黃小腰
那晚看到不喜討好媒體、不愛接受采訪的演員郝蕾說的一句話:“我是一只鷹,你不要老讓我去排隊,大雁才排隊呢?!?/p>
這話讓我心里微驚,想起一些剛出校門時經(jīng)歷的小事情。
我的第一份工作在北京上地。在北京的人都知道那地兒有多遠,清華大學(xué)已經(jīng)夠遠的了,它還在清華向北3公里。那時上地還沒有通地鐵,還沒有建起IT白領(lǐng)聚居的樓盤,拍張街景,說是在全國任何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拍的都行。
因為種種原因,我到了位于上地的一家公司上班。一入上地深似海,渾然不似北京城。
上地不像想象中的北京,公司也不像想象中的公司。公司不在寫字樓,而在一個普通小區(qū),辦公室是同一層樓兩套門對門的居室,布局擁擠凌亂。老板住在隔壁的單元,我們的宿舍在另一棟樓,老板從家到公司只要一分鐘,我們只要三分鐘。
這樣的小公司,談不上什么管理,老板想什么就是什么。他能因為宿醉讓客戶白等一下午,也能對下屬咆哮“你要是完不成這個任務(wù),我剁你一根手指頭”。也談不上什么主業(yè),老板的熟人能拿到什么項目就干什么。資歷比較深的員工幾乎都是老板的親戚,還有幾個老板朋友的親戚。公司提供宿舍和手機,看上去我們省錢了,實際上貢獻了自由,公司隨時可以找到你。老板喜歡隨時從家里到辦公室去上班、隨時找人去加班,在他的邏輯里,工作時間是“5+2+白+黑”。我們?nèi)缤駸衾锉磺艚男」?,只要老板召喚,必須立刻出現(xiàn)。因為提供了宿舍和手機,公司給我們的工資也很微薄。
這工作唯一好玩的地方,是在宿舍里和同事同吃同住同勞動,幾個姑娘年齡相仿,你上鋪我下鋪,像是對大學(xué)生活的復(fù)習(xí)。不加班的晚上,我們在客廳守著一臺電視機,吐槽一下狗血電視劇和白天的工作,也算其樂融融。我們都剛邁入職場,心思單純,還無需為了工作利益爭斗,幾無嫌隙地相處,消解了對這城市和地方的陌生感,也延宕了對未來前程的思量與焦慮。
只有一個姑娘和我們不一樣。
到公司報道的那天,站在宿舍所在的單元門外,老板打電話讓同事下樓幫我拿行李。呼啦啦下來四五個女生,其中一個不像其他幾個那么賣力表現(xiàn)。后來,我聽老板說,她叫小藍,那幾個女孩里就她聰明。
相處不多,我暫時沒發(fā)現(xiàn)小藍哪里聰明,倒是發(fā)現(xiàn)她不太合群。在陌生的環(huán)境中,合群是多么重要的事,我們積極參與每天晚上的每個話題,雖然那些閑聊純屬殺時間,但起碼可以維護基本的人際關(guān)系,讓我們不至于在這個小集體里落了單。孤獨的人是可恥的,這句歌詞現(xiàn)在依然流行。
只有小藍,在我們聊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她常常一個人呆在客廳隔壁的空房間,掩著門。
有一天老板打宿舍的電話找小藍,我推門叫她,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戴著耳機在聽東西,手里拿著一本《英語世界》。她是英語專業(yè)畢業(yè)的,我也是。我心里涌起一陣慚愧。我們都知道這公司不是久留之地,但只有她真正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并且一直在為此做準備。
我們幾個應(yīng)屆畢業(yè)生,沒有在這個公司工作超過一年的。煎熬了八個月以后,我通過朋友介紹,去了一家小公關(guān)公司,從助理開始做起。另一個做財務(wù)的姑娘,是家人安排來這里工作的,又被家人安排回了家鄉(xiāng)。有一個學(xué)旅游的姑娘,找不到滿意的工作,為了暫時棲身,不得不到一家大酒店做服務(wù)員,月薪只有幾百塊。其他女孩也陸續(xù)找了別的工作,都比較普通。
而小藍,我們提起她的時候語氣充滿羨慕:“她去了IBM?!?/p>
幾年以后,電影《梅蘭芳 》上映,里面有一句好萊塢味道很重的臺詞:“你知道什么是孤獨嗎?梅蘭芳的一切都是從孤獨里面出來的,誰要是毀了他這份孤獨,誰就毀了梅蘭芳。”
這臺詞讓我想起早已失去聯(lián)系的小藍,她果然是聰明的。和周圍環(huán)境保持一致,安全省力,但容易令人沉溺,懶于進取。堅持適度的孤獨,才能給自己獨立思考的時間和空間,看清自己的方向。一只立志獨力高飛的鷹,為什么要和只求安穩(wěn)的大雁保持一致呢?
又是一年新生季,也是職場新人季。如果重來一次,我會向小藍學(xué)習(xí)。
責(zé)任編輯:徐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