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健強(qiáng) 圖◎楊蕾

談到園藝，映入腦海的是盛唐詩人王維的詩。在一首名為《山居秋暝》的詩中，王維寫到：“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松間明月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边@是一首描繪景色與意境的詩，讀了讓人感到身臨其境，仿佛在明月剛剛升起時的傍晚，行走在青山的溪邊，看到浣女漁舟、明月清泉，心靈之安慰在山水之靜美中達(dá)到相通。大概所有現(xiàn)代人都需要這種人與自然的融合之感，那么園藝就是這么一項實踐，人人可以為之，既可修身養(yǎng)性又可磨礪意志。

1.位于蘇州光福司徒廟的“清、奇、古、怪”四株古柏

園藝是生活之永恒的期盼

兒時的記憶之所以深刻銘記，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總是有期盼。小時候生活在園林之城蘇州，幾乎每周都要到附近的園林去走走，慢慢地對園林和園藝就有了一種莫名的喜好。讀中學(xué)時，每周都會借道到皮市街花鳥市場看看，尤其是在春天，周邊郊區(qū)挖來的盆景樁材，擺滿了街的兩邊。偶爾我也會買幾棵回去種種，但沒有一棵成活，現(xiàn)在回想起來，一定是殷勤澆水過度所致。等到來年又會再重復(fù)往年的做法，直到后來我離開蘇州去外地讀大學(xué)。家里種的花草不少，可是長期成活的幾乎沒有。盡管如此，我心中一直有個夢想，有朝一日，自己能否培養(yǎng)一株盆景、一盆蘭花。每次假期回蘇州，我都會帶著期盼的心情，到蘇州的各大園林去游逛，感受造園者的用心與意圖。有時，一個窗景，就是一個景致，當(dāng)窗框過濾掉其他的景物后，景色就顯得特別有趣，很像一幅靜物攝影，一樹一木和一草一石。此時其原意已失，已非草木，取而代之是一種意的感受，這就是藝的升華；有時遠(yuǎn)眺，又是另一種意境，如拙政園中的“與誰同坐軒”，無人同坐，恰似有人對飲，意境自然由心而生。蘇州的園林，恰如陳從周教授提出的“江南園林甲天下，蘇州園林甲江南”論斷，抓住了蘇州園林最根本的特征——文人園林的詩情畫意。在他的名篇《說園》中，還總結(jié)歸納了諸如借景、鄰虛、屏障、對景等造園手法。

在蘇州的拙政園、留園和虎丘均開辟了盆景園。我還有幸看到了盆景藝術(shù)大師朱子安先生的盆景作品。樹齡近500年，主干已枯，舍利桿附著在一路水線上，樹體生機(jī)盎然，樹形自然古樸，超塵飄逸。著名書法家費(fèi)新我先生根據(jù)“秦松漢柏”之說，為之命名“秦漢遺韻”。

園林中有了景觀樹和盆景作為點綴，頓然整個景致就有了生機(jī)，人造景觀頓生天地悠遠(yuǎn)之感。廳堂間有了盆景和花草的擺設(shè)，厚重和愉悅兩個看似對立的感受得到了和諧的統(tǒng)一。

在蘇州，還有一處天然盆景，這就是光福司徒廟的“清、奇、古、怪”四古柏。這四棵古柏相傳為東漢大司徒鄧禹手植，至今已有二千多年的歷史。四株古柏造型各異，千姿百態(tài)，雖經(jīng)歷雷擊，千年日曝，仍遒勁壯美，見者無不稱絕。近來蘇州的盆景大師用“清、奇、古、怪”創(chuàng)作的作品也得到業(yè)內(nèi)的高度評價。

相傳，乾隆皇帝下江南巡視至此，被這四株古柏的生命力和姿態(tài)所折服，特賜名“清、奇、古、怪”?！扒濉闭吒呗柾Π?，給人以俊朗蒼翠之感；“奇”者主干被雷電劈斷，斷成兩枝，一枝下垂到地面，卻仍然充滿活力，枝葉蔥郁，另一枝轉(zhuǎn)入地里又出新枝，頗有枯木逢春之意；“古”者樹身紋理呈盤旋狀，肌理有力，古樸蒼勁，樹頂已成枯枝舍利；“怪”者樹體也被雷電劈成兩爿，一爿脫離母體，落地生根，三曲臥地，好似游龍，另一爿呈就地臥狀，昂首欲飛。

普通的游人，看到“清、奇、古、怪”，一定會被其奇景所震撼；喜歡園藝盆景的游客，可以從中找到很多盆景技法，從“清、奇、古、怪”的自然天成中得到啟示，也體現(xiàn)出盆景藝術(shù)的最高意境，雖為人造，宛若天成。

每個人都向往名山大川，希望生活在山川之間，同時還能享受著市井生活的便利。于是古今中外的文人雅士把自然中的景觀和自己的夢想結(jié)合起來，開創(chuàng)園藝，塑造盆藝。在此回答了園藝是對生活的期盼和追求，園藝是生活中的一個主旋律。記起了嗎？園藝是美好生活的一部分！

園藝是生活的實踐與感悟

2.《秦漢遺韻》盆景大師朱子安的代表作品

管子在《權(quán)修》中談到：“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這句眾所周知的名言道出了生活中的真諦，這層含義大家都知道，樹木與樹人。但是如何樹木，如何樹人？還是來談?wù)剤@藝的實踐吧，或許就能非常直觀地通過“樹木”理解與感悟“樹人”。大自然中沒有一棵樹木是相同的，每棵樹樁盆景也都是各不相同的，相同點只是樹種，不同點才是其特質(zhì)。每個有個性的盆景，無不表現(xiàn)了其最鮮明的特質(zhì)。樹人不也是如此嗎？因材施教。至于如何因材施教，可以簡單地從園藝盆景開始，嘗試從身邊唾手可得的素材，創(chuàng)作一個小盆栽，你就會更加深刻地體會理解“因材施教”的含義了。下面三個盆景是我在自家園中經(jīng)多年“雕琢”而成，拍攝時冬景蕭瑟，在我心里卻始終枝繁葉茂。

畫外音：作者會用10年時間栽培一株盆栽。在他看來，這和培養(yǎng)人才的方法相同：“一要有想法，二要有技巧?！鄙虾９鈱W(xué)精密機(jī)械研究所的研究生入學(xué)時，作為導(dǎo)師的他給學(xué)生每人送一棵盆栽。畢業(yè)時，這些盆栽有的很傳統(tǒng)，有的很細(xì)致，有的很新奇，正如這群年輕朝氣的學(xué)生，各有千秋。

2008年秋天，作者曾在廣西一口氣買下200多棵珍珠羅漢松。珍珠羅漢松有很強(qiáng)的適應(yīng)性，但生長極其緩慢，百年成材，千年成林。他給每個學(xué)生都分配一棵，將其種于上海光機(jī)所的苗圃之中?！斑@些羅漢松，時刻提醒我們，做人、做學(xué)問要擔(dān)當(dāng)起自己的責(zé)任。”

圖1是一棵三年前扦插的小榔榆，扦插枝條來自于大盆景上的徒長枝，這類枝條扦插容易成活。原本平凡無奇，兩年前我把這棵小榔榆繞在一塊英石上，希望能樹石長成一體，兩年后就成了照片中的模樣，樹石基本長成一體。我想再用兩年時間培養(yǎng)一、二級枝，換個紫砂盆，就是一個不錯的附石小品了。附石作品體現(xiàn)了樹木生命力的頑強(qiáng)，在大自然中，常?？梢钥吹绞p中長出樹木，人不得不驚嘆于大自然的神奇造化。

3.一棵創(chuàng)作中的附石榔榆小品

4.附石三角楓

圖2是一棵從種子播種、培養(yǎng)了八年的附石三角楓盆景，基本成型，隨著歲月的增長，會越發(fā)古樸。尤其是在夏末摘葉后再次發(fā)新葉，秋冬季滿樹的紅葉展示了一抹絢麗。

圖3是一棵成型的榔榆盆景，現(xiàn)在僅需每年精心養(yǎng)護(hù)，每隔三年翻盆換土。為了控制樹勢，養(yǎng)護(hù)過程中要精心修剪，控強(qiáng)扶弱，使得整棵樹形保持特征。從圖中右下角的兩個枝條可以看出，每隔三四年都要在此培養(yǎng)幾枝徒長枝，用以平衡樹勢?，F(xiàn)在是剛剛剪除徒長枝的狀態(tài)。貓咪的每天磨爪，對增加樹皮老化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奇特效果。當(dāng)然最好還是用工具實施樹皮老化處理更為安全。

5.一棵榔榆盆景

上面選取了三棵自己多年養(yǎng)護(hù)的盆景，想從三個方面來說樹，實際上也想通過樹木的時間，探討如何樹人。第一方面，一棵最為普通的樹木，也可以塑造出一個別具特色的景致，關(guān)鍵是要用心；第二方面，成型的盆景，時常要主動變化，春夏秋冬是自然交替，也可以通過人為的控制，讓其長出新葉；第三方面，成型的盆景，核心要在養(yǎng)護(hù)中控制樹勢，使其均衡生長。探究了盆景的培養(yǎng)歷程，大概對樹人、培養(yǎng)人也會有所感悟了。

近來空閑時偶然讀到了捷克作家卡雷爾·卡佩克所著的《一個園丁的一年》深刻感受到了人與自然和諧就在平淡的生活中。很多園藝愛好者實際上都有意無意之間介入了這么一種實踐?，F(xiàn)代科技給我們帶來了便利和快節(jié)奏，園藝又把我們帶回了城市中的自然，給我們開啟了一扇接近自然、融入自然的生活方式。當(dāng)今的歐美城市，無一不是一個花園城市，花園就在城市中，城市就在花園里。公寓樓窗口的一盆草花，昭示了主人對生活品質(zhì)的追求和熱愛，咖啡桌上的一盆多肉植物，讓我們無意間感受到自然的一絲氣息。

驚嘆之余，心中想起“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這就是園藝帶給我們對生活的態(tài)度，對世界的認(rèn)識和對生命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