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立松
那是舊上海最繁華的年代,十里洋場,女人們的喇叭管袖子飄飄欲仙,上海灘空前地天真、輕松、愉悅。滬上知名書畫家一個小型的沙龍上,周煉霞一襲花樣素凈的旗袍,修身玉立,俏麗清雅,舉手投足之間更顯風情,在一群時髦張揚的女畫家中,猶如鶴立雞群。徐綠芙被她深深地吸引了,他的心如鮮嫩的核桃被敲打開來,一股清流汩汩而出。
徐綠芙風華正茂,倜儻風流,是上海灘小有名氣的攝影師。周煉霞多才多藝,詩詞書畫樣樣精通,又蘊藉風流,和吳青霞、陸小曼一起被稱為“上海三大美女”。她在上海錫珍女校擔任國畫教師,并為王星記扇莊畫扇面出售。那時,她剛離婚,心被上一段婚姻傷得千瘡百孔。
徐綠芙開始瘋狂地追求周煉霞,他的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迸發(fā)著激情。他愛她,不管不顧,為她哭泣,為她歡喜,為她蛻變。他不在乎她年長他5歲,更不在乎她曾有婚史。愛是傷人利劍,也是治傷良藥,周煉霞曾經(jīng)千瘡百孔的心,被徐綠芙熾熱的愛治愈了。他們像兩只翩躚的蝴蝶,徜徉在愛情的花叢里。不久,他們在教堂舉行了簡單的新式婚禮。
婚后,他牽著她,走遍了上海的角角落落。他以她為模特,拍攝了無數(shù)的照片,黃浦江邊、鐘鼓樓前、紅梅樹下、街頭巷陌……到處都留下了她的倩影。美好的婚姻,像一壺醇香的佳釀,總能給人靈感和激情。周煉霞的創(chuàng)作激情勃發(fā),她的繪畫作品在加拿大第一屆國際展覽會榮膺金獎。徐綠芙也步入政壇,節(jié)節(jié)高升。
上海淪陷后,徐綠芙去了重慶。時局動蕩不已,留守“孤島”的周煉霞,在枯等中難免寂寞。周煉霞雖人到中年,卻猶然傾城。她又生性豁達灑脫,不拘小節(jié),在交際場上左右逢源,應對自如,受到不少男人追捧。丈夫不在身邊,亂世佳人,風言風語自然少不了。然而,對那些不實之辭,她一笑了之,不以為忤。抗戰(zhàn)勝利后,徐綠芙被派往臺灣接管郵局。這一去,竟是數(shù)十載春去秋來,一灣淺淺的海峽,成了他們沒有鵲橋可渡的銀河。
新中國成立不久,周煉霞在上海畫院擔任高級畫師。海峽那一邊,是不能碰觸的禁地,更是無法企及的天涯。偶爾,會有人問起丈夫,她總是輕描淡寫地說,早死了。背過身來,遙望遠方,默默出神,悄悄抹淚。身邊有被她美貌傾倒的,也有被她才華折服的,有真心實意要呵護她一生的,也有位高權重要給她優(yōu)渥生活的。然而,她淡淡一笑,輕輕搖頭,一概拒絕。她在等他。盡管丈夫就像冬日天邊的一顆晨星,渺遠,冰冷,遙不可及,但她無法忘記他。他更像她生命里的月亮,在靜夜里,灑著柔美的清輝,永不消逝。她堅信,有一天,他會突然站在她的面前。暗夜里,她端詳著他的照片,在心底大聲呼喊:綠芙,你還好嗎?四周空寂,直到喊得自己淚流滿面。
思念折疊在心里,相思書寫在紙上,曾經(jīng)的愛,在紙上哭泣。他們是雙宿雙飛的蝴蝶,她斷沒有獨自飛去的道理。她喜畫鴛鴦雙浴、蝴蝶雙飛。她在自己的畫作《唐人詩意圖》中寫道:“獨對千金懷一刻,縱一刻,也千秋。”縱一刻,也千秋,是她愛情的誓言與堅守。自從他成為斷了線的風箏后,她一直住在上海,極少去外地。因為她害怕有一天他回來了,找不到回家的門。思念永遠不會打烊,一直到老,她都等在路口,迎風而立,伸出雙手,等他來牽。
歲月無聲流逝,生活中,他的印跡已很少很淡,但長年累月,等他,已成一種習慣。寫詩作畫,種花養(yǎng)魚,所有與他無關的事,卻似乎都與他有關。
終于有一天,他來信了。云開月來,她的生命,在耄耋之年,重又有了光彩。異國他鄉(xiāng),他們相廝相守,把暮年過成了春光明媚的花樣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