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園林

父親走得早，母親一個人拉扯我們兄弟兩個，日子過得艱難而清貧。親戚和鄰居給了不少幫助，東家送幾件舊衣服，西家送幾個雞蛋，總算讓我們不至于輟學。

因為窮，母親的腰板似乎從來沒有挺直過。好在，我和弟弟的成績一直很好，每年都拿花獎狀，這讓不善言辭的母親，忽然就找到了炫耀的資本。她會把獎狀貼在房屋正中間，別人一進門就能看到，和人聊天，她不再一味充當聽眾，而是一臉驕傲地說：“我家倆孩子自覺又聰明，我大字不識，可他們就是年年考第一，年年拿獎狀！”

我和弟弟被老師表揚了，當班干部了，評三好學生了，參加競賽得獎了……芝麻綠豆大的事，母親總會鄭重其事地說給每一個人聽，在別人羨慕的目光里，我和弟弟的虛榮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連走路都變得昂首挺胸。

大學畢業(yè)后，我考了公務(wù)員，弟弟也在我的資助下上了大學，我們兄弟倆終于算得上“有出息”了，母親高興得合不攏嘴。

一天，小姨打電話給我，說她的兒子因打架進了看守所，讓我托關(guān)系給弄出來。小時候，小姨給我們的幫助最多，這個忙，我怎么忍心不幫呢？可是，我只是個小小的公務(wù)員，并沒有小姨想象中那么有權(quán)有勢，怎么幫呢？

左右為難之際，心里不免有些窩火，若不是母親到處炫耀，小姨遠在老家，哪里會知道我在城里當公務(wù)員，又哪里會生出這許多事來？

我正愁得茶飯不思，第二天，七十多歲的母親，在弟弟的攙扶下，堵在了我的家門口，劈頭蓋臉地訓斥：“你可不能犯錯誤！”

弟弟在一旁說：“小姨找你幫忙的事，媽知道了，媽怕你做錯事，所以就火急火燎地趕過來?！?/p>

我心里咯噔一下，母親是個有恩必報的人，連她都逼著我?guī)托∫?，我還有選擇嗎？

母親接下來的話卻讓我瞠目結(jié)舌，她說：“我已經(jīng)罵過你小姨了，不許她以后再找你幫這樣的忙，這不是逼著你犯法嗎？媽情愿別人罵我忘恩負義，也不能讓你干違法的事?！?/p>

我脫口而出：“您要是不到處炫耀，不就沒這么多事！”

母親怔怔地看著我，猶豫了許久，然后輕聲說：“其實，媽不愛炫耀。小時候，家里窮，又沒有父親，你們總覺得自己比別人矮一截，媽想讓你們抬起頭做人，所以才不停地夸你們，夸得你們學習越來越好，夸得你們一個個上了大學。孩子，媽就想讓你們知道，不管多苦多難，千萬別自暴自棄！”

原來，我一直誤解了母親，我以為她愛炫耀，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想在村子里挺起腰桿做人，卻沒想到，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我們。為了讓我們不被自卑打倒，她寧愿做一個愛炫耀的長舌婦，即使被人不恥被人厭煩。而為了讓我一生平安，不做違法亂紀的事，她又緊閉雙唇，不透露半點我的消息，甚至不惜和親戚朋友翻臉，背上忘恩負義的罵名。

母親的話還沒有說完，弟弟的眼圈已經(jīng)紅了，我也轉(zhuǎn)過身去，任憑眼淚如潮水般洶涌而下。

（摘自《泉州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