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豪
記得早年間初讀英倫才子阿蘭·德波頓的作品時的欣悅:《旅行的藝術》在經(jīng)典書籍中遨游縱橫,娓娓道來旅行之道;《愛情筆記》漂亮的文體講述著對愛情與人性的透徹體悟;《哲學的慰藉》則充溢著讀透了書的識見,有本事讓哲學家枯燥干澀的深奧論說開出一朵朵妍麗的語詞之花。于是心下起嘆服,想起古時候形容才子的話,所謂胸中錦繡,這位劍橋才子真是當?shù)闷稹?/p>
才子什么氣都可以沾,酒色財氣,都無甚妨礙,獨獨不可有頭巾氣和道學氣。興許慰藉之道講多了,此后的德波頓道學氣一日重過一日,糾結身份的焦慮,歌頌工作的愉悅,分析無聊的意義,甚至連倫敦希斯羅機場也要點化出一套生命哲學。現(xiàn)代人早已造孽萬端,此身難贖,但每每將任何話題都掛搭于此,未免雞湯煮得有些心急了吧。
這回國內引進其新著《藝術的療效》,厚厚一大冊,以150幅經(jīng)典的繪畫、建筑和設計作品,以“愛情”、“自然”、“金錢”和“政治”為章節(jié),德波頓意圖給大眾講述藝術如何幫助人們面對困難,如何與他人建立良好的關系,藝術如何教人尋求幸福之道。不妨說,這書的主旨其實正是一部“藝術的慰藉”。
但問題恰好也出在這里。德波頓或許太想成為現(xiàn)代人的精神導師了,太想把世間萬象匯聚在他慰藉的大旗之下了。他將藝術視為一種“治療手段”,“可以指導、告誡和撫慰藝術欣賞者,使他們成為更好的自己”。在這一觀念的統(tǒng)攝下,德波頓試圖告訴我們藝術的意義究竟是什么,什么算是好的藝術家,人們應當創(chuàng)作怎樣的藝術,甚至還要指導人們應該如何買賣藝術,如何研究以及展出藝術等等問題。一言蔽之,但凡能對人們有好的治愈效果的藝術,就是好藝術。
如果德波頓僅僅啟發(fā)我們改換一種審視藝術品的眼光,將之視為一種對于世俗生活的療愈,這當然是個略有彩頭的主意。但做慣導師的他,說著說著,就有意無意間將這種眼光替換成了判斷藝術作品優(yōu)劣高下的標準。因此,與其說德波頓改動了我們看藝術的眼光,不如說他反倒將對藝術的欣賞做了一番窄化,減少了我們從更多角度審視藝術的可能。換句話說,如果說藝術確有治療之效,那也只是藝術的眾多作用之一,甚至往往不是最重要的作用,如果以此來為藝術創(chuàng)作定高下,實在太過功利化了。
某種程度上,本書并非一本藝術書籍,德波頓只是一貫地從各種讀者可能感興趣的話題中挑揀素材,來勾兌他多年熬煮的現(xiàn)代心靈雞湯。藝術,不過是一碟新菜。其中關鍵即是,德波頓從來無意詰問乃至挑戰(zhàn)既定的社會制度,也從不會向潛在的利益集團吐口水,他只是溫和地告訴我們,如果我們覺得人生無望,萬事皆苦,那只是因為我們看世界的方式不對。來一副德波頓眼鏡吧,世界必定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