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煜
青山、峽谷、盤山公路、連綿無際的玉米地。下午4點鐘左右,路旁不時有背著書包的小學生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他們三兩成群,嬉笑著、打鬧著。一個調皮的小男孩把長長的樹枝扔到開過的面包車輪下,引得司機大聲喝斥,而孩子們毫不畏懼,哈哈地一哄而散。
張家四兄妹本來也曾像他們的這些小伙伴一樣,在放學路上享受他們悠然的童年時光。
然而,父母離開身邊后,他們把自己關進了家里三層的樓房。今年初夏的一個夜晚,他們再也沒能走出這個“城堡”。
一家四個孩子,最大的哥哥13歲,三個妹妹中最小的5歲,在貴州畢節(jié)市七星關區(qū)田坎鄉(xiāng),集體喝農藥自殺。
是什么,讓他們走向絕境?
太過突然的自殺
2015年6月9日,田坎鄉(xiāng)茨竹村,張方其家四個孩子里的三個已經連續(xù)逃學一個月了,只有最小的妹妹張啟味還在堅持上幼兒園。這天下午,幼兒園的老師看到小味在操場里開心地轉呼啦圈,沒有任何異樣。
孩子們輟學太久,而之前的數次家訪,老師和鄉(xiāng)、村里的干部都吃了閉門羹。明明可以聽到四個孩子在房子里活動的聲音,甚至可以望見他們走動的身影,但他們就是不應聲也不開門。就算是家訪組喊上孩子們的親人、鄰居或是同校的小伙伴一起,張家四兄妹的防線也沒有絲毫放松。
大人們沒有放棄,再一次來到了張家的小樓下。畢節(jié)的初夏之夜,到了晚上8點,天還沒有全黑,樓上沒有亮燈,但一行人看到了從三樓往下探頭張望的孩子們。一兩個小時前,一位在山上施肥的村民從遠處看到四兄妹在樓頂的露臺上玩耍,嬉笑聲聽得很清楚。
孩子們依然是沉默著不給大人開門,然而,他們忘了把虛掩著的后門關上,這讓家訪組終于踏進了孩子們的家門。
凌亂,這是屋子里的環(huán)境給大人們的第一感覺。電視機、沙發(fā)、農用機械、幾袋玉米、手工做的簡易秋千、衣物、地鋪……這些東西鋪滿了灰塵、毫無秩序地堆放在三層樓房的各個房間里。
孩子們都躲了起來。張啟剛和他的三妹、四妹躲進裝玉米的柜子里,很快被找了出來;而二妹則躲在舊沙發(fā)背后的窟窿里,一行人花了半小時才找到她。陪同家訪的村民張宗義說,孩子們被找出來時,臉上全是“害怕”。兄妹們都沒穿鞋,衣服又臟又破。盡管二樓有床,但孩子們在三樓的一間房里打地鋪,把另一間當廁所隨地大小便,大人們聞到了糞尿的臭味。
終于見到了孩子,田坎鄉(xiāng)教管中心主任潘峰立即給胡海峰打了電話。教管中心是七星關區(qū)教育局駐各鄉(xiāng)鎮(zhèn)學校的管理機構,而胡海峰是田坎鄉(xiāng)黨委政法委書記、同時分管教育。4月17日、5月13日,胡曾兩次到孩子們家里探訪,都沒能讓孩子們開門。在潘峰的電話中,他得知兄妹里的老二和老三臉皮浮腫,便叫上鄉(xiāng)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白梅和村干部張勝騎摩托車一起到孩子家里。
與此同時,老師們給孩子們做工作,勸他們回學校讀書。老四說,書包和書本被哥哥燒了。老師回答說:沒關系,學校會給你們再買的。胡海峰告訴《新民周刊》記者,他以為兩個孩子的浮腫是營養(yǎng)不良,但他們抵達孩子家里,醫(yī)生現(xiàn)場給孩子檢查完后,否認了這個觀點,但也不能確定具體原因;而孩子們自稱是互相打架造成的。胡海峰交代在場的人,第二天帶兩個孩子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再做細致的檢查。
看到孩子們的衣著打扮和居住環(huán)境,作為在場行政級別最高的干部,胡海峰交代在場的大人,要給孩子們送幾袋米,每人買幾套衣服、買雙新鞋??吹嚼洗箢^發(fā)長了,他還囑咐次日要帶孩子去理發(fā)。
離開前,胡海峰特別安慰老大張啟剛:“爸媽好久不在家,你一個人照顧三個妹妹很辛苦,不過再過幾年你們長大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彼€問:“明天會和妹妹們一起去上學的嗎?”張啟剛點頭答應,說會的。
張啟剛向胡海峰點頭的一幕,被從路邊經過的村民張啟付看到。他今年4月回村,在距離孩子們家只有三四十米遠的地方修房,聽說了這家孩子的事情,也被叫著參加了胡海峰對孩子們的第二次家訪。他當時心想:“太好了,終于說通了?!?/p>
晚上9點左右,家訪組一行人離開孩子們家。胡海峰不放心,又專門到附近的孩子們二爺爺張仕貴家,把睡夢中的后者叫醒,叮囑他第二天早點起來,叫孩子們去上學。
當天晚上,張啟付來到修建中的房屋,是想查看房梁安裝得是否牢固。從孩子們家門口經過后,他喝了點酒,就躺在自己的摩托車上睡著了。大概一個半小時后,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一聲悶響把他驚醒。他心里嘀咕:大晚上是誰在扔東西?剛想接著睡,緊接著他又聽到了連續(xù)的哼哼聲,聽上去像是野豬的動靜。這下他完全清醒了,因為若真是野豬,他一個人是對付不了的。
張啟付點亮手電筒,循聲來到孩子們家,看到老大張啟剛趴在房前的水泥空地上,正在抽搐,聲音就是他發(fā)出的。他抬頭望去,一個小女孩在三樓舉著手電筒往下看?!笆悄惆迅绺缤葡聛淼模俊彼麊??!安皇?。”小女孩回答后,后來就進了屋。張啟付以為孩子是羊癲瘋發(fā)作,不敢輕舉妄動,馬上撥打了120和110。
醫(yī)護人員和警方抵達后,進屋看到姐妹三人躺得橫七豎八,地上有幾大灘嘔吐物、四個放在一起的碗和一個打翻的農藥瓶。幾個小時后,四個孩子均搶救無效身亡。截至截稿,畢節(jié)警方公布對此事件的定性是,孩子們疑似集體喝農藥自殺。
悲劇因何而起?
據警方透露,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張啟剛的一封遺書,大致意思是:“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們知道你們對我們好,可我們該走了。我曾經發(fā)過誓,我活不過15歲,可中間的意外讓我活了這么多年,我現(xiàn)在14歲多,死亡是我多次的夢想,可是我從沒有實現(xiàn)過,今天,終于實現(xiàn)了?!?/p>
遺書原件并沒有公布,畢節(jié)市公安局刑偵支隊支隊長周家慶對媒體解釋說,這是因為牽扯到未成年人的保護和事件后續(xù)的調查。而央視在報道該內容時自行制作的“印刷體”遺書示意圖,一度讓部分網友對此的疑惑愈加發(fā)酵。不過,即使拋開遺書,張啟剛自殺的舉動也并非毫無征兆。2014年,張啟剛曾經離家出走,試圖跳河自殺,被鄰近的金沙縣民警救下送回。
2014年9月,田坎鄉(xiāng)中心小學教師楊小琴在接任六年級一班班主任時,就知道了班上有這么個曾經自殺未遂的“問題孩子”。剛開學不久,張啟剛曠課一周,楊小琴電話聯(lián)系孩子父親張方其,才知道他離家出走。當時這位父親對兒子的去向和離家出走的原因一無所知,在老師的反復詢問和督促下才報警。三天后,張方其帶著孩子回到學校,老師問孩子去了哪,他不回答,孩子父親也保持沉默。
但在那之后,在楊小琴眼里,張啟剛和班上其他留守兒童并沒有太大區(qū)別。“學習成績中上,平時跟我說話的時候比較內向,回答我都是很簡短的幾個字,但是他和同學在一起玩兒的時候話就比較多了?!睏钚∏傧颉缎旅裰芸酚浾咧v述。在這位班主任眼里,張啟剛并不屬于調皮搗蛋的類型;相反,班上在做大掃除時,其他學生總是時不時會有提前溜號的,而張啟剛總是把任務徹底完成了再走,從來沒有偷過懶。偶爾不來上課,張啟剛也總是托妹妹或者同學遞來請假條,不會無故缺席。
但情況在今年5月8日改變。這一天,張家四個孩子一起曠課。當天,老師就對孩子們進行了家訪。田坎鄉(xiāng)中心小學的家訪記錄如此記載:“去到他家,門緊鎖;喊他們,不開門。接著找了他二爺爺、組長談話,他們表示,會動員學生來讀書的,叫我們回學校吧。然后我們就走了?!敝蟮囊粋€月里,無論前去的成員如何,總計五六次的家訪,過程和結果大致和這一次類似;即使是孩子們的親戚獨自前去敲門詢問,也是一樣。直到6月9日,悲劇發(fā)生。
在旁人的描述中,張家四個孩子的性格平時就有些孤僻內向。村里有誰家辦酒席,其他孩子都是撒歡兒地跑過去吃東西、玩耍,而這四個孩子從來不去。碰見村里人,不管熟不熟悉,不管是自家的長輩還是一般的鄰居,孩子們幾乎從不說話。在自家范圍內活動時,一有旁人靠近,他們就迅速躲進屋里,關上大門。在孩子們正常上學時,學校里的老師同學還可以接觸到他們;而在他們生命的最后一個月里,他們似乎徹底“與世隔絕”,沒有人能接近他們。
他們的父母都不在身邊,而且近一兩個月,電話也幾乎一直無法接通。今年春節(jié)過后的3月,父親張方其外出打工;而母親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經離開了家。關于張方其,村民和老師都說,他的寡言少語和內向孤僻遺傳給了孩子。在村里,他幾乎不與其他人來往,對自家親人也是如此。張方其的父親在他只有十幾歲時去世,母親在幾年后也撒手人寰,當時她的長孫張啟剛出生未滿半歲。
張方其父親的堂弟張仕凱住在離張方其家約三四百米開外的地方。他和妻子告訴記者,盡管孩子的父母從來沒有把孩子們委托給他們照顧,但作為四個孩子的親戚,他們一直在想辦法給予幫助,想去送點吃穿用品和找孩子們談談話,但多次去敲門,孩子們都不理他們。張仕凱的妻子說,她見最小的小女孩張啟味跳舞跳得好,心里很喜歡,想帶回家里撫養(yǎng),但老大張啟剛都不讓妹妹跟自己說話。其他親人和鄰居的好心,也是同樣的遭遇。
張方其夫妻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張仕凱的妻子說,當年張方其和同村的任希芬結婚后,小兩口的生活比較和睦,沒有出現(xiàn)什么大的矛盾。生下大兒子張啟剛后,夫妻倆同去海南打工了七八年,2011年回到村里,帶回了另外三個女兒。他們主動交了將近萬元的超生罰款,又花了大約十五六萬元修起了現(xiàn)在孩子們住的三層小樓房。據說,回村修好房子后,不知何故,夫妻間的關系開始惡化。
任希芬在事發(fā)后接受媒體采訪時稱,自己2014年3月離開家的最主要原因是被丈夫張方其毆打,而那次離開后,就再也沒見過孩子們?!氨淮蚝?,在醫(yī)院住院3天,因為害怕再被張方其打,就悄悄從醫(yī)院走了。孩子們的“姨婆”(外婆的姐妹)潘玲向媒體表示,張方其有一次毆打張啟剛,把左手臂打到骨折,右耳朵撕裂。
但張方其的家人并不支持其存在家暴的說法。除了對孩子父親拋開孩子的痛心,他們更多指責孩子的母親有外遇。他們說,在與張方其產生矛盾后,任希芬并未與之辦理法定離婚手續(xù),就與同村的另外一個男人生活在了一起。這件事在當地似乎已經成為公開的秘密,以致在田坎鄉(xiāng)小學的相關檔案里,張啟剛家庭的情況已被直接記錄成了“父母離異”、“母親改嫁”。而同時,潘玲對媒體稱,任希芬也對孩子有過體罰:2012年8月,老大張啟剛離家出走十幾天,被找回家后,母親脫掉了他所有衣服,罰他裸體在天臺的大太陽下曬了2個多小時。
目前,任希芬和張方其已先后從外省打工地回到畢節(jié)。畢節(jié)市七星關區(qū)宣傳部副部長戴德潤透露,孩子父母正在接受相關工作人員的心理撫慰,目前不便接受任何采訪。戴德潤同時表示,警方的調查工作正在進行中,有新的情況會適時召開新聞發(fā)布會。
任希芬之前對媒體表示,自己離家后并不放心孩子,走了以后通過丈夫張方其和孩子們聯(lián)系,“今年4月左右,張方其的電話打不通了,起初是關機,后來就暫停服務了。到了5、6月我都還在打,但是打不通,始終沒聯(lián)系上?!倍鴱埛狡渲两癫⑽从袡C會向公眾做出說明。
6月12日晚,在征得任希芬同意后,四個孩子的遺體被火化。父親張方其沒有機會見上孩子們最后一面。5月8日前后,孩子們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老大張啟剛的遺書具體寫的是什么;老四張啟味被鑒定為自殺前兩三天的臀部刀傷是怎么回事……這一切疑問的揭曉,恐怕只有等待父親的出面,以及警方的調查結果。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四個孩子們生命的最后一段時間里,沒有父母的陪伴,甚至,連聲音也聽不到。
“關愛機制”啟動后
孩子自殺后,畢節(jié)市宣布了對多人的處理結果,包括七星關區(qū)副區(qū)長、教育局局長和田坎鄉(xiāng)黨委書記、鄉(xiāng)長在內的相關干部分別被停職、免職,還有部分人員待調查后視情節(jié)給予處分。那么,相關工作人員是否有失職?
2012年年末,同樣是在畢節(jié)市七星關區(qū),5個流浪兒童在垃圾桶里燒火取暖,窒息死亡。事發(fā)后,畢節(jié)市啟動了一系列針對留守兒童的關愛保護機制。田坎鄉(xiāng)教管中心主任潘峰告訴《新民周刊》記者,每學期開學初,田坎鄉(xiāng)小學都要對留守兒童情況進行排查摸底,為每個留守兒童建立“一人一表一卡一冊”的檔案。只要父母同時離開16歲以下孩子的時間持續(xù)達到一個星期,那么孩子就被定義為“留守兒童”,根據父母情況的變化,這樣的數據是動態(tài)的。
田坎鄉(xiāng)分管教育的政法委書記胡海峰稱,根據2015年春節(jié)后的統(tǒng)計,全鄉(xiāng)共有709名留守兒童,其中在校就讀的有381名。對每一個在校留守兒童而言,至少有三人,即老師(通常是班主任)、包村鄉(xiāng)干部和村干部負責對他們進行幫扶。四個孩子的狀況清楚地記錄在案,而且制定了責任人員。
記者看到,在四兄妹生前就讀的田坎鄉(xiāng)小學,建立了“留守兒童之家”;同時,毗鄰的鄉(xiāng)政府也建立了為留守兒童設立的“愛心聊天室”。在學校的這間活動室里,配備了三臺可以進行網絡視頻語音聊天的電腦,以及幾臺電話。潘峰告訴記者,只要留守兒童的父母可以聯(lián)系上,并且有通電話或者網絡溝通的條件,孩子們就可以在這里和親人交流。同時,活動室里還有圖書、象棋、跳棋、繪畫工具等物品,讓孩子們可以愉悅身心。潘峰說,購買電腦等設備的資金來源是畢節(jié)市政府劃撥的關愛留守兒童專項基金。
據公開資料,該基金是在2012年5名流浪兒童窒息死亡之后,畢節(jié)市政府設立的,每年額度為6000萬元。知名爆料人周筱赟近期向畢節(jié)市政府提交了政府信息公開申請,要求后者公布該項資金三年來的詳細使用情況。目前,畢節(jié)市政府工作人員已收到該申請,并聯(lián)系周筱赟稱會認真回復。
潘峰說,田坎鄉(xiāng)小學一共有29名教職人員、13個教學班,一般每個班主任是班級留守兒童的直接幫扶負責人,任務最重的班主任一人要負責30多名留守兒童的工作;胡海峰表示,對于包村鄉(xiāng)干部或者村干部而言,單人直接負責留守兒童的最多數目也差不多是這樣。同時,老師們還有教學任務;鄉(xiāng)、村一級基層干部的工作也是非常繁雜。胡海峰坦言,4月17日他第一次去四個孩子家里時,也是調解其他村民糾紛時恰巧聽說的他們家的情況。
記者翻閱學校里的留守兒童檔案看到,大多留守兒童都有指定的監(jiān)護人,多是爺爺奶奶一輩,老師可以和監(jiān)護人聯(lián)系,家訪后也有監(jiān)護人的反饋意見。潘峰稱,像張啟剛兄妹這樣父母聯(lián)系不上,又沒有指定監(jiān)護人的情況,在學校里幾乎是孤例。
潘峰向記者表達了這樣一個觀點:近年來,向田坎鄉(xiāng)小學捐獻錢款和物品的個人和組織并不少;但是,針對留守兒童的專業(yè)心理輔導人員卻非常缺乏,這樣的“心理援助”,可能是目前更加急需的。張啟剛的班主任楊小琴說,現(xiàn)在老師們對孩子的心理疏導只能采取一般的聊天方式,并沒掌握專業(yè)的技能,效果是很有限的。她非常希望能得到專業(yè)人士持續(xù)援助,或者有機會可以參加這方面的進修。
胡海峰表示,四個孩子家的經濟狀況在當地處于中等,并非是缺衣少食。 村民也反映,父親會給孩子們打零花錢,“有時會看到他們在小賣部買東西”。而父親張方其和孩子中的老大張啟剛已在2012年被當地納為農村最低生活保障對象,事發(fā)后據警方勘查發(fā)現(xiàn),孩子的低保存折里還有3000多元余額。孩子們的一名親人告訴記者:“我們給孩子們衣服,不是新的他們還不穿?!彼麄冏钊狈Φ?,并不是物質援助。
在田坎鄉(xiāng)小學的留守兒童檔案里,張啟剛的“需要關愛內容”一欄明明白白地寫著“情感關愛”。
可是,在現(xiàn)有的條件下,還能為留守兒童們做點什么,才能防止類似悲劇的出現(xiàn)?胡海峰、潘峰和楊小琴都表示出了困惑:“我們也不知道了。”
讓父母回家
上述疑問未必沒有解答。
畢節(jié)的此次事件之所以舉國關注,并得到國務院總理李克強等人的重要批示;不僅因為當地同類事件的接連發(fā)生,同時和畢節(jié)在全國扶貧領域的象征意義不無關系:1988年,時任貴州省委書記的胡錦濤提議在畢節(jié)建立“開發(fā)扶貧,生態(tài)建設”試驗區(qū),獲得國務院批準。與當時全國啟動的改革試驗特區(qū)、開發(fā)區(qū)不同,畢節(jié)試驗區(qū)是全國唯一以開發(fā)扶貧、生態(tài)建設、人口控制為主題的試驗區(qū)。
而國家主席習近平近日在貴州考察時也提出:要關心留守兒童、留守老年人,完善工作機制和措施,加強管理和服務。
田坎鄉(xiāng)是七星關區(qū)最偏遠的一個鄉(xiāng),位于和四川接壤的山區(qū),距離市區(qū)100多公里,乘坐公交車往來需要4個多小時。全鄉(xiāng)貧困人口比重高,外出打工的人數眾多,留守兒童現(xiàn)象普遍。
扶貧往往最先解決的是交通問題。記者看到,當地雖然山路顛簸,但鄉(xiāng)鎮(zhèn)間、村組間的道路基本已全部硬化,部分道路兩旁還裝上了太陽能路燈。路修好了,要是人全跑了,依然不能解決留守兒童的問題。根本的解決方案,在于讓讓青壯勞力在當地就業(yè),讓父母回家。
田坎鄉(xiāng)其實正在做這樣的事。七星關區(qū)宣傳部副部長戴德潤稱,當地已經在規(guī)劃發(fā)展林下養(yǎng)雞的生態(tài)農業(yè),以每人每年養(yǎng)300只散養(yǎng)雞,每只雞能帶來70元純收入計算,一年至少能為當地村民帶來21000元的收入,這已經與外出打工的純收入基本持平?!霸谶@樣的情況下,父母是愿意背井離鄉(xiāng)拋家棄子去打工,還是愿意留在家鄉(xiāng)享受天倫之樂,答案是不言而喻的?!?/p>
巧合的是,田坎鄉(xiāng)的上述規(guī)劃已經找好銷路,本來計劃就在6月15日的一周開始落實,而主持此事的前任黨委書記和鄉(xiāng)長都由于留守兒童自殺事件被免職,計劃也隨之擱置。
大山外的公益組織也在關注“產業(yè)扶貧”。以“中國鄉(xiāng)村兒童聯(lián)合公益”中“e農計劃”為代表的“造血派”,正越來越多地取代傳統(tǒng)的“輸血扶貧”。而他們的口號就是“幫農產出村,讓爸爸回家”。
同時,鄉(xiāng)村的傳統(tǒng)觀念也亟待改變。
心理咨詢師武志紅對此事發(fā)表評論:“無回應之處,就是絕境。”他認為,殺死畢節(jié)那一家四個孩子的,就是這種絕境。雖然老師和社會對他們有回應,但那是無法替代父母的。母親消失了,父親電話也打不通,而很可能的是,他們心中從嬰兒期就一直活在這種絕境中,他們受夠了。
“為什么要讓孩子處于這種絕境中?為什么必須去打工?我想,比貧窮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們這個國家,可能每個地方都有這樣一種主流思維——掙錢勝于帶孩子,面子勝于家庭溫暖?!?/p>
畢節(jié)當地一名媒體同行也表示了同樣的憂慮。他說,當地農民外出辛苦打工賺到錢之后,很多都是熱衷于造房子,而沒有對家庭投入關愛。這真的需要改變。
西班牙古詩說:“死亡,即是無回應之地?!?/p>
但愿這種絕境,再也不要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