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錦霞

【摘要】19世紀的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中，傅立葉構建了具有一定完整性的社會和諧理論。其核心觀點主要有：情欲和諧是和諧社會的根本；和諧社會需要合理的制度安排；和諧社會需要勞動成為自由活動和享受；和諧社會需要人口平衡、男女平等和家庭和諧作為基礎支撐。其和諧社會思想對當今中國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具有啟示意義。

【關鍵詞】傅立葉 和諧 情欲和諧 勞動

【中圖分類號】D09 【文獻標識碼】A

沙利·傅立葉（Charles Fourier，1772～1837年），是和圣西門、歐文齊名的19世紀偉大的空想社會主義三杰之一。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對資本主義的丑陋與罪惡作了比較客觀公正的揭露和深刻、無情的批判。馬克思恩格斯為此稱其學說為“批判的空想的社會主義”。不過，對空想社會主義三杰來說，批判顯然不是最終目的，批判是為了建構一個更美好的理想社會，即建設一個平等、自由、富裕、和諧的王國。相較于圣西門和歐文，傅立葉最為關注和諧，他很可能是近代西方最早明確提出“和諧社會”概念的人，還專門寫了一部名為《全世界和諧》的著作。深入挖掘傅立葉的和諧思想，既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這是深刻把握傅立葉全部思想，進而豐富科學社會主義理論資源所必須，也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對我國當前的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具有重要的理論參考價值。

情欲和諧：和諧社會的根本

傅立葉深受牛頓萬有引力的啟發(fā)，認為一切有生命的生物特別是在人這個高級生命身上也存在著一種引力，這種引力是生物維持生命、人不斷自我完善乃至人類社會不斷向前進步的根本動力，它就是“情欲引力”。情欲是永恒不變的人的自然本性，是人與生俱來的固有本性。

人的情欲基本上分為三類：物質(zhì)的或“感官的情欲”（味覺、視覺、觸覺、聽覺和嗅覺），是滿足人的生存和生理需要的，又稱“奢侈欲”；依戀的情欲（友誼、愛情、名利、家庭），它推動人們結合成各種團體、組織、群體，又稱“結合欲”或“合群欲”；分配的情欲，又稱“謝利葉情欲”，包括競爭或傾軋的情欲，多樣化的情欲（人應該有參加、選擇多樣活動、多種生存方式的自由），創(chuàng)造的情欲。當這十二種基本情欲得到充分滿足和自由發(fā)展，就會自然產(chǎn)生一種更高級的情欲—統(tǒng)一欲或和諧欲?！敖y(tǒng)一欲是每個人要把自己的幸福同周圍的一切以及全人類的幸福協(xié)調(diào)起來的意向”，“統(tǒng)一欲是無限的博愛，是宇宙的善舉”，只有當人類適應上述三類情欲的“需要而變得富足、自由、公正的時候，這種博愛和善舉才會發(fā)展起來”。①統(tǒng)一欲既是以上十二種情欲的總策源地，也是它們的歸宿。情欲的和諧包括內(nèi)部的和諧和外部的和諧。所謂內(nèi)部的和諧是指十二種情欲在充分發(fā)展的基礎上相互協(xié)衡、制約，每一種情欲的自由發(fā)揚有利于其他情欲的發(fā)揚。所謂外部的和諧是指每個人情欲的發(fā)揚和滿足不能妨礙他人情欲的發(fā)揚和滿足，個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統(tǒng)一。

傅立葉認為，情欲的滿足、自由發(fā)展和情欲和諧，是社會和諧最根本的要求和前提條件。社會和諧最終要圍繞著情欲和諧做文章?？梢?，傅立葉所謂的情欲，究其實質(zhì)就是人的“需求”、“需要”。奢侈欲是感官需要，依戀欲是社會結合的需要，分配欲則是對感官需要和結合需要的調(diào)節(jié)，而需要的實質(zhì)則是利益。傅立葉敏銳地看到需要在人的生存、發(fā)展和社會發(fā)展中的基礎性作用，看到了社會利益的巨大推動作用和決定作用，認為真正的社會進步是尊重和滿足而非壓制人的多方面需要。傅立葉關于奢侈欲、依戀欲、分配欲、統(tǒng)一欲之間的相互關系，實則涉及如何滿足人的多方面需要和人的全面發(fā)展，如何協(xié)調(diào)人的物質(zhì)需求、精神需求和整個社會需求之間的關系，如何協(xié)調(diào)個人利益、他人利益和公共利益的關系等事關和諧社會建設的具有根本性和基礎性的重大問題。傅立葉還據(jù)此批判了包括資本主義在內(nèi)的文明制度壓抑人的種種情欲或致使情欲不能和諧的不合理性。

制度安排：和諧社會的制度保障

傅立葉認識到，人類情欲之間存在著沖突和矛盾，這既表現(xiàn)為每個人十二種基本情欲內(nèi)部的沖突，也表現(xiàn)為每個人的情欲需求和他人情欲需求之間的沖突。如果說前一種沖突主要依賴于個人的道德修行來解決的話，那么，后一種沖突則主要靠社會制度建設、構建合理的社會制度來解決。相比之下，后者是更重要的方面。在傅立葉看來，資本主義社會的種種弊端，無論它對情欲的壓制，還是它導致貧富兩極分化以及由此誘發(fā)的人的貪欲泛濫、人與人相互敵對等內(nèi)外情欲嚴重不和諧，都根源于它的制度不合理，特別是它的經(jīng)濟制度非常不合理，導致人們物質(zhì)方面的情欲嚴重失衡，進而導致其他方面的情欲嚴重失衡。這種制度不合理最明顯的表現(xiàn)就是經(jīng)濟制度層面的大私有制、大規(guī)模生產(chǎn)和分散經(jīng)營之間的矛盾。

由此，創(chuàng)設合理的社會制度尤其是合理的經(jīng)濟制度，成為傅立葉構建未來和諧社會的中心工作。傅立葉的基本構思是創(chuàng)設協(xié)作社制度。協(xié)作社首先強調(diào)協(xié)作勞動，保證勞動自愿和勞動和諧，即包括工業(yè)、農(nóng)業(yè)、商業(yè)、家務、教育、科學、藝術在內(nèi)的七種勞動之間相互平等地協(xié)作，每個人都要參加勞動，人們自愿、自由地結成共同的勞動集體。協(xié)作社制度的基層組織、基本單元是“法朗吉”。在生產(chǎn)資料所有制方面，他反對大私有制，主張股份合作制；在分配制度上，他主張按比例分配（均衡原則），同時必須完善最低限度的生活保障，不至于出現(xiàn)一無所有的赤貧階級；關于商業(yè)，他主張實行法朗吉集體經(jīng)營制，以避免商人盤剝和不勞而獲；關于消費制度，和諧社會的消費是“以生產(chǎn)者的福利為基礎的”②，要“保證人人都能得到無限的利益和充分的享受”，必須實行集體消費制。但傅立葉反對平均主義和禁欲主義，認為那將妨害人們情欲的滿足，強調(diào)人們“如果有一種欲望受到阻礙，肉體或靈魂便會感到痛苦”③。顯然，傅立葉的協(xié)作社講求全體社員共同勞動、共同獲利、利益均沾、成果共享，避免無償剝削，預防出現(xiàn)一無所有者被迫受人剝削，他認為只有這樣和諧社會才有可能實現(xiàn)。

勞動自由和勞動享受：和諧社會的內(nèi)在要求

對于傅立葉來說，勞動不僅是人類積累財富、獲取生存、滿足諸多情欲最基礎的活動和最重要的手段，而且勞動本身也是人所固有的情欲，勞動是每個人天生的需要和愛好，不勞而獲實際上是違背人性、湮滅情欲的。而在文明制度（特別是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各種情欲都受到壓抑，勞動者不得不為生存、養(yǎng)家糊口而終生困陷于一種自己并不愛好的工作，舊式分工中的勞動反而變成了令人厭惡的、甚至有損勞動者身心健康的、不利于勞動者多方面發(fā)展的活動。很多人都因此向往不勞而獲，富裕階級大都游手好閑、鄙視勞動。

和諧社會將根本改變這種情況。首先，勞動不再僅僅是一種義務和謀生手段，勞動成了“最主要的天賦人權”，是每個人不可剝奪的自然權利，每個人都有權獲得長久的、適合自己才能的工作而不致失業(yè)，并因此獲得勞動收入而不致一無所有被迫接受剝削；不勞動者不得食，勞動是分配的重要標準和依據(jù)，勞動者“能隨意從事任何工作”，勞動成為人們自由自覺的活動，成了一種和生命情欲融為一體的享樂活動；人們勞動之間仍然存在著競爭，但它不再是為了爭取私利而進行的惡性競爭，而是為了提高人們的勞動熱情、滿足創(chuàng)造情欲而開展的友好勞動競賽，它可以極大地促進人們勞動創(chuàng)造性的發(fā)揮，使社會物質(zhì)財富和精神財富都得到極大豐富。

傅立葉的勞動思想是很豐富的，而且具有明顯的社會主義色彩。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哥達綱領批判》等文獻中提出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實現(xiàn)異化勞動向自由自覺的活動轉化、勞動成為生活第一需要思想，與傅立葉的勞動成為生活享受、人生樂趣的思想有相通之處。人類走向和諧社會不能忽視勞動的重要性，勞動成為人類展現(xiàn)自我的享受性、自由自覺的活動，無疑是和諧社會建設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人口平衡、性別和諧和家庭和諧：和諧社會的基礎

傅立葉認為，和諧社會歸根到底是人的和諧，諸如人口平衡、性別和諧和家庭和諧是構建和諧社會的基礎內(nèi)容。

所謂人口平衡是指社會消費者人數(shù)與生產(chǎn)力水平和物質(zhì)財富總量相適宜。保持人口平衡需要根據(jù)生產(chǎn)力水平、物質(zhì)財富總量來控制人口增長，和諧社會必須“把人口數(shù)目限制到與衣食生計相稱”④，如果人口數(shù)量超過了財富總量和生產(chǎn)力水平，必然有人陷入貧困，人們必然因為生存而爭斗，和諧社會根本就不可能實現(xiàn)。

所謂性別和諧，主要是男女平等，如果男女不平等，就談不上社會進步與社會和諧。傅立葉說：“一切生活災難，如蒙昧制、野蠻制、文明制都只能有一個軸心即奴役婦女。而社會幸福之源泉，除了逐步解放婦女以外，沒有別的軸心，也沒有別的指南針?！雹荻鞲袼购髞砀叨荣澴u了傅立葉的這一思想。解放婦女最主要的是實現(xiàn)男女平等。傅立葉認為，首先要給予女性以同樣的勞動權，婦女不應該局限在簡單的家務勞動中，她們同樣享有自由選擇勞動的權力；其次，必須在法朗吉中設立專門的公共事業(yè)組織集體負責家務勞動，把家務勞動從家庭中轉移出來，把婦女從家務勞動中解放出來；再次，必須提倡新式婚姻，婚姻應建立在兩性平等、真誠相愛、自由自愿的基礎上。

在強調(diào)性別和諧、男女平等的基礎上，傅立葉提出了家庭和諧思想。社會實際上是由許許多多的家庭組成，在法朗吉中雖然家庭的一些功能比如家務勞動、教育子女被一些集體組織所取代，但家庭仍然是社會的基本細胞，家庭和諧對于社會和諧仍然是基本的。實現(xiàn)家庭和諧的關鍵是實現(xiàn)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和婦女從舊式分工所形成的繁重家務中解放出來。

傅立葉還提出了其他一些可貴的和諧思想。諸如，傅立葉強調(diào)和諧社會要尊重自然，不能肆意破壞自然，因為自然環(huán)境變化必然嚴重影響人們的生存環(huán)境，影響人們情欲的滿足，進而導致社會不和諧。傅立葉還強調(diào)人自身的和諧，就是在生理健康和心理健康基礎上的身心和諧，他認為健康比財富更重要，保持健康的方法主要是“衛(wèi)生的平衡”，實行順其自然的作息制度和勞動多樣化，使身體得到多方面的鍛煉。心理健康、心理和諧的關鍵在于培養(yǎng)高尚的思想道德素質(zhì)，提升人格修養(yǎng)，養(yǎng)成寬容、謙遜、誠懇待人、心平氣和的好習慣。這里涉及到教育的重要性。傅立葉特別重視教育在人的身心發(fā)育和身心和諧中的重要性，指出“教育的目的在于實現(xiàn)體力和智力的全面發(fā)展”⑥，強調(diào)要把教育和生產(chǎn)勞動、集體生活結合起來，以培養(yǎng)身心健康、身心和諧、全面發(fā)展的新一代。傅立葉特別反感政治強權和政治特權，認為它們是和諧社會的重要破壞力量，主張和諧社會不應該有國家權力機構，而應該實行全民自治，實行高度的民主自治，他所設想的法朗吉只設立共同事務管理委員會，不設國家權力機關。

評議

綜上所述，傅立葉的和諧思想是非常豐富的，既有自己較為抽象的哲理基礎，也有許多具體而微的內(nèi)容設計，舉凡人性、社會經(jīng)濟、政治、道德、制度設計乃至男女關系，都有所涉及。這些認識不但全面而且還有許多既深刻又正確的地方，如他強調(diào)利益特別是經(jīng)濟利益的協(xié)調(diào)以及人們利益需求的極大豐富與滿足是和諧社會建設的實質(zhì)與根本，這應該對馬克思恩格斯創(chuàng)建歷史唯物主義具有一定的啟發(fā)價值，因為他們明確地說：“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⑦，“‘思想’一旦離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雹辔镔|(zhì)利益確實是和諧社會最根本的問題之一。

傅立葉還提出了勞動自由和勞動成為享受以及七種勞動之間相互協(xié)調(diào)的思想，這是社會主義思想史上了不起的貢獻，顯示出傅立葉具有常人所難及的長遠目光。傅立葉的這一思想成為青年馬克思異化勞動思想的重要來源之一。歷史唯物主義形成以后，馬克思把早期異化勞動思想改造為科學的勞動解放思想，認為生產(chǎn)勞動“不再是奴役人的手段，而成了解放人的手段”，“從一種負擔變成一種快樂”⑨。這無疑是對傅立葉勞動自由、勞動成為享受思想的繼承和發(fā)展。

傅立葉關于男女平等和婚姻自由思想，同樣是合理的。恩格斯曾經(jīng)高度贊揚傅立葉的這個觀點，并強調(diào)傅立葉指出的“在任何社會中，婦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尺度”⑩非常合理。

更重要的是，傅立葉的上述和諧思想，對我國當前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具有很大的參考價值，理應成為我國當前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重要的思想、理論資源。比如他對經(jīng)濟利益的重視，提醒我們建設和諧社會“發(fā)展仍然是第一要務”，離開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談不上和諧社會的實現(xiàn)；他對勞動解放的重視，對我們成為“世界工廠”、勞資矛盾日益凸顯、勞工問題越來越重要的當今中國，具有重要的警醒意義：我們要逐步改善勞資關系和勞動環(huán)境，高揚勞工的社會主體地位，這顯然應該是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重要的價值旨歸；他對男女平等、性別平衡的強調(diào)，對當前的中國尤具現(xiàn)實意義，中國性別失衡已經(jīng)成為很突出的社會問題，長此以往，必將嚴重影響和諧社會的實現(xiàn)。另外，和諧社會需要合理的制度保障，來解決利益的外部沖突；和諧社會需要勞動者提高綜合素質(zhì)，需要良好的社會環(huán)境，來解決人自身的身心和諧與健康—這實際上可以視為和諧社會文化建設的重要性，對當前中國建設社會主義和諧社會都有很好的參考價值。

不過，傅立葉畢竟是一位空想社會主義者，他的和諧思想因此有許多不科學的地方。比如作為他全部和諧思想理論基石的“情欲引力論”，實則是一種唯心主義的形而上臆斷，他的歷史觀實則是唯心史觀；傅立葉因此看不到公有制在消除資本主義經(jīng)濟危機、消除階級差別進而實現(xiàn)社會和諧的基礎性和決定性作用，他亦不主張廢除私有制和消滅私有財產(chǎn)，也不主張消滅階級差別，只要求緩和階級矛盾，并因而反對社會革命；他所謂的制度設計因此是非常保守的改良主義，傅立葉的和諧社會思想，充滿小資產(chǎn)階級味道；傅立葉在國家和政治問題上，主張絕對民主，具有明顯的無政府主義傾向，看不到無產(chǎn)階級專政長期存在的必然性和必要性以及它在促進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建設中的重要作用。也正因此，傅立葉所提出的很多和諧設計，由于缺乏科學的歷史觀指導，只能成為空想性的美好奢愿。

（作者單位：東莞理工學院思想政治理論教育教學部）

【注釋】

①②⑤[法]傅立葉：《傅立葉選集》（第1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年，第60頁，第121頁，第71頁。

③[法]傅立葉：《傅立葉選集》（第2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年，第225頁。

④⑥⑦《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213頁，第2頁，第82頁。

⑧《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103頁。

⑨⑩《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644頁，第411～412頁。

責編/許國榮（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