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沛沛
2008年,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蔡國強——北京奧運會在天空踩下29個大腳印煙花的家伙?!斑@個作品包括29個煙花做出的大腳印,每個腳印代表一次奧運會,在北京的天際上走過,通往國家體育場。這29個腳印是連續(xù)放出的,總共為15公里,或者9.3英里,用時63秒?!辈虈鴱娬f。那些焰火和從前的不太一樣:精致、節(jié)制、高雅,有一種內在的規(guī)律。
火藥成為了他的畫筆,爆炸則是他的創(chuàng)作手段。在奧運會之前,他已經“炸”過不少國家,在國際上,他被稱作“爆炸藝術家”,他為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創(chuàng)作的“煙花雕塑”曾創(chuàng)下10億人同時欣賞的紀錄。
10億雙眼睛對他來說,還遠遠不夠?!堆娱L長城一萬米》是做給太空居民看的,蔡國強為此用了約一萬米的導火線。德國的“麥田怪圈”,用了90公斤火藥,1300米引信,一臺測震儀、一臺腦電圖掃描儀和一臺心電圖掃描儀。
在眼下一大群熱衷于制造驚人作品的國際藝術明星中,蔡國強卓爾不群。他的確想像米開朗基羅繪制西斯廷教堂的天頂那樣繪制天空,只不過用的是火藥和火光?;鹚幍谋?,能讓世界聽見,煙火的光亮,能讓世界看見?!耙o藝術留有空間,要給藝術家留有空間,要讓藝術品跨越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文化,能夠給人共鳴的東西。”他說。
陳丹青曾評論蔡國強的作品有一股“草根力量”,蔡國強打趣回應:“好像不錯,我就是比較土的。有一種草根性?!辈莞詭淼氖亲髌分袑枢l(xiāng)的依戀,一顆質樸的童心,也正因此,蔡國強認為,“我的藝術在全世界都能得到很多共鳴?!彼恼褂[經常打破當?shù)刈疃嗳藚⒂^紀錄,對當代藝術來說,這并不常見。
“不是說我的藝術多么了不起,只是我的藝術里面有一種草根的力量,這跟我個人的好奇、童心、表現(xiàn)藝術的態(tài)度,這些東西都成為普通民眾能夠共鳴的。放在不同的文化的世界,在多哈,在烏克蘭,在巴西,在美國,在歐洲,反正人們很容易跟我的作品發(fā)生對話和思考。”蔡國強說。在創(chuàng)作《農民達芬奇》的時候,他寫“我是農民的兒子”,最后加了一句話,“不,我就是一個農民?!边@句話讓他覺得很安心。
在很多人看來,蔡國強之所以名揚世界,是因為作品中用了四大發(fā)明的“火藥”,蔡國強并不這么認為,在他看來,外國人的思想中,就算知道火藥是中國發(fā)明的,也不會關注他的藝術,“就像人們品論紅酒的時候,并不會在意紅酒是哪一個國家發(fā)明的?!?/p>
重要的是用得好不好,以“草船借箭”作品為例,不僅僅是運用了火藥,從造型上、裝置的魅力藝術上,都有不一樣的設計?!拔乙怯惺裁粗袊臇|西跟世界不同的文化溝通發(fā)揮了作用的話,我感覺這還是一種包容的精神。這種精神也許是一種古代的儒家精神,要包容,也包括承認矛盾,容忍自己作品里面存在矛盾的精神?!?/p>
從中國傳統(tǒng)中學到的,更多來自哲學層面。蔡國強在德國的作品《99只撞向玻璃墻的狼》,刻畫了99只仿真的狼以不惜往返的形態(tài)撞向一堵玻璃墻的畫面。這跟中國并沒有關系,德國很注重狼的集體性和它的力量,藝術家也有很多有關狼的作品,但蔡國強做了一堵玻璃墻,表現(xiàn)看得見的墻容易拆,看不見的墻更難拆,跟柏林的歷史文化發(fā)生對話。同時每個人也都從這些狼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人生的忙忙碌碌、生活的盲目。
童年的蔡國強,家住泉州,與臺灣隔海相望。小時候,耳邊時不時會傳來發(fā)射炮彈的炸裂聲,這是他關于爆炸的最初體驗。
蔡國強的父親喜歡收藏,精通書法,但文化大革命開始后,父親珍藏的書本畫作都成了“定時炸彈”。他開始在地下室焚燒珍貴的藏品,為了不讓別人知道,只在夜里燒。藏品燒完了,父親為了避禍離開家庭,在敗落的尼姑庵找到藏身之地,一位90歲的老居士給他提供了避難所。在那里,父親拿著木棍,在地上的水坑里寫大字。水分蒸發(fā),大字消失,留下的是父親對藝術的愛好,而在兒子身上,水中的大字化成了天上的火光。
蔡國強深受中國道家思想影響,他認為“靈魂媒介”溝通著物質世界和看不見的世界,在他的藝術作品中,也傳遞著類似的聲音,這個聲音連接著古代和現(xiàn)代,東方和西方,風水和量子物理。在中國,人們出生、死亡、結婚都要放鞭炮,他感覺到某種隱喻:爆炸的熱烈勾連著意識與物質、人類和宇宙。
在往后的作品中,他一直試圖將這種聲音傳遞到世界。
20世紀80年代末,蔡國強離開中國前往日本,更深切體會到了物理學和天體物理學的奧妙。在廣島和長崎,核爆的殘骸讓他看到了爆炸的黑暗一面。從此他開始漫長的藝術嘗試:他曾在內華達原子試爆場嘗試創(chuàng)作非放射性的“蘑菇云”,希望能“驅邪”,趕走過去及未來可能產生的真正蘑菇云。
后來創(chuàng)作的《地球也有黑洞》獲得了日本文化大獎廣島獎。他寫道:“這個爆炸作品是在長島中央公園進行的,距原子彈轟炸地點不遠。我在公園中央挖了一個洞,然后用114個位于不同高度的氦氣球將2000米的引信和3公斤的炸藥保持在空中,它們共同組成一個直徑100米的螺旋,以模仿天上星星的軌道。然后引信從最高和最外圈點燃,向下向內燃燒,消失在公園中央的‘黑洞’中。爆炸的聲音很大,撼動了整個城市。我的意思是要表明,在利用核能量的同時,人類也在地球上制造出了自己的黑洞,跟天上的黑洞互為映襯。”
2011年日本福島核電站事故發(fā)生后,蔡回到日本,核能再次成為他的創(chuàng)作主題。對他來說,挑戰(zhàn)在于將看不見的東西變成可見的?!皢栴}在于你不可能像看見火藥爆炸后的黑煙那樣看見放射波?!彼业搅艘环N可怕但美麗的手段?!拔以谀莾簬椭?shù)厝朔N了許多櫻樹?!狈N得非常密集,這樣從空中也可以看見。他種了2000株,但希望最終能夠種10萬株,期望櫻花因土壤中的放射性發(fā)生變異,讓人們看到人性是怎樣毒害了自然。
如果一切照計劃進行,這意味著他找到了一種手段,通過根植于地球的視覺藝術來表達悲劇性。當然,這可能只是一個概念性的場面,不具備嚴格的生物學意義。但這,或許已經夠了,作為一名藝術家,能有什么比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更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