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愛平
田叔的祖先與齊國君主沾親帶故,但到了他這一輩,隨著國家的崩塌之聲,他也成了一個無業(yè)游民。大概是不甘心失去往日的輝煌,他開始醉心于黃、老學(xué)。當(dāng)時,這是一種非常時髦的學(xué)問,或自鳴不凡,或志向高遠(yuǎn)者皆喜歡在此學(xué)問里游走一番。如此,田叔還真穿透了人生的黑暗之幕,交上了一份好運:由趙國丞相趙午推薦給趙王張敖,當(dāng)了趙國的郎中。官職雖不大,但畢竟步入了仕途。問題是,他欲展翅高飛時,趙王張敖卻遭遇了厄運。
高祖七年,陳稀代地謀反,劉邦御駕親征時途經(jīng)趙國。張敖很講禮數(shù),親端食盤獻(xiàn)食,可皇帝老兒卻傲慢無禮,坐著大罵趙王。趙午等人見狀,憤怒到了極致,就力勸張敖造反,殺了劉邦。張敖咬破自己的手指說:我的父親失去了國家,如果沒有皇帝陛下,我們會死無葬身之地!他的意思明白無誤:決不能造反!可趙午等人是趙王的死臣,他們無法忍受如此羞辱,決意弒君。不料東窗事發(fā),朝廷下令逮捕了張敖和謀反的群臣。在押解京城之前,劉邦又下了一道詔書:“趙有敢隨王者罪三族?!钡锸?、孟舒等人,還是穿著囚衣、剃掉頭發(fā)、頸帶刑具,冒充趙王家奴伴張敖一同進(jìn)了長安。好在劉邦粗俗而不昏庸,查明事實真相后釋放了張敖,且召見了田叔等人,稱他們?yōu)槿柿x之士,并任命他們做了郡守或者諸侯的國相。
原準(zhǔn)備為趙王張敖陪葬的田叔,恐怕沒有想到命運會做出如此精致的安排。
此后數(shù)十年,田叔伺侯了高祖、文、景三代皇帝,但他的人生卻再沒經(jīng)歷過大起大落。其實,作為一個文臣,他沒少在官場憑良知發(fā)聲。在充斥著爾虞爾詐的朝廷,喜歡“發(fā)聲”,實屬是一個高危動作,一不小心,就會摔得尸骨無存。他既非皇親國戚,又無戰(zhàn)功可陳,憑什么總是喋喋不休,且能讓自己得以善終?如此,可能就是田叔這個人留給我們的一筆財富。
漢景帝初年,梁王憑借太后的寵愛,氣焰幾近囂張,什么事都敢干,朝廷上下誰都得理讓三分。他謀殺前吳國丞相袁盎,東窗事發(fā)之后,官員們卻是躲避不及,誰也不愿染指。
景帝無奈,就讓田叔前往梁國查案?;爻瘓蟾鏁r,景帝問:梁王殺袁盎是不是事實。田叔回答說:是事實。景帝又問:有罪證嗎?田叔答:皇帝最好不要過問梁王的事了。景帝問為什么?田叔說:現(xiàn)在梁王如不伏法處死,漢朝的刑法就如同虛設(shè);如果梁王伏法而死,太后就會寢食難安,這也是陛下的憂慮。這就是田叔“發(fā)聲”的高妙之處!他既毫不含糊地確認(rèn)了事實的真相,又婉轉(zhuǎn)地陳述了事情的利害關(guān)系,把孰輕孰重之“球”踢給了皇帝。當(dāng)然,田叔作為一個堅守良知的“諫臣”的形象,也一點不打折扣地凸現(xiàn)得淋漓盡致了。此事過后,景帝一高興,就讓其去魯國當(dāng)了魯王的丞相。
在魯國剛剛上任,田叔就迎頭撞上了一件棘手的事:當(dāng)?shù)?00多名老百姓狀告魯王巧取豪奪了他們的財物。田叔是個“刻廉自喜”的人,當(dāng)然不會放任魯王的如此之舉。問題是犯事者是王,自己不過是輔佐王的臣子,如何辦理才能在百姓的利益與國王的面子之間達(dá)到一種平衡呢?于是他就采取了一種“非?!笔侄危鹤チ?0余名告狀的人,每人或打50大板,或打20下手心,且邊打邊發(fā)怒說:魯王不是你們的君主嗎?一個君主怎么會掠奪自己百姓的財物?如此一招,疼了百姓的皮肉,卻擊活了魯王的的良知。他聽說此事后,慚愧不已,就從內(nèi)庫里取出錢來,要國相代為償還。田叔卻說:那不成了君王做壞事國相做好事?最妥當(dāng)?shù)姆椒ㄟ€是魯王親手去償還吧。魯王只得厚著臉皮償還了百姓的錢財。
魯王喜歡打獵,自己不但經(jīng)常為之,還總帶著臣下們進(jìn)入狩獵的苑囿,陪他一起玩耍作樂。這自然會誤了治國正事。田叔是國相,魯王狩獵他也得奉陪。但魯王知道他志不在此,就讓他到館舍里休息。田叔見狀,又一次使出了“非?!笔侄危鹤叱鲈粪?,在露天里等候魯王,無論天寒地凍還是炎炎烈日。魯王多次派人請他回館休息,他說:魯王苑囿暴露,我豈能偏安?魯王終于領(lǐng)悟到了國相的用心意味深長,因此緣故,從此不再大舉出外游獵。
幾年后,田叔死在魯國國相任上。魯王尊敬他的人品,欲用一百斤黃金做祭禮,但被他的兒子拒絕了,理由是不能用一百斤黃金損害了先父的名聲。
其實,田叔一生之所以總被后人贊譽,與他刻峭廉潔的品格有關(guān),更與他進(jìn)諫時的“非?!笔侄斡嘘P(guān)?;蛘邠Q句話說,是他以柔克剛的進(jìn)諫藝術(shù),讓田叔走進(jìn)了歷史人物的美好畫廊。有句俗話:武將戰(zhàn)死,文臣諫死。這只是人們對文臣武將應(yīng)懷赤子之心的一種心結(jié),一種愿望。假如能讓敵人戰(zhàn)敗,將軍為何就一定要死?假如能讓上司從善如流,文臣為何就一定要亡?田叔沒有因“諫”而非命,卻因“諫”而獲譽,其實值得效仿。
(易茗摘自《幸?!傋x》2014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