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曉莉

（晉中學(xué)院 文學(xué)院，山西 晉中030600）

0 引 言

靈石縣位于山西省中部，北臨介休，南接霍州，東靠沁源，西連交口、孝義。［1］據(jù)《晉語的分區(qū)》（稿），靈石方言屬于晉語并州片。［2］根據(jù)靈石方言內(nèi)部受外界影響程度的多少，大致可分為五個方言片：城關(guān)話、東鄉(xiāng)話、南鄉(xiāng)話、西鄉(xiāng)話、東南鄉(xiāng)話。［1］591-592由于近年來靈石政治經(jīng)濟中心北移，下文主要探討東鄉(xiāng)話（靜升鎮(zhèn)）的疑問代詞的表現(xiàn)形式和句法功能（說明：文中在字下加“”表示同音字）。

1 靈石方言疑問代詞的表現(xiàn)形式

靈石方言的疑問代詞從形式上可分為八類：問人；問事物；問處所；問時間；問原因；問情狀；問方式；問數(shù)量。具體情況見表1。

表1 靈石方言疑問代詞表

2 靈石方言疑問代詞的語法功能

2.1 問人

在問人時，靈石方言單用“誰［?u44］”，復(fù)數(shù)用“誰們［?u44m??44］”。這點與晉語區(qū)問人的疑問代詞高度一致。［3］表領(lǐng)屬用“誰家行”（補充），變稱用“兀誰［u?44?u44］”。

2.1.1 “誰［?u44］”

“誰”在句中一般作主語、賓語或定語，與普通話用法一致。作賓語時，“誰”一般要與語氣詞“了”連用。如：

例1 誰請客了，今日？ （作主語）

例2 誰做得口宰這個活計？ （作主語）

例3 兀是誰了？ （作賓語）

例4 你口宰這是訓(xùn)打罵誰了？ （作賓語）

例5 桌上兀是誰的書呢？ （作定語）

例6 你穿的是誰的衣裳了？ （作定語）

靈石方言除了用專職的“誰”來問人外，有時會用問物的“呀槐［ia?xu?53］”來問人，與“誰”的語法功能基本一致。如：

例7 今日晚起呀槐不吃面？ （作主語）

例8 頭一名是呀槐？ （作賓語）

例9 口宰這是呀槐的東西了？ （作定語）

表領(lǐng)屬用“誰家行”，一般作主語、賓語和定語。如：

例10 誰家行辦事了，今日？

例11 你去誰家行？

例12 誰家行的東西？

靈石方言中至今還保留有元曲中的非動詞性后置詞“行”，后置詞“行”在晉中地區(qū)其它地域語音沒有發(fā)生變化，唯獨在現(xiàn)今的靈石方言里有音變現(xiàn)象，分 化 為［xei］和［x?］。［4］靈 石 方 言 中 的 后 置 詞“行”，在疑問代詞“誰家”之后讀作［xei］，表示處所，相當于“家里”，“行”置于“誰家”后語義淡化，只起到補充音節(jié)的作用。

2.1.2“誰們［?u44m??44］”

晉中方言中問人的復(fù)數(shù)用“誰們”，這種用法普通話沒有，但在晉語并州片比較常見?！罢l們”的語法功能與單數(shù)“誰”的基本一致，主要作主語、賓語和定語。如：

例13 誰們來了？ （作主語）

例14 兀是誰們了？ （作賓語）

例15 口宰是誰們的東西了？ （作定語）

2.1.3 “兀誰［u?44?u44］”

“兀誰”是單數(shù)“誰”的變稱形式，在靈石方言內(nèi)部運用非常普遍。一般由指示代詞“?！焙鸵蓡柎~“誰”構(gòu)成?！柏Ｕl”一般在句中作主語或定語。如：

例16 兀誰不做飯？ （作主語）

例17 兀誰的車子壞了？ （作定語）

呂叔湘［15］104-105指出，漢唐之際曾出現(xiàn)過“阿誰”的用法，宋元時期，“阿誰”變成了“兀誰”。史秀菊［6］認為晉方言“兀誰”應(yīng)是繼承宋元的說法。筆者贊同該觀點。

2.2 問事物

靈石方言 中 問 物 一 般 用“呀［ia?535］”和“甚［s??53］”。

“呀”用來問物，相當于普通話的“哪”，與量詞“槐”、“件”、“支”、“根”組成疑問代詞結(jié)構(gòu)，表示在某種范圍內(nèi)加以選擇，在句中作主語、賓語和定語。如：

例18 呀槐都不是？ （作主語）

例19 呀條是你的褲？ （作主語）

例20 這些些書，你想選呀本？ （作賓語）

例21 呀件衣裳是你的？ （作定語）

2.2.2 “甚［s??53］”

“甚”相當于普通話的“什么”，在晉語并州片、呂梁片、上黨片和五臺片廣泛分布。［3］在句中一般作主語、賓語或定語。“甚”作定語時，可直接修飾名詞，也可在定語和中心語之間加結(jié)構(gòu)助詞“的”；作賓語時，一般在句末加語氣詞“了”。如：

例22 高興的時候甚也敢說。 （作主語）

例23 口宰這是甚了？ （作賓語）

例24 有甚吃的了？ （作定語）

例25 你兀衣裳是甚的顏色了？ （作定語）

2.3 問處所

例26 呀個能尋見兀家呢？哪里能找著他？（作主語）

例27 呀個能買下我要用的書？哪里能買到我要用的書？（作主語）

例28 高校新區(qū)在呀個了？高新區(qū)在哪里呢？（作賓語）

例29 你的新房子在呀個了？你的新房子在哪里呢？（作賓語）

例30 你是呀個／呀個的人呢？你是哪里人？（作定語）

例31 呀個的西瓜好吃？哪里的西瓜好吃？（作定語）

例32 從 呀 個 走 能 可 快 到 了 新 居穴？從哪里走能很快到了新家？（作狀語）

例33 這條道跟呀個通的了？這條路跟哪里相通？（作狀語）

2.4 問時間

靈石方言問時間時，一般用“甚會兒［s??53xur44］”和“呀陣子［iats‘??44ts??0］”。

2.4.1 “甚會兒［s??53xur44］”

“甚會兒”相當于普通話的“什么時候”，在句中可作主語、定語和賓語。作定語時，一般在定中之間加結(jié)構(gòu)助詞“的”，作賓語時要在句末加語氣詞“了”。如：

例34 甚會兒做完的活計？ （作主語）

例35 甚會兒的事了？ （作定語）

例36 開會開到甚會兒了？ （作賓語）

“呀陣子”相當于普通話的“什么時候”，在句中作主語、定語或狀語。如：

例37 呀陣子開始的？ （作主語）

例38 西裝呀陣子做的？ （作狀語）

例39 呀陣子的事情叫人們知道了 ？（作定語）

“甚會兒”與“呀陣子”的意義基本相同，均表示“什么時候”，但兩者也有一些細微差異。差別一：“甚會兒”表示時間點，而“呀陣子”表示時間段，“呀陣子”比“甚會兒”所指的時間長。差別二：“甚會兒”表示的是時間點，即可表示將來的時間點，也可表示過去的時間點。如：①你甚會兒來的？（表示“來”這個動作已發(fā)生，說話人詢問的是過去的時間點）。②你甚會兒走呀？（表示“走”這個動作還未發(fā)生，說話人詢問的是將來的時間點）。而“呀陣子”表示的是時間段，它所指的時間只能是過去時。

此外，靈石方言中問具體的“哪年”、“哪月”、“哪日”用“呀年”、“呀月”、“呀天”，問具體的時間幾點、幾分、幾秒，則用“幾”。

2.5 問原因

靈石言言問原因時，用“因為甚［i?535uei53s??53］”，在句中作賓語或狀語，作賓語時句末加語氣詞“了”。如：

例40 我不知道這是因為甚了。 （作賓語）

例41 你知道因為甚叫你過來不？（作狀語）

2.6 問情狀、方式

靈石方言問情狀或方式時，一般用“咋嘰［tsa44t?i44］”，表示“怎么”，是表示詢問結(jié)果、方式的疑問代詞，在句中主要作狀語，也可作謂語、補語或獨立成分。有時為了表示強調(diào)情態(tài)或方式，往往在“咋嘰”后加情態(tài)動詞“能”或量詞“槐”。如：

例42 你咋嘰能知道我要調(diào)走來？ （作狀語）

例43 你咋嘰槐知道我要調(diào)走來？ （作狀語）

例44 兀搭情況咋嘰？你那里的情況怎么樣？（作謂語）

例45 你的日子過得咋嘰？你的生活過得怎么樣？（作補語）

例46 咋嘰，口宰這都說好了你又不去了？（獨立成分）

例47 咋嘰，兀家還敢來尋我的麻煩？（獨立成分）

例42中，“咋嘰”后加“能”強調(diào)表示說話人不想讓聽話人知道調(diào)走這件事，沒有想到聽話人會知道自己調(diào)走。例43中，“咋嘰”后加“槐”強調(diào)聽話人如何知道自己要調(diào)走這件事。

2.7 問數(shù)量

靈石方言問數(shù)量時，多用多少［tei535s?212］、幾［t?i212］?！皫住蓖c量詞“槐”連用，表示“幾個”，一般修飾可數(shù)名詞?！岸嗌佟笨尚揎椏蓴?shù)名詞和不可數(shù)名詞。兩者都可在句中作定語或賓語。如：

例48 咱們買了多少／幾槐蘋果呢？（作定語）

例49 你今日買了多少大米呢？ （作定語）

例50 口宰是多少／幾槐 （作賓語）

例51 你要多少／幾槐？ （作賓語）

例52 你荷拿多少／幾槐？你拿了多少？（作賓語）

2.8 小 結(jié)

如上所述，靈石方言的疑問代詞基本反映了晉語的特點。與普通話相比，靈石方言的疑問代詞除了部分用法與普通話一致外，也呈現(xiàn)出自己的特點。

1）靈石方言除有單數(shù)“誰”外，還有復(fù)數(shù)“誰們”。普通話問人疑問代詞沒有復(fù)數(shù)形式。變稱“兀誰”繼承了宋元以來疑問代詞的用法，反映了晉語的特點。

2）靈石方言疑問代詞用法的多功能性。如：“咋嘰”兼表情狀和方式?！把健奔姹砦锖吞幩?。

3 靈石方言疑問代詞的其他用法

疑問代詞除了表疑問的用法，還有很多非疑問用法，如反問、任指和虛指等，山西方言亦然［7］，靈石方言也是如此。

3.1 反 問

有的反問句雖然是疑問的格式，但并不表疑問。如：

例53 活計這些些，誰能做完了？

例54 要不是查崗，誰這么早就來了？

以上兩個例句均表示反問，有否定意味。其中，例53表示沒人可以做完，例54表示沒人愿意早來。且說話的語氣均含有“不滿意”、“不耐煩”的意味。

3.2 任 指

任指表示任何人或任何事物，說明在所說的范圍內(nèi)沒有例外。［8］23如：

例55 你愛尋誰尋誰去。

例56 這好事誰都愿意干。

例57 我咋嘰說兀家也解不下不懂。

例58 兀家甚也好。

例59 這些帽子里，你待見喜歡呀槐荷拿呀槐吧。

例60 你甚會兒也是這個樣兒。

例61 你咋嘰要求，我咋嘰辦。

例62 荷拿吧，你想荷拿多少都行。

例63 不管甚會兒，你來就行了。

例64 不管咋嘰槐出門，都得荷身份證。

疑問代詞的“任指”指的是“任何”的意思。靈石方言中疑問代詞的任指用法可以分為三種形式：第一種形式是“疑問代詞＋都／也”，它所表示的事物在其所說的范圍內(nèi)沒有例外，被稱為周遍性任指。如例57、例58。這種形式除了表示“任何”以外，還具有其它的附加色彩意義，表達了說話人對相關(guān)事物評論褒貶的態(tài)度。如例57 表達了說話人對所說對象的不滿之情。而例58 則表達了說話人對所指之人的贊許之情。第二種形式是“不管＋疑問代詞＋（都／也）”，如例63、例64。這種形式所表達的語義是無論在什么條件或情形下，所產(chǎn)生的結(jié)果都是不變的，具有表態(tài)性或概括性的特點。第三種形式是“疑問代詞A……，（就）疑問代詞A……”，如例55、例59、例61。這種形式雖然也含“任何”的意味，但它的側(cè)重點不在全部，而在個體。如例59中的“呀槐”雖然是任指，但從整個句子中來看，它指的是所有帽子中的一個。除此之外，這種形式中前后疑問代詞所指代的事物是相同的。如例55 句中前后所涉及到的詞“誰”是同一個人。

3.3 虛 指

虛指表示指代不能肯定的人或事物，包括不知道、說不出或不想說出的。朱德熙［9］93稱虛指為用來“指稱不知道或說不出來的人、事物、處所、時間等”。如：

例65 不知道是誰荷了我的書了？

例66 你最近看過甚的好書沒啦？

例67 你上街看好甚啦沒啦？

例68 我也不知道大概甚會回來？

例69 就你這熊樣能做了甚？

例70 你多少喝點吧！

靈石方言中疑問代詞表示虛指時可以分為幾種情況：①疑問代詞在句中充當賓語，但是句子中含有否定詞。如例65，說話者并不知道疑問代詞所指代的人是誰，屬于虛指，但這種指代又含有“任何”的虛意，具有一定的遍指性，不局限于個體。②句中含有表示不確定的詞語。如例68，這句話中說話者不確定也說不出何時可以回來，所以應(yīng)是虛指。③句中沒有否定詞語，但語義中含有否定的意味。如例69，這句話中說話者說不出事物，語氣中含有不滿、嘲諷之意。

3.4 疑問代詞各用法的關(guān)系

由上可知，表疑問是疑問代詞的典型用法，其他的如反問、任指和虛指等非疑問用法是在前者的基礎(chǔ)上引申而來。疑問代詞內(nèi)部的虛實程度也不同，表人、事物、時間、處所或數(shù)量的所指要實，表方式的要虛。整個疑問代詞內(nèi)部由實到虛形成如下鏈接：

問人、事物＞問處所＞問時間＞問數(shù)量＞問方式。

4 結(jié) 語

靈石方言疑問代詞在用法方面與普通話有共性的一面，即每個疑問代詞都可以通過其非疑問用法表示虛指和任指。除此之外，還有其獨特之處：即形式多樣、語法穩(wěn)固、語義豐富。如普通話“什么”除了單獨使用外，還可用作定語指時間和地點，然而在靈石方言中指代時間、指代地點分別有各自的形式。再如普通話中問人的疑問代詞沒有復(fù)數(shù)形式，而在靈石方言中則有單、復(fù)數(shù)之分。除此之外，靈石方言中的疑問代詞具有一定的色彩義，如“咋嘰”一詞具有挑釁的意味，這是普通話所沒有的。這些特殊之處使得靈石方言在表述方面更加生動形象，表達更加準確流暢。

［1］陳發(fā)長.靈石縣志［M］.北京：中國社會出版社，1992.

［2］沈明.晉語的分區(qū)（稿）［J］.方言，2006（4）：343-356.

［3］史秀菊.山西方言的特指疑問句（一）［J］.山西大同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1（5）：63-68.

［4］趙秉璇.靈石方言中的后置詞“行”［J］.語文研究，1993（2）：132.

［5］呂叔湘.近代漢語指代詞［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5.

［6］史秀菊.山西方言的特指疑問句（二）［J］.山西大同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1（6）：62-66.

［7］郭利霞.山西方言的特指問句［J］.南開語言學(xué)刊，2010（2）：83-93.

［8］黃伯榮、廖序東.現(xiàn)代漢語（第5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

［9］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高務(wù)印書館，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