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瑩
母親既不識字,也沒有驚人的美貌,但她最擅長做一道湯。那就是我最喜歡喝的紫蘇姜葉湯。
紫蘇姜葉湯是從老中醫(yī)嘴里說出來的處方名稱,而我的母親,她是反過來稱呼的。只要我有點感冒,她就會說:“來!喝點生姜紫蘇湯吧!”
小時候的我,體弱,容易傷風感冒。對風的敏感,不亞于某人對藥物過敏的程度。春末和秋下的風,對我而言,最為嚴重。每年的春末和秋下,我都會喝上幾次母親為我準備的紫蘇姜葉湯。春末,做湯用紫蘇的嫩芽。秋下,做湯就需要用老葉了。嫩芽和老葉做湯,味道是有差別的。而我呢,更偏向于嫩芽做的湯,鮮香濃郁。湯里隱藏了一股清新的自然氣息,讓我的味蕾和身體有了依賴之物。
從小就迷戀紫蘇的味道。那時候,我家房前屋后,到處長滿了青蔥茂盛的紫蘇。東邊有一株株,西邊也有一簇簇。密密匝匝,挨挨擠擠。每一株,都透露出蓬勃的生命力。那些嬌艷的植物,都是母親的“杰作”。初春時,她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拋撒了很多紫蘇種子。那些頑強不屈的種子們,體內孕育著一股驚人的力量。經過一場春雨的澆灌和浸泡,一顆顆冒出來,接受陽光和雨露的滋潤,然后,為我的味蕾奉獻它們的芬芳。
每年春末,我就會感冒一場病。換季的風來了,我只能關緊門窗,藏在家里最隱秘的角落里,躲避風的驚襲。迷迷糊糊中,一陣紫蘇的清新幽香之氣刺激著嗅覺神經。睜開眼皮,看見母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紫蘇姜葉湯,推開虛掩的房門,朝屋子里走進來的情景。
初夏的第一道紫蘇姜葉湯,就這樣呈現(xiàn)在我的面前。接過母親手里的碗,一勺子一勺子地開始喝湯。一碗湯,還沒有喝到一半,母親的話又來了?!鞍淹肜锏淖咸K葉,也吃掉吧!”乖巧聽話的我,只好“呼哧呼哧”幾下,把湯里的紫蘇葉一股腦兒給吸吮到肚子里了。湯喝了,葉吃了,碗底還剩幾片生姜,母親也不會放過的。她非要我把生姜片也嚼碎后吞進肚子里,才會滿足地接過湯碗。她端著空碗的那一瞬間,眸子里的光芒照亮了屋子里的昏暗。然后,在她轉身那份明媚的目光中,我慢慢地回到被窩里,進入溫馨的夢鄉(xiāng),開始甜蜜的暢游。
足足地睡了一下午,醒來之后已近日暮。神清氣爽的我,跑出房屋之后,才發(fā)現(xiàn)無所事事。于是,忽發(fā)奇想,為何不去紫蘇地里聞一聞自然的清香呢?趴在一簇紫蘇附近的石頭上,心情頓時豁然開朗。那一刻,我真的非常感激母親,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種了一大片紫蘇,讓我有機會和紫蘇同呼吸,共時光。來自自然的清香,需要用一顆充滿感恩的心,認真感悟。這是自然的饋贈,也是心靈的認知。活著,能夠聞一聞這些沒有言語的植物氣息,也是一種美好的享受。熱愛生活,從喝掉一碗清新自然的紫蘇姜葉湯開始;感恩生活,從身邊的一株普通植物開始;享受生命,從身邊這些平凡的細微之處,體驗生命的意義和價值。
沉醉在這片安靜的香氣中,耳畔響起老中醫(yī)的話。紫蘇葉性溫,味辛,氣香,入肺、脾經,可解表散寒、理氣寬中。若與生姜合用,具有疏風散寒、治療感冒的功效。印象中,母親總是喜歡把父親從縣城買回來的生姜,種在屋后向陽的坡地里。等秋天到了,生姜豐收了,再把它挖起來,埋在地窖里保鮮。生姜和紫蘇,成為我家的兩大“寶物”。
紫蘇姜葉湯是一道專門為我治療感冒的湯。后來,那些茂盛的紫蘇葉,在母親的安排下,也派上了用場。涼拌紫蘇,成為我家餐桌上最搶手的一道好菜。母親除了為我做紫蘇姜葉湯,她還喜歡用紫蘇泡黃瓜、大蒜、蔥果,或者白菜和蘿卜,以及嬌嫩得還沒來得及鼓米的四季豆。這些被紫蘇的氣息浸潤透了的蔬菜,吃起來清新自然,甘甜爽口。母親用紫蘇水浸泡的蔬菜瓜果,我們把它當成夏季最美味的食物。
多年之后,再次見到紫蘇的剎那間,我才明白,童年時期喝的紫蘇姜葉湯,不僅具有自然的香氣,故鄉(xiāng)的香氣,還隱藏了一股母愛和骨肉親情的香氣。
彌足珍惜的生命中,我很慶幸有這樣一位母親。她雖然不識字,說不出很多大道理,但是她卻把熱愛生活,崇尚自然的情感,傳遞給了我,并讓我一生一世擁有這種自然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