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荊風
5月末6月初的滇西邊地,已經(jīng)完全進入了雨季,白天、黑夜,大雨不停歇地傾瀉著,似乎天河打開了一個巨大缺口,任由水浪浸過鉛灰色的云層向大地澆灌,把山林、道路、村寨全都浸泡得濕漉漉的,怒江更是怒濤翻滾地奔涌,不斷地上漲,上漲,也想像天河一樣把江水溢往兩岸淹掉怒山、高黎貢山……
從前,這雨水季節(jié)邊地人都不敢再往江河山林間行走,就連那些平日不停歇地奔走于驛道上的馬幫商旅,如今也在第一場雨落下來時,就早早地拒絕了一切雇請、合約,急匆匆地往家里跑,安然地在自己的火塘旁邊躲雨,看雨,等待著秋末冬初的旱季再遠行。
但是在戰(zhàn)爭時期,對于上陣殺敵的軍人來說,還得服從戰(zhàn)局的需要,不管雨水是否大,江河是否漲水了,道路是否沖爛了,照樣地要出擊;如今戰(zhàn)爭既然是在滇西邊地進行,為了支援前線,邊地的人民、馬幫,也只有跟隨著走入這滂沱大雨中……
宋希濂將軍指揮的第十一集團軍,就是在這風狂雨急的6月初向怒江以西的松山發(fā)動了進攻。
從第二十集團軍的5個師在5月11日順利渡過怒江,并攀上高黎貢山向南齋公房、北齋公房等隘口進擊;第十一集團軍兩個加強團的進出于西岸的平戛、紅木樹等地的戰(zhàn)斗來看,都暴露了日軍第五十六師團防線過長(北起片馬,南至滾弄,約長400公里的廣闊正面),兵力空虛(這個師團只是個28000余人的乙種師團),面臨中國遠征軍的多路進攻已是顧此失彼,捉襟見肘。正如日軍方面所認為:“估計敵有9條作戰(zhàn)路線,即向騰越方面的4條,向龍陵和芒市方面的4條,以及由滾弄向興威的一條。中國如在上述作戰(zhàn)路線各部署一兩個師,全部同時發(fā)起攻勢,將造成(第五十六)師團最大痛苦。”
遠征軍司令長官部的作戰(zhàn)部門從偵察的情況得知,在第十一集團軍主力的正面,也就是過了怒江惠通橋沿滇緬公路南去的龍陵、芒市,日軍縱深的分布是以第五十六師團第一一三聯(lián)隊的第一大隊,以及野炮第五十六聯(lián)隊的第三大隊,共約千余人扼守能俯瞰怒江惠通橋兩側(cè)的松山;以屬于第一一三聯(lián)隊的一個中隊約百余人守在松山大埡口側(cè)后的大壩、鎮(zhèn)安街、黃草嶺等處;以從瓜達爾卡納爾潰敗到緬甸、殘剩的第二師團第二十九聯(lián)隊的第二大隊、第一一三聯(lián)隊的一個步兵中隊、一個炮兵中隊,加上第五十六師團的幾個中隊,共約千余人守龍陵城內(nèi)外;第五十六師團部約700余人以及這個師團的搜索聯(lián)隊約千余人駐芒市。
另外還有約400余人的軍隊守龍陵以南的平戛,300余人的部隊守與龍陵、芒市形成三角狀的象達。
雖然中緬邊界兩側(cè)的日軍常在調(diào)動中有增有減,但是這松山、龍陵、芒市幾大據(jù)點所配備的兵力都不多,特別是駐芒市的第五十六師團師團部缺乏一支人數(shù)較多、能隨時出擊、支援各個戰(zhàn)略據(jù)點的機動兵力;以致當一個據(jù)點被圍攻時,只能從另幾個據(jù)點抽出兵力來救援,而形成牽一發(fā)動全局的被動局面,很容易為中國遠征軍以優(yōu)勢兵力各個擊破,或趁一些據(jù)點兵力空虛時予以襲擊、占領。
與這個方向的日軍相比,第十一集團軍有著3個軍7個師(新編第二十八師、新編第三十九師、第八十七師、第八十八師、第九師、第三十三師、第七十六師)以及配屬的炮兵、工兵、通訊兵部隊,約10余萬人,是松山、龍陵、芒市、象達、平戛等地日軍的十幾倍。另外還有遠征軍司令長官部直屬的第八軍等部隊駐扎于保山、祥云等處,隨時可調(diào)來增援。雖然這是在亞熱帶南方以及立體性氣候的險峻山地作攻堅戰(zhàn),又逢多雨的季節(jié),行軍作戰(zhàn)都較困難,夏季的流行性疾病也多,但以這樣優(yōu)勢兵力攻擊敵人,從集團軍總司令到軍長、師長、團長、營長,連長們還是有著必勝的信心。
遠征軍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認為全面反攻的時機已經(jīng)成熟,決定把第十一集團軍從防守軍改為左翼軍,在5月末6月初渡過怒江去攻擊松山、龍陵等處之敵;并同時把已經(jīng)渡過怒江的第二十集團軍改為右翼軍。
從5月29日起,第十一集團軍的第六軍、第七十一軍、第二軍,共7個師分別從惠通橋以下的攀枝花、劈柴渡、火石地、打黑渡、七道河、罕拐渡等渡口開始了用木船、橡皮筏、竹排渡過怒江;這些天大雨滂沱,江水猛漲,水流比20天前第二十集團軍搶渡時還洶涌,江底險灘引起的極具震蕩力和傾覆性的漩渦如同張著大口的怪獸,一個接一個撲來,似乎要吞沒一切,稍不小心,船筏就會被弄翻沉沒,但這些船工、水手經(jīng)過這幾次運輸部隊,都積累了更豐富的擺渡經(jīng)驗,能夠在驚濤駭浪中,沉著地把軍隊一船又一船地運往西岸,特別是西岸日軍由于兵力微薄,都被先期過江的中國軍隊威懾、壓縮在離江邊較遠的大小據(jù)點里,不敢出來實施半渡阻擊,這幾個師也就過渡得頗順利。
按照第十一集團軍總司令宋希濂將軍的部署,是以新二十八師的第八十二團由團長黃文徽指揮,再配備第五軍山炮營一個連(八連)攻擊臘勐、松山守敵。這個師的其他兩個團(第八十三團、第八十四團)則作為預備隊,第七十一軍的另兩個師(第八十七師、八十師),則繞過松山直指龍陵;第二軍從鎮(zhèn)康方向渡過怒江,經(jīng)章賽、茅草地向象達、芒市攻擊。形成對日軍在怒江西岸各個據(jù)點全面攻擊之勢。
宋希濂的這一作戰(zhàn)部署是比較高明的,如果打得好,能把怒江西岸各大據(jù)點日軍的聯(lián)系迅速切斷,再分割包圍聚而殲之。但在具體的戰(zhàn)術(shù)上,怎么以較小的代價殲滅那些憑險固守的日軍,他們卻研究得少,也沒有從前些天打紅木樹、平戛之戰(zhàn)傷亡過大接受教訓,只是急于在短時間內(nèi)盡快拔掉位于怒江以西、東距怒江上的惠通橋約22公里,西至龍陵縣城39公里,如今正封鎖著大軍向西南進發(fā)道路的咽喉重地松山。第十一集團軍總司令宋希濂和他的高級參謀們認為,以7個美式裝備師,再加上為數(shù)眾多的炮兵、工兵和地方游擊隊,完全可以一鼓作氣把日軍消滅,頗有“滅此朝食”的氣概。
宋希濂和他的軍師長們,雖然在滇西與日軍隔岸相持了兩年多,仍然不免有輕敵思想。
海拔2070米的松山是高黎貢山向南延伸的一支山脈,處于怒江大峽谷中,具有山高箐深,削壁林立的險峻特點,占地約25平方公里,擁有大松山、小松山、陰登山、大埡口、滾龍坡、竹子坡、長嶺岡等十幾座原始森林密布的山嶺,山上長滿了粗大的松樹、柏樹、核桃、麻栗果樹和千百種不知名的珍稀植物,春夏是滿山花朵,秋冬仍然一片濃綠。由于山嶺陡險,一向人跡稀少,但又是從怒江以東去往龍陵、芒市的必經(jīng)之途,從前只有一條與山勢一樣充滿野性的陡峭多彎古驛道。西行的人們從怒江邊的渡口過渡到西岸松山腳下后,就要沿著全是懸崖絕壁和稠密樹林的山路,一步步向上攀爬,從山下到山上要走一整天,還要在同一天里經(jīng)歷炎夏、涼秋、寒冬不同的氣候,一向被行人、馬幫視為畏途;不是萬不得已,不愿進入這被旅人稱為“高山夾箐,地險路狹,人馬不能并行”的大山里;實在是需要從這里經(jīng)過,也要與常走這條山路的人結(jié)伴,并小心盤算,該什么時候過渡、上山、下山?不能有絲毫馬虎,若錯過了歇宿地,處于這山下是炎熱河谷、瘴氣彌漫,山上是終年云霧、雨雪風霜,不是熱得患病,就是會凍餓于山頭。所以行人、馬幫進入了這松山以后,都要兼程行走,不敢耽誤,爭取早一些順利地通過。
1939年滇緬公路修到松山,工程人員也被這里山林地勢的復雜險惡所難住,但不從這里劈開山嶺通過,又別無他途,只得動用50000余民工,拼死挖掘,以傷亡兩千人的代價,才把這盤繞于山林深處的公路修通。怒江東岸與西岸的山嶺平行直線不過4公里,這段從大小松山、陰登山、大埡口、滾龍坡等山嶺之間左盤右旋,忽上忽下的公路卻長達72公里,幾乎要走一上午。汽車駕駛員每過一次,都有著從鬼門關闖過的恐懼心理。
當年主持這條公路修筑的滇緬公路局局長、著名的公路工程專家譚伯英,曾經(jīng)用他的親身經(jīng)歷,形象地敘述了他行走的感受:“行駛這段路非??膳潞驮愀?,陡峭的坡度,無數(shù)的U型彎道,側(cè)面是怒江的萬丈深淵。由于下降得太突然,使人產(chǎn)生如同飛機著陸或從摩天大樓的頂層電梯一直到最底層的那種耳鳴。由于路面不平顛簸得很難把握方向盤。司機在幾秒鐘內(nèi)就會因眩暈而喪失勇氣,會暈得開著車沖向懸崖。溫度的變化也非常強烈和突然。在山上時還要穿很多衣服,但到了峽谷底部,那種令人窒息的悶熱使你恨不得脫個精光。過了怒江,公路急劇向上攀登,其險峻程度甚至超過對岸,在28公里的距離內(nèi)又從海拔610米一下子爬到2070米的高度,再一次感到寒冷。(從)印度和緬甸(來的)司機最恨這個地方。通常他們只有一套衣服,突冷突熱叫他們簡直受不了?!?/p>
他這只是晴朗的日子乘車的感受,如果是漫長的雨季,又是步行攀越,那艱難險阻更是難以言說了。
日本侵略軍在1942年5月越過惠通橋攻抵怒江東岸又被打回去后,并不死心,還幾次想渡江北侵,只是后來由于太平洋戰(zhàn)局的變化,自感無力再東進,就改攻為守,把這惠通橋以西的松山險地作為他們扼守西岸的戰(zhàn)略要地,在1943年5月派出一支工兵部隊,由第五十六師團工兵聯(lián)隊長八寶大佐指揮,并且強迫被他們占領的中緬邊界各地人民,以及在緬甸戰(zhàn)斗俘獲的英、美、印軍戰(zhàn)俘來作苦力,費了一年多時間構(gòu)筑工事(工事構(gòu)筑完畢后,為了保密,被抓來施工的1670余民工、戰(zhàn)俘,全部被他們殘忍地殺害)。日軍以可以俯瞰群山的松山主峰為中心,與周圍7個高大山峰組成可互相支援的火網(wǎng),安置有榴炮、山炮、輕重機槍陣地,把陰登山、滾龍坡、大寨、大埡口都控制在射界以內(nèi),以防止中國軍隊仰攻、側(cè)攻。
山頭的防御工事筑有大小堡壘和坑道式掩蔽部,再用二至三道交通壕和鐵絲網(wǎng)、地雷環(huán)繞。
這些堡壘、掩蔽部,有的利用天然石洞來加固,有的在險要處往地下深挖十幾米,再把原始森林里幾人合抱粗的堅實大樹砍來平鋪在鋼板上,又鋪上厚達一米以上的泥土砂石、鋼板、大樹,一層層堆積,有的竟達三四層之多,上面再植以樹木偽裝,既可抗御重磅炸彈和重炮彈的轟擊,在高空用飛機航拍,在附近的山頭用望遠鏡窺視,都難以發(fā)現(xiàn)。
為了檢驗這些工事是否牢固?他們還作過實戰(zhàn)檢驗,派出飛機來轟炸,哪些工事還需要加固改善。
駐松山日軍平日對周圍山寨人民抓丁派夫、強奸婦女、搶掠糧食,無惡不作,為了掃清射界,卻把工事附近人民的房屋完全燒毀炸掉;松山上下原來分散有16個大小村寨,住有219戶人家,被燒掉的就有183戶,只殘剩36戶。1198個山民中被殺害和餓死的達594人,僥幸活命的人不堪折磨,紛紛逃往山外。大小松山上本來就人煙稀少,在日軍占領期間也就凄慘地成了無人區(qū)。
守松山的日軍屬于五十六師團,是由步兵和炮兵組成的一支守備隊。原來由第一一三聯(lián)隊長松井秀治兼任守備隊長,戰(zhàn)斗前,松井為了要兼顧平戛、紅木樹、龍陵等處,返回駐龍陵的聯(lián)隊部。松山守備隊長改由野炮五十六聯(lián)隊第三大隊隊長金光惠次郎擔任,指揮著步兵一一三聯(lián)隊第一大隊(下轄3個步兵中隊、兩個機槍中隊、兩個速射炮中隊、一個通訊中隊,約700余人);野炮五十六聯(lián)隊三大隊(下轄3個野炮中隊和一個榴彈炮小隊,約380人),另外還有支衛(wèi)生中隊。全部守軍1310人。
按常情,一些重要據(jù)點多數(shù)是由步兵軍官來擔任守備隊長,這松山要隘卻是選中了金光惠次郎;這是因為他在第五十六師團許多步兵、炮兵軍官中,一向以處事干練、作戰(zhàn)勇敢、治軍嚴格而著名,特別是炮術(shù)精湛,1939年5月,他所在的炮兵聯(lián)隊列入第十一軍的序列,與中國軍隊第二十九軍在南昌近郊激戰(zhàn),開始時第二十九軍的攻勢很凌厲,連連克服機場、牛行火車站,還一度攻進市區(qū),在日軍處于劣勢時,是當時還是下士的金光惠次郎用一六野炮抵近射擊轟中了第二十九軍指揮所,把軍長陳安寶打死,從而有力地造成了進攻的中國軍隊軍心大亂而敗退。金光惠次郎從此也深受當時第十一軍司令官岡村寧次以及第五十六師團歷任師團長的青睞,而不斷上升。
這次在松山的日軍中,還有一名軍階較高的第五十六師團參謀長永井清雄少將。他是奉派來松山視察部隊的,但是他這個自命善于謀劃軍機的軍人,卻沒有看出當時戰(zhàn)局的迅速變化,沒有想到中國遠征軍在6月4日用第七十一軍新編第二十八師攻擊松山的同時,另兩個師(第八十七師、第八十八師)也在6月5日開始了攻擊龍陵,迅速將松山側(cè)后鎮(zhèn)安街、黃草壩等地攻占,切斷了松山與龍陵、芒市的聯(lián)系,使得他困在這個孤立的松山據(jù)點沒法返回駐芒市的第五十六師團部。
他的軍階雖然高,日軍的第五十六師團卻沒有給予他直接指揮松山守敵的職權(quán),而是讓松山守備隊長金光惠次郎來全盤指揮這一防御作戰(zhàn),他只是負責了解、監(jiān)督。他也樂得在地下工事里喝酒,擁著慰安婦作樂。
松山日軍除了步兵中隊的輕重機槍、迫擊炮外,還有6門100毫米榴彈炮、4門10毫米山炮、4門速射炮。無論從數(shù)量和質(zhì)量上都不能與中國軍隊進攻初期使用的150毫米榴彈炮3門、120毫米榴彈炮3門、山炮17門、速射炮12門、八二、六0迫擊炮100門的火炮相比。這時候的日軍由于國內(nèi)物資匱乏,輸送又困難,運兵員運武器彈藥的船只常在南太平洋上被美國軍艦攔截打沉,已經(jīng)沒有多余力量支援這松山一隅了。炮彈的貯量更是有限,哪能像中國軍隊那樣,戰(zhàn)斗一起,能夠用千百輛美制卡車源源不斷地從昆明、保山運輸?shù)脚?,再用十幾萬民工人背馬馱運到前線。戰(zhàn)斗劇烈時,大小炮一齊轟鳴,一天傾瀉過幾千發(fā)炮彈。
但是那些被武士道精神所深深影響的日本軍人,仍然是那樣驕狂,明明知道怒江東岸縱深駐扎有中國遠征軍的十幾萬人,兵力是他們第一一三聯(lián)隊的幾十倍,一些中下級軍官卻不能審時度勢放棄打過怒江的妄想。1943年秋天,就有過由這個聯(lián)隊兩個步兵大隊,一個炮兵大隊組成一支攻擊軍隊由平戛附近渡過怒江去襲擊保山的計劃,只是由于當時緬甸方面軍正忙于策劃第十五軍進攻印緬邊界英帕爾戰(zhàn)役的事務,而沒有批準一一三聯(lián)隊的軍官們這一冒險渡江東進的計劃。
但是松山日軍的守備隊長松井秀治和金光惠次郎還是對官兵不斷灌輸著:“敵人進攻時,要全力殲滅。我方進攻時,要以此為根據(jù)地,進可攻退可守”的思想。完全不把中國軍隊放在眼里。
如今中國遠征軍開始進攻了。戰(zhàn)訊首先是從怒江上游傳來,那是第二十集團軍5個師渡過怒江進攻高黎貢山各隘口。龍陵、松山這個方向的暫時沉寂,也使守松山的日軍誤以為中國軍隊把那邊作為主攻方向,是不敢輕易攻擊這松山險地。但這幾天他們又從設置于江邊上的左、右監(jiān)視哨觀察到怒江東岸的公路上,日夜都車運繁忙,還不斷有美國飛機來盤旋偵察,又表明向這里攻擊的戰(zhàn)斗已是為期不遠!
但他們?nèi)匀蛔孕?,能用他們的力量守住這松山咽喉要地,阻止住中國遠征軍的南進,以保住龍陵、芒市等地。
第五十六師團長松山佑三前些日子來視察時,對這前后費時一年修筑的防御系統(tǒng)很是滿意,贊同他手下參謀人員的看法:“中國軍隊不付出10萬以上的傷亡代價是難以攻下松山?!?/p>
10萬人的尸體是多么巨大的體積,那是要把云海飄浮的松山山谷填滿的!
松山佑三之流雖然狂傲,但也表明了山勢的險峻和防御工事的牢固,將會增加中國軍隊攻擊的難度;戰(zhàn)斗打響后也證明,遠征軍在在松山這一隅付出的傷亡代價確實很大。
第十一集團軍雖然集中了優(yōu)勢兵力和炮火對松山進行攻擊,但是全軍上下對松山日軍工事結(jié)構(gòu)、布置并不完全了解,幾乎近于盲目狀態(tài)。所以第一次攻擊時,在第八十二團團長黃文徽指揮下,開始還順利,部隊從怒江邊的濫壩寨以北的白泥潭、長箐,進抵連廠后,以一個營(第三營)從右翼的沙子鋪展開,另一個營(第一營)從左翼小董寨和5600高地攻擊,山炮連則在連廠的東北山頭設置陣地。
為了壓制日軍火力并摧毀那些工事,遠征軍長官司令部把直屬的炮兵第十團和炮兵第七團的一營也調(diào)了上來交給第十一集團軍指揮,分別在東岸的老鹿田、孩婆山上筑有炮陣地。
炮兵第十團有12門射程為15000米的德式15公分榴彈炮,射程遠,彈道彎曲,射角也大,能在較大縱深內(nèi)實施火力機動,從東岸打松山任何據(jù)點都在射程以內(nèi),每顆30余公斤重的炮彈毀傷力也大,炸在哪里,那里的巖石、樹林就是一片粉碎,12門炮一起對著同一目標連射,那殺傷力更是山搖地動具有毀滅性。
炮團團長胡克先少將是黃埔六期學生,陸軍大學將官班畢業(yè),從北伐戰(zhàn)爭以來的許多重要戰(zhàn)役都參加過,善于步炮協(xié)同作戰(zhàn)。
這個團的大炮因為射程遠,主要轟擊目標是松山主峰周圍的日軍陣地,尋找敵人的火炮陣地予以摧毀。只是這種德式火炮,由于日本和德國結(jié)成法西斯聯(lián)盟后,如今已不能再進口,炮彈庫存不多,不到關鍵時刻,不肯使用。
炮兵第七團這個營(第一營)的火炮,有遠距離和近距離射程兩種,兩個連裝備的是射程為6500米的美式115榴彈炮各4門,一個連裝備有3門射程13000米的蘇式762野炮。
這兩個團的3種火炮再加上軍師團營的大小山炮、迫擊炮,構(gòu)成了遠、中、近3個層次的轟擊火網(wǎng),覆蓋面也就很大。
步兵渡過怒江前,炮兵觀測員就對西岸日軍占據(jù)的大小山頭,仔細搜索、尋覓,觀察得較清楚,測量出了距離,計算出了射擊諸元。這些觀測所都設在離敵人陣地較近、既隱蔽又便于觀察的高處,隨時根據(jù)彈著點通知炮手修正射擊諸元;但是也只是限于陣地表面,對陣地深層隱蔽的工事還是沒有辦法了解。
步兵進攻前,幾十門大炮就向大小松山,特別是臘勐、竹子坡的兩個前哨陣地實施了猛烈轟擊。
日軍也動用了十幾門火炮進行還擊。兩年來,他們對東岸的觀測也是很細致,再加上炮手的射擊技能高,能很快從中國軍隊的炮火噴射口找到炮陣地所在,炮戰(zhàn)中還打壞了東岸炮七團一門115榴彈炮,但他們的炮太少,炮彈也有限,一個基數(shù)還沒有打完就被壓制住了,有的炮被摧毀了,有的炮忙轉(zhuǎn)移陣地藏匿,只能由據(jù)點里的步兵,憑借防御工事用機槍、步槍、槍榴彈來抗擊沖上來的中國軍隊。
竹子坡、臘勐這兩個據(jù)點處于日軍前哨的突出部分,經(jīng)不起中國軍隊的步炮協(xié)同近距離猛攻。戰(zhàn)斗到中午12時左右,日軍的工事多被摧毀,傷亡50余人后,忙放棄這兩個陣地向陰登山撤退。
初戰(zhàn)告捷,第十一集團軍上下都很興奮。
第二天(6月5日)上午9時,第八十二團又冒著傾盆大雨踩著山路的泥濘,開始了第二次攻擊,想一鼓作氣拿下陰登山。
從怒江以東向西望去,陰登山位于松山主峰右側(cè),是由許多大小山峰組成,形成如曲折多彎的連環(huán)套,進入山區(qū)只見山勢起伏盤旋,有的山頭藏在云霧里,有的原始森林稠密,不知該從哪個方向破解迷陣?
第八十二團仍然采取兩路合攻的陣勢,三營在右從臘勐街出擊,一營在左從竹子坡,一起向陰登山攻擊。
雨霧中的陰登山,這時候靜默得神秘怕人,除了一兩聲怪鳥被驚起的哀鳴外,這山林間已經(jīng)沒有人跡;士兵們又納悶又緊張,日本兵是不是被打跑了?但一進入陰登山深處,就陷入了日軍在大小山頭上構(gòu)建的堡壘群組成的火網(wǎng)中,雖然日軍只有三四百人,但由于工事堅固、隱蔽,又是居高臨下以逸待勞;中國軍隊連續(xù)沖殺,付出了不少傷亡,只進到了東南方的半山腰和南側(cè)的小山頭,距離山頭還有兩千多米,就再也難以往上攻了,在山區(qū)這兩千米可不同于平地,而是給人一種咫尺天涯遙不可及的感覺。而日軍卻從上往下把炮彈、槍榴彈猛烈地傾瀉。第八十二團團長黃文徽見部隊處于被動挨打的劣勢,忙呼喊炮火支援,但山炮、野炮卻找不到彈著點,美國空軍出動助戰(zhàn),在群山間盤旋,也因為雨霧彌漫,從空中往下看,只見一大片浮動的云海,別說日軍工事,就連這起伏山嶺也隱沒在白茫茫的云霧中了。
第八十二團經(jīng)過連續(xù)兩天進攻戰(zhàn),人員、彈藥損耗不少,已是再而衰,只好就地利用地形挖掘工事,暫時采取守勢,與日軍形成上下對峙狀態(tài)。
新編第二十八師代理師長王治熙見這戰(zhàn)斗進入膠著狀態(tài),及時對這個團的人員彈藥給予了補充,又請求軍部調(diào)來由團長董惠指揮的第八十三團兩個營(一營、三營)和一個工兵排來加入戰(zhàn)斗。
這第三次攻擊仍然以第八十二團攻擊陰登山,以第八十三團和附屬的工兵排插入陰登山以南的汪家寨、核桃箐,轉(zhuǎn)而向陰登山南側(cè)的大埡口、滾龍坡攻擊。
大埡口是陰登山與滾龍坡之間的一個隘口。從惠通橋修過來的公路,從江邊繞過太平門、臘勐街,以大幅度的轉(zhuǎn)彎從東至北,又從北至南繞松山主峰一大圈,經(jīng)過大埡口通向滾龍坡,再往西去鎮(zhèn)安街、黃草壩。如果攻下了大埡口就把松山主峰與滾龍坡之間的公路聯(lián)系截斷了。
東岸的炮兵也猛烈轟擊大埡口,以支援第八十三團的攻擊。但是守御大埡口的日軍有兩個中隊,還有兩門山炮、兩門平射炮,工事堅固,又多是藏在樹林中,攻擊的部隊付出了相當大的傷亡,仍然被阻止在200米外。
為了防止龍陵方向的日軍來援助松山。第七十一軍軍長鐘彬命令由張紹勛指揮的第八十七師從劈柴渡渡過怒江,經(jīng)過楊梅田、咬郎寨等地方,從小路繞過松山,以第二五九團、第二六0團分別攻取位于滇緬公路上龍陵至松山段的黃草壩、鎮(zhèn)安街、大壩。
這幾處的日軍不多,只是第一一三聯(lián)隊一些守倉庫、機場的士兵,也沒想到中國遠征軍會突然出現(xiàn),倉促應戰(zhàn)被打得四處竄逃,6月6日被二五九團攻下黃草壩;駐鎮(zhèn)安街和大壩的日軍聽見黃草壩那邊槍響,忙進入工事。這大壩的平坦壩子上有一座日軍小型飛機的起降場,警衛(wèi)的士兵不多,地方又空闊無險可守,雖然拼死抗拒,也只打3天3夜,被第二六0團在6月9日打下大壩,然后又攻克鎮(zhèn)安街。
這樣,龍陵與松山日軍的聯(lián)系就完全被切斷了,松山成了個孤立無援的據(jù)點,只能靠貯存的糧食、彈藥來支撐。
第七十一軍軍長鐘彬也把他的軍指揮所推進到黃草壩附近,就近指揮龍陵、松山兩地的作戰(zhàn)。
鎮(zhèn)安街被攻下后,第七十一軍派軍直輜重團進駐接替第八十七師,把這里作為攻取龍陵的軍供轉(zhuǎn)運地,并成立了一個由輜重團團長吳燾擔任站長,有當?shù)貝蹏考澙钕N帷埡槿?、楊朝富等人參加的“軍民合作站”,幫助軍隊征集民夫、騾馬、糧食、菜蔬,搶修公路、橋梁。
鎮(zhèn)安街一帶的人民這幾年在日軍統(tǒng)治、掠奪下,雖然生活極其困難,如今在反攻中還是節(jié)衣縮食來供應軍用所需,據(jù)當年參加過這個“軍民合作站”工作的邱發(fā)昌老人回憶:“鎮(zhèn)安軍民合作站自1944年9月建立至1945年畹町收復時撤銷,為整個滇西抗戰(zhàn)作出了應有的貢獻。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共為部隊征集糧食、馬料90000余公斤,肥豬1200多頭,菜牛500多頭,騾馬20000余匹,民工投工投勞100000余個工作日。(軍民)合作站人員及民工有50多人在支前活動中獻出了生命?!?/p>
一個人口不多的小鄉(xiāng)鎮(zhèn),又是在長久淪陷飽受日軍劫掠之后,能貢獻出這樣多人力物力,這愛國熱情和勇赴國難的精神很是感人。其他地方像這樣樸實、勇于為國獻身獻力的人民也不少,這也是遠征軍在滇西反攻戰(zhàn)斗中能取得勝利的重要因素之一!
第七十一軍在對陰登山、大埡口、滾龍坡攻擊的同時,迅速攻下了黃草壩、鎮(zhèn)安街,也就形成了對松山之敵南北包圍之態(tài)勢。
但新二十八師兩個團以后對松山的進攻都不順利,連續(xù)幾次攻擊付出了不少傷亡。這兩個團又在6月8日夜間挑選了一批精干的官兵組成突擊隊,由連排長親自帶領進行夜襲。這天是農(nóng)歷的五月十九日,雖然時有驟雨,但風停雨歇,浮云散去時,下弦月很是光潔明亮。突擊隊員們手持沖鋒槍、機槍,背著炸藥包、爆破筒,依靠山林的掩護,在泥濘中匍匐往上潛行,但一進入日軍射界以內(nèi),就踩 上了密集的地雷,還不知道從哪些隱蔽于山巖、石洞的工事里射出了密集的輕重機槍子彈。
這可把新編第二十八師代理師長王治熙急壞了,陰登山并不是松山主峰,一個次要山嶺都打了四五天,哪一天能完全攻下松山?
第二天(6月9日),他也就不顧后果地把第八十二團、第八十三團全部都投入沖殺中。這天從早上打到下午2時,還是毫無進展,而各個營、連卻傷亡大半。
王治熙是因為師長劉又軍因病請假,他以副師長來代理師長。他不是排連營長出身,從前都在軍校工作,戰(zhàn)斗前夕突然叫他來指揮這個師,本來就很緊張,感到擔子重;如今打成這樣,只好頹然嘆息,沒有辦法,我只有上軍事法庭了!
滿身硝煙污泥的團長們都是親身上陣,見自己部隊損傷慘重,營連長陣亡不少,士兵更是傷亡過半,一個個更是淚流滿臉,很是傷感。
如果松山拿不下來,遠征軍司令長官部計劃中的、隨著戰(zhàn)線向南延伸,迅速把被破壞的滇緬公路從怒江東岸一直修復到龍陵城下,以達到軍運暢通,裝甲部隊和重炮都能沿公路南行投入戰(zhàn)斗的部署就不能實行,也就連續(xù)來電責問第十一集團軍總司令宋希濂,對松山的攻擊怎么遲遲不見效?
宋希濂只好動用預備隊,在6月10日命令原來在惠仁橋兩側(cè)負責江防的新編三十九師第一一七團,把江防交給第一一五團和第六軍搜索營、工兵營等部隊,立即從怒江東岸調(diào)過來加入戰(zhàn)斗,統(tǒng)由新編第二十八師代理師長王治熙指揮。
6月15日,王治熙代理師長仍然以第八十二團攻陰登山,以第八十三團攻大埡口,以新上來的第一一七團向坪子地東西攻擊。并加派了一個山炮連(炮三連)進入黃家水井和松坡頭之間的5600高地,越過竹子坡轟擊陰登山。
這些天都是傾盆大雨,山頭的樹林、路面,被炮彈轟掘,進攻的步兵來回踩踏,都已經(jīng)泥爛不堪,到處都是坑坑洼洼的積水,官兵沒有雨具,身上全都濕透了。這樣冒雨向上攻了3天,還是毫無進展。
打到6月16日深夜,第七十一軍軍長鐘彬只好命令王治熙調(diào)整部署,以剛投入戰(zhàn)斗人員較充足的第一一七團為右翼攻擊部隊,對當面的日軍實行牽制性攻擊,以第八十二團和八十三團第二營的兩個連,從正面沿陰登山的山脊實行攻擊,以第八十三團兩個營(一營、三營)分從左右兩路也是作牽制性攻擊,兩個山炮連(三連、八連)的十幾門炮集中火力猛轟陰登山東北和東南方向的日軍工事,對敵人炮火予以壓制和破壞后,再改向陰登山西北、西南面的山頂轟擊,阻止那里的日軍出來增援主峰據(jù)點。
原來配置怒江東岸的炮兵第七團一營,除了把射程較遠的蘇式762野炮連(一連)留在東岸的大山頭陣地,繼續(xù)作遠程射擊外,兩個美制115榴炮連(二連、三連)都越過怒江西岸,進入離竹子坡約4000米的山頭,對陰登山、滾龍坡作近距離的轟擊。這當然是對攻擊的步兵極有力的支援,那密集的炮火,幾乎把那一帶山林都轟掘得變了形。
這樣又打了一整天,從6月17日上午10時打到下午6時,在薄暮黃昏的大雨中,第八十二團才把構(gòu)筑于陰登山頂、由兩個大堡壘,7個小堡壘組成的那塊高地占領。第八十三團的兩個營也攻到了大埡口的高地前,奪取了兩個堡壘。第一一七團本來攻到了距離松山主峰約200米的山嶺前,但是闖入了日軍密集的火網(wǎng)中,被炮火壓得抬不起頭,再被日軍派出幾支部隊實行反沖鋒,傷亡很大。這個團的少校團副兼二營營長龐繡章、一營營長張星良和一些連排長先后陣亡,部隊沒人指揮,頓時大亂,士兵們又不懂得迅速挖掘工事抗擊,卻紛紛向后逃跑。兵敗如山倒,頓時潰不成軍,一些新兵更是連滾帶爬逃至怒江邊上,被守江防的第一一五團收容。
第十一集團軍只好命令第一一七團這兩個營退往臘勐街整頓,只留下一個第三營進入陰登山北邊監(jiān)視日軍。
但這幾個團都已經(jīng)彈藥耗盡,干糧也早吃完了,只能與據(jù)點中的日軍對峙,沒法再作狠力的攻擊。
師長、團長又急向上報告,要求快速送糧食、彈藥上來。
保山、施甸幾萬民工和幾千匹騾馬,陸續(xù)從各個渡口過江來了。這些民工多數(shù)是高黎貢山兩側(cè)能吃苦耐勞的少數(shù)民族,馱馬也都是善于攀山越嶺的云南山地馬,冒著大雨從泥濘小道上馱來了糧食、彈藥。
士兵們吃飽了,又補充了武器彈藥,斗志又上升。
6月20日清晨4時,第八十二團和第八十三團兩個連,又趁天色還沒有明亮,山谷里一片黝黑,大雨和山溪的嘩嘩響聲掩蓋了軍隊行動時發(fā)出的聲音,進行了一次夜襲。因為是順著山梁子平推過去,不必像前幾次那樣仰攻,也就沒有前幾次那樣吃力了;天黑、雨大、夜寒,敵人連日戰(zhàn)斗倦意過重,除了哨兵外,都在山洞、掩蔽部里躲雨歇息,睡著了,聽見槍聲、手榴彈響聲才驚起應戰(zhàn),倉促間亂了套,哪里招架得住,被打得懵頭轉(zhuǎn)向的死傷不少,殘剩的敵人忙向松山主峰和大埡口逃竄。
打了近半個月的陰登山,這才在6月20日早晨6時被完全收復。
大雨中的山嶺上,到處是被炸毀的工事、鐵絲網(wǎng),炮彈殼、子彈殼,打爛的鋼盔、步槍、機槍,來不及收拾掩埋的尸體。
但是部隊也傷亡過重,第八十二團一營營長翁香山和第八十三團少校團附潘誠都身負重傷,排連長傷亡更多,還活著的官兵也疲勞不堪,再想攻擊更堅固的松山主峰和其他陣地已是力不從心了。
遠征軍司令長官部又從作為預備隊的第八軍中,抽調(diào)出榮譽第一師第二團的一個營(三營)撥給七十一軍。第七十一軍軍長鐘彬還親自來到設在小董甕的新二十八師師部就近指揮作戰(zhàn)。鐘彬根據(jù)敵情重新作了部署,用第一一七團第三營和軍工兵營兩個排為右翼攻擊部隊,第八十三團加一個工兵排從左翼攻擊,第八十四團作為預備隊,并由在5600高地的山炮第一連繼續(xù)給予炮火支援,從6月22日起再一次向松山發(fā)起了攻擊,但是山勢太高太陡峭,敵人的防守又嚴密,打了六七天也沒有什么進展,榮譽第二團的三營也傷亡過半,于是又增加了榮譽第一師第三團兩個營(二營、三營),也進展不大。
從6月4日開始的松山戰(zhàn)斗,打了近一個月,雖然消滅了敵人守軍600人左右,但第七十一軍的兩個師的傷亡更慘重,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軍官陣亡50人,負傷108人,士兵陣亡、失蹤873人,負傷736人,總共傷亡1767人,是日軍的3倍。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是在險峻的山地叢林進行攻堅戰(zhàn),而且是在大雨泥濘中仰攻,平日訓練中的戰(zhàn)術(shù)動作,如今用到實戰(zhàn)中,大多數(shù)都難以符合,一時間還不能摸出經(jīng)驗,日本守軍又是“寧為玉碎”的武士道式軍人,一直利用構(gòu)筑得堅固巧妙的工事負隅頑抗作困獸斗,從而使得進攻的中國軍隊付出了慘重代價。
遠征軍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見松山久攻不下,很是著急。
這期間,在中緬邊界兩側(cè)的對日戰(zhàn)事卻有不同發(fā)展,在緬北方面,史迪威將軍指揮的中國駐印軍和一部分美軍進展頗順利,在6月16日攻下加邁后,又在6月26日攻下孟拱,迫使只剩下3000余人的日軍第十八師團退守曼德勒。
史迪威迫切希望在云南境內(nèi)的遠征軍早日越過松山、龍陵,修復滇緬公路攻入緬北,和他指揮的部隊一起合攻緬甸境內(nèi)的日軍。他見衛(wèi)立煌指揮的遠征軍有那么好的美式裝備又10倍于日軍,打了近一個月,還在怒江西岸附近的山頭上徘徊,也就嘖有煩言,不斷向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總參謀長馬歇爾告狀,埋怨重慶的蔣介石政府……
在這同時,中國的華中南地區(qū),中國軍隊在日本軍隊的進攻下卻一敗涂地,蔣介石也在等待這些全是美式裝備的遠征軍從怒江以西的戰(zhàn)斗中脫身,去增援湖南,以防日軍攻進貴州,危及四川。也就一再電責衛(wèi)立煌指揮不力,用兵遲緩。
第十一集團軍在6月4日攻擊松山的第二天(6月5日),開始了向龍陵的進攻,也是打了近一個月進展不大,龍陵得而復失,被重慶大本營一再追究。
衛(wèi)立煌這才明白,這兩個地方的日軍雖然不多,卻不能忽視。他決定把作為遠征軍長官部總預備隊、一直不敢動用的第八軍投入松山的戰(zhàn)斗,讓鐘彬?qū)iT指揮第七十一軍去全力攻取龍陵,新編第二十八師也從松山撤下來,開往鎮(zhèn)安街休整,然后加入龍陵之戰(zhàn)。
第八軍是衛(wèi)立煌1929年擔任過軍長參加過中原大戰(zhàn)的部隊,以后曾一度取消番號,1937年8月抗戰(zhàn)初起又重組,任命現(xiàn)任第十一集團軍副總司令兼第六軍軍長黃杰任軍長,先后參加過“淞滬會戰(zhàn)”、1940年“南昌會戰(zhàn)”,以后又撤消,1941年9月由新編第十一軍改為第八軍,1943年由何紹周接任軍長,作為軍事委員會的直屬部隊,駐文山一帶。1944年4月中旬,反攻中緬邊界前夕,才編入遠征軍系列,從滇南開赴滇西,駐扎于滇緬公路線上的祥云、彌渡、鳳儀、保山。
何紹周是軍政部長兼參謀總長何應欽的侄子,也是黃埔一期畢業(yè)。何應欽沒有兒子,把他視為已出。有叔父的庇護,這個軍不僅完全是美式裝備,兵員也比別的軍充足,下轄第一0三師、第八十二師、榮譽第一師,還配備有輜重團、山炮營。按編制應有5萬余人,但是國民黨軍隊一向吃空額,估計只有兩三萬人。何紹周也不是第一次與日軍作戰(zhàn),抗日戰(zhàn)爭以來,先后作為副師長、師長、軍長,參加了“一?二八”淞滬抗戰(zhàn)、南京保衛(wèi)戰(zhàn)、武漢會戰(zhàn)等重大戰(zhàn)役,積累了一定的對日作戰(zhàn)經(jīng)驗。但那都是防守多于出擊,像這樣在險峻的亞熱帶山林攻堅,逐山逐嶺奪取據(jù)點,對他也是第一次。他認為,日本守軍孤立無援,只有那一兩千人,又經(jīng)過第七十一軍近一個月的猛烈攻擊,銳氣、兵員、彈藥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以自己這個軍幾萬之眾的生力軍還是可以較快拿下松山那些被炮火打爛了的山頭吧!
所以,何紹周和他的參謀長梁筱齋是頗自信地領兵上陣。
部隊進入攻擊前,衛(wèi)立煌帶著何紹周、美軍駐遠征軍長官司令部聯(lián)絡組長竇恩準將,親自去怒江東岸,用望遠鏡對松山遠眺,只見這兀立的大山包在云霧中時隱時現(xiàn),面對著怒江這一邊全是陡峭削壁,都深感山勢的險峻確實給攻擊帶來了困難,但不攻下,不僅難以使滇緬公路暢通,而且會繼續(xù)受中外責難。他只有命令第八軍軍長何紹周務必在近日內(nèi)把這幾個山頭拿下來。
進入7月,是雨季高潮,怒江水漲得更高了,江面從枯水冬季的百余米擴展到二三百米,兩岸的巖石、沙灘全都被淹沒,有些渡口的江水卻會漲得接近高懸的鐵索吊橋。第六軍軍長黃杰再去江邊時,只見“濁浪急湍,滾滾南奔”,他也為之駭然。
攻擊松山的戰(zhàn)斗開始不久,遠征軍司令長官部就命令工兵指揮官傅克軍從所屬的3個工兵團(第二團、第十四團、第十五團)中,選取善于修筑橋梁的專家和士兵,先修建一架輕便吊橋來溝通兩岸運輸,然后再進入惠通橋公路橋的修復。
工兵們用了幾天時間,在6月18日至6月20日,一架可供行走的吊橋迅速地高懸于怒江上了。
第八軍的官兵在怒江東岸下了車后,就從還搖搖晃晃不很牢固,一次只能拉開間隔過幾個人的吊橋上進入西岸,經(jīng)過下臘勐奔向松山前沿。
由于過橋遲緩,前邊的部隊已經(jīng)投入戰(zhàn)斗,后邊的部隊還在晃蕩的大橋上挪動著。
第八軍接防后,準備7月5日清晨3時15分開始第一次攻擊。
他們雖然已經(jīng)進入戰(zhàn)地,還是敵情不明,第七十一軍新編第二十八師上送的戰(zhàn)況報告多數(shù)不確實,如6月25日早上7時的戰(zhàn)報是:“松山頂上敵堡壘已為我攻克”,“松山西北及大埡口數(shù)個堡壘正被我圍攻中”,6月25日晚8時半的戰(zhàn)報又是“松山敵之5處地下堡壘,已經(jīng)被我攻占4處,余一處正被我新二十八師八十二團及八十三團圍攻中”,6月27日上午10時戰(zhàn)報是“松山之敵被我新二十八師四面包圍,于22日午后3時攻克,已占領黃家水井、邦長寨、大埡口、關城、大蠻子、大董甕(等據(jù)點)”,6月28日傍晚17時戰(zhàn)報又是“松山最高點于27日為我新三十九師一一七團占領。新二十八師亦占領一山頭”,7月2日傍晚戰(zhàn)報又是“松山殘敵被我包圍中。敵戰(zhàn)車5、6輛向松山增援,均被我擊毀”,這天晚上8時又是“榮一師主攻松山,殘敵尚有二三百名”……
如果按照這些戰(zhàn)報,只剩有兩三百人的松山殘敵,又何必動用第八軍這兩三萬人來加入攻擊?集團軍總部參謀人員不了解敵情,前線的作戰(zhàn)部隊雖然在炮火中打得激烈,也是懵頭轉(zhuǎn)向地不了解當面敵人究竟有多少?只會拼命往上沖,死傷了一批又一批。
第八軍軍長何紹周對新二十八師這些戰(zhàn)報是將信將疑,但是也沒有別的辦法來破解松山的敵情,只能根據(jù)新編第二十八師3個團和新編第三十九師一個團(第一一七團)屢攻不下的戰(zhàn)斗狀況和對已經(jīng)被占領的陰登山的敵人工事的分布和堅固程度來分析,松山主峰、大埡口、滾龍坡、松山大寨、馬鹿塘這些大小據(jù)點“敵之兵力絕不能少于一個大隊,甚或有一個聯(lián)隊之可能?!钡菙橙司烤惯€有多少?第二十八師也說不清,只是一再強調(diào),快被他們打完了。
等到第八軍接手打起來,經(jīng)過幾次攻擊失利后,才明白,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們怨恨地表示:“友軍攻擊月余,其情報敵(軍)僅三四百人,炮一二門,據(jù)有堅強之工事。以致軍之判斷未能斷然判決。影響與各級作戰(zhàn)指導非淺,并使軍之攻擊遭遇重大之困難?!?/p>
所以,一開始他們也是像新編第二十八師那樣陷入了盲目的攻擊中。使這場松山攻擊戰(zhàn),在他們這個軍手中又打了兩個多月,幾乎把大半個軍都打完了!
古云:“運籌于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對這些軍長、師長們來說,似乎是難以想象的事。
這就苦了那些沖鋒在前的校、尉級軍官和士兵們,以致每一場攻擊下來,都會死傷一大片。
7月5日他們還是先用密集炮火猛轟松山主峰、大埡口。
炮兵第十團、炮兵第七團一營、第七十一軍留下的兩個山炮連,再加上第八軍自身的軍榴炮營、師的山炮連、團的戰(zhàn)防炮連,共同組成了一個強大的火網(wǎng),把幾千發(fā)大小炮彈傾瀉過去,打得泥石樹木飛迸,整個大山都陷入令人窒息的、如濃霧般的彌漫硝煙中。正如一個曾親臨戰(zhàn)地的老兵所述:就是不被炮彈炸中,也會被長久籠罩的硝煙嗆死!
松山這幾個大小山頭在前一階段已經(jīng)被炮火轟擊得樹木、雜草所剩不多(那20多天,僅炮七團那個營就發(fā)射了3000余發(fā)炮彈);如今更是被掘地3尺,但是日軍的防御工事,除了充分利用天然山洞加固外,所有重要的掩蔽部都是用53加侖大汽油桶填以泥石作支柱,再用直徑40公分以上的粗大原木密密地橫排,上面鋪上厚鋼板和兩米以上的碎石泥土,抗炸力也就特別強。再加上這些工事都構(gòu)筑在山形地勢隱蔽彎曲之處,能較好地避開炮彈的直射,而遠征軍的曲射步兵炮又較少,雖然把山頭快削平了,還是不能把日軍的工事完全蕩平。各個據(jù)點的守軍是炮火猛烈時縮進工事里,待炮火停歇才出來……
第八軍軍長何紹周接手松山的進攻,最先還是使用老兵較多,戰(zhàn)斗經(jīng)驗豐富的榮譽第一師。
這個師的第一團和第二團兩個營(一、三營)已經(jīng)在6月26日由副軍長李彌帶著去支援龍陵第七十一軍的戰(zhàn)斗了。他只能把第一次攻擊的任務交給榮譽第三團團長趙發(fā)華。
趙發(fā)華觀察了地形山勢后,決定分兩路包抄去攻擊。命令第一營營長陳岳峰、第二營營長鄭仁祥各自指揮所帶的部隊,以陰登山以北為出擊地,分別從左右兩邊向編號為“子高地”的松山主峰進攻。
又是連日大雨,山坡上下一片泥濘,上坡的路全被炸毀了,只剩下坑坑洼洼不成形的陡坡,這很不利于仰攻。士兵們背負著沉重的彈藥武器,一步一步向上攀爬,時而在還沒有完全被炮火鏟平的樹林中行走,時而為了躲過炮火,匍匐在積滿泥水的彈坑里……
榮譽第一師是抗日戰(zhàn)爭初期的1938年,由幾次大戰(zhàn)斗中負過傷、治愈后再參戰(zhàn)的軍官士兵組成的幾個榮譽團(第九十二師、一九0師、湖南保安司令部、第五十師的榮譽團)合并成立,最早的成員都是打過許多硬仗,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官兵,因為老軍人多,戰(zhàn)斗力較強,但也不好駕馭,師長團長都得從資歷較深、指揮能力強的將官中選取,如第一任師長是宋希濂,以后的幾任師長林英、鄭洞國都是黃埔一期學生,李彌也曾以副軍長兼任過師長。如今的師長汪波,與李彌一樣都是黃埔四期畢業(yè),是1942年繼李彌之后從副師長提升的。全師3個團約有5600兵員,這榮譽第三團有1800人。
這個師原來駐在文山地區(qū)的馬關,遠征軍反攻滇西前,才從第五軍編入第八軍序列,從馬關步行軍到滇西,分別擔任云南驛、保山飛機場的警備。
他們接到加入松山的戰(zhàn)斗任務時,各個團還分散駐扎在各地,只能分批乘車趕赴前線,到達一個團就先用一個團投入戰(zhàn)斗。真是軍情急如星火。
榮譽第一師的不少軍官都參過1939年的昆侖關戰(zhàn)役。那次他們作為第五軍序列,與第二00師一起,在地勢險要的桂北山嶺間實行抗戰(zhàn)以來的首次攻堅戰(zhàn),打得很勇敢,雖然付出了很大傷亡,還是把昆侖關要隘奪回。但那次戰(zhàn)役日軍是一個旅團并配屬炮兵約萬余人來守御,比松山守敵的千余人多得多。
所以,這次他們投入松山戰(zhàn)斗前,都覺得松山之敵在與第七十一軍打了近一個月后,已是強弩之末,他們這些生力軍再上來,不費多少功夫就可以把日軍的大小高地拿下來。但是在怒江東岸下了車,一抬頭見到那盡是懸?guī)r絕壁巍立于西岸,云遮霧繞中,不知有多高有多深遽的松山,又被這險峻山勢嚇傻了眼,這可不是桂北那些如丘陵般的起伏群山能比,這松山可是猙獰險峻得多呀!難怪第七十一軍新二十八師會打得那樣艱苦;不過過了橋后,步兵向前運動時,見炮兵的大小火炮萬炮齊發(fā),轟擊得那么猛烈。他們又想,日本守軍即使不是被炸死,也會被震死、嗆死!
戰(zhàn)斗前,官兵對敵情地形都不清楚,既有些緊張,又有些輕敵。
隨著炮火的延伸,一營、二營也分別逼近山頂;開始還比較順利,但攻擊到了敵陣地前的約300米處,又陷入了那些炮火沒法摧毀的敵碉堡群中,被敵軍的近射、遠射、側(cè)射打得抬不起頭來,只能退到山腰就地挖掘掩體藏身。
大雨傾瀉,土地潮濕,掩體內(nèi)更是積滿了水,官兵們縮著身子匍匐于泥水中,前進不得,后退也不行,加上又冷又餓,真是苦不堪言。
第八軍本想趁自己部隊全是新銳,彈藥充足,一鼓作氣拿下松山頂峰,但第一天的攻擊就受挫了。
何紹周和參謀長梁筱齋才明白,這松山果然是個堅硬難拔的釘子。為了就近指揮戰(zhàn)斗,他們把軍指揮所推進到炮兵第七團安置在朱子坡的觀測所,就近用炮兵的炮隊鏡觀察戰(zhàn)斗;泥濘、破爛的日軍陣地上不見敵人蹤跡,但中國士兵卻只能蜷縮在泥水里前進不得,有個班想往上沖,才彎著腰往前走了十幾步,就被不知從哪個暗處射來的子彈打倒了幾個。敵人隱藏之深密,令他們吃驚。7月6日一天,他們都在觀察、商量怎么打好第二仗??紤]到日軍在松山頂峰的陣地地勢險峻,工事又都是利用天然巖洞加固,遠射的炮火難以準確摧毀,而且還有滾龍坡、大埡口從后側(cè)衛(wèi)護,對攻近頂峰的步兵形成嚴重威脅??磥韽姽ロ敺迨且粫r間難以奏效,何紹周和參謀長梁筱齋、美軍顧問土百上校等人再三商量謀劃,決定先逐步剪除松山日軍頂峰的兩翼;他們調(diào)第八十二師的二四六團上來,在7月7日夜7時,利用夜色作掩護,從滾龍坡兩側(cè)的核桃箐、紅木樹方向,向滾龍坡的兩座主碉堡進攻,以榮譽第二團二營攻擊大埡口,以榮譽第三團三營佯攻松山主峰。
攻擊的部隊由于沒法破解日軍這三個山頭碉堡群形成的隱蔽火力網(wǎng),仍然以較大傷亡被打得退了下來。
何紹周見這兩個團已經(jīng)打得疲困,死傷又多,忙請求遠征軍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在7月6日用十萬火急電令,把熊授春的第一0三師從祥云車運到怒江東岸。命令這個師不得有半點停留,盡快往松山趕。走在前邊的三0七團當天在惠通橋邊下了車就在團長程鵬指揮下,冒雨摸黑上山,在臘勐街集中后,進行了兩天的陣前觀察和摸擬訓練,然后移師核桃箐,準備擔任主攻。
第八軍雖然只在松山打了幾天,投入作戰(zhàn)的這幾個團攜帶的彈藥就打得所剩無幾了。軍參謀長梁筱齋派人去軍需部門統(tǒng)計,只能再供應各種步槍子彈4萬發(fā),木柄手榴彈一千余枚。
彈藥不能及時供應,除了負責第八軍軍需的直屬總監(jiān)部的第八分站剛成立,運輸力量還沒有組織好,后勤人員受新二十八師所報的敵情影響,也有著“打這樣一個小松山的幾百人,哪里用得著那樣多彈藥?!比缃窦绷?,只好向負責第十一集團軍供應的第十一分監(jiān)部去借了步機槍子彈兩萬發(fā),六0迫擊炮彈1079顆,八二重迫擊炮300顆。
這樣,這幾個團在作第三次攻擊時,就準備了步兵用機槍子彈8萬發(fā),045機槍子彈兩萬發(fā),303機槍子彈兩萬發(fā),手榴彈1200枚,六0迫擊炮彈1079顆,八一、八二重迫擊炮彈1300顆,75山炮彈1500顆,戰(zhàn)防炮彈350顆。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7月12日清晨5時,山林還一片黝黑,雨霧更是迷濛,步兵攻擊前的炮火準備開始了,一排又一排山炮、野戰(zhàn)炮、榴彈炮、重迫擊炮彈掠過高空如急雨般轟向松山主峰周圍和滾龍坡、核桃箐日軍陣地,把那些山頭燃燒得一片火紅,樹木、巖石被炸得飛濺。這樣足足轟擊了兩個小時,步兵才分別開始攻擊。
炮轟時,日軍全都躲進地下深處的工事里,任由頭頂上的土地亂搖晃,炮火一停立即跳出來進入那些已經(jīng)被轟炸得殘破零亂的地表面,繼續(xù)利用地形來阻擊。
榮譽第三團兩個營進抵松山主陣地前50米左右,被從松山北側(cè)、南側(cè)突然出現(xiàn)的火力打得抬不起頭來,他們左翼的榮譽第二團三營,也同樣傷亡很大,只好躍入日軍遺棄的戰(zhàn)壕來躲避日軍的正射、側(cè)射;攻大埡口的第二四六團也是受阻于日軍的交叉火力,前進不得。
剛調(diào)上來的第一0三師三0七團,雖然兵員彈藥充足,在攻擊核桃箐時也是前進困難。
核桃箐位于松山主峰背后,松樹、柏樹、大青樹、紅毛櫸樹密布,表面看是個成傾斜狀的長長峽谷,但攻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峽谷里邊是由一個又一個名叫狗頭坡、馬鞍山、官墳坡、馬槽凹、核桃凹、紅帽坡的山頭聯(lián)接成,山與山之間又有著小峽谷,步兵前進時,必須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一道小峽谷又一道小峽谷的爭奪;日軍在這些進攻道路上,依次挖好了單人掩體、雙人掩體、隔一段又筑有地堡或用山洞改裝的掩體,還有縱橫的交通壕聯(lián)結(jié),可以隱蔽地進退。
第三0七團進攻時,首先遇到的是這些單人掩體,雙人掩體里日軍的阻擊,他們用一兩個人的代價能打死打傷中國軍隊一兩個班,每前進幾十米都要傷亡一大片。
第三0七團就這樣在核桃箐被日軍以少數(shù)兵力消耗著這個團的實力。打到傍晚也是彈藥用盡,經(jīng)不起日軍利用地形一次又一次的逆襲,只好退了下來。
榮譽第三團、第二四六團也早就退下了。
準備了那樣多彈藥,打了一整天,卻以“彈藥告絕”而失敗,也可見這一天戰(zhàn)斗的激烈。
第八軍進攻松山的戰(zhàn)斗,如今實際是由遠征軍司令長官部直接指揮。衛(wèi)立煌將軍命令人打來電話問何紹周,“今日戰(zhàn)果如何?”
他只得愁眉苦臉地回答:“因彈藥告絕,以致功虧一簣,幾個陣地都得而復失。”
這幾天成千上萬民夫在往松山前沿送彈藥,從云南驛、保山往怒江岸邊運輸物資的汽車團,都是一車配備兩個駕駛員,日夜不停地輪流開車。按說,前方的彈藥囤積不少,應該夠用的。
衛(wèi)立煌只好問:“你們攻擊一次,倒底要用多少彈藥?”
何紹周回答:“至少要有每次攻擊使用的3倍數(shù)量?!?/p>
這3倍之數(shù)是多少,連打過許多年仗的衛(wèi)立煌將軍和參謀長蕭毅肅也不明白,只好命令第八軍迅速造表冊來請領。
第八軍的彈藥請領數(shù)目報上來了。僅七九步彈子彈就需要135余萬發(fā),各種機槍子彈20余萬發(fā),迫擊炮彈1萬5千余發(fā),手榴彈1萬2千余枚,山炮野炮彈近3萬發(fā)……
驚得接受報表的參謀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幾仗打下來,彈藥也要形成一座山頭呀!
不過后方倉庫彈藥有的是,美國飛機每天正以5000噸、一萬噸的巨大數(shù)量從印度空運過來呢!
那些天大雨不斷,松山完全隱入了白茫茫的雨霧中,炮兵能見度極低沒法準確射擊,準備中的第四次攻擊只能一再推移,一直到7月23日的上午10時,才雨停霧散。運過江來,就近置于竹子坡的8門山炮,臘勐街附近山頭的炮七團4門115榴彈炮,和軍師炮營、炮連的山炮、迫擊炮一起向滾龍坡、松山主峰的正面和反斜面轟擊。
這一天,炮兵發(fā)射了8000發(fā)炮彈。
炮火停了后,用望遠鏡觀察,原來樹木蔥蘢的松山主峰(子高地)已經(jīng)沒有一棵樹,成了一堆光禿的爛泥。
他們想,敵人的肉體不會比那些百年老樹牢固,應該所剩無幾了。
但是榮譽第二團的三營向松山下側(cè)右翼的高地進攻時,被松山主峰的火力壓制住了,前進不得;攻擊松山主峰的第二四六團也受阻于山腰;三0七團作為左翼,開始還順利,僅用幾分鐘攻下了核桃箐前幾個陣地,但再往前深入就被藏在右側(cè)狗頭坡、官墳坡,左側(cè)核桃凹等山嶺、峽谷的日軍正射、側(cè)射稠密火力壓住,以致沖在前邊的一個連隊傷亡殆盡;后邊的部隊只好就地利用地形挖掘掩體來抗擊。下午4點鐘左右又是大雨傾瀉,官兵都全部浸在泥水中,日軍卻不顧大雨連續(xù)發(fā)起了反沖鋒,中國官兵也從泥水中躍起與日軍展開了肉搏。
第八軍軍長何紹周見又沒有攻下,只好在第三天(25日)把部隊撤下來。這一次攻擊雖然擊斃了約120余名日軍,第八軍卻損失了近5個營,三0七團副團長陳一匡、一營營長劉家驥都負傷,連排長陣亡了7人;這次他們在近戰(zhàn)中,把美制新式武器火焰噴射器也用上了,想用這一噴百余米的火焰,把藏在地堡中的日軍燒死、窒息死,但因為是倉促使用,射手還不能熟練操作,射不準、射不遠,又遇大雨減弱了火焰的噴射力,一些射手還沒有接近敵人陣地,就被敵人密集而又準確的機槍子彈掃倒了。
這期間,由于鎮(zhèn)安街、黃草壩早已被第七十一軍攻占,松山頂峰、大埡口、滾龍坡的守敵后援斷絕,在苦守多日后,也面臨彈盡糧絕的困境,沒吃沒喝,只能靠空投彈藥、糧食、醫(yī)藥用品來接濟,7月26日下午,日軍就出動了12架飛機,一邊對進攻的中國軍隊轟炸、掃射,一邊向日軍陣地上空投擲供應品。但是他們殘存的那些陣地多處于狹窄的陡峭斜坡上,很難準確命中,有的投中了,有的被中國軍隊奪去了。這天還有一架敵機在盤旋低飛投擲物資時被美軍的高射炮擊中墜毀。
日軍守備隊長金光惠次郎一再向芒市第五十六師團部和遠在仰光的緬甸方面軍發(fā)電請求增援,但是從緬甸南部到緬甸北部,以及進入中國境內(nèi)的道路都被分別截斷,除了空投外,難以增援兵力。那時候的日本軍隊還沒有空降兵,緬甸方面軍只能對松山日軍給予精神上的鼓勵,7月27日,河邊正三司令官給松山日軍發(fā)來了嘉獎電,稱贊這些還在頑抗的殘剩日軍,在“陷入敵人重圍中”仍然“能以守備隊長為核心,堅強團結(jié),以堅韌的士氣,毫不退縮,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用刺刀同敵人拼搏,保衛(wèi)陣地,體現(xiàn)了皇軍勇敢戰(zhàn)斗的精神,真不愧為敢打敢拼的楷模,為全軍樹立了榜樣。”
接著第三十三軍司令官本多政材也發(fā)來了內(nèi)容大致相同的電文。但是這個時候,松山日軍急需的是援軍和武器彈藥、糧食。人力物力補充不了,這些空話連篇的電文有什么用?
還是第一一三聯(lián)隊聯(lián)隊長松井秀治想得實在些,他給守小松山(日軍稱之為“西山”)的真鍋大尉的電文中,是這樣叮囑:“要考慮到最壞的情況發(fā)生,在事前要盡快將軍旗燒掉,將軍旗上的金屬裝飾標志深深埋入地下。一切公文、個人手中的日記、信件都盡快燒毀處理?!?/p>
這表明,形勢已經(jīng)很危急,被隔斷的芒市、龍陵也無法派出援軍了。
金光惠次郎也知道,再打下去,人與陣地都將“玉碎”,他反而擔心,如果都打死完了,沒法把他們這個守備隊的英勇事跡,奉達他們的天皇陛下,也就急于送出一兩個生者去師團部報告情況。
這時候,松山各個山頭的日軍包括傷員病員在內(nèi),只剩下300多人。中國軍隊雖然傷亡比日軍多,依靠后方能夠不斷援助的實力,攻擊部隊依然是有增無減,一個營打完了,另一個營又調(diào)了上來,彈藥更是充分,幾個汽車團的近千輛美制10輪大卡車全都投入了運輸,先直接運到怒江邊上,又由馬幫馱上,馬幫不夠用,再由當?shù)貪h族、傈傈族、傣族人民用背簍裝上炮彈,爬上險陡的大山,沿著蜿蜒小路,把彈藥送到陣地前。這兩年,怒江兩岸人民,特別是松山周圍的山民飽受日本侵略軍的蹂躪,都對這些法西斯匪徒恨之入骨,如今見中國軍隊打回來了,正在經(jīng)歷艱難的搏斗,男女老少也就紛紛投入了支前運輸中,只見炮火紛飛的山嶺間,除了灰色軍裝的軍人外,還增加了無數(shù)身著黑色布衣、系著黑布包頭的山民,還有不少穿著色彩斑斕衣裙的婦女也加入了運輸行列。
戰(zhàn)爭雖然殘酷,極具血腥的殺傷力,但為了國家民族的獨立、自由,他們還是勇敢投入了支前戰(zhàn)斗,不少人還獻出了生命!
從8月1日下午到8月7日,第八軍又增加了第二四五團進行了兩次攻擊。這兩次進攻不僅步兵團的營長、團長全都進入沖峰前列,就連山炮、迫擊炮也推進到離敵人主陣地只有兩三百米的地方,迫近射擊,再加上周圍炮陣地的野炮、山炮一起轟擊。對攻擊方法也有所改進,不是一擁而上沖擊,而是采取了木匠拔釘子的辦法,一個據(jù)點又一個據(jù)點的攻,并且把壕溝挖掘到敵陣地前二三十米外,待炮火一停能及時躍出沖鋒。這樣又打了5天,才在8月3日把滾龍坡拿下。但是傷亡也極慘重,二四六團兩個營一個營只剩8人,一個營只剩10余人,營長謝夢熊也犧牲了。
滾龍坡在陰登山以西,是道東高西低的長長梁子,周圍是布滿云海的峽谷,形似一條在云霧中滾動的長龍。如今攻下這一陣地,也就能與龍陵方向的鎮(zhèn)安、大壩接通了。
日軍的幾個地下倉庫里原來貯存有500余發(fā)炮彈,這幾天被中國軍隊的炮火近距離射擊,陸續(xù)起火爆炸,如今殘剩的幾門山炮、野炮已經(jīng)沒有炮彈可用而成了啞巴。但日本守軍還在憑借山形地勢和堅固工事用輕重機槍、槍榴彈抵抗,不斷地趁中國軍隊在仰攻過程中打疲累了時,端上刺刀來幾次反沖鋒。
這段時間,第八軍用第一0三師的三0七團、三0八團、榮譽第一師的榮譽第二團、榮譽第三團、第八十二師的第二四五團、第二四六團近6個團兵力,再加上炮兵、工兵共約兩萬人的部隊反復沖擊,都沒有把松山頂峰拿下來,也就一再遭受遠征軍司令長官部和重慶大本營的電報電話斥責。
但是第八軍這5個團和一個營都傷亡過于慘重,榮譽第三團兩個營(二營、三營)只剩下了220余人;榮譽第二團三營只剩下60人;第二四六團只剩下120人;第三0七團只剩下100人;第三0八團只剩下了170名;第二四五團在使用上守多于攻,剩的人略為多些,但也只有400人。
這5個團和一個營總共只剩有約兩個營的兵力了。還打什么?
何紹周只好請求衛(wèi)立煌批準把在云南驛守場的第三0九團、守保山機場的榮譽第三團的第一營都調(diào)上來參戰(zhàn)。
這些軍情,在電報往來中,有些被日軍緬甸方面軍司令部截獲破譯了,從而了解中國遠征軍也處于一時難以攻下松山、龍陵的困境,他們把這些被破譯的電文轉(zhuǎn)發(fā)給第五十六師團,要求所屬聯(lián)隊加強死守信心。
第八軍軍長何紹周每天都在炮陣地上觀察、督戰(zhàn),他一邊督促師長、團長們務必拼死進攻,同時連續(xù)召集軍事會議研究如何改進攻擊策略。
第八十二師師長王伯勛見他兩個團(第二四五、第二四六團)都快打完了,心痛得很。他認為不能再這樣硬拼下去了。他一向?qū)ν聊咀鳂I(yè)有研究,就建議,是否可從對壕作業(yè)發(fā)展為坑道戰(zhàn)術(shù),把坑道挖掘到松山日軍主碉堡群下,再填埋炸藥爆破?
何紹周征詢參謀長梁筱齋等人的意見,他們都說可行。
但松山主陣地的右側(cè)有個地堡威脅著進行坑道作業(yè),攻擊部隊連日來用迫擊炮轟,用火焰噴射器燒,都沒有拔掉。軍師參謀人員在陣地前觀察后認為,必須要盡快炸掉這個地堡!
怎么炸?只好再求教于一線部隊!
副軍長李彌原來帶著榮譽一師的第一團在龍陵方向作戰(zhàn),這幾天也回來了。他在8月1日早晨冒著冷槍冷炮來到了距敵陣地只有60米左右的榮譽一師第三團的一營指揮所,召集已是人數(shù)不多的團營連軍官研究怎么克服這一困境?
李彌當過這個師的師長,和這些中下級軍官都熟悉。他很明白,他們的愁悶也關系到榮譽三團的榮譽,營長連長們都認為,一個善戰(zhàn)的團死傷了這樣多官兵,還拿不下這彈丸之地,也太丟人了!
這時候,一個名叫周漢祥的軍官毅然站了起來,表示他愿意去炸右側(cè)那座地堡!
能否越過敵人的火網(wǎng)接近地堡,接近了如何爆炸,都是既困難又很危險的事,這得勇敢、機智,還要有舍生取義的精神。這個來自湖南寧鄉(xiāng)的高大漢子在這些天的戰(zhàn)斗中,見弟兄們一批又一批被頑固的日本鬼子擊倒,又傷心又憤慨,也就抱定了以死奪取勝利的決心。
李彌感動地答應了。
周漢祥把一包TNT炸藥捆在身上,威武悲壯地向同僚們行了一個意味著永久告別的軍禮,飛速躍出掩體,時而匍匐躲閃,時而飛躍地向日軍那個地堡前進。這天早上,天也有情,白茫茫山霧特別濃厚地籠罩著山野,一米外就難見人影,幫助掩護了周漢祥,待敵人發(fā)現(xiàn)了沖到地堡前的他時,已是來不及射擊和沖出來搏殺了。只聽得一聲震動山谷的爆炸聲,地堡和藏在里邊的日軍全都成了碎片。周漢祥也壯烈犧牲了。
這些天雖然每日每時都有傷亡,李彌和榮譽第三團的官兵還是為周漢祥哀痛地掉下了眼淚。
拔除了這個地堡,挖掘坑道的作業(yè)才能進行。
在松山主峰(子高地)北邊的半山腰,有一塊約兩個籃球場大的平地,平地下邊又是陡峭的懸?guī)r。從這里可以監(jiān)視怒江和臘勐、竹子坡等山頭。平地右側(cè)有一條懸?guī)r上的小道可通往松山主峰與陰登山之間的峽谷。中國軍隊拿下陰登山后,就是從這條小道上繞到了松山主峰的北邊,往上仰攻,困為山勢太陡,許多次都難以攻上去。
這個山腰小平地,因為從前有過一個道士來做過法事,也就被當?shù)厝私凶鳌暗廊似鹤印薄?/p>
如今第八軍的攻擊部隊就要以這“道人坪”為起點,先向上挖掘兩條彎彎曲曲的交通壕,讓工兵和參與挖坑道的士兵能避開日軍的射擊,進到松山主峰前邊。挖掘過程中,為了不讓日軍發(fā)現(xiàn),挖出來的浮土都及時清理出來運往坡下,交通壕的上段也用樹枝葉遮蓋,一直到距離日軍主陣地約30米了,才正式開始坑道作業(yè)。
后來,第八軍參與攻擊的官兵才發(fā)現(xiàn),日軍是環(huán)繞松山主峰筑成一道圓形工事,中間是從山腹挖進去,頂層用鋼板、大樹托起,是座重磅炸彈都難以炸塌的、可容幾百人的地下掩蔽部。圓形工事周圍有可以正射側(cè)射的槍眼,外邊是縱橫交錯的交通壕,單人、雙人掩體和地堡;在節(jié)節(jié)抗擊了往上攻的中國軍隊并給予大量殺傷和消耗后,他們就退入山頂圓形工事內(nèi)隱藏。打得疲困的中國士兵,好不容易在雨水泥濘中氣喘吁吁地攀到山頂,初以為是個已經(jīng)無人據(jù)守的山頭,但一眨眼功夫,密集子彈從四邊射了過來,全都被打翻。這就是對松山主峰(子高地)屢攻屢敗,傷亡過大之故。
坑道作業(yè)的技術(shù)難度很大,何紹周特意調(diào)來軍部工兵營,再加上第二四六團、榮譽第三團官兵協(xié)助,從8月1日起,在對著日軍松山主陣地的地下30米處,從左右兩邊開始了挖掘,規(guī)格為高一米二、寬一米的坑道(開始是4條,后來為了集中力量盡快挖掘,改為兩條)。如同礦山采礦一樣,邊掘進邊用原木支撐打成“棚子”,以免垮塌。缺乏現(xiàn)代化采掘機器又不敢使用炸藥,全靠士兵們一鎬又一鎬刨挖,天幸這一帶泥土的堆積層深厚,巖石較少,又人多肯賣力,還是能以每晝夜掘進5米的速度向前延伸……
為了防止陣地上日軍的突然襲擊。榮譽三團團長趙發(fā)華還派士兵在距離日軍陣地30米處,橫挖出一條交通壕,用5挺輕重機槍白天黑夜不停地掃射。這密集的彈雨打得日軍不敢伸出頭來,從而保證了地下作業(yè)的進行。
那些天大雨傾瀉,日軍卻沒有發(fā)現(xiàn)幾條坑道正在他們前邊挖掘,等到后來有所察覺,守軍中隊長遷義夫大尉忙向藏在地下室的師團參謀長永井清雄報告;他們才感到情況不妙,但也想不出可以破壞、制止的辦法,更無法用陣地上多數(shù)是傷殘人員的兵力越過那5挺輕重機槍的密集火網(wǎng)來反撲。
經(jīng)過八九個晝夜的辛勞,終于挖成了兩條各長30余米的坑道,裝進了總重6噸的70箱美國制TNT黃色炸藥。
這是當時爆炸威力最強的烈性炸藥,這6噸炸藥相當于6萬枚地雷集中在一起爆炸。那威力可想而知!
何紹周、李彌每隔幾個小時就要用電話向榮譽第三團團長趙發(fā)華詢問挖掘進程。第八軍工兵營長岳振霞一直在坑道內(nèi)指揮挖掘。本來引爆只需要每條坑道各使用一部點火機,但如今為了保險,岳振霞營長特意裝置了10部點火機。
8月20日上午9時15分,在山炮、野炮轟擊的同時,坑道藥室里的炸藥被電氣點火機引爆了,只聽見山崩地裂的一聲巨響,山石泥土在巨大的黑煙中沖起千余米高直薄云天,似乎要把滿布烏黑雨云的天空也沖垮。松山頂峰被掀開了,化成了一片浮土,再也沒有從前那奇峰突起的險峻狀,形成了兩個深15米、長寬約30米到40米如漏斗狀的大坑,陣地上的七八十名日軍,包括第四中隊長遷義夫大尉在內(nèi),大部分被炸死、震死,只剩下5個重傷員被埋在泥土里,后來被挖掘出來成了俘虜。其中一個俘虜很是兇險,雖然滿身是傷,在往后方解押途中,還跳起來用牙齒狠力咬押送的士兵,從而當場被打死。
一直縮在深達數(shù)米的地下工事里的第五十六師團參謀長永井清雄和十幾個隨軍慰安婦也被炸死了。
在引爆坑道炸藥的那一時刻,榮譽第三團團長趙發(fā)華、副團長陳運昌,駐這個團的美軍顧問溫俠克少校以及團部的作戰(zhàn)參謀們,都守在掩蔽部里的點火機旁邊,緊張地等待著,擔心由于長久大雨土地太潮濕影響起爆,也怕計算不準確,向前掘進時坑道偏離了敵軍陣地……
如今完全成功了,他們激動得大聲吶喊、相互握手、擁抱。
守在陣地前的榮譽三團第一營,在爆炸聲剛停歇,硝煙還沒有完全散去,就在營長陳岳峰率領下沖了上去,占領了松山主峰陣地,并對周圍可能殘剩的敵人進行了清掃。
這一勝利消息,迅速報告到遠征軍司令長官部,又上報到重慶大本營,再通過報紙、通訊社的報導,全世界都知道松山主峰已經(jīng)攻下。
榮譽第三團團長趙發(fā)華這才吁了口氣。他見連日苦戰(zhàn),第一營傷亡過大,剩余的官兵已經(jīng)很疲憊,命令這個營撤下休整,讓第三營營長陳載經(jīng)帶著部隊上去接防。
殘剩的日軍并不甘休,還想奪回這一陣地,在松山守備隊長金光惠次郎少佐組織下,搜羅了在西山和5600高地據(jù)點的殘敵60余人,由松茂大尉率領在21日對松山主峰進行夜襲,打了第三營一個措手不及。陳載經(jīng)營長和官兵極力抵抗,卻因為傷亡過大,只好退下山頭。
松山主峰得而復失,又一次震驚了第八軍的軍長師長們,氣得副軍長李彌打電話去狠狠訓斥榮譽第三團團長趙發(fā)華,怎么這樣無能,麻痹大意?命令他務必不惜任何犧牲,調(diào)動全團人員奪回陣地……
李彌還派出第八十二師副師長王景淵上去督戰(zhàn)。
趙發(fā)華被罵得垂頭喪氣,丟了陣地的第三營營長陳載經(jīng)雖然盡力苦戰(zhàn)了,滿身是血污,也自感只有等待軍法審判了。
王景淵也知道并不是這個營怯戰(zhàn),而是日軍太兇蠻了。他8月21日中午來到榮譽第三團后,并沒有責備團長、營長們,而是和他們商量如何組織一支敢死隊去奪回陣地,為了鼓勵敢于沖鋒的人,他還讓隨從扛來了幾箱鈔票,準備當場發(fā)給敢死隊員們。
在這槍炮聲一刻也不停歇,面對著眾多烈士還躺臥在陣地的時刻,平日生活于貧困中的官兵們,這時候并不關注金錢,更多想到的是如何奪回陣地、恢復團隊的名譽!
三營營長陳載經(jīng)原來是師部副官主任,本來可以不必上第一線戰(zhàn)斗,他卻想為抗日戰(zhàn)爭拼搏一番,一再要求下來任職的。當時的營長都是少校軍銜,他卻是中校,別人看來,他當營長是“屈就”,是自己找苦吃,既有人佩服,也有人認為他太憨,不會打算盤……
他有他的理想和抱負,來到三營后,幾次戰(zhàn)斗中他都打得很勇敢,經(jīng)常是身先士卒,但戰(zhàn)場上的事是這樣復雜殘酷,卻在他手里把好不容易奪得的松山主峰又丟失了。如今見要組織敢死隊,他首先激昂地表示:陣地既然是我丟失的,我還要去奪回來,我愿當這個敢死隊長!
其他官兵也慷慨激昂地表達了自己的要求。于是挑選了30個身體較強壯,軍事技術(shù)較高的官兵組成了一支敢死隊,由陳載經(jīng)帶領出擊。
這悲歌慷慨的場面都被駐這個團的美軍顧問們看在眼里,也被深深感染了,這20幾個校尉級軍官和軍士也激動地要求加入敢死隊。趙發(fā)華團長哪里敢同意,被再三勸阻攔住了。
第八軍軍長何紹周再次調(diào)動了全軍的軍、師、團炮兵以及配備給他們的炮兵第十團、第七團的重炮,在8月22日進行了第八次攻擊。開始先對松山主高地進行轟擊,幾千發(fā)炮彈組成的火網(wǎng),再一次把松山主峰和周圍大小高地又犁墾了一遍。失去了堅固工事來隱蔽的日軍,不少人被炸死炸傷或震昏過去,但殘存的日軍仍舊不肯投降,還在與沖上來的敢死隊拼搏;但他們沒想到,當他們?nèi)繘_向陣地前去抵御陳載經(jīng)率領的敢死隊時,后邊又殺出了一批中國軍隊,前后夾攻,打了他們一個死傷狼藉;原來是榮譽第三團的第三營在頭天晚上被迫從這松山主高地上撤下去時,八連有個名叫高建中的排長帶著18名士兵隱蔽在被炸出的深坑中沒有退走;如今見自己的軍隊打回來了,又不顧傷痛冷餓躍出來作戰(zhàn),也就保證了敢死隊的攻擊能取得勝利。
大腿、手臂都受傷,滿身更是被泥濘血污浸染的陳載經(jīng)營長見到這些弟兄還奇跡般活著,也激動得淚流滿面。
但是這場戰(zhàn)斗剛結(jié)束,守在反斜面的日軍又糾合了附近據(jù)點的殘剩人員80余人由木下四郎中尉帶領沖了上來,高地上的榮譽第三團官兵不管己負傷的、沒有負傷的,又躍起來與這些法西斯軍人拼殺,就連駐這個團的20幾個美軍顧問,也在溫俠克少校帶領下參與了戰(zhàn)斗,把高射機槍放平來掃射那些還想從遠處山頭沖過來的日軍……
這又是一場血肉橫飛的惡戰(zhàn)。日軍是抱著必死的心來反撲,中國士兵是寧愿死也不愿再把陣地丟失。拼搏中,刺刀、槍桿打斷了,就用拳頭來揍,抱著對方用牙齒啃……
戰(zhàn)斗結(jié)束后清掃戰(zhàn)場上,卻從殘破的戰(zhàn)壕里、泥濘中發(fā)現(xiàn)有64對中日士兵怒目圓睜地緊緊抱在一起的尸體。拉也拉不開。有的士兵的嘴里還啃著日軍的一只耳朵……
看見這既英勇又悲慘的狀況,還活著的官兵雖然也都是滿身傷痕血污,仍然忍不住大哭了!
這兩場反撲被打退,日軍已經(jīng)沒有力量再進行反沖鋒了。金光惠次郎少佐才在8月23日把松山主高地丟失的事用電報向芒市的第五十六師團長松山佑三和第三十三軍團司令官本多政材報告,但是又表示:“我們準備在東北高地進行休整。全體官兵哪怕只剩下一只手一只腳,也要竭盡全力,以敢打敢斗的精神保住陣地?!?/p>
殘剩的日本兵也確實是多數(shù)被打得手腳不全,但他們那股兇頑勁也確實驚人,雖然他們已是糧食斷絕,有的人餓得在尋覓沾滿泥水的草根來吞咽,還不肯投降。
7月5日榮譽第三團開始攻擊松山時,有1800名官兵,經(jīng)過18天的戰(zhàn)斗,只剩下了一百余人,連排長大部分傷亡,已是營、連、排、班難成建制。第八軍軍長何紹周只好命令這個團暫時編組成一個加強連,由團長趙發(fā)華擔任連長,稍事休整后,領著這個“連”去投入攻擊日軍在松山大寨和黃家水井的戰(zhàn)斗。
趙發(fā)華把全連集合到一起時,想起20多天前全團從保山出發(fā),站在一起等候上車時是黑壓壓一大片隊伍,過了怒江橋在大雨中向西岸的山嶺上攀爬時,在云霧繚繞的深密山林中,更是前不見頭后不見尾,綿亙十幾里路,如今卻只剩下這寥寥的一隊人,而且頭部、手、腳、身子都不同程度的受了傷,被黑污的繃帶包扎著,難見昔日的軍威。他雖然久經(jīng)戰(zhàn)陣,看多了生死,也忍不住淚如雨下,他本來想用豪邁語言說幾句動員再戰(zhàn)的話,卻淚如雨下哽咽地難以出聲。
黃家水井是與長嶺崗、中嶺崗、黃山并列,位于松山主峰側(cè)后,也是山勢陡峭,易守難攻。日軍在這些山嶺上設有一些明暗據(jù)點,南可接應松山的反斜面防御,向西可用火力支援大埡口、滾龍坡。第七十一軍、第八軍攻松山主高地和陰登山時,就不斷遭到這幾個據(jù)點日軍遠距離的側(cè)射,傷亡不少。不過如今據(jù)守的日軍也不多了。
第八軍前期投入的6個團(榮譽二團、榮譽三團、第二四五團、第二四六團、第三0七團、第三0八團)都已傷亡過重,如今留在祥云、云南驛、保山等地守衛(wèi)機場的第三0九團和榮譽第一團的第三營也調(diào)上來,從8月25日起加入戰(zhàn)斗。
遠征軍司令長官部特意加大炮火轟擊的力度,美國飛機也在雨歇天晴的片刻,或利用山林間大霧散去的短暫時刻飛臨上空轟炸。
日軍的臘勐守備隊長金光惠次郎,雖然在松山主峰一側(cè)挖了深達4米的堅固地下掩蔽部,但是8月29日在重炮的轟擊下,被活埋于被炸塌的掩蔽部里。殘剩的日軍以后只能由真鍋大尉來指揮。只是金光惠次郎的死是保密的,日軍又分散于各個據(jù)點,難以見面,以致有的人還以為他一直在指揮作戰(zhàn),是全軍覆沒前的一天才戰(zhàn)死的。
金光惠次郎8月29日被活埋的情況是真鍋大尉的傳令兵早見上等兵,奉命從西山陣地前往陰部山,向金光惠次郎送完信后,走出掩蔽部不遠時,親眼看見“一發(fā)炮彈正好落在金光惠守備隊長住處的頂上,那所戰(zhàn)壕一下就被炸塌了?!痹缫娫谒缮綉?zhàn)斗結(jié)束時被俘,從前線經(jīng)保山送到楚雄關押,戰(zhàn)后被遣送回國。后來他還對人說:“他(金光惠次郎)人沒有出來。所以,他是被活埋了。當時我在入口處,也被炸起來的泥土埋到胸部,好不容易才爬出來?!?/p>
但松山戰(zhàn)斗結(jié)束后,日軍方面卻隱瞞了事實真相,把早被活埋的金光惠次郎粉飾成指揮守軍戰(zhàn)至最后才壯烈殉國的英雄。第五十六師團還在9月16日給金光惠次郎追授了獎狀。這當然是給還在活著的日本官兵打氣,要他們效法金光惠次郎與陣地共存亡的作戰(zhàn)決心。從而以訛傳訛,在日本軍中出現(xiàn)了與事實不相符合的所謂“歷史”;特別是戰(zhàn)后日本出版的《大東亞圣戰(zhàn)史》還收錄了所謂在松山戰(zhàn)斗結(jié)束前的9月5日晚10時,金光惠次郎發(fā)給第五十六師團松山佑三師團長和緬甸方面軍河邊正三總司令官的訣別電報。全文如此:
芒市:
松山佑三師團長
并轉(zhuǎn)河邊總司令官將軍閣下:
一、從5月10日以來,死守陣地已有118天,卒因卑職指揮不力,彈藥罄盡,將士大部戰(zhàn)死,所余73人,無一不帶傷者,所以未能做到支撐全軍攻勢,深感內(nèi)疚。為此我已下令焚毀軍旗與密碼本,準備全體殉國。
二、蒙總司令官、師團長閣下長期特別關懷,全體不勝感激。今后尚乞?qū)﹃囃龉俦覍俣嗉雨P照。我等將在九泉之下,遙祝大日本皇軍取得勝利。
臘勐守備隊司令官
金光惠次郎少佐
戰(zhàn)后許多人看了這一電報,也都相信金光惠次郎是戰(zhàn)至最后才“玉碎”的。
實際上,這是有意作假為這個兇頑的法西斯軍人涂脂抹粉,塑造金身。從這封電報的行文來看,也不是金光惠次郎的語氣,而是遠離松山戰(zhàn)地的人,戰(zhàn)后編輯史料時的虛構(gòu),從中有幾處破綻:1.稱呼不對。電文中把河邊正三稱作“總司令官”,當時的緬甸方面軍的指揮官只是“司令官”,金光惠次郎是明白的,不會在電文中亂寫;2.中國軍隊攻擊松山是6月4日晨開始,而不是電文中所說的5月10日,從戰(zhàn)斗開始到9月5日松山即將被攻克,也就不可能有118天,實際的戰(zhàn)斗只有90天,在戰(zhàn)斗中度日如年的金光惠次郎是每日每時都記得清楚,而不會那樣亂寫的;3.電文中金光惠次郎只是守備隊長,這電文中卻自稱是“臘勐守備隊司令官”,也不符合日本軍人嚴守軍階官職不敢僭越的紀律,顯然,這也是戰(zhàn)后虛構(gòu)電文的人亂寫;4.金光惠次郎的指揮所是設在陰部山,松山之戰(zhàn)的最后結(jié)束是在離陰部山甚遠的黃家水井、馬鹿塘等地,當時日軍已經(jīng)被分割包圍,正如日軍所說:“8月29日陰部山被占領,陣地就被分割成南北兩部分?!?金光惠次郎不可能帶著電臺和殘剩人員轉(zhuǎn)移到這里作戰(zhàn);5.戰(zhàn)后由日本防衛(wèi)廳戰(zhàn)史室編撰的《大本營陸軍部》一書中,提及金光惠次郎9月5日的所謂訣別電報時,還有著“祈圣壽無疆,皇運興隆”的詞句,而這封刊載于《大東亞圣戰(zhàn)史》的訣別電卻沒有這句話。從這也可看出,戰(zhàn)后為金光惠次郎虛構(gòu)電報的人還不少,從而矛盾百出。
日軍第五十六師團對外宣布,金光惠次郎是在松山被中國軍隊完全攻克前的9月6日才戰(zhàn)死,還有著當時擔任炮兵三大隊七中隊第一小隊小隊長的木下昌已中尉的一面之詞。
木下昌已是9月6日奉真鍋大尉的命令,帶著幾個士兵(一說兩個人,又有人說七八個人),在松山的最后幾塊陣地將完全丟失前,多路突圍逃往龍陵,再轉(zhuǎn)向芒市第五十六師團報告松山全部戰(zhàn)況的。他逃下山后,沿著龍川江岸的山林里避開中國軍隊的搜索走了七八天,于9月16日到了師團部后,就奉命在師團參謀長富士雄領導下,起草松山戰(zhàn)況的報告,他是這樣寫的:“(9月6日)金光守備隊長自始至終在陣地指揮戰(zhàn)斗。但是就在這一天的下午17時,他被敵人的迫擊炮打中腹部和大腿,19時壯烈戰(zhàn)死于西山陣地?!比毡镜膽?zhàn)史編寫者們可能是以他的這一陳述來塑造金光惠次郎的最后時日。但是木下昌已在戰(zhàn)后30余年接受原日本新聞社記者品野實訪問時,又不得不承認:“8月中旬,我被叫到陰部山奉命挖戰(zhàn)壕時,最后見到過他一次。自那以后,我就不知他的行動了。在西山陣地也沒有見到他。說他是9月6日戰(zhàn)死的,這是聽真鍋大尉講的……”
這表明,木下昌已中尉向師團部報告金光惠次郎的戰(zhàn)死日期也是聽來的,從而以訛傳訛。
事實上,從8月29日起,松山最后幾塊據(jù)點的戰(zhàn)斗都是真鍋大尉指揮的,為了穩(wěn)定軍心,他才沒有向已面臨滅亡,但還要按法西斯軍方要求作最后掙扎的軍官、士兵宣布金光惠次郎的死訊。
據(jù)從松山逃出的日軍官兵后來回憶,金光惠次郎是炮兵,對于步兵作戰(zhàn)的攻守不熟悉,在他們的幾門炮被打爛了后,戰(zhàn)斗就完全靠真鍋大尉來指揮了。
真鍋是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yè),頑固的法西斯軍國主義忠實信徒。雖然已經(jīng)被打得彈盡糧絕,從生啃馬肉到啃草根了,他還在不斷地欺騙士兵們:“援軍會來的,要堅持住!”
日本守軍的兇頑,當然加大了中國軍隊的傷亡,最后的幾次攻擊戰(zhàn)更是打得艱難!
打到8月末,第八軍這幾個團不僅傷亡大,7月中旬補充的那批彈藥也打完了,遠征軍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只好按照何紹周的請求,再補充步槍子彈30萬發(fā),輕重機槍子彈6萬發(fā),大小迫擊炮彈兩萬發(fā),各種手榴彈一萬枚,各種炮彈1萬5000枚,還有許多火箭彈、槍榴彈、用擲彈筒發(fā)射的榴彈……
這時候,被毀壞了兩年多的惠通橋,經(jīng)工兵部隊從8月1日至18日的冒雨搶修,已經(jīng)在8月18日峻工;載運彈藥的汽車和拉運大炮的牽引車可以從東岸直接駛往松山腳下卸載。輸送兵員彈藥就方便多了,不僅有利于對松山的攻擊,也有利于同樣還在苦戰(zhàn)中的龍陵方向。
第八軍所需的彈藥和新增援的第三0九團就是乘車從惠通橋上直接過來的。這浩浩蕩蕩之勢,可不同于幾個月前悄悄地用小船、橡皮艇偷渡,從晃蕩的吊橋上拉開距離一個個慢慢走著。
給人感覺是勝利有望了!
何紹周的第八軍一共有9個步兵團,其中榮譽第一團撥歸第七十一軍在龍陵作戰(zhàn),第二四四團在怒江東岸擔任警戒,由遠征軍司令長官部直接掌握,他能使用的步兵團只有7個;打了這近兩個月,投入作戰(zhàn)的6個團都傷亡很大,第三0九團是他還能完整動用的一個團。
這時候,他才醒悟過來,由于敵情不明,地形不熟,在使用兵力上,一直限于約兩個團的數(shù)量,而沒有在一開始就使用優(yōu)勢兵力對日軍各據(jù)點分割包圍,而是這兩個團快打完了再添兵,新上來的團打完了再添兵,形成了傷亡復傷亡,增加復增加,一直陷在日軍用少數(shù)兵力消耗我有生力量的戰(zhàn)術(shù)誘引中。
等他明白過來,仗已經(jīng)打成這樣了。他只好硬著頭皮,在8月28日發(fā)起第8次攻擊,還把他的軍前方指揮所推到松山主峰(子高地),在那可俯瞰周圍的山頭上指揮作戰(zhàn)。
衛(wèi)立煌對何紹周一再增兵增加彈藥的請求,雖然都是照準,但是也對何紹周等人所說:“松山之敵人有愈打愈多之感”表示詫異。在8月27日派出司令長官部的參謀處長、兵站總監(jiān)和一大批參謀前來調(diào)查。但是看到前線官兵打得這樣慘烈,他們也不好多說什么。
作為生力軍的第三0九團又是匆匆上陣。面對戰(zhàn)地也是兩眼茫然,不知當面敵情如何?問那些軍師參謀,他們也說不清。
三0九團團長陳永思只好請求軍師長,準許他們實施“威力搜索”。
彈藥有的是,當然照準。
三0九團在8月28日從松山主峰北側(cè)向黃土坡、松山大寨附近高地炮擊搜索時,雖然打死了一些零星日軍,但到了夜晚,卻遭到日軍幾百人連續(xù)7次的攻擊。那是農(nóng)歷的七月十日,月色已經(jīng)頗明亮,山上的樹木早被轟擊完了,不可能有隱蔽處,但日軍卻不知從哪里突然冒出來,以致三0九團傷亡了約200人,一營營長黃人偉和幾個連排長都身負重傷。
9月2日,第三0九團再攻擊黃家水井附近的長嶺坡高地,經(jīng)過兩晝夜的反復沖殺,雖然拿下了幾個小據(jù)點,但在日軍反沖鋒下,團長陳永思、三營營長黃榮亮、二營營長滕成都先后負傷,只好又退下來。
遠征軍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見第八軍幾乎全部都投入了戰(zhàn)斗,精銳喪盡,還不能結(jié)束松山的戰(zhàn)斗,很是生氣,也就想用殺一儆百來整頓軍紀,命令何紹周就地槍斃第三0九團團長陳永思。
何紹周雖然口頭答應,卻沒有執(zhí)行。他知道這個團打得很苦,陳永思還親自抬著沖鋒槍沖在第一線,并負了傷。
他只是使了個障眼法,假意撤去陳永思的團長,另派王光煒去代理團長。
衛(wèi)立煌原來是把拿下松山寄希望于第八軍,因為前期有第七十一軍打了那樣久,如同啃過了硬骨頭,再用上裝備更精良的第八軍,肯定是能早日攻克,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又打了近兩個月,還被這些殘剩日軍纏住,幾萬大軍沒有走出這處于怒江邊上的25平方公里地界;他雖然不是那種性烈如火的將軍,也忍不住了,焦急地認為,這都是將校們怯戰(zhàn),又指揮無能,他特意在9月2日以司令長官部的名義下達了筆記命令給第八軍,如果這幾天再不攻下松山,全軍團長以上人員一律押解司令長官部交付軍法審判。
他這樣做,既是給第八軍施加壓力,也是做給重慶大本營和美國盟友看,他這個司令長官并非沒有魄力的人。
在這同時他還親筆給了何紹周一張手諭:“紹周,切勿以熟相欺,以身試法。”
話這么重,也打破了國民黨官場相互依仗庇護的關系,把情面都撕破了。
何紹周是國民黨軍界第一號人物、軍政部長何應欽的侄子,自己又是黃埔一期、陸軍大學正則班第十期,日本炮校、士官學校出身的老資格軍人,一向驕狂自負,但這時候部隊都快打光了,也就難有平日的驕縱。
他不敢把司令長官的筆記命令給還在前邊苦戰(zhàn)的師長團長們看,那更會挫傷斗志。他只是把這一命令和衛(wèi)立煌的手諭拿給將要去前邊代理三0九團團長的王光煒看,讓他了解情況的嚴重,叮囑他把這一仗打好。
王光煒原是貴州遵義師管區(qū)補充一團團長,不久前才從貴州帶了兩千新兵送交第八軍;何紹周一向與他熟悉,了解他頗有軍事才能,特意把他留下。如今他臨危受命,也愿盡心盡力地去作戰(zhàn),只是希望軍部多給一些部隊。
何紹周皺著眉頭說:“別的部隊沒有了,就是三0九團這點部隊了?!?/p>
但授給了王光煒可以按自己想法發(fā)動進攻的權(quán)力,并且可以越過師長熊授春直接向他這個軍長請示報告。
王光煒去到第三0九團,見原來兩千多人的一個團幾場戰(zhàn)斗后,只剩下了1100多人,3個營長和多數(shù)連長都負傷退下去了。指揮員中只有副團長周志成和負了傷的團長陳永思還在,這個有著硬漢子個性的團長不肯受此敗退之辱,更不愿去后方接受軍法審判,寧愿死在戰(zhàn)場上。
這很悲壯。
王光煒把沒有負傷的副團長周志成和幾個副營長、連長、排長,以及不肯下戰(zhàn)場的團長陳永思召集到一起來商量;傷亡成這樣,已經(jīng)不能按常規(guī)的營連建制來打了,他決定把全團官兵編成9個突擊隊、3個爆破組。進攻時,爆破組在前開路,每個突擊隊的間隔為30米,前邊的倒下了,后邊立即沖上去……
這真是以死相拼了!
何紹周也調(diào)集了軍、師的炮兵給予支援。
9月4日第三0九團副團長周志成帶著3個突擊隊從正面佯攻,王光煒帶著6個突擊隊隱蔽在敵人陣地右側(cè)山腳下,在爆破組炸毀了敵人的鐵絲網(wǎng)等障礙物后,他們趁著硝煙泥土還沒有散去,迅速沖進了敵人陣地內(nèi),把敵人打了個措手不及,但殘剩的日軍仍然不后退,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槍,用手榴彈與攻過來的中國軍隊展開了肉搏;這時候從正面佯攻的那3個突擊隊也從佯攻改為強攻,隨著炮火的延伸沖了上來,一起攻擊日軍。
這是一場沿著戰(zhàn)壕逐壕逐堡短兵相接的肉搏戰(zhàn),代理團長王光煒、負了傷的原任團長陳永思、副團長周志成以及營、連、排長們都和士兵一樣手執(zhí)沖鋒槍、手榴彈和上了刺刀的步槍一起與敵人拼殺。
槍聲,吶喊的殺聲此起彼伏,令人心驚膽戰(zhàn)。
雨水、泥濘、血污、炮火的硝煙,把每個官兵都污染得面貌全非,他們還是拼死沖擊,打到9月5日,終于把敵人在長嶺岡的幾個陣地占領,但這個第三0九團的最后1100余人也幾乎打完了,只剩下了20余人,無力作最后沖殺了。
第一0三師師長熊授春的師指揮所設在臘勐街,他日夜守在電話機旁聽取戰(zhàn)況,當他得知第三0九團終于把長嶺岡攻下,這才長長吁了口氣,但他還是關切地問:“你們團還有多少人?!?/p>
回答是:“20個人?!?/p>
他不禁大哭:“天哪!怎么會只剩下20人?”
從兩千人打得只剩有20人,這是多么壯烈而又悲慘的數(shù)字。
何紹周又把原先那6個團(榮譽二團、榮譽三團、第二四五團、第二四六團、第三0七團、第三0八團)的剩下人員重新編組成“加強連”調(diào)上來投入攻取黃家水井的戰(zhàn)斗。
榮譽三團團長趙發(fā)華帶著他的“加強連”接替了第三0九團的戰(zhàn)斗,在逼近日軍這最后的幾個工事時,他們把還能使用的18門六0迫擊炮集中在一起來轟擊。這種步兵小炮,彈道彎曲,對近距離隱蔽物后邊的目標和反斜面的目標,命中率高,也就很快把這幾個據(jù)點日軍消滅;然后又與第二四五團、第三0七團等“加強連”去攻打馬鹿塘。
馬鹿塘是松山以南處于斜坡上的一個寨子。因為從前這里山林茂密,有涌出的山泉形成的水塘,常有馬鹿在夜間悄悄潛來飲水而得名。日軍占領了這里后,寨子里的人不堪燒殺搶掠都逃散了。
日軍在這里設立一個據(jù)點,是警戒對面的蠻告大山,那邊有條通往騰沖方向的古驛道。
馬鹿塘與蠻告大山之間的峽谷里有條流向怒江的小河,干旱季節(jié)沒有水,只是一片沙灘,被日本兵叫作“水無川”,如今連續(xù)大雨,也漲水了。
這時候,被編成“加強連”的第二四六團只剩下了8個人。不能打了。師部派給他們的工兵連、搜索連更是傷亡殆盡,一個人也沒有了。
為了打好最后一仗,何紹周只好請求遠征軍司令長官衛(wèi)立煌從守備怒江東岸、一向不準動用的第二四四團中抽調(diào)一個營過來。
衛(wèi)立煌見松山之戰(zhàn)已臨近結(jié)束,不能功虧一簣,批準了。
在馬鹿塘的日軍本來是利用陡峭山勢防止從對面的蠻告大山和“水無川”往上攻,但這個位于山腰上的據(jù)點,卻抗不住從上往下壓的中國軍隊,但日軍還是依靠從各個據(jù)點退過來的殘兵,加上原來守軍頑抗了近3天,終于在9月7日被第八軍的各路部隊從上、中、下3路包圍,逐一殲滅。
攻取松山之戰(zhàn)總算結(jié)束了。
松山這最后幾個據(jù)點的日軍,在覆滅前,就忙于對負了重傷不能行動的傷病員和隨軍慰安婦進行殘忍的處理。頑固的真鍋大尉不愿投降,也不愿把這些人留給即將攻上來的中國軍隊,他命令傳令兵早見從炮彈坑里取來積水,把事前準備好的升汞片和氯化鉀溶化,端給這些重傷員和慰安婦喝。
這些傷員因為流血過多,動彈不得,一直在呻吟地喊著“口渴呀!給我水喝!”如今不知水里含有無色的劇毒藥,接過碗去一口喝盡,一個個都痛得肝腸斷裂的死了。
一些慰安婦知道必死無疑,有的人卻打扮整齊才去喝藥,也有幾個人不愿意死,趁亂跳出戰(zhàn)壕逃了出去,他們連滾帶爬從山腰往下滾,后來都被中國軍隊俘虜了。
在處理傷病員的同時,真鍋大尉毀掉了電臺、密碼本,把軍旗纏在身上,在這天(9月7日)下午4時半左右,對還殘剩的幾十個士兵、軍官下達了突圍的命令:“健康的士兵都去追趕本隊!”
這就是說:你們可以不再打了,逃命吧!
他自己卻拔出軍刀揮舞著,向中國軍隊攻來的方向沖過去,還妄想砍殺一兩個中國軍人來抵命。這當然沒有用,才沖出十幾步就被密集的子彈和手榴彈擊倒了!
那些殘剩的士兵見可以逃命了,也顧不上多看一眼他們的指揮官真鍋沖向哪里了,結(jié)局會怎么樣?而是不顧山嶺間的巖石、荊棘劃破了手臉翻滾到峽谷深處,尋路逃命。
這些日本兵有的還沒跑出多遠,就被追擊的中國軍隊擊斃、俘虜,有的利用山形地勢和夜霧作掩護逃了出去。
真鍋的傳令兵早見和幾個兵從陣地上往峽谷中滾時,遭到了中國軍隊的炮轟和美國飛機的低飛掃射,有的被打死了;他藏在一塊屏風式的巨大巖石后邊躲過了轟擊,又攀著藤條從懸?guī)r上滑到峽谷深處,摸黑到了“水無川”邊上,與陸續(xù)逃出來的人會合,卻還有25個人。雖然一個個都受了傷,有的是在陣地上被打傷,有的是從懸?guī)r上下來跌傷了頭臉手腳,但這仍然是一支相當于半個小隊的兵力,然后在第二天(9月8日)清晨,涉過“水無川”向?qū)Π杜逝馈_@正是滇西邊地雨季的高潮,冬春干淺的這條小河,如今卻江水洶涌,江面寬達40多米,水深漫過胸脯;他們相互拉扯著尋找較淺處涉渡,仍然被沖走了幾個士兵,但是因為各人的傷情、體力不同,快慢不一,有的人還是掉隊走散了。早見由于患惡性瘧疾,腳又腫痛,走得很慢,幾乎被逃亡的隊伍甩掉,不過有個臉上長滿麻子的炮兵曹長幫助他,才能繼續(xù)南逃;在一條驛道上他們伏擊了一支為軍隊運輸手榴彈、槍彈、草鞋和鈔票的馬車隊。這個曹長沖過去一刀砍死了押運的中國軍官,其他士兵也涌上去把趕車的馬車夫全都砍殺掉,搶了手榴彈、子彈、草鞋、錢,把死尸、馬車都推進山谷里;接著又遇見一群從前線送物資回來的馬幫,是兩個士兵帶著30多個婦女來趕馬;當時男丁不夠,姑娘、少婦都出動支援前線了;這些日本兵,又把這30多個非戰(zhàn)斗人員的婦女全部用刺刀捅死,把馬匹也砍殺掉,都推進懸崖底下。刺死這些婦女前,還把她們的衣褲剝下,想侮弄又沒有那份力氣,有的人就穿上她們的衣服,準備化裝成當?shù)厣矫穹稚⑻幼?。第三天?月9日)他們又抓著了一個老百姓帶路,這人想跑,又被他們砍殺了。一路上他們還遇見一些零星的中國軍隊,人多他們就避開,人少他們就盡力追殺,但他們也感覺這樣二十幾個人走在一起目標太大,又分散逃命;這一路上,早見和麻臉軍曹長又砍殺了兩個挑運食品的民工。但他們最后也分散了,早見在接近龍陵的橋頭被守橋部隊查獲,當了俘虜。
這一次突圍出來的逃亡途中,他們雖然已是亡命徒,卻仍然惡性不改,前后殺了四五十個人。最野蠻的是連并非戰(zhàn)斗人員的民夫、婦女都要下毒手,可說是殺人如麻、嗜血成性;到了戰(zhàn)后的1990年春,那個麻臉軍曹又以旅游者的身份來到松山、龍陵拜祭他們戰(zhàn)死的同僚;雖然時過45年,他已經(jīng)是老態(tài)龍鐘,但是走到龍陵時,當?shù)氐睦先撕芸炀蛷乃菑埪槟樅团e止,辨認出了他就是日軍當年占領龍陵、松山時,那個令人恐懼的麻臉軍曹,他不僅是在從松山突圍的逃亡途中一路上殺人,平日也是動輒揮刀就砍,還以劈殺無辜的中國兒童來炫耀他的劈殺技能。令人又恨又怕。
這個麻臉軍曹也不諱言,他們那次襲殺了30多個趕馬的年輕姑娘的事,還厚顏無恥地問當?shù)乩先?,知不知道這件事?
那場反攻滇西的大戰(zhàn),四五萬中國軍人戰(zhàn)死,成千上萬民工在運輸途中被大炮轟擊死,被傷病折磨死,哪能一一記清楚?這是被侵略的中國的悲哀!
但是這些日本侵略者卻清晰地記得有過這些事,那是他們當時下手太狠了。那些年輕婦女臨死前的凄慘喊叫,比炮彈的轟擊還撼人,使他們這些殺人者過了許多年也難以從心頭揮去,而不斷折磨著他們!
他們被俘后,中國軍隊卻沒有虐待他們,更沒有砍殺他們。那個名叫早見的傳令兵被抓住后,送進了戰(zhàn)俘收容所,在往保山、楚雄押解途中,除了有一次住在鎮(zhèn)安街附近,他因為半夜時瘧疾發(fā)作,渾身發(fā)冷,想溜到所住的農(nóng)舍火塘邊烤火,被押送的士兵誤以為他想逃跑而被捆了半夜外,一路上都是不打不罵,讓他們吃好喝好,到了楚雄后,還把他送到遠征軍的陸軍醫(yī)院治療了20多天,醫(yī)好了他的瘧疾和化膿的傷口,讓他得以生還日本。
同是在戰(zhàn)爭中,中日對待敵對者是何等不同!
那次松山戰(zhàn)斗被俘的日軍有15名,并非日軍方面所宣揚的“全員玉碎”。這些被俘者雖然活著,他們的所在聯(lián)隊卻不承認他們的存在,把他們列入已經(jīng)死亡名單。日本投降后被遣返回國時,也只能以所謂“地方部隊”人員去領取傷殘證明書。這使他們當中一些人很是憤慨,終于有所醒悟,所以一個入伍前是中學教員、在松山作戰(zhàn)中失去了一條腿的中村少尉,戰(zhàn)后又回到中學教書時,出自內(nèi)心的反省對學生說:戰(zhàn)爭是人類最野蠻的事,是不人道的事,絕對不能再發(fā)生戰(zhàn)爭……
松山戰(zhàn)役的后一階段(7月2日至9月7日),第八軍官兵打得很英勇很艱苦,傷亡了多少人?說法不一,一種說法是軍官負傷128人、陣亡107人,士兵負傷1741人,陣亡和失蹤3056人,官兵總共傷亡5032人。另一種說法是官兵戰(zhàn)死3800余人,負傷者也約有3800余人,兩項共約7600余人。
雖然后者的數(shù)字比前者多,但是都不夠準確,第八軍在投入松山戰(zhàn)斗前對外號稱有5萬之眾,打了兩個月后,就連在后方守祥云、保山飛機場的守衛(wèi)部隊都用上了,幾乎達到了無兵可用的處境,如果僅僅是傷亡5千余人,也就是僅傷亡了十分之一,戰(zhàn)斗后期是不至于那樣狼狽的。
在抗日戰(zhàn)爭中,國統(tǒng)區(qū)物價飛漲,國民黨軍隊官兵薪餉都低,不僅難以養(yǎng)家,連自己都不夠用,軍、師、團、營、連長無不吃空額,一個軍5萬多的編制,只有兩三萬人,正如那個王光煒團長在戰(zhàn)后調(diào)任第八軍輜重團團長后,軍部的軍需處長對他這個團的軍需主任所說:“軍長指示,輜重團編制是5000名士兵名額,現(xiàn)在實有2000多名,以后上報滿5000名,仍然保持實有2000名,除給(你們)團300名的空額經(jīng)費外,其余空缺經(jīng)費全部上交軍部處理。美(國)顧問點名時,由其他部隊調(diào)來應點?!?/p>
這就是軍長、師長能腰纏萬貫,分到一點余羹的營長、團長也能勉強養(yǎng)家糊口之故。所以這個第八軍軍長何紹周,在1949年冬天貴州解放前夕從大陸逃往海外后,能在香港經(jīng)商,在巴西當橡膠種植園主,過著富裕的生活。
第八軍投入松山戰(zhàn)斗的7個半步兵團,再加上直屬的炮兵、工兵、輜重兵,可能只有兩三萬人,日本方面?zhèn)刹斓弥那闆r是,第八軍只有25600人。軍部7500人,榮譽第一師5600人,第二師約5600人,第一0三師6900人。這是比較準確的數(shù)字。
在這次戰(zhàn)斗中,究竟傷亡了多少?這從8月25日的最后階段投入戰(zhàn)斗的第三0九團來看,幾仗下來原有的兩千余人,只剩下20余人,榮譽第三團原有1800人,也只剩下了20余人,其他團也是所剩不多,就可見第八軍傷亡之大;有專家估計,松山之戰(zhàn),第八軍的傷亡至少在15000人以上,而不是他們對外宣布的5000余人。如果在第八軍參戰(zhàn)的前期、中期,只傷亡四五千人,他們還有一兩萬人,完全不必把守機場的三0九團和榮譽第一團三營,以及守江防的第二四四團一個營都投入后期的作戰(zhàn),何紹周在三0九團第一次攻擊受挫,派王光煒去代理團長時,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別的部隊沒有了,就是三0九團這點部隊了?!?/p>
這也表明,即使是在國難當頭,軍人守土有責的艱難時刻,國民黨軍界上層的某些將領,仍然不以國事為重,繼續(xù)貪污腐敗吃空額,以至兵不滿員,難以殺敵取勝。正如了解國民黨軍隊弊病的美國將軍史迪威的調(diào)查所得:“300個師撒在中國各地,平均缺額40%,而指揮官卻按滿員領取軍餉,當官的發(fā)了財,而士兵卻因營養(yǎng)不良,瘧疾、痢疾和霍亂而瀕于死亡,生了病根本沒人過問……他們盜賣武器彈藥,在‘前線’公開與敵人做生意……汽車被用來走私,而不去運軍隊?!?/p>
某些高級將領如此,哪能嚴格地對部隊進行訓練提高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水平?更談不上以少量代價來克敵致勝了,只是苦了那些中下級軍官,他們多數(shù)是具有強烈愛國心的熱血青年,面對軍隊現(xiàn)狀,也是無奈,打仗時,只能帶著體質(zhì)虛弱的士兵,又不滿員的營連,在低水平的將領指揮下狠沖了。這就是遠征軍反攻滇西時,營長、連長、排長大部分傷亡,包括一部分團長在內(nèi)也都在沖殺中負傷陣亡之故!
戰(zhàn)斗結(jié)束后,第八軍總結(jié)這場攻擊戰(zhàn)的得失時,除了強調(diào)松山地形險要,氣候不良(一直在七八九月的雨季高潮中),日軍工事構(gòu)筑得堅固、隱蔽、巧妙,敵軍官兵過于頑強外,對自己指揮上的失誤卻不敢深入探討,反而說“各級長官均以其智慧研究戰(zhàn)法,克敵致果,無一喜與敵力拼者。故圍攻之中期,戰(zhàn)法改良之后,與士兵之沉著勇猛相輔,攻克敵之堅固據(jù)點,所付代價頗少?!?/p>
事實哪里是這樣?錯就錯在一直不能更改那“與敵力拼”的打法,以致打完了一個團又一個團,被日軍用少數(shù)兵力來消耗中國軍隊的戰(zhàn)斗力。
就以8月末才調(diào)上來的第三0九團來說,面對殘剩日軍,幾天之后的9月5日卻打得只剩下20余人。完全是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沒有得到改良;軍長、師長只會一再嚴令下級,務必在某日某時拿下某高地,而缺乏針對敵情的高明戰(zhàn)術(shù)。在這種情況下,就連團長在指揮上也沒有自主權(quán),只能驅(qū)使士兵猛沖,甚至自已也手執(zhí)沖鋒槍去硬拼。
這就是松山之戰(zhàn),先后投入近6個師(第七十一軍的新編第二十八師、第八十七師,第六軍的新編第三十九師,第八軍的第一0三師、第八十二師、榮譽第一師)的兵力,卻費時3個多月,才把守敵半個聯(lián)隊,約兩千余人殲滅之故。
但不管代價如何慘重,指揮上有多少缺點,參戰(zhàn)的官兵前赴后繼,不怕犧牲的大無畏精神卻是極為感人,他們堅強的抗日意志是值得中國人民世代尊敬的!
戰(zhàn)后曾在昆明市的圓通山建立過一座“滇西戰(zhàn)役第八軍陣亡將士紀念碑”,碑文中有這樣的語句:“島寇荼毒,痛及滇西。誰無血氣,忍棄邊陲。桓桓將士,不顧艱危。十蕩十決,甘死如飴。瘞忠有壙,名勒豐碑。凜凜大義,昭示來茲?!?/p>
曾經(jīng)為祖國的榮譽,民族的尊嚴,人民的痛苦而浴血奮戰(zhàn)的官兵,對此是當之無愧的。
慘烈的松山戰(zhàn)斗,是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場大戰(zhàn);滿山郁郁蔥蔥的原始森林,除了一棵殘存的細葉榕樹外,全都被炮火蕩平了,70年過去,這株遍身是傷痕、槍眼的老樹還活著,在山風中顫巍巍地晃動,似乎在向周圍后來生長起來、比它高大粗壯得多的樹木訴說那場大戰(zhàn)的激烈,它挨了那樣多轟擊卻能活下來是多么大的奇跡……
當時,整個大山像被犁鏵翻掘了幾十遍那樣,到處是炸碎了的尸骨和浮土、彈片拌和在一起,有的浮于表面,有的埋入地下;這殘酷戰(zhàn)斗留下的深深烙印,也就長久難以消褪,在那場大戰(zhàn)結(jié)束了的許多年,每逢月黑天昏,雷鳴電閃的大風雨晚上,山林深處就會傳來震天動地的槍炮聲、喊殺聲、呻吟聲,似乎當年的松山之戰(zhàn)又開始了。聽得周圍山寨的人們心驚膽戰(zhàn),一些好心的老人常會在第二天帶著香燭上山去拜祭,向這些到了陰間還在仇恨地廝殺的軍人們祈求:別再打了,你們打了六七十年,都該歇手了!
雖然有科學家論證,這是地磁記錄了當年那場大戰(zhàn)的實況,一時間難以抹去。但是當?shù)氐娜藗冞€是更相信,這是戰(zhàn)死的中國官兵當年積聚的國恨家仇長久難以泯滅,而那些侵略者又死不肯認輸,此恨怎能了?風云一起又卷入拼殺!
這也使關注松山之戰(zhàn)的后人為之戚然!
在第八軍完全肅清松山日軍后的第7天,早就越過了高黎貢山向南挺進的第二十集團軍5個師,經(jīng)過從7月末開始的45天苦戰(zhàn),也在9月14日收復了騰沖城。
那邊的騰沖之戰(zhàn)也是一場令人心怵的大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