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勇剛
霧霾直接影響了能見度,所以一到冬天,航班和列車大面積延誤就成了尋常事
說到印度德里的天氣,人們總愛抱怨兩句,包括40多攝氏度的高溫、延綿的雨水、寒冷的霧霾籠罩的冬季。然而,直到世界衛(wèi)生組織將德里評為世界上污染最嚴重城市時,德里的霧霾問題才真正引發(fā)關注。
霧霾鎖城
本刊記者初到德里時,正值冬天,薄暮降至,汽車在艱難地挪動,霧氣從地平線上升騰而起,樹木和房屋只剩下朦朧的輪廓,無盡車燈的長河在眼前穩(wěn)定地閃滅……
人們常常把德里和北京作比,兩者都位于國家的北方,同時也有一些相似的城市病,如嚴重的交通擁堵、盤旋在城市上空的污染等。不過,從國際輿論的反映看,德里的污染更為嚴重。2014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將德里評為世界上污染最嚴重的城市,提醒各國使館和國際機構安裝空氣凈化器。
世界衛(wèi)生組織的觀點隨后得到了綠色和平組織的認同。該組織2015年3月發(fā)布報告稱,一系列研究數(shù)據表明,大多數(shù)情況下,印度德里的空氣污染比北京嚴重得多。
在德里,從每年11月開始,隨著氣溫降低,霧霾成為德里的???,由昏至晨,有些時候經日不散。霧霾直接影響了能見度,一到冬天,航班和列車大面積延誤就成了尋常事。
對于這樣的天氣,最好的做法是避免外出,因為空氣中的氣味幾乎到了嗆鼻的地步,偶爾外出回到家,用熱毛巾擦個臉,眼淚有時就會撲簌簌地掉下來。
可有時候不得不外出——去醫(yī)院。綠色和平組織的研究發(fā)現(xiàn),德里人患肺癌、慢性呼吸道疾病、心血管疾病的風險分別比北京人高出20%~25%、10%~15%和5%。
由美國得克薩斯大學助理教授喬舒亞·S·阿普特等人2015年6月發(fā)表在《環(huán)境科學與技術》期刊上的一篇文章稱,德里每年有1萬至3萬人因空氣污染而死亡,若德里的PM2.5能控制到印度的國家標準,超過45%的死亡將可避免,若能控制到世衛(wèi)組織標準,則能避免超過85%的死亡。
秸稈焚燒:輸入型污染
德里全稱為德里國家首都轄區(qū),包括新德里、老德里等若干區(qū)域。這是一個擴張中的大都市,根據聯(lián)合國發(fā)布的數(shù)據,德里的人口超過了2500萬,僅次于東京。
城市的擴張為環(huán)境保護帶來了壓力,德里的空氣質量差,很大程度上是源于空氣中大量的懸浮物。德里全年平均PM2.5濃度約為每立方米150微克,一旦進入冬季,PM2.5濃度更是穩(wěn)定保持在每立方米200微克以上。
身在北京,一旦遭遇霧霾,人們會開始期待一場大風,但由于喜馬拉雅山的阻擋,德里并無北京的這一“福利”;作為內陸城市,德里也不能像印度其他三大城市孟買、加爾各答、金奈那樣能沐浴海風。德里在地理上像是一個碗,不僅接受不到風的蕩滌,更時刻面臨鄰邦輸入型污染的威脅。
印度理工學院德里分校土木工程系教授穆克什·卡雷(MukeshKhare)說,德里收集了來自哈里亞納邦、旁遮普邦和北方邦的塵土和廢氣,這些地方的農村地區(qū)同時也焚燒生物質。燃料釋放的化學物質、生物質焚燒的產物和灰塵組成了致命的“雞尾酒”,侵入人們的身體。
生物質焚燒在印度全境都是較為嚴重的問題,一項由美國和印度于2014年聯(lián)合展開的調查顯示:在主要收獲季節(jié),即3月至5月期間,在印度東部地區(qū),有60%的有毒氣體排放來自對農業(yè)生產的殘留物和森林的焚燒;在印度河-恒河地區(qū),25%的有毒氣體排放也來源于此。
德里鄰近的這幾個邦都是農業(yè)大邦,其中一些邦為了在用水高峰的夏季節(jié)水,在約十年前開始要求農民推遲插秧,因此農民在收獲夏季作物和播種冬季作物之間的時間窗口大大縮小,處置秸稈的時間不足,只能一燒了之。
近年來由于政府的禁令,對秸稈等生物質的焚燒有所減少,但衛(wèi)星圖像顯示,焚燒行為在一些地區(qū)仍然持續(xù)不斷,徹底禁絕的路似乎還很長。
汽車和工業(yè):污染的兩大“引擎”
傳統(tǒng)農業(yè)對污染的貢獻不小,但也還算穩(wěn)定,而且正在逐漸得到控制,但德里的空氣污染有增無減,凸顯汽車增多、工業(yè)生產擴大、城市建設等因素對空氣的挑戰(zhàn)越來越大。
在德里生活的人對近年來汽車數(shù)量的迅速增多可謂深有體會,印度人愛這么比較他們的兩大城市,“孟買的交通擁堵可稱瘋狂,但是德里正在迎頭趕上?!?/p>
有一次,本刊記者正準備飛往孟買,坐在飛機上等了近半個小時卻全無動靜,直到一名空乘人員突然走入客艙,用當?shù)卣Z言宣布了一條消息,客艙里面隨即爆發(fā)出一陣哄笑。經鄰座解釋才知道,原來是副駕駛堵在路上了。
根據德里政府網站的數(shù)據,截至2015年3月31日,德里注冊的私人車輛(包括轎車、摩托車、拖拉機等)共8475371輛,而2014年6月30日,這一數(shù)字是8052508,也就是,9個月內,僅私人車輛就增加了約42.3萬輛。
由于政府對柴油進行補貼,柴油汽車的銷量增長遠遠超過汽油汽車。而油品若不達標,柴油車的污染比汽油車更高。2011年,德里柴油的消費首次超過汽油消費,達到93萬噸。如今的德里,45%的車輛是柴油車,而在2000年時,柴油車僅占4%。
此外,由于繞城公路遲遲沒有修建,每天晚上超過5萬輛重型車輛進入德里。
除了機動車尾氣之外,2015年6月德里地方政府公布的2014~2015年德里經濟調查認為,工業(yè)生產是德里空氣污染的另一要因。
《今日印度》雜志網站7月11日登載的一篇報道稱,德里共有約13萬家工廠或企業(yè),其中約四分之三在非工業(yè)區(qū)域生產。在德里的居民區(qū),有眾多的印染、塑料、電鍍工廠,有些甚至只是小作坊。這篇報道認為,當?shù)吕锱η鍧嵖諝夂退臅r候,位于居民區(qū)和其他非工業(yè)地區(qū)的工廠正造成更大的威脅,可能會使首都對污染的戰(zhàn)爭偏離方向。
環(huán)境保護的光榮歷史
有意思的是,德里這個世界上污染最嚴重的城市,卻是全印度樹木數(shù)量排名第三的城市。德里的行政中心新德里由英國設計師魯琴斯設計,擁有諸多威風凜凜的建筑、寬整的大道和蓊郁的樹木,而在德里的其他區(qū)域也自有大片的綠地、公園、遺跡、古堡。
德里是人畜和諧的一個典范城市,乃至讓很多初到印度的人驚愕不已:猴子在政府辦公樓間游蕩、神牛在大街上漫步、野狗在路邊打盹……
這個城市一直在竭力調和快速增長的經濟和環(huán)境保護之間的矛盾,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就開始采取措施治理空氣污染。
以公交車為例,德里的公交公司運營著世界上最大的使用壓縮天然氣的環(huán)保型公交車隊。這是因為,在1996年,印度非政府組織科學和環(huán)境中心(Center for Science and Environment)在最高法院發(fā)起了一項公眾利益訴訟,最高法院最后在1998年命令德里的公交車和出租車轉為使用壓縮天然氣,并禁止了含鉛汽油的使用。
德里還出臺了大量措施,提高了污染物排放標準、關停了污染性行業(yè),因此這里的空氣質量一度得到了明顯的改善。
早在2003年,聯(lián)合國能源署將新設的“清潔城市年度國際合作伙伴”頒給了德里,稱贊其在控制空氣污染和支持可期待能源上的大膽行動。
這段環(huán)境保護的光榮歷史,十多年后,為何發(fā)生了逆轉?
政府應對
然而隨著城市發(fā)展與環(huán)境保護之間的張力加大,德里政府的治污努力漸而流水落花春去也。
近幾年來,開始陸續(xù)有國際媒體關注德里的空氣污染情況,而世界衛(wèi)生組織去年送出的“世界污染最重城市”稱號,更是引發(fā)了一波印度國內外媒體對德里空氣污染的關注潮,令印度政府無法無視。
2015年4月6日,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發(fā)布了一項用顏色標記的空氣質量指數(shù),囊括德里在內的10個印度城市。他說,不斷提升的污染水平已經迫使人們改變了生活方式,但他同時也表示,印度不會向國外壓力彎腰,不會承諾削減碳排放,“世界就氣候問題教導印度,但卻不肯為印度提供足夠的核燃料?!?/p>
2015年剛剛上任的德里平民黨政府首席部長凱杰里瓦爾,是一位明星級人物。社會活動家出身的他,從競選到就職都執(zhí)掌正義、風光無限,在治污力度上看上去也不含糊,其在上任后與德里環(huán)境和森林局官員會晤時,跳過其他話題,直接詢問環(huán)保官員是否有解決德里空氣污染措施。
6月,平民黨政府在其首份財政預算中表示,將投入350億盧比改善公共交通;對電動汽車,在中央政府給予30%補貼的同時,另給30%的補貼;平民黨政府還將對夜間開來德里的重型柴油車輛征收100至1500盧比不等的費用。
負責快速處置環(huán)境相關事務的國家綠色法庭也積極行動,規(guī)定10年以上的柴油車或15年以上的汽油車不得從德里借道,此舉獲得了德里地方政府的肯定,德里交管部門進一步出臺規(guī)定,停止對這些車輛的再注冊。
有些人醒了,有些人不關心
空氣污染的大敵當前,德里的一部分人已經醒來,尤其是各國使館人員和印度的一些上層人士。
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2015年1月訪印前夕,美駐印大使館購置了1800個手提式空氣凈化器;歐盟2月要求其駐印使館在辦公室和家中安裝空氣凈化器,同時呼吁印度政府采取嚴厲措施治污;德國大使館6月低調地將使館人員任期由四年調整為三年;一些印度公司開始購買空氣凈化系統(tǒng)……
巴倫·阿加蘇爾(BarunAggarwal)是一家空氣凈化器公司老總,他說,“我的生意剛剛起飛,一開始是在外交官的圈子里,但是現(xiàn)在正在向印度上流社會擴展。”
不過,空氣污染在印度似乎仍然是個較邊緣的話題,即使在霧霾蔽天的冬季,空氣污染也很少成為各大報紙的頭條,印度官方還不時會有些令人驚愕的表現(xiàn):
比如,印度環(huán)境部長賈瓦德卡爾曾聲稱,重污染天氣不需要采取停課或戴口罩等預防性措施;
德里污染控制委員會所設立的檢測站在2014年漏掉了56天的數(shù)據;
媒體曝出德里95%的污染檢查站不能測量車輛的污染程度,工作只是撕掉舊的證書、換發(fā)新證書。
環(huán)保主義者指責德里政府未能全力行動治理空氣污染、沒有向民眾宣傳空氣質量的威脅,導致很多德里居民不知道城市空氣污染的警戒級別,以及相應的健康風險。
而對印度的普通民眾而言,至少在目前污染也不是他們關心的問題。冬天漫步德里南部富人區(qū)瓦桑特·維哈爾(VasantVihar),你會發(fā)現(xiàn),有錢人躲在屋子內靠著電暖氣取暖,看門人和保安則在屋外生火取暖,一眼望去,街邊依次排開一簇簇火焰,像是在舉行某種秘密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