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龍
說起二十世紀的“蒙古學”研究,鮑培和拉鐵摩爾是不能回避的兩個名字。前者在阿爾泰語系研究領域的泰斗地位無人能撼,其身后的著述達到四百余部,無論數量和質量都足以讓人感到恐怖;后者以地緣政治和歷史地理的視角研究亞洲內陸邊疆,其成果雖不如鮑培之多,卻也是著作等身,且歷經大半個世紀,至今仍散發(fā)著學術魅力。二人之中,拉鐵摩爾在中國的知名度更高,他的名著《中國的亞洲內陸邊疆》自民國時被譯成中文后,便擁有相當數量的讀者;鮑培的《八思巴字蒙古語碑銘》一九八六年才有中譯本面世,加之曲高和寡,了解的人不多。鮑培和拉鐵摩爾的學術成就可謂“彪炳千秋”,有志于“蒙古學”的晚生后輩們大概都不會錯過他們留下的任何一部專著或文章。
相對他們的學術成就而言,兩個人跌宕起伏的身世和相互之間在學術內外的糾葛卻隨著當事人的逝去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慢慢被遺忘。實際上,鮑培和拉鐵摩爾正好比是二十世紀的蒙古,在蘇俄、德國、美國、日本等各種勢力的此消彼長中努力尋求自己的方向,然而多數時候卻無法把握命運,顯得無奈又無助。但幸運的是,在經歷了太多的榮辱浮沉之后,他們二人卻能全身而退,終有一個還算不錯的結局。鮑培和拉鐵摩爾的身世以及他們在學術內外的糾葛是“蒙古學”學術史上一樁重要的歷史公案,他們二人更為二十世紀的蒙古史做了一個生動卻又充滿諷刺的注解。
鮑培(Nicholas N. Poppe,1897-1991)出生在山東煙臺,他的父親本是德國人,后移民俄國,在圣彼得堡大學獲得東方學學位后,被任命為俄國駐華領事,曾在天津、煙臺等地任職。一九00年,山東爆發(fā)了義和團運動,在一片“殺洋鬼子”聲中,年僅三歲的鮑培不得不跟隨父親遷居中國東北,先后在齊齊哈爾、沈陽和哈爾濱等地居留。作為俄國的勢力范圍,這里比山東要安全得多。幼年生活和家庭環(huán)境對鮑培的學術生涯產生了決定性影響。在東北的生活讓他接觸到大量蒙古族居民,他對蒙古語的興趣大概可以追溯至此。此外,鮑培無疑也在熟悉東方學的父親那里得到了耳濡目染,父子二人選擇同一所學校、同樣的專業(yè)恐怕不是偶然或巧合。
鮑培回到圣彼得堡時還只能說漢語和德語,但他很快掌握了俄語和芬蘭語。一九一四年,十七歲的鮑培憑借在語言學方面的天賦進入圣彼得堡大學深造。而一年前,他的父親在哈爾濱遭遇搶劫,不幸死于兇徒之手。鮑培選擇東方語言作為自己的專業(yè),大有紀念亡父、傳承家學的意味。在他求學期間,俄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十月革命成為很多人命運的轉折點。然而,對政治毫無熱情的鮑培卻一心關注學術。一九二一年,他獲得了東方語言學博士學位,旋即在蘇聯科學院亞洲博物館(后改建為東方研究所)工作,負責為館藏的蒙古手稿編撰目錄。一九二五年,已經更名為“列寧格勒大學”的母校聘請年僅二十八歲的鮑培擔任語言學教授。一九二六年,鮑培開始了他的蒙古之旅,作為蘇聯科學院蒙古訪問團的一員,他第一次來到了烏蘭巴托。鮑培在后來的回憶錄中表達了當時的興奮:一方面是他踏上了自己向往多年的土地;另一方面,也是更為重要的,當時“烏蘭巴托是個典型的中國風格的城市,佛教寺廟遍布,中式商店和飯館隨處可見。俄式建筑只有很少一部分,跟現在的烏蘭巴托風貌迥異”,眼前的景象喚起了鮑培兒時的中國記憶,讓他感慨萬千。
就在鮑培初到烏蘭巴托的一九二六年,一對新婚不久的美國情侶也同時來到了蒙古,新郎官叫歐文·拉鐵摩爾(Owen Lattimore, 1900-1989)。以橫穿蒙古和中亞的方式去度蜜月,這在當時的西方人中實屬罕見,若不是對這片土地情有獨鐘,很難解釋拉鐵摩爾夫婦的“怪異”之舉。與鮑培一樣,拉鐵摩爾也有“中國”背景和家學淵源。他的父親是一位傳教士,在中國的教會學校教授英語,拉鐵摩爾剛出生不久便被父親帶到上海,在那里度過了童年,漢語也是其母語之一。青年時代的拉鐵摩爾曾在瑞士和英國讀書,其間還曾短暫返回美國求學,但他未能取得高中以上的任何學位,以他后來的學術成就看,他完全稱得上是“自學成才”的典范。一九一九年,拉鐵摩爾回到中國,從事進出口貿易。雖然收入豐厚,但他仍傾心學術,研究興趣集中在中國北方亞洲內陸的地緣政治和歷史地理。終于在一九二六年,他棄商從文,帶著新婚妻子踏上了蒙古之旅,也開始了此后長達六十余年的學術生涯。
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到“二戰(zhàn)”結束之前是鮑培和拉鐵摩爾春風得意的時期,他們二人學術上成果頻出,事業(yè)上蒸蒸日上,雖然戰(zhàn)爭波及了社會環(huán)境,但他們的個人境遇卻未受太大影響。不過,他們在這段時間的言行和道路選擇也為日后各自的挫折和困境埋下了隱患。
三十年代,鮑培領導了多次對蒙古,以及蘇聯境內蒙古人聚居的布里亞特、卡爾梅克和東西伯利亞等地的考察。田野工作使他對蒙古語以及其他阿爾泰語系語言的研究如虎添翼,他在短時間內取得了令人矚目的學術成就。在列寧格勒大學任教的同時,他也兼任蘇聯科學院東方研究所蒙古部主任,旗下集中了蘇聯大批從事蒙古研究的語言學、地理學、歷史學和人類學專家,而鮑培本人也成為蘇聯名副其實的“蒙古學”領軍人物。
一九三四年蘇聯肅反運動開始后,政治迫害逐步蔓延到學術領域,很多學者被無端懷疑為間諜或反革命而身陷囹圄,甚至慘遭殺害;言論自由大受限制,不能通過檢查的學術成果均遭查禁。擁有德裔移民身份的鮑培自然是重點懷疑對象,好在他的學術地位極高,其語言學研究也未牽涉意識形態(tài),加之多年以來不問政治,也沒有留下什么把柄,算是躲過一劫。不過,鮑培對于大清洗中的種種做法深惡痛絕,對社會主義理想也缺乏信念,雖然在政治運動中能夠獨善其身,但他卻陷入了思想的痛苦之中。鮑培后來承認,正是在肅反運動中,他產生了“離開蘇聯”的念頭。
政治環(huán)境雖差,鮑培的學術地位卻始終得到了蘇聯官方的認可。一九四一年,蘇聯與日本勘定蒙古國與“滿洲國”的邊界,鮑培作為蘇聯方面的首席專家提出了劃界草案,由于兩年前蘇軍在諾門坎戰(zhàn)役中的勝利為談判增加了籌碼,鮑培的意見大多得以實現。如今,人們在地圖上看到的分割中國與蒙古的邊界線(東段)正是出自鮑培之手。
一九四一年六月,德軍突襲蘇聯,鮑培的命運開始發(fā)生轉折。他離開列寧格勒輾轉到高加索地區(qū),為當地的德國占領軍擔任翻譯。這次“變節(jié)”行為可能是鮑培預謀已久的,是他“離開蘇聯”計劃的一部分。鮑培的德裔身份以及無人能及的學術地位讓德國人很快接受了他,待之如上賓,聘請他擔任“蘇聯少數民族”顧問。不過,據鮑培自述,他并沒有助紂為虐,相反還保護了很多人。例如,在高加索一帶生活的達特人被德國人稱為“山地猶太人”,但鮑培卻列舉種種學術證據,說明他們跟猶太人毫無關系。鮑培的學術權威得到了德國人的尊重,從而避免了一場屠殺。一九四三年,鮑培跟隨撤退的德軍回到柏林,繼續(xù)從事蒙古學研究?!岸?zhàn)”時期,德國是歐洲東方學研究的中心之一,季羨林等后來的東方學家當時都在德國留學。鮑培的到來既鞏固了這一地位,也使他有機會接觸到德國圖書館保存的珍貴文獻并與德國同行建立起學術交流。紛飛的戰(zhàn)火并沒有影響他的學術研究,他進入了成果創(chuàng)作的旺盛期。
與鮑培這段時期略顯曲折的人生軌跡相比,拉鐵摩爾可謂順風順水。從一九二六年起,他多次考察蒙古以及中國東北、新疆等北方邊疆區(qū)域,他出版的多部游記和研究著述同時受到了普通讀者和專業(yè)人士的歡迎,奠定了他在蒙古學界的知名度和學術地位。其中,尤以一九四0年出版的《中國的亞洲內陸邊疆》最為著名,直到今天,它仍然是中國邊疆史地研究者的必讀書之一。一九三四年,這位“半路出家”、沒有受過任何專業(yè)學術訓練的業(yè)余學者受聘美國著名的亞太政策與外交雜志《太平洋事務》(Pacific Affairs),并擔任編委;一九三九年,他更被任命為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佩奇國際關系學院院長。一九四一年,經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tǒng)的推薦,拉鐵摩爾出任蔣介石的政治顧問,他密切關注中日戰(zhàn)局,以決定美國的政治和外交動向。在中國不到兩年的時間里,隨著對國民黨的了解日益深入,他對蔣介石的獨裁專制愈發(fā)不滿。他反對內戰(zhàn),對共產黨抱有同情之心,甚至在一些文章中表達了贊許之意。多年以后,他被指控為共產主義分子和蘇聯間諜時,這些言論都成為罪證。離開中國后,拉鐵摩爾的仕途依舊一帆風順。一九四二到一九四五年,他擔任美國戰(zhàn)時新聞局代理主任,專門負責太平洋戰(zhàn)場的宣傳工作?!岸?zhàn)”結束后,他回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仍舊主導國際關系學院的教學和科研。
到一九四五年之前,鮑培和拉鐵摩爾雖然同是蒙古學研究的頂尖學者,但他們的命運軌跡似乎并沒有交集。兩個人顯然早已聞知對方的學術成就和政治立場,不過,雙方并沒有建立直接聯系,無論是討論學術觀點還是交流個人經歷?!岸?zhàn)”結束后,兩人的命運急轉直下,都或多或少地卷入了對方的政治漩渦,二人也不顧各自的危難際遇,相互展開了有關蒙古的學術爭論。
一九四五年德國戰(zhàn)敗,鮑培遇到了最黑暗的時期,他的人生走到了低谷。蘇聯占領柏林后,四處通緝這位“叛國者”,他不得不東躲西藏,隱姓埋名,顛沛流離。英國劍橋大學和美國哈佛大學都曾表示愿意接納鮑培,但最終都未能兌現承諾。人們看中他的學術能力,同情他被蘇聯通緝的遭遇,但也對他曾經服務納粹的經歷心有余悸。就在此時,鮑培寫信給拉鐵摩爾,希望他能出手援助,讓自己逃離是非之地,但仕途如日中天的拉鐵摩爾卻未能給出積極的回應。這大概是兩個人最早的接觸和交流。直到一九四九年,美蘇冷戰(zhàn)開始后,鮑培作為“蘇聯專家”才受到美國的重視,他終于登上了美軍飛機逃離德國。他向美國情報部門報告了有關蘇聯學術研究的狀況,尤其是三十年代大清洗時學者們的遭遇。像在德國時一樣,他再次擔任“蘇聯少數民族顧問”,不過這一次,服務的對象是美國政府。西雅圖的華盛頓大學向鮑培發(fā)出了邀請,聘任他到該校“遠東與蘇聯研究中心”任職。至此,鮑培的人生重現曙光,然而,他始終未能徹底擺脫為德軍服務的那段歷史,人們對他的懷疑和指責伴其一生。而拉鐵摩爾也曾一度參與到對鮑培的指控中,聲稱他是德國納粹軍官。這讓鮑培費了不少周折來洗刷罪名,他甚至援引了大量德國官方檔案來證明自己的清白。盡管時時受到政治干擾,鮑培卻一如既往地潛心學術,在一九五0到一九七0年的二十年間,他一直領導著美國蒙古學和阿爾泰語系研究的最前沿。
鮑培抵達美國的一九四九年正是拉鐵摩爾大難臨頭的日子。由于蔣介石在大陸倒臺,美國的遠東政策徹底失敗。以參議員麥卡錫為首的政要們將失敗歸咎于隱匿在美國政府中的大量共產主義分子和蘇聯間諜,正是他們左右了政治決策,從而導致美國“失去了中國”。麥卡錫們認為,拉鐵摩爾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他對中國及蘇聯共產黨的友好態(tài)度就足以說明一切。從一九四九到一九五五年,美國國會和聯邦法院就拉鐵摩爾一案進行了大量聽證和司法調查,數以千計的有關人員出庭作證或提供證言證詞。大多數人都站出來維護拉鐵摩爾的聲譽,其中包括很多他曾攻擊和批判的人。雖然與他相處得并不愉快,但蔣介石寫來了書面證詞,否認拉鐵摩爾曾為蘇聯或中國共產黨服務。由于特殊的身份背景,鮑培也被招去出庭作證,雖然拉鐵摩爾曾“見死不救”甚至“落井下石”,但鮑培在聽證會上表示,拉鐵摩爾的某些學術文章雖然寫得很膚淺,很多觀點值得商榷,但他絕不是共產主義者或者蘇聯間諜。不計前嫌的鮑培讓拉鐵摩爾很是感激,他特意寫去一封信,表達謝意和歉意。一九五五年,由于證據不足,美國聯邦法院撤銷了對拉鐵摩爾叛國罪和間諜罪的指控,但他已無法再繼續(xù)擔任佩奇國際關系學院院長,其薪金也被降到了講師的水平。一九六三年,拉鐵摩爾選擇了離開,他前往英國利茲大學,擔任該校中國與蒙古研究所主任,直到一九八五年才返回美國安度余生。
在拉鐵摩爾看來,個人情感不能代替學術研究,他雖然感謝鮑培在自己落難時出手相助,但絕不接受對方在學術上對自己的批評和詰難,對于不同的學術觀點他更毫不留情地予以反擊。他們二人剛剛度過了各自的政治危機,馬上又投入了一場圍繞蒙古的學術論戰(zhàn)。
一九五五年,鮑培撰寫長文,矛頭直指蘇聯對蒙古學研究的控制和壟斷。他認為,蘇聯完全控制了蒙古的政治、經濟和文化,這種情況從三十年代一直延續(xù)下來。專制和檢查制度的確立給蘇聯和蒙古的學術研究帶來了極大的破壞和損害,學術常常與政治捆綁在一起。蘇聯和蒙古的學者無法參加在歐美舉行的學術會議,也聽不到來自西方的學術聲音;而西方學者也被剝奪了到蒙古去做田野調查的權利。在當時的蘇聯,鮑培的名字已被從蒙古學著述的目錄中刪去,其著作也被查禁,人們只能將他與“叛徒”一詞聯系在一起,絕想不到他曾是大名鼎鼎的“蒙古學家”。鮑培的觀點迎合了冷戰(zhàn)的需要,很快得到了西方世界的認同。然而,偏偏有人站出來和他唱反調,為蘇聯高唱贊歌,此人正是拉鐵摩爾。
正當西方學者被阻擋在蒙古大門之外時,拉鐵摩爾卻獲得了重返烏蘭巴托的機會,他是美蘇冷戰(zhàn)時代最早訪問蒙古的西方人之一。顯然,他因同情社會主義而遭受的迫害,蘇聯人也看在眼里記在心上,這點小小的特權權當是一種補償。一九六二年,拉鐵摩爾從蒙古返回后便出版了《牧民與政委:再訪蒙古》(Nomads and Commissars: Mongolia Revisited)一書,為蘇聯歌功頌德。在書中,拉鐵摩爾現身說法,以自己的所見所聞向讀者表明:“外蒙古是一個國家在另一個國家有計劃幫助下取得成功經濟發(fā)展的杰出典范?!彼踔琳f:“今日的蒙古比任何亞洲國家都吃得好、穿得好?!泵晒诺慕逃?、住房、就業(yè)和收入分配也都值得稱道。他最后總結說,“蒙古人民把蘇聯當作真正的盟友,這個同盟不僅僅是政治家之間的交易”(Owen Lattimore, Nomads and Commissars: Mongolia Revisited, New York: Oxford, 1962,pp170-173)。
鮑培對拉鐵摩爾的觀點給予了針鋒相對的批駁。他認為,蒙古與東歐沒有太大區(qū)別,都已經淪為蘇聯的衛(wèi)星國或者殖民地,蒙古不過是蘇聯鞏固其亞洲利益的傀儡和馬前卒。拉鐵摩爾立刻反擊,他認為鮑培僅僅看到了外蒙古,如果以當年日本人占領下的內蒙古來做類比,就很容易發(fā)現蘇聯保護下的外蒙古有很多優(yōu)越之處。當年日本占領東蒙,不但沒有發(fā)展當地社會經濟,還保留落后的世襲王公,扶植德王傀儡政權。而蘇聯到來后的外蒙古卻日新月異,廢除了封建制度,正一步步走向工業(yè)化。此外,拉鐵摩爾還提醒鮑培注意,正是由于蘇聯的保護,外蒙古才免遭日本的侵略。
作為語言學家的鮑培并沒有拉鐵摩爾在論述史實時那種縱橫捭闔的能力,他更多地依靠個人感受和經歷作為論據支撐,其中顯然融入了大量感情色彩。然而,拉鐵摩爾的論點似乎也未能獲得更多的贊許,人們不過認為這是他支持共產主義態(tài)度的延續(xù)而已,毫無新意。但不可否認,兩個人各執(zhí)一詞,恰好反映了二十世紀蘇聯與蒙古關系的正反兩面。即使是今天,學者們也未能跳出這個范疇,或此或彼或折中而已。
鮑培和拉鐵摩爾的身世及遭遇驚人地相似,又都富有戲劇性。他們二人在蒙古學研究領域都達到了學術巔峰,又都因各自的言行而遭到政治迫害,雖然涉險過關,卻不得不離開故土,遠走他鄉(xiāng)。更讓人感到吊詭的是,他們本已曲折多舛的命運卻又糾纏在一起,在學術內外糾葛不斷。兩位“蒙古學”大家,一位從歐洲到美國,一位從美國到歐洲,客觀上講,他們的背井離鄉(xiāng)促進了學術的交流,也維持了歐洲和美國在蒙古學研究力量上的平衡。鮑培“逃離蘇聯”在學術上的意義似乎更大,他將蘇聯“蒙古學”研究的傳統(tǒng)和積淀帶到美國,以自己的行動打破了蘇聯在蒙古學研究上的壟斷。兩個人在面對困境時都表現出了無畏的勇氣,而他們對于學術孜孜不倦的追求也足以讓人為之動容。面對各種誣陷和指責,鮑培和拉鐵摩爾從未低頭,他們奮起抗爭,與各種敵對勢力周旋,始終堅持自己的觀點,誓死捍衛(wèi)名譽。鮑培和拉鐵摩爾的故事如果各自分開讀,雖然也足夠吸引人,但遠不如放在一起那么蕩氣回腸、精彩絕倫,讀來令人唏噓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