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向東求教于我是否可以為他的作品寫幾行評語時，我是窘迫的。老實說，我對詩歌的把握與領(lǐng)悟力，相對來說還處于一個十分幼稚的階段。警察身份的我，在日常工作生活中，自然不可感情用事，常以理性應(yīng)對;卻又不時被譬如詩歌、美人之類感性的物什牽引。當我說出這些時，似乎我已失去對其作品的評判權(quán)——而你又愛不釋手，一時又語無倫次。于是，只好把自己暫時交給這柔順的、音樂般的詩行，索性感性一回，溫柔個千回百轉(zhuǎn)，你會驀然發(fā)現(xiàn)：有時，把自己弄丟了，重新找回來的感覺，蠻爽的。

我于向東來說，自然是陌生得一塌糊涂，好在有文本呈于眼前，觸摸這些靈性的文字，透過這層神秘的面紗，也就如會如晤了。這也說明，他的作品首先嬗遞于我舌尖的是一種神秘的氣息，氤氳氛圍，那種絲綢般光滑柔順的句子，有了流水式的身段與音樂般的韻律——這種感覺或多或少在表明他作品的某種品質(zhì)，如果這種感覺不出差錯，其作品的風格與品質(zhì)也就有個基本的定論了。果真這樣的話，那么向東又是什么氣質(zhì)型的人呢？或許他的作品就是他的人品，他的詩風就是他的作風。這種投緣也就用不著我，扳著指頭，一指頭一指頭地數(shù)落他詩歌什么的什么的了，隨性、拉雜地談一點個人看法，也就心安理得起來。

首先，其作品保持著一貫流暢的整體風格。這對于向東來說，是致命的，而這種致命性恰恰將他帶往他想去的方向，這種多余的擔心也就顯得不必要。詩性的語言將他引領(lǐng)在詩意地尋找路上，你甚至可以通過這些文字看到他輾轉(zhuǎn)反側(cè)的困惑，及緊隨其后左右逢源的驚喜。這種追尋賦予了他作品迷醉般的魅力，它是不可知的，是模糊的;而它又近在眼前，是多么接近！當你試圖用手去指出來時，它卻倏忽不見，恍若花開花落，風過柳巷。你能抓住的只有過程，而不是結(jié)果，能夠留下的，只有無限的回憶。而詩呢？詩意呢？它就在你將要說出，而還沒有被說出的部分！因為：

整整一夜，月亮河在我們頭上流著。你說，

逢著這樣美妙的夜晚，也是人生幸事。

因為：

而你裸露的胸脯和四肢，長滿了密密麻麻的

體毛，黑黢黢的，不知取自誰的身上

又因為：

那個傾國羞花的女人，那個美得一塌糊涂的女人，

直到天亮也沒有露面。

——《整整一夜，月亮河在我們頭上流著》

類似這種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言不知所蹤瞠目結(jié)舌的狀況俯拾皆是。在《隱喻的城堡》中，詩人寫道：“想象總是將骨感的東西無限豐盈，且須與現(xiàn)實格格不入?！彪y道你還渴望什么確切的東西，緊握在手嗎？“他的前方是老年，后方是童年，他行經(jīng)此處拐進了永恒?！蔽覀円簿蜎]有必要強詞奪理地糾纏下去。

其次，他的作品是神秘的。這種帶有神性的神秘，又不完全是不可捉摸的——因為他的指向是具體而豐滿的，正如“而你裸露的胸脯和四肢，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體毛，黑黢黢的，不知取自誰的身上”這樣的句子，你能不說它是實在的，可感的嗎？可它究竟是什么，是誰，意味著什么？“如果你有平常的智慧，如果你的視線，不為那些/紛紜的閃念擾亂，你應(yīng)當看到他隱秘的形象?！毖栽谝馔獾耐狄u性與象在境內(nèi)的必然性會告訴你，這一切未盡之意。

“在這里，有些女人曾經(jīng)站向高處，

她們或許早已羽化成仙。

那個消失的背影帶走了簡單的詩歌，

真正的詩人還沒有走來。”

當你我試圖挑戰(zhàn)自己的思維慣性時，其實，詩歌已猶如一只曲子，高山流水，飛瀑直下，奪人眼球后，又瞬間消弭，無影無蹤。

再，其詩歌不時出現(xiàn)的驚鴻一瞥的竊喜，讓詩歌生動、明亮起來。這是我最看好的色彩，猶如平靜的水面，倏忽間有魚兒打挺掀起的浪花，牽扯你的眼神，打通你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讓各種感覺交相融會到一起，產(chǎn)生欲辯已忘言的藝術(shù)氛圍。如“獅子和女人你都不是。如果是春天，草長鶯飛，一切好辦”——這兒使的小壞;“那個傾國羞花的女人，那個美得一塌糊涂的女人，直到天亮也沒有露面”——這兒產(chǎn)生的小遺憾;“單身快樂的日子，就像那支小夜曲，可以一遍又一遍不停彈奏”——這兒生發(fā)的小憂傷;“噓！切莫驚醒了她，讓她安睡。而你要守住你內(nèi)心隱秘的喜悅”——這兒要呵護的小秘密……他似乎總在你不經(jīng)意時，有意無意地戳你一指頭，揉縐一池春水，詩歌一下子就全盤活了過來，如少女睡醒后惺忪的眼睛，眨巴眨巴，忽閃忽閃，誰不著迷。

相對那些滑爽的詩句，我說了那么多，其實都是一堆廢話。正如：“我們是兩個不安分的音符/跳動在文化路大街上。”正如：“那些不再分明的細節(jié)，早已成了/隱約于天空的星子，/會在某個夜晚暗香浮動。//我不會再次踏進那條河流，/就像二十多年前的那局棋，/棋子散落，棋招全忘，只剩下/掛在我們嘴角的四個字——/不準悔棋。”正如：“這個夜晚留住了我，我將乘坐另一個夜晚離開，/在2014年元旦抵達之前，我將以雪花飄飛的/方式，回到我的北方，帶著溫暖的南國的芬芳?！?/p>

現(xiàn)在，我們似乎應(yīng)該回來了，我們已被帶得太遠，太深，這時我們會清醒：向東詩意尋找與穿越的可能性存在不存在？噢，這確實是個難題！好了，因為愛，為了詩歌，看在詩神的面上，我們還是不要再婆婆媽媽這些無聊且無益的概念了吧。在似與不似之間，一起仰望，一起傾聽，一起被喚醒，這已足夠。

我們努力地將眼抬高，望向云端，

仙女們并不存在，而理想川流不停，

有些女人站向高處，飄飄然，

鳥瞰曾經(jīng)的星球，星球的活物，

星球的城市，以及某些眩暈的東西，

如空曠里時而閃爍的磷火，

一座座墳塋是黑夜的歌者。

——《隱喻的城堡》

他書寫的對象是闊大的，神秘的;他歌唱的對象是挺拔的，美好的;他擷取的生活是橫斷面，而處理起來又是線性流淌。那些玲瓏剔透的標題，霧一般籠罩著詩意的山山水水，發(fā)散出迷人的光芒，我們有必要復(fù)述幾個：《整整一夜，月亮河在我們頭上流著》，揭示出詩意的輻射性與綿延性;《隱喻的城堡》，折射出詩意的迷幻性;《云端的房子》，傳達出詩意的神圣性與神秘性;《我不會再次踏進那條河流》，預(yù)示著生命的珍貴與不可復(fù)制性;《如果陽光能一直照臨這個窗戶》，演繹著詩意的迷茫性;《很多事物都經(jīng)不住聯(lián)想》，揭示出物質(zhì)的局限性與環(huán)境的荒誕性。好了，再這樣喋喋不休，沒完沒了，我們就無法返回了，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