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流芳是晚明杰出的作家和藝術(shù)家,他的書畫題跋包含著一系列較為成熟的文藝思想。對這些思想進行簡單的歸納,就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有對形似理論的批判,有對筆墨氣韻的追求,有對物我合一的彰顯,還有對興會落筆的標榜。這都可以呈現(xiàn)出他文藝思想的理論意義。
【關(guān)鍵詞】李流芳;書畫題跋;文藝思想
李流芳(1575-1629)的文學和藝術(shù)成就在明清之際盛極一時,但是還有創(chuàng)作之外的成就,并未被人注意,也就是他的文藝思想。李流芳雖然沒有寫出一部系統(tǒng)的文藝思想專著,但是他的文藝思想?yún)s廣泛地分布在他為數(shù)眾多的書畫題跋中。這些題跋多數(shù)是興之所至而成的雋永小品,但是興之所至的衍生物,卻往往是一個飽含詩心的藝術(shù)家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的藝術(shù)理念的呈現(xiàn)。這些觀念,大致可以分為四個方面。
一、追求“相賞形似之外”
李流芳認為文藝創(chuàng)作雖然要借鑒古人的經(jīng)驗,但在法古之時不應(yīng)斤斤計較于形似。這個觀念,最為集中地體現(xiàn)在他的繪畫理論中。他在《為與游題畫冊》中說到:
余畫無師承,又不喜臨摹古人,如此冊于荊、關(guān)、董、巨、二米、兩趙無所不效,然求其似,了不可得。夫?qū)W古人者,固非求其似之謂也。……余不能畫,而知其大意如此。
不重“形似”的理念在中國文論史中萌芽極早,到了宋代益發(fā)蔚為大國。例如曾鞏就曾經(jīng)引用歐陽修的一句話:“孟、韓文雖高,不必似之也,取其自然耳。”歐陽修為文是師法孟子和韓愈的,但是他這里便說不必全部與孟、韓相似,只需要領(lǐng)會他們文章中自然的一面即可,這是典型的遺貌取神。
李流芳對于形似的批評還散見于其它畫作的題跋中。例如《題畫冊》說:
效顰學步,非予本懷,令摹古者見之,當為一笑。然后世有知此道者,亦或相賞形似之外耳?!?/p>
將追求形似比擬為東施效顰和邯鄲學步,這也顯現(xiàn)出李流芳對于形似一派的反感。李流芳不重形似的觀念不僅體現(xiàn)在其繪畫理論上,還體現(xiàn)在他的書法和篆刻理論中。在《跋摹書帖》中,李流芳指出學習書法雖然需要模擬古人法帖以體會用筆之道,但是“不專以臨摹形似為工”;在《題菌閣藏印》中,李氏指出學習篆刻“印文不專以摹古為貴”,并認為當時的兩位篆刻大師文彭和何震“佳處正不在規(guī)規(guī)秦、漢,然而有秦、漢之意”。由此可見,意在形似之外這一見解,是貫穿于李流芳對各種藝術(shù)品類的批評之中的。
二、追求“氣韻生動”
氣韻是中國繪畫理論的獨特概念,指的是繪畫作品所體現(xiàn)出的氣質(zhì)與韻味。追溯起源,最早明確拈出“氣韻”二字的是南齊謝赫的《古畫品錄》。在這本書的序言中,謝赫開明宗義地闡述了“圖繪六法”:
六法者何?一、氣韻生動是也;二、骨法用筆是也;三、應(yīng)物象形是也;四、隨類賦彩是也;五、經(jīng)營位置是也;六、傳移模寫是也。
在六法之中,謝赫將“氣韻生動”標為第一,亦可見我國藝術(shù)理論對于“氣韻”的標舉萌芽甚早。這一觀念從產(chǎn)生之始,就一以貫之地影響著后世的畫論。李流芳作為晚明的第一等大畫家,也屢屢將“氣韻”寫入書畫題跋之中,以之為繪畫藝術(shù)的最高境界。下面的幾個例子便足以說明這一觀點:
此冊仿諸家,雖不盡得形模,然筆墨氣韻,差不大謬于古人。
——《題畫為子薪》
寒夜酒闌,篝燈無睡,輒弄筆遣興,意不在畫。然以示同志,輒謂得勝國諸人氣韻。
——《題畫冊》二則其一
余畫無本,大都得之西湖山水為多。筆墨氣韻間或肖之,但不能名之為某山、某寺、某溪、某洞耳。
——《題畫為徐田仲》
這三條材料中,第一條與第三條則說自己作畫雖然無法達到形似,但可喜的是在“氣韻”上與古人相合。第二條則借朋友之口來表彰自己的作品頗具“氣韻”。夫子自道也好,旁人別裁也罷,總之“氣韻”說是充溢在李流芳的文藝思想之中的。
三、追求“物我合一”
李流芳的畫作之所以達到化境,很大程度是因為他追求“物我合一”的文藝思想。收錄在《檀園集》卷十一的《西湖臥游冊跋語》常常灌注自己流連忘返的情感,而這種情感,就體現(xiàn)出物我合一的思想。《斷橋春望圖》寫到:“往時至湖上,從斷橋一望,便銷魂欲死?!痹囅?,如果沒有完全沉浸在斷橋景里,如何會產(chǎn)生“銷魂”之感?《雷峰暝色圖》則把雷峰比作“醉翁”:“蓋予在湖上山樓,朝夕與雷峰相對,而暮山紫氣,此翁頹然其間,尤為醉心?!边@是與雷峰的遺世相忘?!额}云山圖》描繪的則是另一種感覺:“憶往歲在西湖遇雪,雪后兩山出云,上下一白,不辨其為云為雪也。余畫時,目中有雪而意中有云,觀者指為《云山圖》,不知乃雪山耳。放筆一笑?!弊匀恢耙讶皇窃蒲╇y辨,李氏落筆之時更是云雪疊加,這是一種渾然天成的物我合一之態(tài)。
我們沿波討源的話,會發(fā)現(xiàn)物我合一的描述在宋代層出不窮,黃庭堅的《題鄭防畫夾五首》其一說:“欲喚扁舟歸去,故人言是丹青?!毙翖壖驳摹顿R新郎》說:“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這一詩一詞都因無形中所描述的物我合一而流傳后世,但是這種感覺在二人的詩詞集中還是偶一為之。至李流芳則在書畫題跋中大量地描述物我合一的感覺,淺陋曹檜終于蔚成大邦。更可貴的是,李氏以之為文藝創(chuàng)作的理論指導,終于成就了他在書畫史上的不朽偉業(yè)。
四、追求“興會落筆”
所謂“興會”,也是隸屬于中國審美范疇中的名詞,在西方的文藝理論中,將“靈感”作為與“興會”相對應(yīng)的名詞,或許是最為貼切的。從李流芳保留至今的書畫題跋來看,他對待藝術(shù)的態(tài)度至為謹慎,苦無興會之時,寧缺毋濫,絕不輕率落筆以成俗物。正是有了這一理論上的保障,使得李流芳流傳下來的書畫作品名實相副,流芳千古。李流芳在《題畫冊》中用精煉的語言描述了興會的狀態(tài):“心手有托,形神暫調(diào),意適而忘,與夢俱至。”調(diào)和了心手、形神、意夢諸多矛盾,方臻興會之境。但更多的時候,他描寫的則是興會難以實現(xiàn)的狀態(tài),《西湖臥游冊跋語》就有不少這類說明。例如《紫陽洞》便說道:“山水絕勝處,每恍惚不自持。強欲捉之,縱之旋去。”這里說的是山水剎那間的美感并不好把握,強行寫入畫中,反而捕捉不到那瞬間的“絕勝處”。看來興會的實現(xiàn)不僅要有客觀的觸媒,還要有捕捉觸媒的能力,二者缺一不可。《題畫為徐田仲》說的也是這種苦悶:“大都常游之境,恍惚在目,執(zhí)筆追之,則已逝矣?!薄督煞e雪圖》也表現(xiàn)出實現(xiàn)興會的不易:“雪已霽,白云出山,與雪一色,上下光耀,應(yīng)接不暇。擬作一詩,以歸思卒卒不果,終是一欠事也。”這里說的是由于心中另有別事,故而不能隨心所欲地進行創(chuàng)作?!稙榕c游題畫冊》則徑言:“苦無興會,未敢落筆!”這都可以看出興會的實現(xiàn)取決于很多方面的因素。這些材料中,有的表現(xiàn)出李流芳對興會無法實現(xiàn)的悵然若失,也有的表現(xiàn)出李氏對興會得以實現(xiàn)所產(chǎn)生的快然自足。但是卻一以貫之地體現(xiàn)出李流芳對于“興會落筆”的高度重視,這構(gòu)成了他主要的文藝思想的一大板塊,值得我們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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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笑飛(1988—),女,山東青島人,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碩士研究生在讀,主要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