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
1992年,對于河南人胡葆森、施一公來說,都是一個具有轉折意義的年份。在這一年,已經取得香港永久居住權的胡葆森,信守了自己當初的承諾,回到鄭州開始二次創(chuàng)業(yè)。而在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攻讀博士學位的施一公下定決心,將來無論如何一定要回到祖國開展科研工作。兩個來自不同領域的河南人,在此后的二十余年雖有著不同的發(fā)展軌跡,但是都懷著建設祖國、回報家鄉(xiāng)的赤子之心,最終都做出了共同的選擇。
胡葆森:明日河南必如今日中國
2015年全國兩會上,某記者曾坦言:“我在18樓的電梯里上上下下,只為在電梯里偶遇胡葆森。”作為全國人大代表、河南建業(yè)地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胡葆森在此次兩會上提出“建立歷史建筑保護機制傳承中華建筑文明”“推動由土地城市化向人口城市化的轉變”“財稅戶籍改革加PPP模式助力建設服務型政府”等建議,分量頗足,讓守候他的記者倍感欣喜。
這是胡葆森第八次參加全國兩會。對公共事務的積極參與,讓他早已成為代表河南形象的一張名片。
23年前的胡葆森沒有這么多光環(huán),也沒有這樣的底氣。彼時的他,剛剛辭去公職,在香港創(chuàng)建了一家港資獨資公司,想要在香港大干一番。但是經歷了1992年初鄧小平同志的“南巡”講話后,他內心卻按捺不住地涌動著澎湃的波濤。回河南還是不回?他站在香江岸邊,回望大陸,天際陰霾,冷風輕拂。
已經在香港立住腳跟的他,如果選擇回河南,就意味著要在一片荒蕪的鹽堿地上重新開掘;如果不回,那自己仍可以在這個繁華的國際大都市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個“港商”??墒撬麅刃目傆袀€聲音不停地問自己,為什么大陸就不能像香港一樣繁榮?為什么濮陽老家的父老鄉(xiāng)親就不能頓頓大魚、大肉、白面饃饃?自己不該做點什么嗎?
經濟報國、改變家鄉(xiāng)落后面貌的士大夫情懷逼迫著他選擇了那條更為艱難的路。最終,胡葆森拿著炒樓盤投資賺到的一千多萬元,回到鄭州,成立了建業(yè)房地產開發(fā)有限公司。
之后十年,他帶著在香港地產界浸潤多年的操作經驗,在這塊土地上迅速發(fā)展起來。建業(yè)集團始終堅守鄭州這一個城市,將凈資產做到了十個億,成為河南省內房地產開發(fā)商中的翹楚,銷售額連續(xù)多年高居全省同行業(yè)第一名。在考慮企業(yè)擴張戰(zhàn)略時,他思慮再三,最終提出省域化發(fā)展戰(zhàn)略,聚焦一個省份,以全省地域為拓展目標,逐步、分級向下延伸至絕大多數乃至全部市縣,努力形成覆蓋1個省會城市、17個地級城市、108個縣級城市和500個中心鎮(zhèn)的布局,走出一條可持續(xù)的、適應市場需求的、與國家大政方針相契合的發(fā)展路子。在此過程中 “建業(yè)模式”終于形成。即使2008年成功在香港上市,建業(yè)集團始終在河南堅持,胡葆森則將這一戰(zhàn)略思路稱為“建業(yè)人的長征”。
很多人質疑胡葆森的戰(zhàn)略思路,認為他做企業(yè)不夠大膽、太過保守。2014年在鄭州舉行的亞布力中國企業(yè)家論壇上,作為東道主企業(yè)家代表的胡葆森在會上向眾人道出他的真實想法:“建業(yè)在10年前就具備了到一線城市開發(fā)的能力,但之所以沒有出河南,就是想用自己的實踐,去完成這樣一個探索:看能不能在把根扎在河南、業(yè)務也不出河南的基礎上,完成一個企業(yè)從小到大、從大到強的嬗變,看能不能在中原城市化進程中完成建業(yè)提出的兩個追求的高度統(tǒng)一。根植中原,造福河南,是我們企業(yè)的愿景。我們就是要在河南大地上,做中國最受尊敬的企業(yè),至少是在房地產領域?!?/p>
“做中原城市化進程和社會全面進步的推動者?!边@是胡葆森給自己以及自己的企業(yè)提出的定位。他早已不再滿足于作為一個房地產老板進行資本積累,他有更大的“野心”,就是把河南變得更好——縱使做不到“建國之大業(yè)”,但至少要做到“建省之大業(yè)”。而他也早已承擔起一個企業(yè)家的社會責任,除了在公益領域的付出,建業(yè)集團還辦了許多幼兒園和社區(qū)書院,最為人所知的則是對河南足球的扶持。
1994年,中國足球職業(yè)化改革啟幕,足協(xié)要求各地成立足球俱樂部。時任河南省副省長的張世英寫信給省內幾個大企業(yè),請他們贊助河南足球,結果應者寥寥。有一家企業(yè)甚至表示,如果運動員的腿兩邊能夠一邊掛一根火腿腸,他們就愿意贊助。此時,江蘇一家要到鄭州參加交易會的醫(yī)療器械制造商動了冠名河南足球的心思,但他們提出的要求是球隊名稱前面必須加上“江蘇”二字,并把球隊從河南帶回江蘇。聽說此事后,胡葆森坐不住了:“太丟俺們河南人的臉了!”盡管此時建業(yè)還只是成立剛剛兩年的一家小企業(yè),但他毅然決定參與競標。最終與河南省足協(xié)合作組建的河南建業(yè)足球俱樂部在工商局正式注冊,建業(yè)足球正式樹旗。
一路走來,困難的確不少。建業(yè)每年投入足球的支出成為一筆不小的負擔,反對聲音最強烈的時候,集團高層只有胡葆森一個人愿意搞足球,剩下的人全不同意。為支持球隊發(fā)展,他累計自掏腰包1億多元,他不想把自己做足球的意愿強加給其他股東。極度失望的時候,胡葆森也想過將球隊賣掉。但是每次看到有這么多球迷一直在支持的時候,他還是舍不得。在他印象中特別深的一件事是,有次他去新鄭開會,幾百名河南球迷趕來迎接,有人甚至沖著他高喊:“胡總,來新鄭開發(fā)吧,房子我們包了!”從那時起,他才逐漸認識到足球對企業(yè)品牌的影響力和滲透力,這也成為他堅持足球的一大動力。就在這樣艱難地行走中,胡葆森堅持了21年,成為國內開發(fā)商中唯一做足球堅持了這么多年的人。
而另一件他一直堅持的事是改善外界對河南人的認識。2011年“兩會”期間,胡葆森主持了崔永元策劃的《中國企業(yè)家口述歷史》的啟動儀式,和柳傳志、俞敏洪等企業(yè)家共同參加了儀式。胡葆森說,之所以這樣做,就是要讓他們意識到有河南人的存在?!按蠹抑溃蟼€世紀90年代后期,社會上有丑化河南人的一種歪風邪氣,那時候把河南人作為一個談資、笑料。河南是中華文明的發(fā)祥地。這樣一個區(qū)域的人,走到其他地方不被人家尊重,這本身就讓人很不舒服。所以,我想站在企業(yè)這個本位上,通過自己的探索和個人行為,一點點去改善國人特別是企業(yè)界對河南群體的認識。比較高興的是,我在很多圈子里,都被接納了,包括房地產界、企業(yè)界?!?
拼搏二十余載,胡葆森的心和企業(yè)始終扎根河南。他之所以不離開這里,因為他對河南充滿信心,“明日河南之與中國,必同今日中國之河南”;他之所以不離開這里,是因為家鄉(xiāng)需要像他這樣的人,“中國地產界有個王石就夠了,河南需要100個胡葆森”。
施一公:我是地地道道的駐馬店人
2014年對于中國科學院院士施一公來說,是一個特別的年份。2014年3月31日,他從瑞典國王卡爾十六世.古斯塔夫手中接過愛明諾夫獎(Gregori Aminoff Prize),為表彰他在細胞領域的成績。他是自1979年設立35年以來的第46位得主,同時也是首位獲得該獎的中國科學家。
三個月之后,另一個重磅消息在國內的生物科學領域炸開了鍋。6月29日,英國《自然》雜志以長文形式在線發(fā)表了施一公課題研究組的一項成果——人源γ分泌酶復合物的結構研究。這項全世界頂尖生物學家都為之一震的驚人發(fā)現,成為讓世界頂級期刊《細胞》《科學》“瘋搶”的重大成果。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施一公用輕松的、充滿底氣的聲音說:“這次不是雜志選擇我們,是我們選擇了《自然》?!?/p>
阿爾茨海默癥又稱老年癡呆癥,是一種神經退行性疾病。據統(tǒng)計,該癥已是發(fā)達國家花費最高的疾病之一,我國目前約有500萬該癥患者,占世界發(fā)病總數的1/4。而到2050年,估計全球每85人就有1人罹患該病。這種病多發(fā)于65歲以上的老人,隨著現代人壽命的增長,患病人數將越來越多。20世紀90年代末,科學家就知道了人源γ分泌酶復合物是其致病蛋白,但幾十年來,卻從未有人看清它到底長成什么樣。施一公研究小組的工作就是讓人類首次看到了這個蛋白質的真實形狀、組成和幾乎所有的二級結構。
“這是我科學生涯里最耀眼的成果,甚至超過了迄今為止所取得的所有成果的總和?!笔┮还@樣評價這項研究成果,而在2015年1月末,由中國科學院院士和中國工程院院士評選的“2014年中國十大科技進展新聞”中,這項成果也同樣入選。而在另一份“2014年中國高被引學者榜單”中,施一公成為“生化,遺傳和分子生物學”領域的第一人。
這不會是這個年輕的河南籍科學家的科研頂峰。在今年兩會接受采訪時他告訴河南的一位記者:“今年我會有一些重大科研成果出來,到時候給家鄉(xiāng)父老報喜。”
施一公從未避諱過自己的河南人身份。施一公說,無論什么人問我,我總是會很自豪地說:“我是河南人!”這個生于鄭州、長在駐馬店的院士、教授,在18歲之前沒有離開過河南。他總記得在駐馬店上小學時,老師對他說:“施一公啊,你長大了一定得給咱駐馬店人爭光!”從那以后,每次得到任何榮譽,他都會在心里覺得是在為駐馬店人爭光。
施一公的名字雖然簡單,卻極為特別?!耙还倍质撬改溉〉模耙恍臑楣钡囊馑?。取得了無數耀眼成績的他,在近50年的人生旅程中最不能忘記的事是父親的去世,因為這件事影響了他的一生。
1987年9月21日那天,他父親被疲勞駕駛的出租車在自行車道上撞倒,當司機把他父親送到河南省人民醫(yī)院的時候,他還在昏迷中,心跳每分鐘62次,血壓130/80。但是他在醫(yī)院的急救室里躺了整整四個半小時,沒有得到任何施救,因為醫(yī)院說,需要先交錢,再救人。待肇事司機籌了500塊錢回來的時候,他父親已經沒有血壓,也沒有心跳了,沒有得到任何救治地死在了醫(yī)院的急救室。
當時年輕氣盛的施一公曾經怨恨過,曾經想報復這家醫(yī)院和見死不救的那位急救室當值醫(yī)生:為什么不救父親?!但是后來他想通了:中國這么大的國家,這么多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家庭在經歷著像父親一樣的悲劇。他要做的是去改變社會,讓這樣的悲劇不再發(fā)生、讓更多的人過上好日子。
自此,這個土生土長的河南孩子,縱使出國讀書、生活了18年,卻始終沒有忘記過這個最初的愿望。
清華大學畢業(yè)后,施一公做過很多工作,但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從事什么事業(yè)。直到28歲,他才堅定了做研究的人生方向。在2014年11月27日“吳楊獎”頒獎典禮上發(fā)表“我的科研動力”演講時坦陳,“我的興趣是很晚才培養(yǎng)起來的,驅使我的更多的是責任和義務。我成長于駐馬店,是地地道道的駐馬店人,那里的鄰里鄉(xiāng)親也從沒有把我當外人,這種親情常常讓我感動;我想用自己的努力和創(chuàng)造回報我的父老鄉(xiāng)親,哪怕是取得成績讓他們?yōu)槲因湴聊亍!?/p>
2008年,在眾人不解的眼光中,他辭去普林斯頓大學終身執(zhí)教的職務,毅然回國工作?!安唤狻笔且驗椋谄樟炙诡D大學分子生物學系中,他的實驗室面積是最大的,科研基金是系里最高的。生活上就更不必說了,在普林斯頓,學校資助他購買了500平米的獨棟別墅,還擁有1英畝的花園。
施一公的辭職回國在世界范圍內的學術界引起了一定的震動。2010年初,《紐約時報》在頭版對施一公的回國進行了專門報道,探求原因。有朋友說他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你現在豪情萬丈,但用不了兩年,就會被國內的大染缸染得看不出顏色。”施一公回應說:“回國就是回家。我的意志很堅定,國內學術界的潛規(guī)則改變不了我?guī)资晷纬傻娜烁窈妥鍪路绞?,兩年后不會改?0年后也不會改……國內的科研環(huán)境目前并不比美國好,但將來的發(fā)展一定會比美國強。”
施一公曾經表達過自己回國執(zhí)教的三個目標,一是和清華大學同道一起建設一個世界水平的生命科學研究和人才培養(yǎng)基地;二是全力促成海外高端人才回國工作;三是影響和鼓勵一批青年學生立大志、敢擔當、有作為。
“人才”兩個字是他人生目標的關鍵詞,他希望憑借自己的能力,讓中國出現更多優(yōu)秀的科學家,讓更多的科學家回來建設祖國。幾年過去了,施一公先后把近百名世界范圍的優(yōu)秀人才引回清華大學全職工作。
“我每次給新生做入學教育的時候,都會告訴他們,‘我們每個人真的要承擔一點社會責任,為那些不像我們一樣幸運的人們和鄉(xiāng)親盡一點義務?!边@個做出巨大貢獻的河南籍科學家,始終沒有忘記自己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
在上世紀80年代,胡葆森出國時發(fā)現,穿的西裝稍微差一點,外國人就知道是大陸來的。后來等他有錢了,買了新的西裝,人家就以為他是臺灣人、香港人。在他經歷了整個世界對國人的看法之后,他心里更覺得中國一定要富強,不富強,到哪兒都低人一等。而在普林斯頓大學任教的施一公,在享受著國外優(yōu)越條件的時候,總會想,老家的人都在做什么,自己這樣能讓他們感到驕傲嗎……胡葆森和施一公心里頭放不下對家鄉(xiāng)的牽掛,肩頭上卸不掉“強加”給自己的責任,所以他們寧可不要香港永久居住權和美國國籍,也要回到祖國、回到家鄉(xiāng)。
這是兩個不同時代的河南人做出的共同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