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麗君

摘要 陳垣于古籍鑒定貢獻突出，他的古籍鑒定成果、方法和理念對現(xiàn)今古籍保護工作仍具有重要參考價值。他在歷代刻本、稿抄本、敦煌遺書、名人手札、字畫照片等不同類型文獻的鑒定方面均取得巨大成果。他通過大量實踐，總結(jié)出利用目錄學、年代學、避諱學、輯佚學等專學開展古籍鑒定的方法，為后學提供了可資領(lǐng)受借鑒的鑒定范例和思路。從陳垣古籍鑒定的成果和方法中，可以看出他始終堅持“一人勞而萬人逸”、注重厘清版本源流、將古籍鑒定與文獻整理緊密結(jié)合的古籍鑒定思想和理念。

關(guān)鍵詞 陳垣 古籍鑒定 古籍保護

陳垣（1880-1971），字援庵，治學以“竭澤而漁”地搜集史料見長，可以說，陳垣的史學研究工作與古籍文獻整理相始終，期間也與圖書館古籍工作結(jié)下不解之緣。如他在1922年以教育部次長兼任京師圖書館館長，1925年任故宮博物院圖書館館長，為圖書館的文獻整理工作做出過巨大貢獻。陳垣在古籍鑒定方面所取得的成果令今人深受其惠，他所提出的諸多關(guān)于古籍鑒定的方法和思想對現(xiàn)今的圖書館古籍工作也仍具有重要參考價值。

l 版本鑒定的豐碩成果

陳垣對各類文獻的搜集與利用不遺余力，于歷代刻本、稿抄本、敦煌遺書、名人手札、字畫照片等不同類型的文獻鑒定都取得了豐碩成果，不僅為自己和他人的科研工作提供了諸多切實可靠的史料，也為圖書館的古籍著錄和文獻鑒定提供了參考。

l.1 歷代刻本

陳垣對歷代刻本的鑒定成果頗多，這些成果集中體現(xiàn)在他撰寫的諸多古籍序跋中，散落在他每部學術(shù)著作里對史料的精審考證中，也見于他與友人的來往書信中。試舉一例：陳垣曾準確判定廖世功所藏《大唐西域記》為《四庫全書》底本。他論證曰：“書眉簽注之人為祖之望，之望蓋當時繕書處之分校官，名見《四庫提要》卷首。書內(nèi)間有墨點，其一點者行也，三點者葉也。四庫書每半葉八行，行廿一字，此繕寫時計算行款之標識也。篇首方印不甚明，當為翰林院印。進到各書，例于篇首用翰林院印，此見于乾隆三十九年五月上諭者也。卷十一第七葉‘式修供養(yǎng)以后一段廿九行凡五百十六字，為宋、元藏本所無，蓋據(jù)明藏本增人者也?！端膸焯嵋さ乩眍愃摹肺礄z校宋、元、明藏本，僅以理想推定自‘今之錫蘭山句起，至‘無量功德句止三百七十字為明人附記之語，此館臣之疏略也。日本縮印《大藏經(jīng)》，以宋、元、明、高麗四本互勘，特將此五百十六字移附卷末，至審慎也。此為吳氏西爽堂刊本，《四庫提要》所稱為吳氏刊本者是也。”此文雖短，卻明確地指出了四庫底本的重要特征：館臣題簽、行款標識、翰林院印章等，這些依據(jù)已成為學界判定四庫底本的重要依據(jù)。

1. 2 稿抄本

稿抄本的鑒定存在諸多難點，陳垣往往能充分利用自身對文獻的熟稔和對書法的專長，從文獻史料的內(nèi)容人手，對稿抄本的相關(guān)情況做出準確判斷。如：陳垣家舊藏寫本《集古梅花詩》二卷，收錄七言絕、律各五十首，書法秀美，有晉人筆意，然不知為何人所書。陳垣依據(jù)所見之拓本及某刻本《集古梅花詩》，判定寫本為康熙五十三年（1714）羅景臨王右軍書，并以寫本、刻本對校，得出寫本在前，刻本在后的結(jié)論；再如，《抄本張青碉平圃遺稿跋》文，全面考證了抄本《平圃遺稿》的情況：此書著者張宸，字青碉，號平圃，上海人。順治間官中書舍人，以擬撰董后祭文為清帝所賞識得名。此抄本為道州何氏舊藏。通過考證，陳垣判定此稿非青碉所手定，乃后人匯集而成，故每混入他人之作。文中，陳垣列舉了卷一《幸魯頌》《賜觀御題詩序》、卷四《上海黃婆祠祀》、卷十二《范承謨傳》《杜立德神道碑》、卷十三《淮郡水利論》、卷十四《塞北紀程》等文皆非張宸所著。通過對此本的考證，陳垣得出“近代史不易辨如此，可以此稿為例”的結(jié)論，茲論可為后人稿抄本鑒定之借鑒。

1.3 敦煌遺書

陳垣不僅在自己的研究中較早應(yīng)用了敦煌經(jīng)卷，更為別人利用這批史料提供了便利，為敦煌學的建立發(fā)展做出了突出的貢獻。1922年春，陳垣歷時三月盡覽當時京師圖書館所藏敦煌經(jīng)卷，“知其中遺文異義，足資考證者甚多，即卷頭紙背之日常賬目、交易契約、鄙俚歌詞之屬，在昔視為無足輕重，在今矜為有關(guān)掌故者亦不少”，因此，陳垣將館藏經(jīng)卷仿趙明誠《金石錄》前十卷體式，著錄其每卷編號、起止、紙數(shù)、行數(shù)及內(nèi)容，編為《敦煌劫余錄》。陳寅恪為該錄作序日：“斯錄既出，國人獲茲憑藉，宜益能取用材料以研求問題，勉作敦煌學之預(yù)流。庶幾內(nèi)可以不負此歷劫僅存之國寶，外有以襄進世界之學術(shù)于將來”。除去此本專著，陳垣對敦煌文獻的鑒定也曾提出過自己的見解，如：1935年陳垣曾就李盛鐸藏敦煌經(jīng)卷的目錄做如下分析：“來目不注行數(shù)及長短尺寸，此中伸縮力甚大，最易發(fā)生弊病，應(yīng)注意本主或關(guān)系人不至將各卷割裂?！标愒嶙⒅亟?jīng)卷行款及尺寸的觀點，于現(xiàn)今敦煌經(jīng)卷的鑒定整理仍具有參考價值。再如，陳垣曾就羅振玉對敦煌文獻的鑒定予以商榷：羅振玉《雪堂校勘群書敘錄（下）·跋敦煌本殘道書》云：“文中‘民歸于主，民字改作人，避唐太宗諱。而治字屢見不諱，蓋書于貞觀之世也。書法清健，有鐘薛風。唐室肇造之初，崇尚道術(shù)，至祖老子，而以明老之學詔天下，故此書寫于是時。”陳垣認為：“考唐之崇尚道術(shù)，莫甚于會昌。高宗諱，元和元年以后已不諱，安知此卷不不出于晚唐耶。”陳垣的質(zhì)疑，為后人利用避諱學來鑒定敦煌文獻提供了更全面的思路。

1.4 名人手札

陳垣在考證信札年月方面成就顯著。他的《跋壽尹炎武書札》、《跋凌次仲藏孫淵如殘札》、《錢竹汀手簡十五函考釋》、《跋陳東塾與鄭小谷書墨跡》、《兩封無名字無年月的信》都是考訂年代的佳作。在《跋陳東塾與鄭小谷書墨跡》中，東塾書札僅署五月十五日，未署何年。陳垣利用信中“去年大病”、“注疏已刊成”、“譚玉生已逝”等事件為同治十年（1871）事，初步判定此信寫于同治十一年。陳垣又考出信中稱曾國藩謚號“文正”，曾國藩卒于同治十一年二月，而鄭小谷卒于同年十月，因此陳垣最后判定此信作于同治十一年五月十五日，考證精審，結(jié)論確當。不僅如此，陳垣還充分認識到書札對學術(shù)研究的重要價值。陳垣曾致信尹炎武稱：“茲有近人手札真跡十八通、廿八頁，并信封八個，密行細字，言皆有物，實為近代史資料珍品，謹以奉贈。”“密行細字，言皆有物”正是陳垣對書札藝術(shù)性和史料價值的總結(jié)和評價。汪宗衍編陳澧年譜時，陳垣將自己所藏陳澧書札若干通寄送，“凡此既可補集外文，又可增加年譜少壯時資料，想尊處聞之必大高興?！睍匝a文集、增年譜資料，正是書札史料價值的重要體現(xiàn)。陳垣還曾用書札考史，所撰《書于文襄論四庫全書手札后》考出許多官文書所不及、私家記載極稀而事關(guān)中秘的有關(guān)《四庫全書》編纂的掌故。隨著圖書館古籍整理工作的深入，書札文獻也逐漸進入研究視野，陳垣對書札學術(shù)價值的認識及其鑒定方法將對書札的整理工作具有重要參考價值。endprint

1.5 書畫照片

大型圖書館的古籍特藏里，經(jīng)常會看到字畫和照片類文獻，它們也是學術(shù)研究的重要資料。陳垣對字面、照片等視覺文獻史料非常重視，他用自己的研究提醒學者在圖像證史時亦應(yīng)對所用文獻的可靠性有所考辨。于字畫方面，陳垣收藏有不少書畫，而且他“所藏字畫大多數(shù)與歷史有關(guān)，尤其是學術(shù)史”，如他所收藏的清康熙年間中國耶穌會士吳歷的字畫，就成為他研究吳歷學術(shù)生平和著述的重要資料。陳垣對書畫辨?zhèn)我差H有造詣，啟功、史樹青等后學對其書畫鑒賞多有追憶，從其書信集中也可看到他時常解答機構(gòu)或個人關(guān)于書畫鑒定的相關(guān)問題。如陳垣《跋黎二樵偽書畫卷》論曰：“承示《秋江獨易圖》卷，細勘題與畫均非二樵筆跡，且圖末有磨擦痕。蓋一小名家畫，估人磨去其名而改題二樵者。畫本可存，何必作此狡獪技倆，幸值不貴，可留以示偽畫挖款補款之例，亦鑒藏家絕好之教材也?！庇秩珀愒坝『鹬袂ё治奶?，后又發(fā)現(xiàn)此帖是偽作：胡生于順治十一年，卒年七十四，當在雍正五年丁未，而此帖末署“乾隆丁未人日書于朱草詩林”，錯周甲子。所以陳垣1963年2月在香港《大公報》發(fā)表《跋胡金竹草書千字文》，聲明“影印傳布，疏忽之咎，誠不能辭”。于圖像方面，陳垣特別留意插圖和照片的搜集和考證。陳垣對古代文獻中人像插圖曾有考證，如《（燕京開教略）畫像正誤》_一文指出圖像錯誤百出，“豈非天下之至滑稽者乎！”文中陳垣還對各類典籍所載圖像的價值做出了分析：“史以徵信也?！锻硇μ卯媯鳌贰ⅰ睹魈婀Τ紙D》，出于理想，是藝術(shù)，非歷史；《三國演義》繡像，亦出于理想，是小說，非歷史。敘述歷史，而插入理想之圖像以增人興趣可也?！钡绻叭⊥ㄐ兄媯餍≌f襲其像，易其名，張冠而李戴之”，則有失歷史研究之端正態(tài)度，讀者在利用畫像時也該有所警惕。陳垣還曾較早就關(guān)注到照片的文獻價值，他嘆“吾國人薄于歷史觀念”，多不留意當世史料之留存，因此他非常注重擴充當世史料范圍并加以整理，這其中就包括照片史料。如陳垣曾因黃綽卿“卒后才三十歲，僅得留姓氏于藥物學書之首”，故而特意訪求黃綽卿遺像及其言行，以備后世史家之采。他還曾作《題鄭學士送別圖》，詳細介紹鄭士豪赴挪威參會前所拍照片的拍攝地點和照片中人物，“俾他日有所考焉”。陳垣搜求照片并題記以備后世史家考史的做法，充分說明了他已將照片納入文獻收藏的范圍。陳垣對字畫照片的重視也給圖書館文獻采編和整理提供了借鑒。

2 多學科綜合運用的鑒定方法

豐碩的鑒定成果源白于陳垣對古籍文獻的左右逢源及多學科綜合運用的版本鑒定方法。陳垣在版本鑒定中，充分繼承歷代版本學家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并發(fā)揚光大，于版本鑒定白成一派，并善于將個人經(jīng)驗總結(jié)成例，示人法則，頗足后人取法，茲僅擇其版本鑒定的主要方法加以分析：

2.1 利用目錄學廣搜異本比勘

陳垣在版本鑒定中，充分利用目錄學、?？睂W的方法，非常注重對同一典籍不同版本的搜集和比勘。對于同一種文獻，陳垣會搜集各種不同的版本，通過內(nèi)容比勘來確定各本的刊刻年代并比較各版優(yōu)劣。如《再論<遵主圣范>譯本》一文考證了七種不同漢譯本《遵主圣范》，即1640年陽瑪諾譯《輕世金書》（1848年上海重刊本）、1848年呂若翰撰《輕世金書便覽》（1905年廣東重刊本）、1874年田類斯序《遵主圣范》（1912年北京救世堂本）、1895年柏亨理重譯《遵主圣范》（1904年上海美華書館本）、1901年蔣升譯《師主編》（1907年上海慈母堂本）、《遵主圣范新編》（1905年香港納匝肋靜源本）、1907年王保祿撰《輕世金書直解》（1909年北京刊本），并比較了各版本的異同，最后得出“其篇章分合不同，抑詞句多寡有別，非得三百年前蠟頂文原本校之不可”的結(jié)論。又如《記許纘曾輯刻（太上感應(yīng)篇圖說）》，陳垣考證了許纘曾《太上感應(yīng)篇圖說》的刊刻時間和版本源流，比較了順治十四年許纘曾原刻本、順治末梁化鳳印本、康熙間存桂齋張锜改刻本、乾隆十年長蘆鹽政伊拉齊覆刻存桂齋本、乾隆十九年嘉興朱日豐重訂本、乾隆二十三年蔚州僧際常覆刻本等六個不同版本的《太上感應(yīng)篇圖說》，論道：“許氏之書，赫然具在，則順治十四年刻本也。其他諸本，或覆刻，或改刻，或增輯，追論原始，莫不以許氏此刻為祖本”，為后人利用此書提供了版本上的依據(jù)。

2.2 利用年代學詳考成書年代

面對無準確產(chǎn)生年代的史料，陳垣往往能用年代學的手段考證出其確切的產(chǎn)生時間。如陳垣考證艾儒略《大西利先生行跡》的成書年代：“此篇無載筆年月，篇中稱葉向高為文忠公，向高卒于天啟七年丁卯，崇禎初始謚文忠；篇末又有今相國吳公、今太仆李公之文，吳宗達以崇禎三年六月相，李之藻以崇禎三年十一月卒，此篇蓋作于宗達人閣后，之藻未卒前，崇禎三年秋冬之間也?！庇秩缈甲C李之藻《頖宮禮樂疏》的寫作時間：“是書不知撰自何年，其論射儀，有‘二百五十年來，文盛教洽，士夫漸思復(fù)古之說，所謂二百五十年者，當為萬歷四十五年，然觀其從祀沿革，則止于萬歷二十二年從祀啟圣祠之周輔成，而不及四十二年從祀兩廡之羅從彥，是此書必成于萬歷四十二年以前，明二百四十年以后，為之藻未受洗前一二年所著也?！备鶕?jù)典籍記載史實的發(fā)生年代及精確的推算，陳垣判斷出了這些典籍的寫作年代，為古籍版本年代的鑒定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資料。

2.3 利用避諱學判定文獻真?zhèn)?/p>

陳垣于避諱學有重要貢獻，他所著《史諱舉例》已被公認為避諱學方面的總結(jié)性著作，其《通鑒胡注表微·避諱篇》也精確概括了避諱學于考史的重要性。在這兩種著作中，陳垣提出了多種利用避諱學進行版本鑒定的方法和原則。如：《史諱舉例》總結(jié)出“因諱否不畫一知有他書補人例”、“因諱否不畫一知書有補版例”、“因避諱斷定時代例”等方法；他還強調(diào)了利用避諱學的重要原則，即“一朝之諱，有翌代仍諱者，不能據(jù)此定其年代?！痹凇锻ㄨb胡注表微》中他特別指出：“今人講板本，每以諱字定時代之先后，不盡可據(jù)也?？R《至正直記》三言：‘經(jīng)史中往往承襲故宋俗忌避諱，字面減省，如匡字貞字，敬字恒字，勖字玄字，殷字構(gòu)字朗字，皆不成文。以讓為遜，玄為元，慎為順，桓為威，匡為康，弘為洪，貞為正，敬為恭，又追改前代人名，甚是紕繆。國朝翰林院及諸處提舉司儒學教授官，當建言前代之失，合行下書坊，訂正所刻本，重新?？?，毋致循習舊弊可也。至正直記小序》，成于至正二十年庚子，去元之亡僅七年，其言如此，則元時板本之避宋諱者多矣，豈能以是為準?！标愒珜Ρ苤M的辨證認識，當為利用避諱學進行版本鑒定之金玉良言。endprint

2.4 利用輯佚學搜尋關(guān)鍵史料

古籍序跋在古籍鑒定中的重要價值有目共睹，歷來版本學家對其都有充分認識。陳垣不僅認識到序跋的價值，還能充分借鑒輯佚學的方法，多方尋找對于古籍鑒定具有重要參考價值的古籍序跋。試舉一例：宋釋惠洪撰《禪林僧寶傳》三十卷，《四庫提要》著錄日：“前有寶慶丁亥臨川張宏敬序，稱舊本藏在廬阜，后失于回祿。錢塘風篁山僧廣遇慮其湮沒，因校讎鋟梓。然卷末題明州府大慈名山教忠報國禪寺住持比邱寶定刊版，又似刻于四明者，疑為重鋟之本也?！睂Υ?，陳垣考證日，“《僧寶傳》最初刊本有宣和六年侯延慶序，今存?！段淖侄U》卷二十三有《僧寶傳》序，今刊本俱無之。寶慶三年杭州刻本有張宏敬序，洪武六年明州刻本有戴良序”，“《四庫》所據(jù)者，即明州刻本，卷首應(yīng)有戴良序。提要只見寶慶三年張宏敬序，稱錢塘風篁山僧廣遇鋟梓，而卷末題明州大慈山比丘寶定刊，疑為四明重鋟本，是也。特因未見戴序，故不能定為何時重刻，不知戴序見《九靈山房集》-十一。洪武初，戴良游鄞，故為寶定作序，或書估去之，欲以洪武本充宋本耳?！贝颂?，陳垣從戴良文集中找尋戴氏所作序文，根據(jù)戴良《九靈山房集》卷二十一所載《重刊禪林僧寶傳序》，將《禪林僧寶傳》的版刻情況考證清楚，這一方法為初學者指明了治學路徑，頗能啟發(fā)后學。陳垣在版本鑒定中，常能于道藏、佛藏、詩文集、方志、碑帖等中尋得關(guān)鍵史料，得f準確判斷，當?shù)靡嬗谳嬝龑W的方法。

3 古籍版本鑒定的基本理念

陳垣在古籍鑒定上取得了豐碩成果，也總結(jié)了許多經(jīng)驗和方法。綜觀陳垣著述，我們從中總結(jié)出陳垣在版本鑒定方面的主導思想和理念，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三個方面：

3.1 “一人勞而萬人逸”的工作理念

陳垣于古籍鑒定和整理，始終躬行“一人勞而萬人逸”原則，致力于史料整理和文獻鑒定工作，以一己之力，為后人的古籍鑒定工作提供了極大的便利。首先，這一理念體現(xiàn)在他“授人以漁”的工作方法上。身為一位傳道授業(yè)的高校教師，陳垣在進行古籍鑒定時，非常注重傳習方法而非僅示人成果，他對典籍的考證絕非僅為判定版本年代，而是更注重剖析鑒定過程，授人法則，指引后學。從上文所述他的古籍鑒定成果可以看出，他對文獻的鑒定尤其注重從細微處人手，揭示某類文獻的鑒定通則，為后學提供方法論的參考。陳垣還不憚繁難，將個人經(jīng)驗總結(jié)升華為可供傳習的專學，他所著《?？睂W釋例》、《史諱舉例》、《二十史朔閏表》成為了后人進行版本鑒定的重要T具書，他所著《史源學雜文》更是專為學生寫作的考史范文，為后學習得古籍鑒定的法門指引了方向。其次，“一人勞而萬人逸”的理念體現(xiàn)在他提倡編制目錄，將古籍鑒定和整理的成果授之于眾。比如，陳垣曾編制《敦煌劫余錄》，揭示敦煌文獻的整理成果，白化文認為“相對于原來的工作基礎(chǔ)，即原館藏流水號財產(chǎn)帳來說，《敦煌劫余錄》所作的工作，可決不是低水平的重復(fù)，而是在原有基礎(chǔ)上作了一次質(zhì)變性的飛躍。從敦煌學發(fā)展史的角度來觀察，《敦煌劫余錄》是世界上公布的第一個館藏敦煌漢文文書目錄，是一個創(chuàng)舉。從圖書館學的角度來觀察，它也是世界上公布的第一個敦煌漢文文書的分類目錄。我們知道，只有分類目錄才可以叫做真正的圖書館目錄。這正是《敦煌劫余錄》在敦煌學發(fā)展史和敦煌學目錄T作發(fā)展史上的最大貢獻。一直到五十年代末期，英國的翟理斯才步《敦煌劫余錄》的后塵，刊布了世界上第二部館藏敦煌漢文文書分類目錄。它比《敦煌劫余錄》晚出三十年。”又如，《中國佛教史籍概論》也是陳垣所著的一部重要目錄，該書充分借鑒了傳統(tǒng)考據(jù)式書目提要的精華，融版本鑒定、史料考證、史學評論于一體，向讀者全面介紹了所著錄文獻的學術(shù)價值，極大地提高了古籍的使用價值。

3.2 注重厘清古籍版本源流的思想

陳垣認為版本鑒定只是文獻整理的第一步工作，如要做到準確利用文獻，必須厘清各本之間的淵源關(guān)系，才能保證獲得第一手資料。許多版本學家注重每部典籍的版本鑒定，但卻時常局限于羅列一書的各種版本，未能詳述版本之間的關(guān)系，而陳垣考證版本，特別強調(diào)分清版本系統(tǒng)、版本源流。在《中國佛教史籍概論》中，陳垣在很多章節(jié)下特辟版本考證的專題，專論版本源流，不僅列舉一書之各種版本，更考證各種版本之間的關(guān)系，如孰為祖本、孰為翻刻本、一書刻本有幾個系統(tǒng)等，原原本本，源流清晰。如論《弘明集》版本：“本書現(xiàn)在通行者，大別為兩種本：一藏本，一單刻本。藏本又大別為兩種：一嘉興藏本，即所謂支那本；一頻伽本。單刻本又大別為兩種：一吳惟明刻本，即所謂汪道昆刻本；一金陵本?！庇纱丝梢郧宄刂馈逗朊骷酚袃蓚€版本系統(tǒng)以及每個版本內(nèi)各種版本的情況。又如《（墨井集）源流考》一文，文中有版刻統(tǒng)系圖：

由圖可見，陸刻《墨井詩抄》為祖本，李印《墨井集》內(nèi)容最為齊全。陳垣把頭緒不清的版本，用簡單的圖表表示出來，使讀者對該書的版本源流一目了然，為學者比較不同版本的學術(shù)價值提供了參考，也為后人進行古籍整理提供了參考。

3.3 將古籍鑒定與古籍整理相結(jié)合

陳垣非常注重將古籍鑒定的成果與古籍整理的實際工作相結(jié)合。比如，他強調(diào)古籍出版必須要與古籍鑒定相結(jié)合。陳垣早年曾參與影印出版過許多宗教文獻，他曾在與英華的通信中談及對影印的意見：“頃言翻刻舊籍事，與其倩人繕鈔，毋寧徑將要籍借出影印?！薄叭绱怂M不多，事輕而易舉，無繕校之勞，有流通之效?！睆氖率穼W研究之后，他也曾參與影印翻刻過許多稀見古籍，《影印四庫全書未刊本草目簽注》集中體現(xiàn)了陳垣對影印翻刻古籍的觀點。1933年，中央圖書館籌備處編印《影印四庫全書未刊本草目》請有關(guān)專家審議，陳垣在簽注中，結(jié)合他對古籍鑒定工作的深刻認識，對影印古籍的許多重要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首先，影印翻刻應(yīng)注重選擇前人未刊、未刻之書。在經(jīng)費有限的情況下先影印未刊、未刻古籍，使之化身千百，既能以廣其傳，也能起到保護古籍的作用，還可以有效地避免重復(fù)建設(shè)并保證典籍的學術(shù)價值。正如陳垣所說，若古籍“已有宋元刊本，流傳雖少，若將來有人影出，庫本即失其價值，《湖北先正遺書》中之《雪樓集》其前車也?！逼浯?，影印古籍要注重版本的選擇，以保證典籍的學術(shù)質(zhì)量。陳垣認為：“書之曾有刊本，卷數(shù)不符，應(yīng)先校核，果庫本為優(yōu)，方可影印?！贝苏撾m針對四庫本而發(fā)，但是也反映出陳垣所堅持的古籍出版時應(yīng)先進行版本鑒定，擇優(yōu)影印以免陋本流傳貽誤后人的工作原則，這也是古籍鑒定應(yīng)該發(fā)揮的學術(shù)價值。

以上是陳垣鑒定古籍的基本方法和理念，從中可以看到先輩學者對圖書館古籍工作的經(jīng)驗總結(jié)和遠見卓識，這些經(jīng)驗應(yīng)與古籍本身一樣，成為現(xiàn)今圖書館古籍工作應(yīng)該繼承的寶貴財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