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艷秋［哈爾濱師范大學，哈爾濱 150025］

《白象似的群山》中時間的省略意義分析

⊙馬艷秋［哈爾濱師范大學，哈爾濱 150025］

海明威被認為是20世紀最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他的創(chuàng)作具有鮮明、強烈的個性特征，其中精湛的敘事藝術是他小說中的精華?！栋紫笏频娜荷健肥呛Ｃ魍碛惺⒆u的短篇小說之一，這篇幾百字的小說正是他精通敘事藝術的集中體現(xiàn)。本文將從敘事學的角度入手，著重分析小說在敘事時間上的省略以及在人物心理時間上的省略，淺析文學大家海明威在“省略”上所展現(xiàn)的獨特技巧和藝術價值。

一、敘事時間的省略

故事時間通常是單一的、固定的，但體現(xiàn)在敘事作品中有時就未必那樣清晰，作家可以通過敘述者的敘述使得故事的時間可長可短，甚至顛倒錯置，使小說的時間和故事的時間并不完全的吻合。在《白象似的群山》中海明威就用了他一貫鐘愛的“省略”來安排小說的情節(jié)。小說開場時人物就在那所酒吧里，“那個美國人和那個跟他一道的姑娘坐在那幢房屋外面陰涼處的一張桌子旁邊”。直到小說結尾，敘述者都沒有交代他們從哪來，為什么到這里以及為什么來到這間酒吧，而是直接給出了人物的出場。除了對故事開頭的省略，海明威還在小說進行到一半時突然終止，結束小說。當男子拎著旅行包送到另一條路軌處后又回來找女孩，“她正坐在桌子旁邊，對他投來了一個微笑”，“你覺得好些了嗎？”“我覺得好極了，我又沒什么毛病羅，我覺得好極了?！毙≌f就這樣結尾了，故事最終的結果并沒交代。兩人將要踏上旅途嗎，女孩決定做手術了嗎，兩人的不愉快煙消云散了嗎，這些都不得而知。小說并沒有交代故事的來龍去脈，只是將看到的事情記錄了下來，至于開始和結局都要靠讀者自己來猜測，這種開放式的創(chuàng)作手法讓讀者意猶未盡，也被賦予了足夠的想象空間，也許女孩同意手術，兩人又回到過去的生活；也許女孩拒絕手術，知道男子并非愛她，決定分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作者沒寫出結局，但你可以給出一個結局。

與省略相伴的就是場景的運用。“場景的敘述事件與故事時間基本相同。依照熱奈特的觀點，最常見的是文本中的人物對話?！毙≌f中人物的一段對話，實際的故事時間與記錄時間基本一致。敘述者展現(xiàn)的故事集中于人物在酒吧中的談話，開始姑娘看到了遠處的群山，對男人講那像一群白象，而男人不以為意，在兩人的談話中我們看到他們之間似乎原本就存有矛盾，但是什么致使兩人不快現(xiàn)在不清楚，接下來兩人談論喝的酒，還是話不投機，女孩的注意力似乎很分散，而男人也好像有心事，直到男人說道：“那實在是一種非常簡便的手術?！蔽覀儾胖琅⒉辉柑峒暗氖恰笆中g”，而男人的注意力和心思卻放在那“手術”上，男人看似不想勉強女孩去做她不愿意的事，但其實內心對于“手術”他很堅持，他想到的是手術后就會回到原來的樣子。而女孩很無奈和不安，她認為世界不再屬于他們，對兩人的未來存在迷惘和不確信。這種種的信息都是敘述者通過場景的運用集中展現(xiàn)出來的。這一場面渲染了兩者的觀念和對未來態(tài)度的分歧和偏差，人物的矛盾圍繞著“手術”產生，通過故事的發(fā)展而逐步走向高潮，讓人對人物的關系和兩人的結局產生極大的興趣和猜想。

二、心理時間的省略

海明威的這種在敘述上掐頭去尾的“省略”使得故事的時間異常緊湊，集中展現(xiàn)在巴塞羅那來的快車到站前的四十分鐘內。在這短暫的四十分鐘里，人物的心理時間變得緊張、急促，并充滿了矛盾與沖突。姑娘和男人在那幢悶熱的酒吧間坐定后，總是眺望遠處的群山，眺望著群山的輪廓，姑娘覺得那山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一群白象，感覺這些山美極了。眺望遠山實際是姑娘對他們未來的渴望，多次的眺望群山說明姑娘內心對未來充滿向往，但當男人把姑娘拉回當下，多次要求她去做手術的時候，女孩開始對未來充滿憂慮：“那我們以后怎么辦？”姑娘從開始時對未來充滿的期許轉變成現(xiàn)實中對未來的擔憂，“那你以為咱們今后就可以開開心心地再沒什么煩惱事了”。在女孩的這句“你以為”的話中可以聽出女孩的言外之意是她認為、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雖然清楚地知道，卻還是希望男人愛她，所以即使不想做手術也知道再也得不到以前的幸福，但她仍然自欺欺人地問男人：“如果我去做了，你會高興，事情又會像以前那樣，你會愛我——是嗎？”這種對男人的愛和依戀使她即使無法看到未來卻依舊在現(xiàn)實的泥沼中痛苦地掙扎。為了這份愛情，她可以對自己“毫不在乎”，如果“我要去做手術，完了以后就會萬事如意了”，即使內心這樣想，但未來在姑娘心里已然失去了她原本所期盼的樣子，那原本可以享受和欣賞的一切，已然一天天離他們遠去，“我們越來越不可能過上舒心的日子了”。她看到了幸福離他們越來越遠，他們在走向疏離甚至是不幸。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出女孩的心理時間總是游離于當下，“我剛才倒覺得挺有趣，我剛才挺開心”，她懷念過去，希望男人還會像過去那樣地愛自己。除了追憶過去，她大部分的心理時間都停留在未來，有對未來的企盼，也有對未來的擔憂。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原因是女孩感受到了當下的痛苦和難以決斷的矛盾，也因此逃避現(xiàn)在，當男人第一次談及手術時，女孩的反應是注視著桌腿下的地面，沒有作聲。男人談論手術時，女孩擔憂的是未來，最終與男人談話時感到的無奈和厭煩也是出于不愿面對當下，面對手術，她對于現(xiàn)在所持的態(tài)度是逃避。而與女孩相反男人在心理時間上是省略未來的，姑娘擔心的未來男人從未真正意義上去正視過。在他的眼中需要解決和面對的是當下的手術，橫在過去和未來之間的“手術”才是他們的問題，才是他所真正擔憂的?！耙驗槭刮覀儫┬牡木椭皇茄巯逻@一件事兒，使我們一直不開心的就只有這一件事兒。”姑娘問他手術后是否會像以前那樣愛她，他所承諾的也是當下，“我現(xiàn)在就很愛你”。女孩認為已經失掉的世界在他看來“我們可以到處去逛逛。但他們還沒有把它拿走”。他認為抓住了現(xiàn)在，現(xiàn)在開心開心，世界就依舊是他們的，幸福也還是抓得住的。在男人順著鐵軌朝火車開來的方向望去，他看不見火車，由此可見對男人來說，未來空無一物。這種心理時間上的分歧導致了兩者矛盾的尖銳化，女孩對未來感到無望，又無法割舍過去，當下的事讓她感到痛苦，她無力面對，因此只能逃避；而男人對于眼下問題的焦慮和急迫，對愛情感悟的階段性和匆忙性使兩人就像兩條平行錯開的鐵軌一般，沒有了交集，無法統(tǒng)一。

海明威不愧于他的“冰山原則”，她在省略上所展現(xiàn)的技法令人嘖嘖稱奇。省略了對故事詳盡、面面俱到的敘述，而使小說的敘述集中于酒吧中人物等車的短暫時間里，使事件更加突出，也使人物之間的矛盾更加突出。小說中的一切都顯得急促和壓抑，在悶熱的陰影中的房屋、等車短暫的四十分鐘、男人焦躁不安的情緒、姑娘的不安和無奈，這些都在這短短的小說中隨時蓄積迸發(fā)。對于人物在心理時間模式上的不同，體現(xiàn)了男女主人公對待愛情、對待生活的不同體會和認知，是矛盾的根源，也成為兩者不可調和的問題所在，手術只是愛情和生活分歧的導火索，兩者的感情將何去何從也在海明威的“省略”中沒有了結果，而兩人的“下一站”將開往哪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選擇，海明威實際上以此表現(xiàn)了愛情與人生的普遍意義。

作者：馬艷秋，哈爾濱師范大學文學院2014級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編輯：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