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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承惠?武術家、演員、武術指導

1939年8月16日——2015年7月5日

★出演作品

☆《少林寺》（王仁則）

☆《笑傲江湖》（風清揚）

☆《李小龍傳奇》（葉問）

☆《倚天屠龍記》（張三豐）

☆《倭寇的蹤跡》（裘冬月）

☆《四大名捕》（安云山）

☆《箭士柳白猿》（匡一民）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徐皓峰

于承惠是我《倭寇的蹤跡》、《箭士柳白猿》兩部電影的主演，2014年電影《師父》殺青后，寫拍攝追記，于老未能參演我的第三部武打片，但寫到演員一章，不由自主地寫了于老。

聽到安排了長槍對搏，他拒絕用劇組準備的槍桿，用自己的。長槍對于武人，類似戲班演關公。關公戲，要上香禁語，娛樂事里出了敬神事。老派武人都敬長槍，長槍最練功夫、最顯功夫，于老有根用了三十年的槍桿，已泛紅色。

一次聚餐，于老要結賬，我攔他。一搭手，我倆都本能地把手伸到對方肋下。于老肋下肌，堅實如馬背。

于承惠成名于1983年的《少林寺》，李連杰正一號，他反一號。他原在山東武術隊，看到老隊員們跟體操運動員一樣，年過三十歲，便技巧退化，等同普通人。他跟我說：“我那么熱愛武術，一過三十，就什么都不行了，那我還追求什么？”

出于不甘心，他去民間訪傳統(tǒng)武術，訪到一位民國時代山東國術館的師父，之后又轉學多師，修行實搏武技，年過七十仍功力不墜。 沖著我筆下的 民國武人

《師父》的演員，數(shù)位是友情出演。我跟他們之前不認識，何來友情？

后知道，不是沖我，是我筆下的民國武人。

蔣雯麗演天津武行老大，定稿劇本無打戲。劇作如此設置，因為武行頂峰人物反而不會武，想起來有意思。但隨著拍攝，我愈來愈期待看到蔣老師動手。

此人物大部分時間在談判，與動刀動槍的武人階層已有反差，如驚鴻一瞥地露手功夫，反差不生硬。

通知她拍打戲，她眼光一定，我知道我對了。

戴立忍，在一些香港影人看來，就是張震日后的樣子，兩人同款。他到來的中午，臺灣味全無，京津老派文人相。上海文人歐化，廣東文人日化，京津文人是戲曲化，他們自小看戲，京劇老生做派。

結識江鑄久，問吳清源什么樣，回答是說話京劇腔。劉家良也是典型梨園氣質的人，文人學老生，武人也學老生。

來者皆有情義，金世杰飾一位即將引退的武行大佬，全片多場打戲，與廖凡打刀打劍，與黃覺是步槍和八卦六十四手。

1920年代，武術名家獻技軍隊的大潮下，八卦門尷尬，八卦掌要走圈，單人空間大，不適合軍營集體操練，于是發(fā)明直著打的六十四手。發(fā)明后發(fā)覺是高手技，一般人使不了，只好留于門內，普傳成了秘傳。

一個半秘訣

明星秀舞蹈的電視節(jié)目我會錯過，專業(yè)舞蹈演員比賽會追看。習武難勤，奔波生計或受窘人事，練習不夠，肌肉掌控能力，武人往往不如舞人。于是請了《舞林爭霸》冠軍張敖月，《中國好舞蹈》成名的裘繼戎、李博。

黃覺舞蹈出身，跟我言，舞蹈界神一樣的人物，在社會上神氣不起來。武術界何嘗不是，專業(yè)沒落，很深共鳴。

人身一樣，拳理根據(jù)身體，結構、角度、發(fā)力、反應也是舞蹈課題，對拳術奧義，有的舞蹈演員不知所以然，但身上會體現(xiàn)。

是于承惠給我的思路。每次拍片，于老不多不少，會告訴我一個半秘訣。2011年，拍完《倭寇的蹤跡》，他指點我去研究南美倫巴舞，腰胯動態(tài)近乎拳理，起身做了幾下，看得我大驚。

那次提到另一口訣，言及一半，說有緣再見時說。之后拍《箭士柳白猿》，于老如約告知，關機飯時又提了半個。可惜于老錯不開時間，未能參演《師父》，為口訣聽全，我還得多拍部電影。

于老還說過，農(nóng)活養(yǎng)成好手感，比健身房、拳擊館更先進的體育器械是中國農(nóng)具。農(nóng)民有高手資質，但為何還被欺負，因為沒開思路，一遇非常，嚇得不知道用。

中國拳術注重思維，求拳理比練功夫重要，因為開了思路，便會技高一籌。

沒時間了

這么說為了好玩，我和于老的游戲。他跟我有約，合作到他九十八歲，還有二十多年。二十年后，宋洋也老了。

李小龍公子李國豪過世，劉家良過世，湊齊了“脈斷藝絕”四字，象征著武打片。劉家良最后一部自導自演作品是2003年的《醉猴》。沒見過拳技如此粗暴慘烈的劉家良。

大師的晚期風格往往粗暴慘烈。中年時畫畫、寫作，一日有效時間兩小時，晚年做三十分鐘便腦力大差。他要高效利用有限時間，所有問題集中解決，風格當然巨變。

吳清源晚期，一改靈動飄逸的棋風，均好戰(zhàn)嗜殺，險招狠手迭出，不是大師追求極致，是他要盡早結束，過了有效腦力時間，必輸無疑。

《醉猴》中，劉家良最想說的是“沒時間了”，他扮演的人物給徒弟喂招，震裂舊傷，淌著血繼續(xù)打，直到徒弟打出正確的一手，他挨了這一手，重傷倒地，說：“我硬猴拳文彪死而無憾。”

老輩人為傳藝可以舍命，可惜沒時間了。年輕人沒長起來，長起來也并不需要。

人等不了，作品可以等。藝術就是用來等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