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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突然降臨的理想

        2015-07-04 11:51:03李徑宇
        雜文月刊(選刊版) 2015年7期
        關(guān)鍵詞:秋瑾年少時希特勒

        李徑宇

        信筆寫下幾個人的名字,從他們?nèi)松钠瘘c說起。

        希特勒曾經(jīng)在街頭賣畫為生,是一名藝術(shù)青年;盧梭師從雕刻匠,做著手藝人的夢想;孔丘小時候家貧,每天向母親聲稱去上學,實際上到紅白喜事的樂隊里討生活費,干了幾次后他覺得這樣自由的生活其實也還不錯;周樹人的女老鄉(xiāng)秋瑾,青年時嫁給一個湘潭開當鋪的小老板,生活殷實無憂,天天作少奶奶狀。

        中國有句老話說,三歲看老。一個人的將來是可以從年少時管窺的。

        然而,很多年后,希特勒的鐵蹄踏破歐洲,讓世界顫抖;盧梭在塞納河畔與飽學之士伏爾泰及狄德羅一起成為社會導師;而孔丘被人尊為夫子,坐在講臺上收受學生們的拜師禮豬頭肉;那個溫良的商人婦秋瑾女士去了趟京城,回來后就變得慷慨激昂,坐立不安。

        有時候我想,一個人按照自己的天性生活,是單純的。單純的人是幸福的,沒有那么多名利纏身,不會像受了宮刑的司馬遷慨嘆的那樣,“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其實這句話不是司馬遷的原創(chuàng),據(jù)說戰(zhàn)國時就有人出此明言,據(jù)稱是姜尚,又稱是孟子,而我懷疑是孔子,雖然沒有足夠證據(jù)。因為孔子是人間哲學家,對人與人的關(guān)系看得再清楚不過。

        孔子從一個業(yè)余吹鼓手,變成個一說話就是真理的夫子,源于他的母親。有一天,愛湊熱鬧的母親,擠到人堆里看人家辦喪事,冷不丁看到兒子孔丘搖頭晃腦地在那里吹吹打打,一下子臉紅到脖子以下。后來,孔丘同學乖乖地去上學了,結(jié)束了他自由散漫的生活,從此中國出了一個與古希臘的蘇格拉底一樣啟發(fā)人間蒙昧的學者。

        啟發(fā)蒙昧的學者還有盧梭,這個有著戀母情結(jié)的人,少年時在雕刻匠手下當學徒。因為他愛好繪畫,如此揮動刻刀也覺得很是有趣。那時,他的理想是成為卓越的手藝人。而有一天,他假公濟私,幫朋友刻騎士勛章,被師傅痛打一頓。因此離家出走的16歲少年,四處浪蕩,浪蕩著浪蕩著就成為巴黎上流貴婦人心中的浪漫小說家。人生若此,還可想象,然而,有一天他竟然寫下了極端理性的《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社會契約論》,成為影響世界的民主思想啟蒙家。

        希特勒就更不用說了,從乞丐到元首的轉(zhuǎn)變就那么幾年。一個靠賣畫無法維持生計的藝術(shù)青年,晚上還得借住在社會救濟院,然而,偶爾參加了幾次群眾運動,因其蠱惑性的演說才能,脫穎而出。沒幾年,搖身一變?yōu)闅W洲霸主。

        最是秋瑾,在富貴溫柔鄉(xiāng)里徜徉多年,一朝到京城看到八國聯(lián)軍后,刺激壞了,估計想起了花蕊夫人的一句詩“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后來自己作詩說:“不惜千金買寶刀,貂裘換酒也堪豪。”一個富家太太遁后門而出,從此,江湖上多了一個鑒湖女俠。

        多少事,從來急。多少人,轉(zhuǎn)變快。

        很多年里,我懷想起一些人年少時的樣子,對照后來,頗感匪夷所思。他們單薄的身體里,單純的見識里,怎么能突然間迸發(fā)出氣貫長虹或者殺氣騰騰?

        直到再后來,我想起他們每個人的晚年。

        晚年,盡管伏爾泰放出話去———我的大門為盧梭敞開著,但貧病交加的盧梭沒有走進那扇大門去尋求和解。有一天,精神錯亂中的他被一只惡狗迎面撲倒在地的時候,我仿佛看到這個人年少時早就注定的人生底片,想到他的話“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并且另一句話為其晚年情狀作了注腳,“我們手里的金錢是保持自由的一種工具”。

        希特勒據(jù)說飲彈自殺,雖然也有傳聞?wù)f他化了妝,流落異國民間,像被捕的波黑塞族前領(lǐng)導人卡拉季奇,裝了濃密的胡子,跑到一家私人診所默然工作。希特勒的結(jié)局,像他喜歡的油畫,更像一出詭異的行為藝術(shù)。

        而女俠秋瑾,行動暴露后,能逃則不逃,像譚嗣同一樣,要用死來為革命祭旗,最后留了一句“秋風秋雨愁煞人”,不守一雙兒女,不享人倫之樂,而甘為心中突然降臨的理想撒手人寰。

        比較他們,孔夫子落了個好死,離世七天前慨嘆說:“太山壞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之后病死臥榻。暮年,他感慨一生奔波各國間鼓與呼,終未得志,而我下意識地想到的是他年少時做業(yè)余吹鼓手的場景。

        我不知道,這里面有沒有各自的宿命。

        除了希特勒背負罵名,其余三人在后世都備受哀榮。然而,若時光倒流,重新站在起點,他們會安于年少時一任天性的生活,還是會突然凌空躍起,誤落塵網(wǎng)中,以致身不由己,生死兩茫茫?

        【郭旺啟薦自《隴南日報》2015年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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