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豐泳
《接觸與碰撞——16世紀以來西方人眼中的中國法律》一書的最大貢獻在于,為我們開啟了西方人眼中的中國法律的新視界,這是中西交流史中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16世紀前后的世界版圖中,中國稱得上是一個強國,至少在西方人心目中,對于中國的想象是完美的。航海技術的發(fā)展使得一批批西方人能夠經由海路來到中國,西方人對于中國法律的認知,最先便是從游記和書信開始的。
第一批到中國來的是1517年的葡萄牙使團,他們抵達廣州時用鳴炮來慶祝,卻不知觸犯了天朝的禮儀,等來的是抓捕他們的明朝軍隊以及中國的刑罰和牢獄。第一次見識中國法律的西方人,只是收獲了一段難堪的觸法經歷。
1810年英國人小司湯東歷時8年翻譯的《大清律例》在歐洲出版發(fā)行,他評價這部法典的條文“最偉大之處是其高度的條理性、清晰性和邏輯一貫性”。這是第一次將中國的成文法典較為完整和系統(tǒng)地介紹給西方,盡管里面仍然不乏錯漏之處,但西方人對中國法律的了解程度已大大超越了中國人對歐洲法律的認識——這時候的中國人也許仍然不屑于了解西方的法律制度。
小司湯東雖然對于《大清律例》在技術上給予了高度評價,但卻是在對中國不再抱以美好幻想的基礎上作出這一翻譯成果的。他甚至在英譯本的前言里寫道:“中國人所吹噓并得到許多歐洲歷史學家承認的中國對其他民族的優(yōu)勢全然是騙人的。”從小司湯東的這個看似矛盾的看法中可以發(fā)現(xiàn),西方人對中國法律的研究很大程度上已經擺脫了政治目的的糾纏,可以說,這是一種帶有學術性質的比較法研究了。
1862年,荷蘭人葛利斯將《洗冤集錄》翻譯成荷蘭文,后又有人將其譯成多國文字流傳。1867年英國人威妥瑪編輯出版的《文件自邇集》中收集了清代乾隆至道光時期的各種法律文書,已不再局限于刑法部分了,幾乎涵蓋司法活動的各個領域。關于中國法律的書籍不斷在歐洲出版,西方人對中國法律的了解也逐漸深入,并認識到中華帝國的法律和這個國家一樣,在停滯中走向了崩潰。
當西方世界如火如荼地進行著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時候,天朝大國的人們仍然是君主控制下的禮法社會,儒家文化深深地浸透到平民百姓的血液里面。盡管最初的西方人接觸到的中國法律是零碎的,很多時候還只驚詫于中國人老被縣衙挨打的臀部。從最初屢屢將中國法律歪曲到可笑的境地,從不自主到自主地研究中國法律,西方人逐步地修正著對中國法律的看法。真相總是在歪曲中修正,這些零碎的材料,經由一代代有中國生活經歷的或者是對中國充滿興趣的西方人的修正,漸漸浮現(xiàn)出中國法律的真實輪廓。
這是一場持續(xù)300多年的比較法研究,但可惜的是,并不是雙向的,在中國人睜眼看世界之前,西方人早已將中國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這個情況現(xiàn)在正好相反,今日中國的法學研究已經無法逃脫比較法的視角,無論是德、日刑法之于刑法研究,日本、臺灣民法之于民法研究,還是美國憲法傳統(tǒng)和聯(lián)邦最高法院判例之于憲政研究。套用北京大學教授蘇力的話說,今天我們的哪一個部門法的研究,哪一個法律專題的研究又不是比較法的研究?
書中穿插的大量關于中國法律的燈草畫、銅版畫,均十分新鮮,大多是作者游學國外期間收集到的,也正是如此,在某種程度上,這也許算不上一本真正的法學著作,僅僅是法律見聞錄的集合,缺少升華后的批評。因為,法律不止是故事,故事只是時代和制度背景下的縮影,縮影雖具體而微,但法學家則應該具備穿透縮影的努力。
(《接觸與碰撞——16世紀以來西方人眼中的中國法律》,田濤 李祝環(huán) 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