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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想、精神與文章
        ——百年回眸《新青年》

        2015-06-01 10:13:37李浴洋
        傳記文學 2015年7期
        關鍵詞:新青年陳獨秀胡適

        文 李浴洋

        思想、精神與文章

        ——百年回眸《新青年》

        文 李浴洋

        無論從何種意義上談論“現(xiàn)代中國”,《新青年》雜志大概都是繞不過去的“元典”甚至“原點”。如此立說,一方面當然是基于“報章”這一現(xiàn)代媒介在晚清以降“民族—國家”及其思想、學術與文學的建構中曾經發(fā)揮的重要作用;另一方面也鑒于“現(xiàn)代中國”作為一個“價值共同體”或者“文明共同體”,其間蘊含的知識譜系、文化理想與政治立場也大都可以在《新青年》及其結構起來的世界圖景與歷史進程中“追本溯源”以及“按圖索驥”。晚近三十年間,伴隨著“晚清”的發(fā)現(xiàn)、文化守成主義的興起與所謂“眾聲喧嘩”意識的“登陸”,對于《新青年》及其相關的新文化運動、文學革命與五四運動等問題的討論也日趨多元。然而,倘若細查深究則不難得見無論“對話”、“補白”還是“翻案”,其內在的論說依據(jù)、論證邏輯甚至論辯方式,依舊仍在《新青年》的覆蓋面中以及延長線上。是故,《新青年》的意義遠不止于它所提出的價值取向與問題意識本身,其熔鑄思想、精神與文章于一爐的展開邏輯與實踐方式,對于“現(xiàn)代中國”在知識、觀念甚至行動層面上的發(fā)生與發(fā)展實則影響更為深遠。因此,無論“紀念”、“檢討”還是“研究”,也唯有進入這一層面,才能真正實現(xiàn)對于《新青年》的重新歷史化與問題化,從而召喚出來其間包孕的為“文明自覺”與“價值重構”所必需的創(chuàng)造性與緊張感。

        新文化與新青年

        《新青年》原名《青年雜志》,月刊,由陳獨秀主編,創(chuàng)刊于1915年9月15日,在上海群益書社出版,每卷六號。因刊名與風格同上?;浇糖嗄陼鬓k的《青年》月刊相似,遂于出滿一卷后歇刊。1916年9月1日更名為《新青年》后,繼續(xù)出版第二卷。第二卷第六號出版時(1917年2月1日),陳獨秀已就聘北京大學文科學長,所以從第三卷起,雜志遷往北京編輯,但仍由群益書社出版。發(fā)行三卷后,因銷路不暢,又中止了四個月,經陳獨秀堅持,才勉力于1918年1月15日出版第四卷第一號。此后,由于新文化運動的開展與五四運動的影響,原本在知識界內部討論的話題經由大眾媒介的參與一躍而成為社會熱點,《新青年》也逐漸“做大做強”,躋身名刊之列,引領時代潮流。第四至六卷由北大數(shù)位文科教員輪流編輯,成為“同人雜志”,這一時期也是《新青年》歷史上最為“風起云涌”的一個階段。1919年4月16日,北京大學廢除學長制,陳獨秀離校?!缎虑嗄辍返谄呔碛指幕赜申惇毿阒骶?。1920年2月19日,陳獨秀只身南下,返回上海。在南北同人的爭議聲中,《新青年》出滿七卷后再度歇刊。爾后,《新青年》跟隨陳獨秀先上海而后廣州,斷斷續(xù)續(xù)又出版了兩卷,至1922年7月1日第九卷第六號發(fā)行后休刊。至于1923年至1926年間出現(xiàn)的《新青年》季刊或者不定期出版物,則與此前九卷不再存在直接關聯(lián)。所以,在報章史上,一般認為作為一代名刊的《新青年》即由陳獨秀主導、歷時七年、首尾連貫的前九卷。

        盡管《新青年》在日后聲名卓著并且在“現(xiàn)代中國”的歷史建構中發(fā)揮了界碑與節(jié)點的作用,但《青年雜志》的創(chuàng)刊卻絕非“橫空出世”。相反,正如陳平原所說,“必須將其置于晚清以降的報刊大潮中,方能理解其成敗得失”,因為“不僅主編陳獨秀,幾乎所有主要作者,在介入《新青年》事業(yè)之前,都曾參與報刊這一新生的文化事業(yè),并多有歷練”。對于“老革命黨”陳獨秀而言,“辦報”自始就內在于其“革命”事業(yè)之中。1903年8月,《國民日日報》在上海創(chuàng)刊,由章士釗主編,陳獨秀參與編輯。同年12月,該報因宣傳革命而被迫停刊。陳獨秀隨后離開上海,返回故鄉(xiāng)安慶,于1904年3月創(chuàng)辦《安徽俗話報》,至次年8月,共出版二十二期,是晚清重要的白話報之一。十年后的1914年5月,章士釗在東京創(chuàng)辦《甲寅》月刊。同年7月,陳獨秀東渡加盟,直到1915年 6月回國,抵達上海,但仍繼續(xù)負責雜志的編輯工作。不獨陳獨秀如此,《青年雜志》與《新青年》的其他主要作者也大都具有類似經歷與經驗。章士釗自不必說,蔡元培曾辦《警鐘日報》,吳稚暉曾辦《新世界》,錢玄同曾辦《教育今語雜志》,馬君武曾協(xié)辦《新民叢報》,高一涵曾編《民彝》,李大釗曾編《言治》,胡適曾編《競業(yè)旬報》,劉叔雅曾編《民立報》,吳虞曾編《蜀報》,謝無量曾任《京報》主筆,蘇曼殊曾兼《太平洋報》筆政,劉半農曾為《小說界》撰稿,周氏兄弟曾為《河南》《浙江潮》與《女子世界》等撰稿并且籌備《新生》。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可見共襄《青年雜志》與《新青年》者在清末民初報界之中或為“一時之選”,或曾深度介入,絕非泛泛之輩。

        然而,英雄聚合,由“交響”而“共鳴”,總需一個過程。唯有待到風云際會,方才時來運轉,形成“合力”。至少在《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前后的陳獨秀,未曾料想此后《新青年》的輝煌。創(chuàng)刊《青年雜志》,當然有其思想追求,但對于1915年的陳獨秀來說,想必主要還是為了擺脫歸國之后的困厄局面。妻子臥病在床,又有兩個孩子需要撫養(yǎng),陷入失業(yè)狀態(tài)的他希望可以通過辦刊改善處境。自辦刊物的想法,在陳獨秀那里至少從“二次革命”以后亡命上海的1913年就已經開始醞釀。當時他曾游說亞東圖書館的經理汪孟鄒,“說只要十年、八年的功夫,一定會發(fā)生很大的影響”??梢姡趯r局以及自家刊物的判斷,陳獨秀并未抱有“暴得大名”的期待;如此“長線經營”的計劃,自然也未能獲得亞東圖書館的支持。兩年之后,陳獨秀攜正在編輯《甲寅》的熱情與雄心“卷土重來”,創(chuàng)辦《青年雜志》,不想又是險些“折戟沉沙”。根據(jù)當時商務印書館提供的數(shù)據(jù),在不支付編輯費的情況下,一種雜志每期需要發(fā)行兩千冊以上方可盈利。但負責出版《青年雜志》的群益書社不僅每期支付編輯費與稿費二百元,而且雜志每期的印數(shù)也只有一千冊。倘若不是因為更名帶來了某種自新的契機,《青年雜志》很可能就在出滿一卷后自然???。

        《新青年》日后之“成”很大程度上在于“青年”——青年作者的支持與青年讀者的擁護,而《青年雜志》此時之“敗”某種程度上其實也源自“青年”——作為“青年雜志”的立場與定位。此話要從晚清以降“青年崇拜”的時代潮流說起。面對“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知識人反復自我檢討與批判,鋒芒所及,由“器物”而“制度”,由“制度”而“文化”,于是傳統(tǒng)的觀念與價值秩序開始崩潰,成為“革命”對象。“個人—家—國—天下”體系中的“天下”被“世界”取代,“家”的層面則被抽離與懸置起來,“個人”與“國”之間的有機關聯(lián)被空前凸顯,不再為“士”的階層所獨有,而是被建構成為一種全體“國民”所共享的倫理意圖與道德責任。在這一過程中,進化論與社會學的視野所提供的“未來”想象發(fā)揮了主導作用,對于“少年中國”的希望也就轉化到了對于“中國少年”的期待上來。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1900年)與《新中國未來記》即是其間最具癥候的文本。而“少年崇拜”正是日后蔚為大觀的“青年崇拜”的雛形。清末民初的這一思想潮流自然也就在報界多有呈現(xiàn)并且與之形成互動。僅就《青年雜志》創(chuàng)刊的1915年而言,在此前后冠名“青年”的雜志就有面向全國發(fā)行的《青年會報》《青年》與China’s Young Men等,在各省市還有《廣州青年》《天津青年》與《上海青年》等?!扒嗄辍痹捳Z的推廣除去有基督教青年會這一專屬組織不斷促成,更成為全國報界競逐的熱點之一。即便不以“青年”冠名,其時頗具影響的報刊大都也十分關注“青年”問題的討論。而《青年雜志》便是在如此潮流中創(chuàng)刊,可見陳獨秀的立意雖有寄托,亦屬時尚。對于報刊而言,參與時尚,實乃一把“雙刃劍”——做得好,水漲船高,事半功倍;做不好,則很容易“泯然眾人”,徒為時代潮流的注腳。

        劉半農

        在《青年雜志》第一卷第一號上,陳獨秀發(fā)表“社告”,申言本刊“欲與青年諸君商榷將來所以修身治國之道”,“于各國事情學術思潮盡心灌輸”。在頭題文章《敬告青年》中,他又提出,青年應是“自主的而非奴隸的”、“進步的而非保守的”、“進取的而非退隱的”、“世界的而非鎖國的”、“實利的而非虛文的”與“科學的而非想象的”。在這篇長期以為一直被作為“準發(fā)刊詞”進行闡釋的文章中,史家多能讀出其中的主張暗合日后《新青年》之宗旨,比如對于“自主”個體的關注,以及對于“科學”精神之表彰。然而,倘若不以后置視角加以考辨,在這些汪洋恣肆的文字中,究竟能夠見出多少獨到眼光與別致思考,從而區(qū)別于同時代的“青年”論述,大概還要打上一個問號。鄭振鐸就曾回憶,在1915年17歲的他看來,《青年雜志》“無殊于一般雜志用文言寫作的提倡‘德智體’三育的青年讀物”?!肚嗄觌s志》慘淡的銷路,也大致呼應了鄭振鐸的觀感。而更為重要的,或許還不僅是在立場上沒有自家面目,《青年雜志》與其時已經具有一定聲勢的《甲寅》在風格上的雷同,大概也限制了其接受情況。

        歷史的可能性并不僅由“成功”的經驗所昭示,“挫折”的道路有時或許能夠折射出來更為深刻的問題所在。傳播“新文化”、召喚“新青年”,幾乎是晚清以降一切認同“新學”的中國知識人的共同追求?!肚嗄觌s志》的創(chuàng)刊,只是這一追求在報界的一道投影罷了。如果非要說此時的《青年雜志》與陳獨秀如何“立意高遠”或者“伏線千里”,那大概只能算作是后來者的“謬托知己”。倘若不把“新文化”與“新青年”的稱謂只與此后的新文化運動與《新青年》掛鉤,而是將這一傳播與召喚的事業(yè)視為晚清與五四兩代中國知識人“接力”的歷史過程的話,那么他們在此期間的掙扎、彷徨、左右支絀與上下求索,或許同那些豁然開朗的時刻一樣值得我們關注、追懷與欣賞。須知在“新文化”的背后,有他們對于新的思想、社會與政治的期待;在“新青年”的背后,是他們對于全體“國民”的“民力”、“民智”與“民德”實現(xiàn)更新進而更生的希望。所以,談論《新青年》需要報章史的視野,但也不可或缺思想史的眼光。惟其如此,方能更為準確地理解《青年雜志》如何“觸底”,《新青年》又怎樣“反彈”,以及在“新文化”與“新青年”的互動中建構一個新的“民族—國家”與一種新的“國民”的可能性指向何方。

        思想史視野中的“一校一刊”

        《青年雜志》自第二卷起更名為《新青年》,這一動議原本是由于上?;浇糖嗄陼矫娴膲毫?,陳獨秀卻能在沉潛半年之后,變被動為主動,借機完成了雜志的自新。在第二卷第一號上,他先是發(fā)布“通告”,稱“自第二卷起,欲益加策勵,勉副讀者諸君屬望,因更名為《新青年》。且得當世名流之助,如溫宗堯、吳敬恒、張繼、馬君武、胡適、蘇曼殊諸君,允許關于青年文字,皆由本志發(fā)表。嗣后內容,當較前尤有精彩。此不獨本志之私幸,亦讀者諸君文字之緣也”。雜志的旨歸依舊在“青年”,但著力強調“當較前尤有精彩”,說明陳獨秀已經充分意識到了第一卷的“出師不利”,故而編輯策略的改進也就自然可期。不僅指出雜志“得當世名流之助”,而且刻意凸顯與“讀者諸君”的“文字之緣”,雖為套話,卻不難見出陳獨秀的用心。更有甚者,他還在該號頭題發(fā)表了與更名后的雜志同名的《新青年》一文,開宗明義:“青年何為而云新青年乎?以別夫舊青年也。同一青年也,而新、舊之別安在?自年齡言治,新、舊青年固無以異;然生理上、心理上,新青年與舊青年,固有絕對值鴻溝,是不可不指陳其大別,以促吾青年之警覺。慎勿以年齡在青年時代,遂妄自以為取得青年之資格也。”通過重新界定“青年之資格”,可見在陳獨秀看來,所謂“新青年”之“新”遠不僅是一個形容詞,而更接近于一個動詞。對于將雜志自新與青年自新合二為一的宏偉藍圖,陳獨秀躍躍欲試。

        陳獨秀的編輯思路調整,主要表現(xiàn)為兩個方面:一是進一步援引他在協(xié)助章士釗編輯《甲寅》時的經驗。對此,學界已經多有申說。不僅《新青年》中的諸多重要作者——比如陳獨秀、李大釗、胡適、高一涵、易白沙、楊昌濟、吳虞、陶孟和、劉叔雅、謝無量、吳稚暉、蘇曼殊與程寅生等——多為《甲寅》“故人”,而且雜志在欄目設置上,也多有承繼之處——例如,《甲寅》為政論雜志,頭題即“政論”,而《新青年》的頭題文章也多具有“政論”性質;《甲寅》有“通信”、“論壇”兩欄,《新青年》亦有“通信”、“讀者論壇”兩欄;《甲寅》有“時評”欄,《新青年》有“大事記”欄;《甲寅》有“文錄”欄,《新青年》有“文藝”欄。以致有學者認為,對于第四卷以前的《新青年》來說,“如果撇開內容變化不談,單就形式而言”,“幾乎就是《甲寅》月刊的翻版”;二是由于編輯《甲寅》的經驗被更為自覺地帶入,《新青年》的作者隊伍也悄然發(fā)生了變化。具體來說,《青年雜志》第一卷的作者多為與陳獨秀交往密切的皖籍知識分子;待到《新青年》第二、三卷則突破了這種界限,不僅《甲寅》作者多有進入并且成為骨干,而且作者與作者之間的結構方式也得到了相應調整,不再是以“鄉(xiāng)誼”聯(lián)絡為主,雜志的公共屬性與同人色彩逐漸開始具備。當然,在第二、三卷中,陳獨秀仍然發(fā)揮了絕對的主導作用,雜志格局的打開正是有賴他的編輯眼光與手段。其間十分重要的一點,便是對于胡適“文學革命”主張的“發(fā)現(xiàn)”。

        在《新青年》第二卷第二號的“通信”欄中,胡適投書陳獨秀,提出了“須從八事入手”開展“文學革命”。陳獨秀敏銳地感受到了其間具有的巨大潛力,鼓勵胡適“倘能詳其理由,指陳得失,衍為一文,以告當世,其業(yè)尤盛”,于是才有了第二卷第五號上的名文《文學改良芻議》。胡適此文居于當期雜志第四篇的位置。在次月出版的第二卷第六號上,陳獨秀就以頭題文章《文學革命論》向“貴族文學”、“古典文學”與“山林文學”發(fā)難,宣布“予愿拖四十二生的大炮,為之前驅”。此后便是以《新青年》為主要陣地,“文學革命”在知識界轟轟烈烈開展的故事,史籍對此莫不詳加敘述且多有贊揚。不過,或許不應忽略的是,在1917年8月1日《新青年》出滿三卷后,由于其銷路仍不理想,群益書社決定中止出版。陳獨秀勉力交涉,方才得以在1918年1月15日發(fā)行了第四卷第一號。而且《新青年》也是從第四卷開始由文言改為白話,同時使用新式標點。換言之,鼓吹白話的《文學改良芻議》與《文學革命論》等人均系文言。思想進程的展開程度與其歷史現(xiàn)場的接受程度常有“時差”,此即一例。

        待到《新青年》第四卷第一號出版時,在雜志的封面上已經不再署名“陳獨秀先生主撰”。第四卷第三號更是發(fā)布《啟事》:“本志自第四卷第一號起,投稿章程,業(yè)已取消。所有撰譯,悉由編輯部同人,公同擔任,不另購稿。”《新青年》由是從1918年起正式進入了“同人雜志”時代。支撐其做出并且完成這一轉型的,正是在現(xiàn)代中國歷史上令人神往不已的“一校一刊”之珠聯(lián)璧合?!耙恍!敝傅氖潜本┐髮W,“一刊”便是《新青年》。兩者形成“合力”的意義與契機,需從晚清以降的思想史脈絡以及民國初期的政治格局中得以理解。

        晚清有所謂“傳播文明三利器”之說,即“學堂”、“報章”與“演說”。其中,“演說”不難與另外兩者各自結合,發(fā)生效力;但“學堂”與“報章”因其功能、受眾與運作方式的不同而少有實質性的合作。不過,作為新式教育制度載體的“學堂”與作為現(xiàn)代媒介形式代表的“報章”卻是現(xiàn)代中國最為重要的兩種知識、思想甚至社會力量的組織途徑。在北洋政府治下的中國政局,動蕩不安但又流動不居,借用羅志田的話說,便是“政治變化的高潮恰伴隨著思想變化的低潮”。一個開放的歷史時刻,有待建設方案的參與。以思想方式解決政治問題,幾乎是其時知識界的共識。而“學堂”與“報章”也以其各自的方式正在積極回應著時局與時勢。

        1916年12月21日,蔡元培就聘北京大學校長。次年1月11日,陳獨秀受聘出任北京大學文科學長。在蔡元培長校前,原本占據(jù)文科教席主流的“桐城派”勢力已被“章門弟子”所取代。章太炎作為革命元勛與國學大師,故而其弟子無論政治立場還是學術取向,都更易得到蔡元培與陳獨秀的認同及倚重。蔡元培為引進陳獨秀,可謂不遺余力,甚至不惜為他假造“日本東京日本大學畢業(yè),曾任蕪湖安徽公學教務長、安徽高等學校校長”的履歷。而陳獨秀到任后,也的確不負眾望,不僅在整頓文科方面成就卓著,而且將《新青年》帶到北大,與蔡元培聯(lián)手,促成了“一校一刊”時代的到來。此時的北京大學,經由蔡元培的改革而朝氣蓬勃;此時的《新青年》,則通過陳獨秀的調整正蓄勢待發(fā)?!皩W堂”與“報章”在這一節(jié)點上達成“合力”,自然將為現(xiàn)代思想、學術與文學回應并參與歷史進程創(chuàng)造條件,同時也給現(xiàn)代教育、學術與文學自身的發(fā)生與發(fā)展提供基礎。

        《新青年》并非北京大學的“??保菙?shù)位北大文科教員的“同人雜志”。為此,曾經專有“啟事”:“《新青年》編輯和做文章的人雖然有幾個在大學做教員,但是這個雜志完全是死人的組織,我們的議論完全歸我們自己負責。和北京大學毫不相干?!保ǖ诹淼诙枺┎贿^,教育、媒介、大學與報章“四手聯(lián)彈”的效力還是顯而易見?!缎虑嗄辍吩诋敃r最為輝煌的成就莫過于從“白話文學之位中國文學之正宗,又為將來文學必用之利器”(胡適《文學改良芻議》)的角度發(fā)起關于“文學革命”的討論。晚清以降的白話文運動淵源有自,但《新青年》將其上升到文/白、舊/新與死/活三者彼此關聯(lián)的層面,說的雖是“白話文”的問題,背后的關切卻是“新文化”的走向甚至新的“民族—國家”的建構,這也就決定了其展開方式必然別開生面。支撐這一討論的背景,還有在此前后發(fā)生的大批英美留學生歸國,逐漸取代此前由法日留學生在政、學兩界占據(jù)的核心位置。是故,從胡適的《建設的文學革命論》(第四卷第四號)的發(fā)表,到教育部訓令自1920年秋季起“凡國民學校一二年級先改國文為語體文,以期收言文一致之效”,自其表言之,是《新青年》的創(chuàng)獲與建樹;自其里言之,則是一代知識范式、文化潮流甚至政治力量“權勢轉移”的表征與結果。個中關鍵,與“一校一刊”的運作模式直接相關。

        北京大學作為當時唯一的國立大學,又在首都經營,學校內外的各方資源當然十分雄厚,同時也自然備受輿論關注?!缎虑嗄辍返谒闹亮淼淖髡咧饕獮楸贝蠼虇T。不過值得考辨的是,不僅是既有的北大名流加盟到《新青年》中,《新青年》也為北大輸送了若干重要學人——比如胡適與周氏兄弟便在相當程度上是由于這一因緣而與北大發(fā)生了關聯(lián)。不但如此,《新青年》的各種“事件”,也在客觀上促進了蔡元培主導的北大改革事業(yè)。兩者可謂相生相成。其中最為時人與后世關注的,便是《新青年》同人以“運動”的方式推動“新文化”的展開。所謂新文化運動,也唯有到此時方才真正“運動”起來。最能說明這一問題的,就是“雙簧信”事件。

        在1918年3月15日出版的《新青年》第四卷第三號上,錢玄同化名“王敬軒”與劉半農進行通信。他假托“讀者”身份,指責《新青年》對孔子與綱常的批評,尤其不贊同其“文學革命”的主張。劉半農代表同人逐條批駁。雙方言辭無不激烈,遂引發(fā)廣泛關注。在《新青年》陣營內部,對于這一形式不無異議,但此舉的效力便是在“陰差陽錯”之間將若干新舊對峙的話題推向大眾媒介,成為公共輿論中的熱點。當然,效力的發(fā)生需要一個過程?!叭绻氉x第四、五兩卷的《新青年》,不難發(fā)現(xiàn)‘雙簧戲’的上演對‘文學革命’向外拓展的影響并不像以往學界認為的那樣顯著。”需要指出的是,正是這一過程中若干偶然性因素的介入,最終導致了討論的實質性推進。首先是1919年2月至3月,林紓分別在上海《新申報》上發(fā)表了《荊生》與《妖夢》兩篇小說,影射新文化人。由于此前他已有《論古文之不宜廢》一文發(fā)表,且在問世時間上很容易造成乃是直接針對胡適的《文學改良芻議》的錯覺,所以雙方“結怨”其來有自。然后,他又在北京《公言報》上致書蔡元培,批評《新青年》與北大。蔡元培很快做出回應。在此前后,多家報刊先后發(fā)布不實消息,指稱北大受到官方壓力,將辭退陳獨秀、錢玄同與胡適等人,旋即又做澄清,但“事件”的影響就在這一回環(huán)往復的過程中不斷發(fā)酵?!吧钕ご蟊妭鞑バ睦砗蛡髅教攸c的陳獨秀又趁機將這些報道有選擇性地轉載于《每周評論》”,“林蔡之爭”也就迅速轉化成為“新舊之爭”?!霸诖酥?,新聞報紙幾乎沒有關注過《新青年》”,“陳獨秀苦心孤詣未能實現(xiàn)的目標,無意中經由林琴南一手促成”。對于“事件”本身的開掘,其實不難見出若干縫隙;對于“運動”方式本身的利弊得失,也不乏可以繼續(xù)討論的余地;但“一校一刊”的結合為“新文化”與“新青年”打開的新的局面,卻不容漠視。

        談論《新青年》,沒有必要回避其激進立場,也無需為其與傳統(tǒng)的斷裂姿態(tài)而曲解美飾。重要的是,能夠在歷史現(xiàn)場以及歷史的展開邏輯中理解其“激進”與“斷裂”的意義。1919年“新舊之爭”后,《新青年》銷量激增,一躍超過了商務印書館當時主辦的在全國影響最大的《東方雜志》。同年5月,《新青年》重印前五卷。此時的《新青年》顯然已經不僅具有面向時局發(fā)言的抱負,更有在歷史中立說的追求。而最終為《新青年》的歷史敘述發(fā)凡起例者,也正是“一校一刊”時期的雜志同人。

        從“戲臺中人”到“歷史中人”

        《新青年》第四卷由陳獨秀、錢玄同、沈尹默、李大釗、劉半農與胡適輪流編輯,第五卷由陳獨秀、胡適、李大釗、劉半農、錢玄同與陶孟和輪流編輯,第六卷由陳獨秀、錢玄同、高一涵、胡適、李大釗與沈尹默輪流編輯。所謂“《新青年》同人”,主要便指他們以及雖自居“客員”、卻屢有精彩文章的周氏兄弟。除“文學革命”外,他們在《新青年》上發(fā)起討論過的話題還有孔子評議、歐戰(zhàn)風云、女子貞操、羅素哲學、國語進化、科學方法、偶像破壞與新詩技巧等。如此領域眾多、角度各異,但《新青年》同人在討論時的策略卻十分一致,那便大都在“通訊”或者“隨感”欄中發(fā)軔,然后再發(fā)展成為“專論”甚至頭題文章。在此過程中,同人之間相互征引,彼此推進,在自我敘述中展開歷史,也在歷史敘述中表彰自我。具有強烈的歷史感,正是《新青年》同人的顯著特征。

        李大釗

        1922年2月至3月,應《申報》創(chuàng)刊五十周年紀念之約,胡適寫作了長文《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將1872年至1922年間的文學歷史分為了“嚴復、林紓的翻譯的文章”、“譚嗣同、梁啟超一派的議論的文章”、“章炳麟的述學的文章”與“章士釗一派的政論的文章”四個階段,然后論述了“文學革命的歷史和新文學的大概”。這種將自家昨日之“事”直接寫入今日之“史”的做法,令曾與《新青年》同人論爭的東南大學《學衡》諸君十分不以為然。胡先骕批評胡適是“內臺叫好”。此說雖出語刻薄,但對《新青年》同人的把握卻頗為準確。對于并世之人來說,不斷“內臺叫好”的確不易獲得好感。吳宓就認為:“中國文化史上,誰當列名,應俟后來史家定案。非可以局中人自為論斷,孰能以其附和一家之學說與否,而遂定一人之功罪?!痹缭趦赡昵?,更為熟悉胡適的梅光迪也指出“凡倡一說,動稱世界趨勢如是,為人人所必崇拜者”,實乃“新式之學術專制”。如果說胡先骕與吳宓的看法還止于一般觀感的話,那么梅光迪的批評無疑已經揭橥《新青年》同人爭奪話語權的努力。

        歷史證明,敘述新文化運動的話語權始終被《新青年》同人牢固掌握。問題或許并不在于“內臺”是否可以“叫好”,關鍵還是“叫好”是否能夠“屬實”并且“預流”。還是以胡適為例,他在《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中稱道在小說中“成績最大的卻是一名托名‘魯迅’的”,“散文方面最可主義的發(fā)展乃是周作人等提倡的‘小品散文’”。倘若將此說移后十年、三十年或者五十年發(fā)表,便是一種“常識”。而在胡適立論的1922年2月至3月,周氏兄弟發(fā)表的作品主要便是《新青年》上刊載的還很有限的篇章。1923年8月,魯迅的第一部作品集《吶喊》才在北京新潮社出版;周作人的第一部作品集《自己的園地》,則更要遲至次月才在北京晨報社問世??梢?,胡適做出這一判斷,依據(jù)的幾乎全是周氏兄弟與自己在《新青年》時代并肩作戰(zhàn)時的表現(xiàn)。然而,時過境遷,到了《新青年》的“陳跡”已成“明日黃花”的1935年4月,郁達夫在寫作《中國新文學大系?散文二集?導言》時,得出的卻是與胡適相仿的結論:“中國現(xiàn)代散文的成績,以魯迅、周作人兩人的為最豐富最偉大?!睙o論立場,還是趣味,郁達夫都與胡適有很大不同。1935年再主此說,顯然也有周氏兄弟此后的更多作品以及相關評價作為支撐。由此反觀1922年胡適的論斷,一方面自有其準確與深刻,另一方面大概也不必否認——至少在其時的胡適看來,討論“新文學”主要以《新青年》為視野便足夠了。在文學史建構的層面上,從《五十年代中國之文學》到《中國新文學大系》的“層累”,正是《新青年》同人從“戲臺中人”成功轉化成為“歷史中人”的過程。其間既得益于他們在《新青年》時代的成就,也憑借他們在日后的發(fā)展。不過對于胡適等人而言,或許并不存在這一“過程”,因為他們原本就是高度自覺的“歷史中人”,《新青年》是他們的“內臺”,而他們的“戲臺”正是“歷史”。

        從《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開始,胡適在《逼上梁山》《中國新文學大系?建設理論集?導言》以及晚年的《胡適口述自傳》中反復敘述《新青年》時代的歷史。每次敘述,雖有小異,但趨大同,其中的主線與基調便是強調《新青年》與時代的互動關系。這也正是他在完成《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時已指出的“二十五年來,只有三個雜志可代表三個時代,可以說是創(chuàng)造了三個新時代:一是《時務報》;一是《新民叢報》;一是《新青年》”。胡適認為,《民報》與《甲寅》還算不上。而后世史家則驚異于《東方雜志》緣何缺席,甚至專門考證正是由于1918年9月15日陳獨秀在《新青年》第五卷第三號上發(fā)表了《質問〈東方雜志〉記者——〈東方雜志〉與復辟問題》一文,導致了《東方雜志》的沒落。此說大概不無夸張之嫌。在“一校一刊”的同人時期,《新青年》的影響到達頂峰,此間為與民國第一大刊《東方雜志》發(fā)生交鋒,似乎頗有史家深以為憾,故而才由此文以及其他零星材料敷衍出了這段故事。盡管《新青年》的銷量曾經一度超過《東方雜志》,但事實上對其地位卻并未造成實際撼動。更為重要的是,《東方雜志》作為綜合雜志,雖然也兼及思想、學術與文學問題,但卻與幾乎專注于這些領域的《新青年》猶有不同。《新青年》的意義在于其代表的“新文化”方案“脫穎而出”,而不系于其在1917年至1919年間能夠“所向披靡”。更何況《新青年》同人“所向”一向十分明確,而非“草木皆兵”。胡適認為《新青年》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時代”,并不意味著同時的其他聲音都應受到壓抑與忽略,而是旨在肯定《新青年》開辟了一種新的歷史可能性。

        關于《新青年》,尤其是第四至六卷的故事,在反復敘述的過程中逐漸圓熟,因為這實在是一個太過適宜敘述的故事——首尾呼應、章節(jié)分明、高潮迭起、劇情豐富,名流競相粉墨登場,雄文紛紜爭奇斗艷。如此精彩的故事,在現(xiàn)代中國的歷史上實在不多見。其中的魅力自不待言,不過或許也應當心其間可能存在的陷阱。在太圓太熟的敘述中,勢必過于凸顯某種戲劇性色彩,對于必然性與理想性的強調可能存在言過其實的成分;而歷史現(xiàn)場中原本具有的偶然性、異質性與沖突性則很可能在敘述鏈條中被忽視、省略或變形。因此,對于此等故事,在閱讀的同時,不妨也多有幾分警惕,起碼有意識地去追問:它是緣何以及如何被敘述的?

        《新青年》同人的集體“懷舊”發(fā)生在20世紀30年代。事情的發(fā)端由1933年劉半農在編輯《初期白話詩稿》時感慨“這十五年來中國內文藝界已經有了顯著的變動和相當?shù)倪M步,就把我們這班當初努力于文藝革新的人,一擠擠成了三代以上的古人”而起,但大的背景乃是“革命文學”一代的興起對于“文學革命”一輩造成的巨大壓力?!叭陨系墓湃恕币徽f出自陳衡哲,經劉半農轉述后,阿英、茅盾與鄭振鐸等多有引用。同年,魯迅撰文提及當時正在監(jiān)獄中服刑的陳獨秀,又為已故的李大釗的《守常全集》出版撰寫“題記”。次年,劉半農病逝,魯迅、錢玄同、周作人與蔡元培等紛紛發(fā)文紀念,其間的核心話題正是對于《新青年》時代的“追憶逝水年華”。而“懷舊”的高潮出現(xiàn)在1935年至1936年間,起則是《中國新文學大系》的編輯出版,終則是魯迅去世。前者提供的契機,讓已經“分道揚鑣”的蔡元培、胡適、魯迅與周作人等《新青年》同人再度“聚首”,他們的共同努力為《新青年》的歷史化與經典化奠定了堅實基礎,同時也建構了此后敘述《新青年》之“起承轉合”的基本模式。對此過程,陳平原考證甚詳。而魯迅去世后,蔡元培、周作人、錢玄同與陳獨秀等在悼念追懷時,又再次聚焦于《新青年》時代的“舊事重提”,則為此番“懷舊”畫上了一個完滿的句號。次年,抗戰(zhàn)爆發(fā),知識界也再度分化與重組,不意間趕在此前完成的《新青年》的經典形象,也就在此后的歷史敘述中被不斷強化。或承繼,或表彰,或質疑,或批評,但其對象都是同一個《新青年》——或曰對于《新青年》的同一種歷史敘述。

        “懷舊”從來不只是關于“過去”的故事。相反,其立意在當下,旨歸在未來?!缎虑嗄辍吠藦摹皯蚺_”到“歷史”,在“一唱三嘆”中,遙想的乃是《新青年》時代的思想、精神與文章?!懊裰鳌迸c“科學”的思想在不同同人那里的理解與實踐方式或許存在差別,但他們畢生堅持這一信念卻從未動搖,可謂矢志不渝;“同人精神”更在“世殊時異”之后成為了他們的重要寄托——對于魯迅在1932年發(fā)出的“后來《新青年》的團體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隱,有的前進,我又經歷了一回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的伙伴還是會這么變化”的慨嘆,想來關注“現(xiàn)代中國”者都不會陌生。而《新青年》的“文章”,更是值得大書特書之處。

        胡適曾經多次自述其“雖然提倡有心,但是創(chuàng)作無力”,此說落實在《新青年》中,便是當年“引起討論最多的當然第一是詩,第二是戲劇”,可是到了“收官結賬”的時候,最為豐碩的成果卻并非出自新詩與戲劇,而是小說與散文。關于前者,魯迅“夫子自道”其《狂人日記》《孔乙己》與《藥》等發(fā)表在《新青年》上的小說“算是顯示了‘文學革命’的實績”,這一觀點此后逐漸成為“共識”;關于后者,則因“通信”與“隨感”兩個欄目的設置,而直接催生了日后在“現(xiàn)代中國”蔚為大觀的“雜文”文類。當然,談論《新青年》上的文字,使用“文章”的概念或許遠比“文學”要更合適。因為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文學”范疇的建構與接受,雖自晚清就已開始,但在《新青年》時代仍屬十分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而《新青年》上的文字實則并不受此觀念的限制,其中最為突出的例證便是其“論政”之文與“述學”之文同樣也被時人稱頌與模仿。待到后世“文學”的界限日趨明晰,通常不會將這兩類文字放入“文學概論”討論的對象之中;但在其時,《新青年》同人對于這一問題的理解與追求,顯然更為開放?;蛟S一個值得深入考察的問題正是,重審與反思《新青年》中“政治的文類”與日后“文類的政治”之間的互動關系,以及《新青年》中“學術的文類”與日后“文類的學術”之間的對話過程。

        在思想史、學術史與文學史上,真正做出貢獻的歷史人物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負責提供常識性的知識、觀念與方法;一類以其先鋒、實驗與叛逆推動歷史的進程。具體到《新青年》同人中,胡適類似前者,而魯迅更像后者。由此也就不難理解“提倡”與“創(chuàng)作”之間的辯證。不過,先鋒的展開及其接受,一般需要常識的背景作為支撐。后世也許不易關注“常識”建構的“瞬間”通常也具有某種“先鋒”色彩。《新青年》之所以得以全面進入歷史,并且主導歷史敘述,正是基于其在兩個層面上齊頭并進、交相輝映。

        沈尹默

        “風流云散”與“移步換形”

        1926年7月25日,《新青年》終刊。同年,戈公振寫作了《中國報學史》。他在其中為《新青年》下的斷語是“初提倡文學革命,后則轉入共產”。此說當然很不全面,但卻頗能反映一般時人觀感。有兩點值得說明:一是《新青年》在日后聲名日益顯赫,故而其間曾經涉及的論題與論域也被逐漸開掘出來,并且賦予了某種思想史的意義;但在歷史現(xiàn)場,強調“提倡文學革命”與“轉入共產”是其主要特征,而不及其他,大概也不過分;二是所謂“轉入共產”,也應在歷史的語境中加以考察,切忌抽象化與符號化的理解。近些年來,頗有一些學者熱衷表彰王國維在“一戰(zhàn)”以后的“預言”——“觀中國近況,恐以共和始,而以共產終”,而不詳審其中“共和”與“共產”之義以及做出判斷的現(xiàn)實語境與知識資源,徒以后人之情結而曲為比附、強作解說。是故,“借題發(fā)揮”與“觸摸歷史”實乃兩種不同姿態(tài)。談論《新青年》之“轉入共產”,首先應當具備的態(tài)度無疑應是清理這一話題在同人之間的展開過程。

        在《新青年》出滿六卷后,根據(jù)錢玄同1919年10月5日的日記記載,陳獨秀邀請同人到胡適家中商議第七卷的編輯辦法,“結果仍歸仲甫一人編輯”。由此,《新青年》結束同人輪流編輯,重新回到陳獨秀主編的狀態(tài)。同年12月1日,第七卷第一號出版。兩個月后,陳獨秀南下上海。圍繞《新青年》的“何去何從”,同人之間進行了多輪商討。除1954年2月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的《中國現(xiàn)代出版史料(甲編)》與1979年5月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的《胡適來往書信選(上冊)》中披露的相關書信外,歐陽哲生在2002年4月又發(fā)現(xiàn)并在日后整理出來的一組《新青年》同人在1920年至1921年間的十五封通信。三者合而觀之,基本還原了這一事件的本末。

        簡而言之,便是陳獨秀編完第七卷第六號后,致信在京的《新青年》同人,咨詢雜志是否還繼續(xù)出版;如果出版,那么應當由誰負責編輯。當時他提出的方案包括在京諸人輪流負責、在京一人負責以及由他在滬負責。對于前者,同人均無異議。商討的焦點,于是轉移到了編輯權的問題上來。此時,恰逢陳獨秀與群益書社發(fā)生矛盾,準備改換書局出版,所以確定編輯人選,也都成為一時“迫在眉睫”的事情。在頻繁的書信往來中,同人形成了兩派意見,分別以陳獨秀與胡適為代表。表面上看,兩人爭執(zhí)的焦點是雜志應當由誰或者在哪編輯的問題;但事實上,卻反映了兩人對于雜志在知識界的位置與功能的不同理解。

        對于陳獨秀而言,《新青年》沿襲《甲寅》的傳統(tǒng),本來就是一份具有政論性質的雜志。魯迅也曾談及“《新青年》其實是一個議論的刊物,所以創(chuàng)作并不怎么著重”。因此,在《新青年》上“談政治”原本就是“題中之義”。從在京其間思想開始左傾,到南下以后實際投身共產主義運動,將這一過程中的思考與主張呈現(xiàn)在《新青年》的論述之中,在陳獨秀看來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從第八卷第一號開始,《新青年》在實際上成為了中國共產黨上海發(fā)起組控制下的刊物,由陳獨秀委托陳望道具體負責編輯。所以,繼第七卷第六號出版“勞動節(jié)紀念號”后,第八卷中直接宣傳社會主義學說的文章又屢有增加。胡適對此十分不以為然。陳獨秀亦部分認可他的態(tài)度,以為從第八卷起“《新青年》色彩過于鮮明”,“此后仍以趨重哲學文學為是”。不過在他看來,之所以出現(xiàn)如此變化,乃是由于在京同人不再積極來稿。倘若要回到“趨重哲學文學”的道路上去,“非北京同人多做文章不可”。陳獨秀此信寫于1920年12月16日,當天他就應時任廣東省省長陳炯明之約離滬赴約,主持教育事務,而將《新青年》的編輯工作全盤交給了陳望道負責。所以,他對胡適的許諾根本無從落實。而達到廣州之后,陳獨秀的興趣已從“談政治”轉向“干政治”,故而也就不再糾纏于其與北京同人的分歧。

        1921年1月22日,胡適致函諸位同人,提出“今日有一個文學哲學的雜志的必要,今《新青年》差不多成了Soviet Russia的漢譯本,故我想另創(chuàng)一個專辟學術藝文的雜志”?!缎虑嗄辍返姆至阎畡萦墒菬o可挽回。其實,胡適遠非疏離政治之人。盡管他從歸國伊始就有頗多“不談政治”之類的表態(tài),但“講學復議政”卻一直是他的實踐形式。他在《新青年》時期參與《每周評論》,并多次就現(xiàn)實問題發(fā)言,即為明證。準確地說,他與陳獨秀的分歧并非在于知識人是否應當“談政治”,而是在《新青年》上能否“談政治”。在胡適看來,《新青年》顯然屬于他擬想的“專辟學術藝文的雜志”典范,而這樣一份“文學哲學的雜志”要比政論雜志更具現(xiàn)實與歷史的價值。

        但是,在20世紀20年代的時代氛圍中,是否具有一份“專辟學術藝文的雜志”存在的可能性?正如“不談政治”通常也是一種政治姿態(tài),胡適如此立說,顯然也與他并不認同陳獨秀與陳望道等人所“談”的是何種“政治”密切相關。換句話說,什么“政治”與如何“談”,才是雙方交鋒實際所在。而胡適與陳獨秀之間的分歧,至少在《新青年》時代的“問題與主義”之爭時就已埋下了伏筆。在陳獨秀南下以后,《新青年》開始接受共產國際的資助,第八卷前五號均系正常出版,按月發(fā)行??梢婋s志的運轉已經并不完全依賴北京同人的支持。在這一背景下,一代名刊終于“風流云散”。

        陳獨秀和《新青年》雜志的編輯們(油畫)

        或許問題可以反過來思考,即不是陳獨秀的南下以及《新青年》的左轉導致了同人態(tài)度發(fā)生了變化,而是“一校一刊”時期的狀態(tài)原本就是特殊階段的臨時“協(xié)力”?!缎虑嗄辍吠说臏Y源不一,日后的去向也差異很大,只是在這一歷史節(jié)點上,由于外力的驅馳與內心的動因才結合在了一起。周氏兄弟是原有同人中為數(shù)不多的繼續(xù)給南下以后的《新青年》持續(xù)供稿的作者,其他同人基本都各自開辟了新的戰(zhàn)場,以其理解的合適的方式去承接《新青年》的精神遺產。

        1921年4月1日,在脫期兩個月后,《新青年》第八卷第六號出版??傮w而言,第八卷基本屬于過渡時期,一方面雜志在取向上明顯左轉,另一方面也相對維持了原有的“趨重哲學文學”的風格。但從同年5月1日發(fā)行的第九卷第一號開始,社會主義學說在《新青年》中已經成為了當仁不讓的主流。僅以“頭題文章”為例。在《新青年》成為“同人雜志”前,“頭題”多為陳獨秀所撰。在“一校一刊”時期,則胡適與陳獨秀并重。南下以后的第八卷上,無一“頭題”出自胡適之手。第九卷中,雖然第三、四號的“頭題”連載了胡適的《國語文法的研究法》,但在整期雜志中已經殊為“另類”。倒是緊隨其后的陳獨秀的兩篇文章——《社會主義批評》與《討論無政府主義》——更能領起全志。想必安排胡適“出場”,更多乃是出自“舊誼”以及避免讓刊物以過于激進的色彩問世的現(xiàn)實考慮。同年9月1日,第九卷第五號出版后,直到次年7月1日,《新青年》第九卷第六號方才發(fā)行。至于1923年6月15日復刊的《新青年》,已經成為中國共產黨的理論刊物,由瞿秋白主編。斷斷續(xù)續(xù)維系到1926年7月25日出版“世界革命號”后正式終刊。不過,由于這一階段的《新青年》已與陳獨秀相對脫離關系,并且與此前的辦刊思路存在本質差別,所以一般并不計入作為一代名刊的《新青年》之內。

        從陳獨秀在《青年雜志》第一卷第一號上發(fā)表“頭題文章”《敬告青年》,到在《新青年》第九卷第六號上發(fā)表“頭題文章”《馬克思學說》,歷時七年。這七年,是中國社會發(fā)生劇烈變化的七年,《新青年》既是這一變化的生動寫照,同時也參與并在某種程度上促成了變化的發(fā)生。從中可見一代知識人不斷求知的心情與不懈求索的身影。他們在此后并未終止步伐,而是在各自的領域中“移步換形”,讓《新青年》的思想、精神與文章在“現(xiàn)代中國”的不同層面上彌散開來,余音繞梁。

        史家一般認為胡適“另創(chuàng)一個專辟學術藝文的雜志”的設想最終落空,其實不然。1922年5月7日,《努力周報》在北京創(chuàng)刊。同月13日,胡適與蔡元培、王寵惠、陶行知、梁漱溟、李大釗、高一涵與丁文江等聯(lián)名發(fā)表《我們的政治主張》。胡適以其政論直接介入當時政局,引發(fā)知識界爭議。但容易被忽略的是,在他醞釀創(chuàng)辦《努力周報》之前,就已計劃出版一份《讀書雜志》。最終,《讀書雜志》作為“努力周報的增刊”,于1922年9月3日問世。此后“每月第一周出版”,至1924年2月22日???,共計十八期。該刊由胡適一手編輯,先后發(fā)表文章四十四篇,其中他自己的作品就有十五篇,更有四期完全由他一人“包打”。胡適在《發(fā)起〈讀書雜志〉的緣起》中說:“希望各位愛讀書的朋友們把讀書研究的結果,借它發(fā)表出來。一來呢,各人的心得可以因此得著大家的批評。二來呢,我們也許能引起國人一點讀書的興趣,——大家少說點空話,多讀點好書!”(《讀書雜志》第一期,1922年9月3日)這無疑正是對于兩年之前他與《新青年》同人通信時所提出主張的回應。

        《努力周報》發(fā)行一年半后,由于對現(xiàn)實政治的失望,胡適決定???。在1923年10月15日寫作的《一年半的回顧》中,他說:“其實我們的《努力》里最有價值的文章恐怕不是我們的政論而是我們批評梁漱溟、張君勱一班先生的文章和《讀書雜志》里討論古史的文章”,“如果《新青年》能靠文學革命運動而不朽;那么,《努力》將來在中國的思想史上占的地位應該靠這兩組關于思想革命的文章,而不靠那些政治批評,——這是我敢深信的?!庇质且淮巍皟扰_叫好”。無論是關于“科學與人生觀”以及“東西文化”的討論,還是由此發(fā)端的“古史辨運動”,都成為了“現(xiàn)代中國”歷史上的重要界碑,產生了廣泛影響。所以,《讀書雜志》雖是一份相對專業(yè)的學術期刊,但是卻具有深刻的思想史背景,即代表了胡適對于在新文化運動落潮后如何繼續(xù)建設“新文化”的探索。這份雜志創(chuàng)辦在《新青年》與《國學季刊》之間,其象征意義也就更加明顯。

        無獨有偶,魯迅等人在1920年后也在積極探索繼續(xù)進行“文學革命”與“思想革命”的道路?!缎虑嗄辍纺舷乱院?,“整個1920年以及1921年的上半年,魯迅除了創(chuàng)作小說《風波》《頭發(fā)的故事》與《故鄉(xiāng)》,所做的就是翻譯和??闭怼讹导罚s文的寫作幾乎停止”。直到1921年10月12日孫伏園創(chuàng)刊《晨報副刊》后,他才進入了又一個文學與思想的活躍時期。除魯迅外,原《新青年》同人周作人、劉半農與錢玄同等也經常在《晨報副刊》上發(fā)表文章。1924年11月17日,《語絲》創(chuàng)刊,他們都成為了其主要作者。而《語絲》的另外一個淵源則是在《新青年》直接影響下出現(xiàn)的《新潮》雜志。不僅創(chuàng)刊時的十六位“長期撰稿人”多為新潮社成員,而且從創(chuàng)刊到1926年2月1日,前六十四期《語絲》雜志的社址也都在“北京大學第一院新潮社”內??梢姡墩Z絲》的集結可以視為《新青年》同人中不同于胡適的另外一種“新文化”方案在20年代的直接呈現(xiàn)。

        至于陳獨秀與李大釗直接進行政治實踐,當然也是一種延展《新青年》精神的方式。對于每位同人而言,《新青年》時期在他們的生命歷程中其實都很短暫。但在《新青年》隱入歷史深處以后,《新青年》的精神卻被他們在此后的道路中反復激活與召喚,成為一種重要的思想資源的批判力量。值得注意的是,幾乎每位《新青年》同人畢生都與所處的時代保持著緊張關系,在一種巨大的張力結構中不斷突破著自我與時代的限制。這大概就是《新青年》留給他們的精神烙印。而在“現(xiàn)代中國”的思想史、學術史與文學史上,《新青年》無疑是一篇值得反復涵詠的大文章,因為其間蘊含了一代中國知識人的“光榮與夢想”。

        關于《新青年》,當然還有很多問題值得討論,一百年間的考辨與闡釋遠未窮盡其間的“真相”與“真義”。譬如在諸位同人看來,那些“毋庸置疑”的“常識”作為一種“新知”是如何被建構起來的,“五四”一代師生在雜志內外的互動是如何展開的,以及“同人雜志”在“現(xiàn)代中國”的命運及其折射出的更深層次的話題,等等。但是,如果將視線從《新青年》的內部移向外部,則不難發(fā)現(xiàn)就在《新青年》同人“風生水起”的同時,同樣基于“文學革命”與“思想革命”的立場,其他先進的知識群體也曾提出過各自的“新文化”與“新青年”運動方案。例如,梁啟超一系、國民黨一派與創(chuàng)造社一脈,都發(fā)表過有關主張,并且進行了相應實踐。只不過伴隨著《新青年》的“一家獨大”,這些不同的思路逐漸受到壓抑與排斥。但這并不等于它們是被“放棄”的方案,相反,其間包孕的思考也值得在百年回眸《新青年》時參照與比較?!缎虑嗄辍肥怯^察與閱讀20世紀中國的一個入口,而不是終點,更不是標準或者全部。談論“現(xiàn)代中國”背景中的《新青年》,旨在以《新青年》為支點,打開“現(xiàn)代中國”研究的進路。面對《新青年》,如何討論與對話,怎樣接續(xù)與反思,將是值得中國知識人在未來繼續(xù)認真對待的問題——這也正是《新青年》留下的世紀遺產。

        責任編輯/胡仰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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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青年》(珍情)讀者意見調查表
        新青年(2016年11期)2016-11-29 18:02:46
        瞻仰胡適故居 見其未知一面
        華人時刊(2016年17期)2016-04-05 05:50:37
        HOW TO REANIMATE A SAGE
        漢語世界(2016年2期)2016-03-14 20:06:38
        尊經或貶經?——胡適等人對“六經皆史”的不同解讀
        HOW TO REANIMATE A SAGE
        錢玄同與劉半農炒作《新青年》
        晚報文萃(2015年10期)2015-12-15 07:47:55
        有感于胡適的讀書“四到”
        五四運動與陳獨秀價值觀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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