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學勝
一
張航躺在醫(yī)院里,生命垂危。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將失去意識時,眼前忽然一閃,一個神色冷峻的黑衣人站在了面前。張航大吃一驚,剛要張嘴詢問,卻聽黑衣人用冷得刺骨的聲音說:“我是死神,你現(xiàn)在要死了,不過我愿意和你訂下一個賭約,讓你獲得重生。”
自己都這模樣了,還有人來惡作劇!張航翻了翻白眼,有氣無力地道:“別逗了,你要是死神,我還說不定是哪座廟里的菩薩呢?!?/p>
死神并不多言,只是伸出手掌,在張航身體上撫摸了一下。奇跡出現(xiàn)了,那些血淋淋的傷口竟都愈合了,他的身體完好如初。
張航激動壞了,剛要道謝,死神卻制止了他,依舊用冰冷的聲音道:“我借給你一天的生命,在這一天之內(nèi),你必須殺一個人,讓他當替死鬼,才能救出你自己。否則,你將萬劫不復?!?/p>
“殺人?”張航吃了一驚。
“你有三次機會,如果三次都失手的話,你將萬劫不復?!彼郎裾f完,身子一閃,又憑空消失了。
死神的來無影去無蹤,讓張航感覺自己像活在夢中一樣。他使勁掐了掐胳膊,哎呀,好痛,這才知道,這事看起來雖然邪門透頂,但恐怕是真的了。
既然要殺人,那首先要選擇好目標,無緣無故的人不好下手,只能在仇人里面挑。如此一想,一個影子立刻跳進了張航的腦海中,那就是他的繼母。
六歲那年,張航母親去世,父親迎娶了繼母。繼母性格暴躁,對張航非打即罵。一年后,繼母如愿以償,懷了寶寶,這下可把她樂壞了,母性的溫柔就此爆發(fā),看張航也不再那么礙眼了。況且,她一天到晚把心思都放在肚子里的孩子身上,連走個路都小心翼翼,生怕磕著碰著,就是想再折磨張航,也舍不得花那分力氣了。
可快樂的日子總是短暫的,就在張航以為好運來臨,自己即將翻身時,繼母竟莫名其妙地流產(chǎn)了,這個打擊簡直是晴天霹靂,直接把繼母逼到了崩潰的邊緣。繼母不死心,找街頭的算命大師算了一卦,得出的結(jié)論是,孩子之所以意外夭折,全是張航這個災星“克”的。
繼母徹底爆發(fā)了。在張航父親上班離開后,她趁張航睡覺,用繩子死死綁住了他,并用膠帶堵住了他的嘴。繼母先是用最惡毒的語言將張航狗血噴頭地大罵了一頓,繼而開始拳打腳踢。就這樣還不過癮,最后竟然拿了一把菜刀,說是要張航以命抵命。張航嚇壞了,拼命掙扎,也因此,繼母的菜刀才失了準頭,沒砍到他,反而砍斷了繩子,張航奪門而出,總算是撿回了一條命。那一年,他才十二歲,從此便開始了無家可歸的流浪生活。
定下了人選,張航站起身,大步流星地向醫(yī)院外走去。
兩個小時后,張航站在了繼母家門口,他順手拾起一根鐵棍,再包上一塊破布,免得事后被查出指紋。院門沒鎖,他輕輕推開,前后左右看了下,確認沒人后,這才重新關(guān)上院門,躡手躡腳地進了屋。屋里很暗,黑乎乎的,連個燈都沒開,一個佝僂著背的蒼老身影正端坐在房間中央,低著頭,一動不動,似乎在打瞌睡。
張航大喜,暗道真是天助我也,他高高舉起了鐵棍。可是,在即將砸下去的一剎那,他的手卻頓了一頓。他看見繼母正對著懷里的一個東西在喃喃自語。張航好奇心起,伸頭一瞧,大吃一驚,繼母懷里抱著的竟然是父親的遺像。她正用干癟的嘴唇,對著遺像絮絮叨叨:“老頭子,你走了,落得個安靜啊,留下我一個人在這里等死。當初我要是對張航好一點,也不會落到現(xiàn)在這步田地,孤苦伶仃,連個看望的人都沒有。唉,真是報應,這滿頭的白發(fā)就是見證啊?!?/p>
聽到這里,張航那一顆本已冰冷的心,忍不住顫抖了一下。確實,十年未見,繼母原本一頭引以為傲、烏黑亮麗的秀發(fā),現(xiàn)在竟已如霜如雪,白得刺眼,亂蓬蓬地散在那兒,扎都不扎。張航知道,自從自己離家出走后,父親就郁郁寡歡,不久便也離開了人世。父親一死,繼母失去了倚靠,處境立刻凄慘起來,僅靠一點可憐的救濟金維持生活。如此看來,與其殺了她,還不如讓她繼續(xù)活在內(nèi)疚和慚愧中呢,或許那才是對她最好的懲罰。
張航正在猶豫,繼母似乎聽到了動靜,慢慢抬起頭,張航立刻丟掉鐵棍,落荒而逃。
二
繼母殺不成了,只剩下兩次機會,可得好好把握。張航又翻來覆去地挑選,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了阿豹的身上。選他,有兩個原因,一是阿豹夠年輕,自己不會像上次對一個老人那樣,動了悲天憫人之情;二是阿豹夠壞,壞到死有余辜。
張航離家后開始流浪,四處乞討為生,天長日久,不知不覺混進了“丐幫”。阿豹是當時的“幫主”,為人尖酸吝嗇,視財如命,每天都給張航等人定下任務,一旦完不成,輕則辱罵、關(guān)禁閉、不給飯吃,重則拿皮鞭抽打,直打得張航等人鮮血淋漓。
這還不算,有一次,阿豹去外地“考察”了一番市場后,受到啟發(fā),說只有殘疾人才能得到足夠的同情心。因此,他就狠下心來,對手下進行“技術(shù)改造”,硬生生敲斷了張航等人的胳膊,把他們變成了貨真價實的“殘疾人士”。直到現(xiàn)在,這么多年過去了,張航想到這血腥的一幕,還心頭亂顫,噩夢連連,而那本殘疾人證書,他也一直保存著,這是阿豹殘忍暴行鐵的力證,是血的控訴!
這一次謀殺,張航吸取了上次失敗的教訓,決定來個快刀斬亂麻,不再想東想西,猶猶豫豫,見到阿豹就直接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他懷里藏好一把尖刀,趕到阿豹家撬開門鎖一看,好家伙,又是一個天賜良機,阿豹喝得酩酊大醉,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呢。張航找來繩索,將熟睡中的阿豹捆得跟粽子似的,綁到床頭,然后又找來一塊破布,堵住了他的嘴,這么做是為了防止他反抗。
準備工作一做好,剩下的就是速戰(zhàn)速決了。張航二話不說,刀一挺,就朝阿豹肚子上捅去。誰知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哐當”一聲,門被推開了,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手里揮舞著一張試卷,風風火火地闖了起來,邊走還邊嚷嚷:“阿爸,阿爸,快看,我終于考了……一百分……”說到最后三個字時,她才注意到張航,眼里頓時沒有了喜悅和激動,因為屋里的場面太令人意外了。
張航的刀停在了半空中,他雖鐵了心要阿豹的命,可讓他在這樣一個單純可愛的小女孩面前下手,他根本做不到。于是,他只好收起刀,朝小女孩走過去,親切地拍了拍她的頭道:“囡囡乖,先出去玩一會兒,叔叔和你爸爸在做游戲呢,一會兒就好?!?/p>
小女孩疑惑地看了兩人一眼,將信將疑。阿豹這時已醒了過來,雖被綁得不能動彈,也說不出話,可見張航拿著刀向女兒走去,被嚇壞了,他使勁扭動著身子,想掙開繩索,同時不顧一切地將頭朝床欄桿上撞去,殷紅的鮮血一下子涌了出來,頓時染紅了面頰。
張航怕小女孩看見這么血腥的場景,立刻連哄帶騙地將她帶出了門。出門前,小女孩回頭對張航甜甜一笑,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叔叔,你和爸爸的游戲,在十二點之前能做完嗎?”
“為什么這么問呢?”張航好奇地道。
“因為爸爸說,只要我考一百分,他就在十二點帶我去吃肯德基。我長這么大,還從沒吃過肯德基呢。”
張航本想說,這次錯過了,下次考一百分,照樣還有機會,可話到嘴邊,喉頭一熱堵住了,欺騙這樣一個小女孩,他做不到。
“你答應我了,對嗎?謝謝叔叔?!币姀埡讲换卮穑∨⒁詾樗悄J了,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睛,蹦蹦跳跳地走開了。
回到屋中,張航感到心煩氣躁,他沒想到,人還沒殺呢,咋就蹦出了這么多麻煩。令張航意外的是,此刻阿豹反而換了一種坦然受死的表情,大概他是感念張航手下留情,沒對女兒下黑手吧。
張航心頭一熱,突然想到了父親。當年如果自己不負氣出走的話,他還會郁郁寡歡、英年早逝嗎?然而,不管自己如何感動,都絕不能放過阿豹,阿豹不死,死的人就是自己。
張航思來想去,還是重新操起刀,照著阿豹的腦袋劈了下去。阿豹眼一閉,以為自己要血濺當場,可沒想到,刀光過后,他身子一松,捆綁的繩子反而斷成幾截,落在了地上。
阿豹傻了似的,看了看滿地的繩索,目送著張航一步步地離開。
三
午夜的鐘聲即將敲響,張航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走著。走著走著,他抬頭一瞧,死神不知何時又站在了面前。
“你還有一次機會?!彼郎窭淠卣f。
“對不起,我想放棄了。兩個我最恨的人都下不了手,更別說其他人了。”
“這么說,你是準備自己死了,難道你就不怕死嗎?”死神像盯著一個怪物似的盯著張航,“這么多人中,你是唯一說要放棄的?!?/p>
“怕,怎么不怕!”張航聳了聳肩,一攤手道,“可怕有什么用呢?讓別人替我死,我做不到?!?/p>
“也好。你知道那些為了自己活下去而殺人的人,都是什么下場嗎?他們比死還慘?!彼郎竦淖旖呛鋈宦冻隽艘唤z古怪的微笑。
“什么?你背叛了約定?”張航驚呼道。
“我當然不會背叛約定?!彼郎癫恍嫉氐溃拔抑皇亲屆恳粋€殺人者,醒來后都將面對一大批荷槍實彈,等著抓他的警察?!?/p>
張航恍然大悟:“這么說,不管我們有沒有殺人,都終究逃脫不了你的手掌?”
“這是自然,別忘了我是誰,我可是死神,我唯一的愛好,就是看著更多的人死去?!彼郎窆中Φ?。
張航終于明白了過來,原來從頭到尾,所謂的殺一人救一人,都不過是死神的一個無聊游戲而已,他的目的,就是利用這些和他訂下賭約的人,去幫他殺更多的人。想到這里,張航如釋重負,長出了一口氣,幸虧自己沒下手,否則也只是多造殺孽,于事無補。
“只可惜,還是有一個人破壞了我設下的這個完美無瑕的局,找到了它致命的弱點。因為他雖然害怕,卻并沒有泯滅人性,濫殺無辜。”死神眼中忽然充滿了失落,長嘆了一聲。
張航剛想問這人是誰,午夜的鐘聲敲響了。死神臉色一變,立刻從袖子里伸出兩只白骨森森的手,朝張航迅捷無比地抓來。
張航渾身一激靈,既然注定要死,他還是希望自己死的樣子好看些,而不是被兩個大白爪子抓得稀巴爛。這時,一輛汽車正好駛來,張航想都沒想,一頭撞了上去。
“啊,醒了,醒了,終于醒了!”等張航睜開雙眼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原樣未動,還是躺在醫(yī)院潔白的床單上,只是身邊不知何時圍上來一大圈滿臉興奮的護士。
張航恍惚間似乎明白了,那個破解了死神魔咒的人,看來就是自己了。所謂的殺一人,救一人,其實懲罰的正是人心的貪婪。當你為了自己活命,而去殘殺另一個生命時,表面上是自救,暗地里,卻只能是墮入另一個更黑暗的深淵,那才是真正的萬劫不復呢。而當你準備放棄生命,用自殺來救贖時,迎來的是一個嶄新的自己。
只是,這到底是死神的賭約,還是自己昏迷期間的一個怪夢?張航又找不到答案了。然而,不管如何,他都明白,在這個如夢如幻的經(jīng)歷中,自己得到了實實在在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