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非
有校長問,家長反映某老師上課往往只講二十分鐘,就讓學生自己看書了,問我這位老師的做法對不對。該校長脫離教學多年,雖然到處考察,畢竟缺乏課堂經(jīng)驗,但他在作出反應之前能向教師咨詢,聽取不同意見,還算是比較慎重的。
只是我并不覺得校長的問題有什么價值。那位家長希望教師怎樣上課,不得而知,他大概聽到孩子回家埋怨了什么,他也許認為“看書”不算教學,就急不可耐地打電話投訴老師了。時下,常有家長在投訴的同時,動不動就提“換老師”,這種“家長要當校長的家”的情況很普遍,如果校長不懂課堂教學,很麻煩。
教師“講課”,是老辦法;“上課注意聽講”,是做學生的老規(guī)矩,帶耳朵就行,民國初期小學生的“守則”上就有。如果老師“不講”,學生無事可千,頑皮搗亂,謂之“師之惰”??墒?,學生的課堂任務是“學”,學不等于“聽”,還在于“思”,近乎技。教師的教不等同于“講”,一味地“講”,等于“灌”。講得太多,不但“敗味”,也導致學生疲憊不堪。
我以前任班主任,常有任課教師告狀,說誰誰誰上課不聽,誰誰甚至打瞌睡,要我認真處理。我了解情況后常常感到為難,這些上課不聽的學生,有的是已經(jīng)會了,已經(jīng)懂了;有些有預習習慣,基本了解每個階段要講授的內(nèi)容,上課比較放松,老師講到節(jié)點或他感興趣的內(nèi)容時,“耳朵就豎起來了”,因為那是他預習時沒明白的或沒注意到的。如果他聽懂了,老師仍然在說,他就會分神,想點別的:作些遷移,適當拓展,考慮應用,甚至做做白日夢……這些,其實是一種學習常態(tài)。他不是“不聽”,而是已經(jīng)“懂了”。既然懂了,何必裝作很專注的樣子望著老師?同樣,如果教師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學生應當“聽明白了”“想通了”,他為什么不能停下來,讓學生“消化”一下,討論交流,或是讓學生放松,看看書?如果此時老師仍然要重復,如無病喂藥,非但勞而無功,還有可能導致學生厭煩。
任何人對不斷的重復都會產(chǎn)生困倦,小學生這樣,高中生也會這樣,“聽懂了”,“會了”,老師為什么還要沒完沒了地說?甚至教師自身也有這樣的經(jīng)驗,我們無數(shù)次地聽校長喋喋不休地講“教學ABC”,也常常聽遠來的和尚念一加一等于二,有限的學習時間,往往耗費在無意義的重復上。
學生每每說起家庭沖突,往往埋怨家長嘮叨,“翻來覆去,就是那點道理”,“耳朵聽出老繭來了”;那些常識,簡單明白,然而父母總認為多說幾遍好,說得過多,也就違反了教育常識,招致反感,孩子厭倦了,“逆反”情緒也就生出。
課堂講風過盛,重復過多,除了教學觀念落后,有些原因值得關(guān)注。一是目前的大班制,不利于教學。有些小學班級嚴重超員,能達到五六十人,老師上課擔心照應不周,顧此失彼。有些學生確實需要叮嚀三五遍,有的則講一遍即可,而也有學生未教已會,不需要講;教師在一個大班,唯恐有疏漏,不能不考慮少數(shù)學生的學習,為一部分人的“慢”而不能不重復。其實,這種情況下可以考慮完成基本任務后,課堂留部分時間答疑,或由年級組織有困難的學生進行課后輔導。二是評價考核觀念的限制,評價者認為“多講”即是負責。目前課程設置不合理,難以滿足學生需求,學生自主學習時間很少?!皯嚮苯虒W盛行的地區(qū),學科課時安排過多,“反復講、反復練”成為教學常態(tài),無視學生承受力。一些學校有“監(jiān)督機制”,學?;蚰昙壒芾砣藛T“巡視課堂”,檢查老師上課做什么,如果“不停地講”,則視為“負責”。因此,部分老師上課如同念經(jīng)(應試則如念緊箍咒)。其實,即使真理和常識,也經(jīng)不起這樣翻來覆去,天天講,課課講。
臺北國語實驗國民小學李玉貴老師說,課堂上教師要讓學生自己學,“上著上著,老師就不見了”。這句話說得真好!教師教學得法,能激發(fā)興趣,做到“啟思導疑”,學生自主學習,即使能力發(fā)展有怏有慢,但畢竟都在向前走。我在李老師的教室聽了兩節(jié)課,學生更多的時間是在討論交流,動手動腦。課后我翻看學生當堂的作業(yè),和課堂發(fā)言情況大致相同,水平不夠整齊,可是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明天還要上課呢,還有很多課要上呢,他們總能“學會”的。
講授得法,也重視遷移、拓展和應用,通過自主學習活動,內(nèi)化為能力,獲得智慧,這是“教學”。教師要有“會講”的信心,“少講”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