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忠榮(廣東 肇慶)
阮伯元稱達受為“金石僧”,實其本人亦有金石癖,一生不遺余力搜訪、編印金石文字,用功于金石之學。誠如郭道明先生在《乾嘉學派與阮元》中所言:“在研究方法上,阮元用吉金銘文和碑刻文字來研究歷史,開創(chuàng)了用實物??惫艜涂甲C古制的新途徑。”(《阮元評傳》第216頁)其出任山東學政期間,廣交山東及寓魯金石學家,遍訪山東金石文物,并在畢沅主持下,撰成《山左金石志》二十四卷,對山東乾嘉之際金石學之興盛貢獻巨大。巡撫浙江期間,于嘉慶七年三月摹刻成《宋王復齋鐘鼎款識》,隸書考釋、題跋。十一月,撰集《皇清碑版錄》。嘉慶九年八月,刻成《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嘉慶十年正月,囑元和何元錫修《兩浙金石志》成。后就任云貴總督時,還指導兒子阮福撰成《滇南金石錄》。
嘉慶十三年,阮伯元再次出任浙江巡撫期間,購得錢東壁所藏《漢延熹西岳華山廟碑》四明本(即未剪本)拓本。次年,囑長洲吳國寶摹刻《漢延熹西岳華山廟碑》四明本、《泰山殘字石》及《天發(fā)神讖碑》,置于揚州北湖祠塾中。又以歐陽修《集古錄跋》墨跡卷內(nèi)《華山碑跋》一段摹刻于漢碑缺處。嘉慶十五年三月初二日,伯元在四明本《華山碑》上題跋,言及在桂芳家借鉤長垣本百字補于缺處,并將是碑拓片裝裱成軸,復記以長詩。是年夏,以四明本與長垣本相較;十月二十一日,又與關中本(亦稱華陰本、山史本)相較。嘉慶十六年六月,撰《漢延熹西岳華山碑考》四卷成。是年,復跋《漢延熹華岳廟碑》。嘉慶十八年,《漢延熹西岳華山碑考》四卷刊成,江藩為序。
凡對一物喜之至極者,必生創(chuàng)舉。道光三年,阮伯元在廣州購得端州巨型硯材,延工制成《西岳華山廟碑》巨硯,置揚州公道祠塾。是硯為長方形,上端兩角作圓角,下端兩角作方角。長95厘米,寬55.5厘米,厚4.5厘米,開正方形硯堂,氣勢凜然。
硯額處,以楷書分別銘錄成親王永瑆《詒晉齋詩》(即《題漢西岳華山碑》詩)和阮伯元《文選樓詩》(即《題家藏漢延熹華岳廟碑軸子》詩),后有阮福題記,云:“家大人摹《漢華山碑》缺字于端溪石版,福開石之背以為巨硯,非為硯,不知其為端溪佳石也。成親王有《華山碑詩》,家大人亦有《華山碑詩》,福復恭錄二詩刻于硯額。道光三年阮福謹記”
巨硯背面,摹刻阮伯元藏四明本所缺而成親王長垣本保存之字。下方偏左位置,有阮伯元《摹刻詒晉齋華山碑全字跋》,云:“嘉慶十四年,余摹刻《漢延熹華山碑》未翦本于北湖祠樓,其右方缺石一凷,全缺者七十八字,半缺者三十三字,因以家藏歐陽文忠公《華山碑跋》墨跡摹補于缺空處。俄入京師,得見成親王所藏已翦本,雖無碑額題名,而余碑缺字彼皆未缺,遂借鉤入未翦本缺空處。道光三年,在廣州購端州巨硯材,復摹刻成親王本未缺之字及后銘詞內(nèi)‘民說二字,同置祠樓,若兩石并搨,遂成全碑矣。好古者以兩搨本翦補合裝為一碑可,留歐公書而分裝之亦可?!保ā稉C經(jīng)室續(xù)集》卷三)
硯之右側,有“端州七十三歲老工梁振馨刻”落款。梁振馨者,未知其為端州梁氏家族哪一支傳人之先祖,然能為兩廣總督阮元選中擔此大任者,自非等閑之輩,料當時亦頗有名聲于業(yè)界,憾至今未見地方史志中有關于其本人及其作品之文獻資料。又,是硯落款中所言“刻”,未知是否僅是“刻字”?有無包括“刻硯”?想當年嶺南,刻硯與刻碑版皆是端州藝人之勝場,然刻硯與刻字畢竟是兩門手藝,刻硯者未必刻字,刻字者未必刻硯。亦有二者兼擅者,但畢竟為少數(shù)。這位刻字“老工梁振馨”,不知是否也是刻硯的老硯工?
“西岳華山廟碑”為著名漢碑之一,阮伯元好友錢泳《履園叢話》之《碑帖漢西岳華山廟碑》記:“是碑舊在陜西華陰縣西岳廟中,明嘉靖三十四年地震,碑毀,片石無存?!倍渫乇玖攘?,則是硯之史料價值可以想見。
阮伯元既癡迷金石碑刻,又喜硯臺,更得身在廣東為官之便,遂為硯史留下此一煌煌巨制。據(jù)今人王章濤先生所著《阮元年譜》載,20世紀30年代,阮氏后裔有欲將此硯出售者,曾于外地與人接洽,擬分割成二十塊小端硯,售價四百元。幸為當時在揚州執(zhí)行會計師業(yè)務之阮氏裔孫阮蔭傳索去珍藏,因得躲過一劫?;蛏仙n亦有“護寶”之心,不欲其四分五裂,故設法使全其身,可謂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矣。
是硯今藏江蘇省揚州市博物館,并于2014年11月8日至2015年1月8日在揚博主辦之“大雅蕓臺——紀念阮元誕辰250周年文物聯(lián)展”上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