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

外出旅行，帶回一只素色瓷花瓶。溫潤勻凈，體態(tài)優(yōu)美，寥寥幾筆墨色寫意花草，靜幽幽吐氣納蘭，看上去很有感覺。上架，才發(fā)現(xiàn)側(cè)部一道明晰的暗紋，不規(guī)則地自瓶頸至底部，蜿蜒而下。心，也似乎被迅速劃開一條裂縫。

抱了花瓶，來到陶藝小街，準備請師傅們給看看，想想辦法。一路上腦海不時浮現(xiàn)陶藝店女人那張暖意的面孔：瓶代表“平”，一年里順順當當，平平安安。路上極小心的，可還……

面前一家小瓷品店，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正在一件件擦拭器物，認真細致。老年藝人該是經(jīng)驗豐富的吧！我于是移步進去，這才發(fā)現(xiàn)是位殘疾老人，左腿靠著木制貨架支撐身體，手中不停忙著活計，右手邊斜放了一只黑漆拐杖。正猶豫退身，想著問問無妨，便停住腳。

扶老人坐下。老人拿著花瓶仔細端詳了片刻，搖搖頭，這個真沒辦法。瓷瓶其實是在燒制過程中從內(nèi)部裂掉的，由于外層釉質(zhì)保護，起先并看不出異樣，可一旦遭遇氣溫驟然升降或長途顛簸，便很容易露出破綻，而且這個裂紋只能越來越大。修復起來挺麻煩的，我們這里別說沒這技術(shù)，便有，重新上了釉彩會有色差，且代價也高，不值當?shù)摹?/p>

心便一點點灰下來。正待要收起花瓶，老人略作沉吟道：不如試試別的法子看？我瞬時喜出望外，有希望總比沒希望的好。

心中卻極好奇。見老人拿過來了畫筆，鋪開顏料，調(diào)色，然后揮動手臂沿裂縫處隨意添上了一枝綠色藤蔓，繞細細瓶頸纏繞一周后，在碎碎嫩葉間又點綴起兩三朵清麗小花，與瓶身淡色花草虛實錯對，遙相呼和著，別有一種說不出的趣味與韻致，一時間，連整個花瓶都似煥發(fā)出了姿彩，芳香盈溢。

真看不出面前這位普通老人還有這樣手筆，心中暗嘆。閑聊起來才得知，老人自幼體殘，年少時便外出學習制瓷手藝，獨立艱難支撐。失敗過幾次，折騰過幾回，灰過心，后來為了瓷品燒制出來更能符合顧客心意，他就讓顧客也親自參與瓶體花色設(shè)計創(chuàng)作中來，不想這一妙思奇想，居然使清淡生意一點點好起來?？沙３Ｒ矔龅较虏涣耸值念櫩停惆底钥嗑毤妓?，時日一久，不禁制瓷技術(shù)日臻成熟，連繪畫水平也日益精進，因此在當?shù)兀男∩庖恢弊龅蔑L生水起，直至晚年再做不動，才回家鄉(xiāng)來開起這家小瓷器店，也自當安享晚年了。

這人啊，年輕時多遇些事，繞個彎什么的，并非壞事，老人嘆息著說。有些覺著過不去的坎兒，咬咬牙也就挺過了；有些看不到的希望，堅持走，那些迷茫和苦痛也真的迎刃化解了。如今回頭想想，那些人生的風雨、殘缺、磨難與其說是來阻擾你，不如說是來考驗你，成就你的，因此，生活中遭受些艱難與不幸，其實沒什么，許多時候，何嘗不是上天賜予的一筆額外財富呢？

感謝老人的一番話。它讓我在一張飽含滄桑的臉上，讀到一種歲月平靜的力量及穿透時光的睿智與豁達。老人的話是對的，人生本沒有所謂困局，困局只是人心自造的囚牢。我始終相信，一個能在生命裂縫間涂染出一抹綠意的人，無論人生遭遇多少困厄打擊，他都會讓苦難在歲月深處明媚出一朵迷人自芳的花朵。因為心中有春天，生命不荒蕪。責編/張立平laomalp8201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