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xué)生上課音響

孩子們的讀書聲打破了山村的寂靜。這里是安徽省南部的槐塘村。

【老師授課音響

槐塘小學(xué)是村子里唯一的學(xué)校。和多數(shù)坐落在窮山村里的學(xué)校一樣，這所三層樓的建筑看上去有些破舊，一些門窗都壞了。

這所小學(xué)只有20個學(xué)生，在一個40平方的教室里上課。一個8歲大的孩子特別引人注目。他不停地說話、提問，還和老師因為批改作業(yè)的事爭論。

【學(xué)生胡仁星和女老師對話音響

他叫胡仁星。和別的同學(xué)不一樣，他是在意大利出生的，一直在意大利上學(xué)，去年才回老家來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他5歲大的妹妹還留在意大利，跟著父母親生活。

胡仁星的老師凌芷蕓對這個孩子印象很深：“胡仁星思想很活躍。我給他留作業(yè)，他常常會和我討價還價。一般中國孩子都怕老師，不喜歡接近老師，胡仁星卻和老師平起平坐，把我當朋友對待。我想這和他受過西方教育有關(guān)系。比如說，我給他講作業(yè)的時候，他會把一只胳膊靠在我的肩上，好像我是他的小朋友一樣。”

【講課音響、鐘聲

和城里的孩子不一樣，村里的小學(xué)生從4歲開始就學(xué)會下了課自己走回家，不需要父母來接。胡仁星也是這樣，他覺得自己走回家更有意思。

【行走音響，孩子玩耍聲

住在大城市里的中國人很少跟鄰居交往，可是在鄉(xiāng)下，這種關(guān)系很密切。愛說話的胡仁星在回家的路上常跟鄰居家的大人、孩子打招呼，和孩子們一起玩兒。這在意大利是辦不到的。他覺得到處看看、逛逛挺有意思。

【鐘聲音響

每天下午5點左右，胡仁星的爺爺胡永祥干完了農(nóng)活，在家里等著孫子放學(xué)回家。

【胡永祥講話音響

胡永祥和他的妻子是屬于第一代去意大利打工的?；貒院?，他花了一年時間蓋了一棟新房。

【出胡永祥講話音響

“蓋房花了我80萬，差不多合1萬3千美元。新房是我自己設(shè)計的，融合了中國和意大利的建筑風格?！?/p>

走進這棟三層樓的別墅，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個高雅的酒柜，展示著來自不同國家的各種各樣的名酒，琳瑯滿目。這在中國農(nóng)村是很少看到的。廚房也是西式的，設(shè)施齊全，和你能在歐洲看到的一模一樣。在起居室，安放著一張咖啡桌。來客人的時候，主人會招待他們喝茶或者咖啡。

【胡永祥講話音響

有時候還會請沒出過國的客人品嘗佳釀。在意大利住了將近20年，胡永祥的飲食習(xí)慣改變了不少。

【出胡永祥講話音響

“我很快就適應(yīng)了意大利的生活?，F(xiàn)在，我和我老婆回國以后，還常做意大利菜吃，像意大利面和煎豬排。不但改變了飲食習(xí)慣，我也變得更愛整潔了。你知道，原來鄉(xiāng)下的家都比較臟亂，垃圾到處亂扔，可是你看我的家多么干凈，生活的習(xí)慣變了。”

起居室的墻上掛著他和他的孩子在意大利和其他歐洲國家拍的照片。看著他在1994年第一次在羅馬照的相片，胡永祥回憶起當年的艱苦歲月。

【出胡永祥講話音響

“我剛到意大利的時候，一天得干16小時活才能生存。晚上在連燈也沒有的漆黑的小閣樓里睡覺。我還記得我大兒子在意大利干了12年以后才第一次回國探親?？墒悄菚r候我不覺得難過，一天到晚想的是怎么掙錢寄回家，讓家人過好日子。這個念頭支撐著我度過了難關(guān)?？墒乾F(xiàn)在的年輕人總覺得日子難過，他們沒吃過我們吃的苦。”

現(xiàn)在胡永祥在意大利開了一家皮鞋廠，一年收入幾十萬美元。他已經(jīng)把廠子交給留在意大利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經(jīng)營。

【胡永祥家花園音響

一天的大部分時間，胡永祥都待在他別墅前面的院子里。他在那里種了許多花和果樹，還在魚池里養(yǎng)了魚。他在海外打拼了將近20年，現(xiàn)在該安度晚年了。

別墅的對面是一家人過去住的老房子，跟新房相比顯得尤其破敗不堪。但是老人不想把它拆了，他想把它留下，讓子孫后代知道今天的好日子來之不易。

【孫子回家音響：“爺爺！”“回來啦！”

每天下午5點半左右，老人會在庭院里站著，等孫子放學(xué)回來。他把寫字的桌子整理出來，上面擺著牛奶和巧克力。

【祖孫談話聲

盡管回國已經(jīng)有一年了，小仁星還是喜歡吃意大利小吃，他盼著父母回國探親的時候能給他帶回這些美食來。

【出胡仁星講話音響

“我喜歡意大利的魚罐頭，大麥粥和香腸比薩?！?/p>

【教學(xué)意大利語音響

等仁星安頓下來，爺爺會陪著他做作業(yè)。然后幫他復(fù)習(xí)意大利語，免得他忘了。孩子學(xué)語言快，可是忘得也快。

【教學(xué)意大利語音響

老人在幫孫子復(fù)習(xí)各種不同的問候語。65歲的老人意大利語很流利，對意大利文化也懂得很多，盡管他剛?cè)ヒ獯罄臅r候，一句也不會說。

【胡仁星講話音響

“我買了一本意漢對照的書，一個字一個字地學(xué)。沒人教，自學(xué)，一開始是很困難的?！?/p>

和別的中國農(nóng)村比，槐塘村顯得更安靜、更現(xiàn)代化。這個村90%的村民是老人和孩子。這兒除了古老的徽式房屋外，還有不少裝點著大理石柱子和塔尖的歐式建筑。有的別墅的花園里甚至還有瀑布和游泳池。

【瀑布音響

顯然，這個村子比在中國其他地方的農(nóng)村要富裕。男女老少戴金戒指、手鐲、項鏈的多的是。

在村子里走一走，你能看到有老人在院子里讀圣經(jīng)。離小學(xué)校不遠，有一座天主教堂，是村子里去歐洲的移民出錢建的。

【教堂音響：唱歌

全村2400人，有70%的人生活、工作在歐洲。村長王家林解釋了這一很少見于其他中國農(nóng)村的現(xiàn)象：

【出音響

“在歐洲工作能掙大錢，一個月能掙1000多歐元。再說了，都在家種地，地也不夠。所以很多人選擇在歐洲落腳，主要是意大利、西班牙、法國和荷蘭。他們打工的工廠和企業(yè)包括加工、餐飲、批發(fā)和超市?！?/p>

經(jīng)過30年以上的拼搏，許多槐塘村的移民成了百萬富翁，每年往家里寄歐元，使他們的故鄉(xiāng)有了一個別名：中國的歐元村。

在槐塘村，幾乎每一個人張口都能報得出人民幣對歐元的匯率。

【村民講話聲

過去，槐塘村的教育水平很低。大部分村民連中學(xué)都沒上過?，F(xiàn)在，經(jīng)過多年的移民潮，大部分人都能通過自學(xué)流利地說意大利語、西班牙語和法語，有的還在國外當上了翻譯。

除了語言，西方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也對村民產(chǎn)生了影響。在槐塘村，你能看到在傳統(tǒng)的中國農(nóng)村見不到的文明禮貌。

【街道音響

比如說，騎車的會讓走路的先過馬路。這在中國的大城市里很多人都做不到。

除了生活水平有所提高、飲食習(xí)慣有所改變、向往西方的禮儀、掌握西方的語言外，一個槐塘村的村民還帶回了西班牙妻子。但是村民對娶外國人為妻有不同的看法。

【村民講話聲

“王家的小伙子娶了一個外國老婆。她個子很高，皮膚白白的。有個外國老婆當然好，至少，在國外打工的時候，娶個當?shù)厝?，日子好過多了。”

“我不想讓兒子娶個外國老婆。我不會講外國話，她不懂中文，兩人沒法交流?！?/p>

其實，槐塘村本身也是由移民組成的。在60年代，許多人從浙江溫州移民到這里，因為槐塘村地多。按照溫州的傳統(tǒng)，當?shù)厝私^不找外地人結(jié)婚，更不用說跟外國人了。胡永祥這一輩，男人只娶溫州老婆?？墒乾F(xiàn)在大家思想開放了，娶外國老婆也能接受了。

顯然，這個小村莊已經(jīng)西方化了，有的村民已經(jīng)入了外國國籍。但是胡永祥和他的家人還是愿意當中國人，把在國外出生的孫子、孫女兒接回中國來讀書。

【胡永祥講話音響

“我跟我兒子說，在國外撫養(yǎng)一個孩子，開銷要大得多。另外，我堅持，中國人就該學(xué)中文，繼承中國的傳統(tǒng)，這很重要。如果他們在意大利長大，對中國、中國文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們只長著一張中國人的臉，他們的心態(tài)、觀念完全西方化了，對自己的家鄉(xiāng)沒有感情了。所以，我讓我兒子等孩子長大一點再帶他們?nèi)ヒ獯罄??！?/p>

許多生活在國外的槐塘村民和胡永祥的想法一樣，他們都希望把小孩兒送回國學(xué)中文，學(xué)中國的禮儀。另外，父母要打工掙錢，也沒時間照料孩子。

和父母長期分離對孩子的成長有多大影響呢？胡永祥覺得這倒用不著擔心。

【出胡永祥說話音響

“我兒媳婦有點擔心她的兒子跟我待在一起的時間長了，會拉大他們母子之間的距離。我覺得用不著擔心，不管怎么樣，孩子總是最愛自己的父母，這是改變不了的?！?/p>

可是，每天都跟孩子待在一起的老師凌芷蕓卻有自己的看法。

【出凌芷蕓說話音響

“有些孩子一年都見不到自己的父母，他們兩三年才回國探一次親，所以孩子跟父母感情上的接觸幾乎等于零。有的父母從國外打電話回來，孩子都不愿意去接，或者接了電話對父母說，我不能跟你說話，我要上學(xué)去了。當然，孩子是想念父母的。可是當他們發(fā)現(xiàn)，不管有多想，父母也是不會回來的以后，就不把他們放在心上了。每當父母再一次離開家后的那幾天，孩子的心情特別不好。錢是掙不完的，可是跟孩子在一起的時間是有限的?！?/p>

人們對所謂“留守兒童”有不同的看法?？墒撬麄冇袥]有問過他們的孩子是怎么想的？

【出孩子講話音響

“我想去意大利跟父母生活，可我也想跟爺爺奶奶在一起。如果我去，就帶著爺爺奶奶一起去?！?/p>

“我想去，可是又有點怕。因為我爸媽說在西班牙的中國孩子被壞人關(guān)起來了?！?/p>

父母給孩子講這些善意的謊言，是為了減輕離別的煩惱。可是，如果孩子和父母分開太久，“父母”兩字就失去了它的意義。等到他們真想接近孩子的時候，可能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成了陌生人。

【槐塘村背景音響

在今天的槐塘村，兒童不是唯一被扔在一旁的群體，老年人也必須自己照顧自己。幾乎所有的勞動力都出國了。他們給老人蓋了新房，雇了保姆來照料老人，寄很多錢回來贍養(yǎng)老人，但是他們絕大部分一年只能回來探一次親?；碧链宄Ｓ羞@種情況：在一棟有十個臥室的大別墅里只住著一位老太太和她的保姆兩個人。

胡永祥說他現(xiàn)在還能照顧他自己和孫子，但是總會有老得照顧不了的那一天，希望那時候兒女能回來照看這個家。他擔心如果沒人回來，槐塘村有一天會消失。

【出胡永祥說話音響

“將來，只有很少的人會待在這里?，F(xiàn)在你看，只剩下老人了。我們這一輩人是很念舊的，但是下一輩人愿不愿回來，就不好說了。我總是覺得中國的傳統(tǒng)應(yīng)該一輩一輩傳下去。可是如果我的孫子、曾孫娶了意大利老婆，不想回來了，我的后代就成了意大利人，不再是中國人。這個村子就會空無一人。問題就嚴重了?！?/p>

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人口和勞動力研究所的鄭鎮(zhèn)貞教授卻對未來抱有積極的看法：

【出音響

“根據(jù)我的研究，還沒發(fā)現(xiàn)中國有許多村莊因為移民而消失。移民國外在中國有悠久的歷史傳統(tǒng)。大約600多年前，在明朝和清朝的時候，沿海地區(qū)像福建和廣東，有大量人口向東南亞國家移民。在這兩個省有很多村莊和槐塘村很相像。它們到現(xiàn)在還存在，發(fā)展得很好?！?/p>

槐塘村的確充滿了機遇。這個村所在的歙縣海外華人事務(wù)辦公室負責人向于蘭說，海外投資對當?shù)亟?jīng)濟發(fā)展和就業(yè)做出了很大貢獻：

【出音響

“槐塘村有名的鄭氏家族已經(jīng)回來給縣里投資了，涉及加工業(yè)、旅游業(yè)、房地產(chǎn)和賓館。許多人想回來。中國變化很快。他們常說每次回來，都覺得家鄉(xiāng)變樣了。我們的硬件設(shè)施在許多地方已經(jīng)趕上西方國家了。我們縣的高速發(fā)展對他們也很有吸引力?！?/p>

【槐塘村背景音響

天色慢慢黑了，小山村變得更加安靜，能聽到的只是遠處孩子們玩耍的聲音。

【胡仁星講話音響

屋里，8歲大的胡仁星正在與生活在意大利的父母和妹妹通電話。6小時的時差沒給這次家庭聚會造成什么障礙。

【音樂

屋外，很少能看到年輕人甚至中年人在村路上行走。

在村子的盡頭，一棟歐式別墅大門上一塊寫著“出售”二字的招牌挺扎眼的。

【音樂

（翻譯：黃炳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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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專欄與中央電臺廣播學(xué)會合辦，

欄目主持：李宏 欄目編輯：莫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