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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鄉(xiāng)村

        2015-05-30 11:22:16沈天鴻
        關(guān)鍵詞:秋雨源頭氣味

        沈天鴻

        秋雨打濕的土地突然沉寂了下來,它上面生長的晚稻、芝麻、玉米和紅薯,都顯得特別寧靜,仿佛知道,經(jīng)歷了漫長的夏季的干旱之后,這場澆透它們的秋雨,預(yù)示著它們生命結(jié)束的時刻已經(jīng)不遠。

        我無法揣摩它們此刻的心情。它們是植物,物種不同的鴻溝,我和它們都不可能跨越。我對它們懷有的復(fù)雜情感,僅僅只是我一廂情愿而已,它們永遠不會知道,我也無法向它們表達。而無法表達和對方永遠不能感知的情感與思想,沒有任何價值。但人是一種自行其是的動物,我也不例外。因此,面對著它們我仍然若有所思。

        在這些植物們之間,遠遠近近散布的是大大小小的村莊,無數(shù)扇門在那兒迎著風開著——我熟悉那些門內(nèi)的景象:室內(nèi)是比門外陰暗的天氣更為暗淡的光線。墻上有細細的電線,電流就在那細細的線中徘徊,不能到達燈泡——現(xiàn)在還是白天,不會有誰開燈的,白天也開燈,那是城里人才做的事情。

        風從門那兒進來,攪動起像鄉(xiāng)村的時間那樣慢慢沉淀的氣味。這氣味很難形容,它總是由泥土、陳年腌菜鹵水、千稻谷和木質(zhì)家具、甚至還有因為太忙而忘記倒的尿桶等等的氣息混合構(gòu)成,而在這樣的雨后,還加進了晾在竹竿或繩子上那濕衣服蒸發(fā)的肥皂水的氣味。不斷從大門進來的風,幾乎沒有停留,就攜帶著這氣味從后墻上的窗戶那兒出去了,但室內(nèi)的這氣味不會因此顯得減少——它如永不枯竭的河流中的水,有著永不枯竭的源頭。

        這源頭因時間的久遠而神秘并且難以確認,大約總有幾千年了吧,自從有了農(nóng)業(yè),我想那最初農(nóng)民居住的茅屋里,應(yīng)該就有了這氣味。但另一方面,時間在這里比它在其他地方明顯地慢了下來,它周而復(fù)始地循環(huán),就像這氣味一直在緩慢地流動,但仍在幾乎一模一樣的屋里,沒有變化,更沒有離開。我在鄉(xiāng)村生活的那些年月里,常常從這包裹我的氣味中,模糊地覺得讓我置身其中的夜晚就是千百年來的任何一個夜晚,而我就是那千百年中坐在夜間農(nóng)舍里的任何一個人……這樣的想象有些虛妄,但這虛妄不是來自我,而是來自于這氣味這農(nóng)業(yè)的停頓感。要回到源頭,無須溯流而上,因為流已經(jīng)就是源了;或者說,流之外本無通常所認為的源存在。

        因此,此刻我看見的秋天,包含著在它之前有過的任何一個田野上的秋天;這場剛剛下過的雨,既以道路上的泥濘告訴我它是極其真實的,也因為它是“曾經(jīng)”下過的雨而變得迷離恍惚——任何時刻,唯一立即就可以確定的真實總是那個確定者自身,現(xiàn)在,這個確定者就是我,我加快腳步朝一個村莊走去,但我仍不得不時時停下來,在路邊的草上擦去粘在我鞋上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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