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進
貴州省博物館屬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建立的第一批省區(qū)地志性博物館,籌備于20世紀50年代初。建立伊始,書畫征集、收藏、研究便列為業(yè)務工作的一大門類。
1953年初,貴州省文教廳將社會各界捐獻的傳世文物二千多件移交貴州省博物館籌備處,其中古代書畫五百余件,這是我館的第一批藏品。同年,貴州知名學者柴曉蓮先生將珍藏的文獻古籍和名人字畫捐獻出來,為我館首次接受的私人捐贈。除了接受捐贈,向社會廣泛征集也是我館擴充藏品的重要途徑,流光亹亹,集腋成裘,書畫藏品日益豐富。
再一點必須提及的就是在我館長期從事書畫鑒定和研究的李紫光、陳恒安、張心正、劉錦四位先生,他們學識淵博,對書畫鑒賞尤為專業(yè),使得我館書畫藏品不僅數(shù)量可觀,而且一些精品也讓省內外專家贊賞不已。
1961年,全國著名書畫鑒定專家張珩專程來館,經過數(shù)月工作,對館藏古代書畫給予較高評定。1989年和1991年,國家文物局分別委派全國書畫鑒定專家組一行四人及著名書畫鑒定專家徐邦達先生等到館工作,他們的評定與原始鑒定意見基本一致,充分肯定了我館書畫藏品的品質。
貴州省博物館書畫藏品以清代的為多,許多主要流派及代表人物的作品都有收藏,基本上能夠反映其時代風貌。作為地志性博物館,根據(jù)貴州文化特點及書畫發(fā)展歷史,在藏品的整理中比較側重按地域來劃允大致分為三類,即外省籍書畫家作品、外省籍而又與貴州有一定聯(lián)系的書畫家作品,再一個就是本省籍書畫家的作品。
貴州自古是多民族地區(qū),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曾被中原視為化外之區(qū),經濟文化發(fā)展相對滯后。自明代建省以后,中原文化大量進入,特別是到了清代,隨著中央集權的加強,貴州與外地的交流越來越廣泛。從清代書畫來講,藝術成就較高的文人學士,很多人雖然從未與貴州有過任何聯(lián)系,其藝術思想對貴州必定產生一定影響,他們的作品值得大力收藏。還有一些文人學士,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與貴州產生過聯(lián)系,對貴州的文化發(fā)展起過一定作用,所以他們的作品更為我們關注。而貴州籍的書畫家,他們生于斯,長于斯,甚而老于斯,逝于斯,是貴州文化建設的直接參與者,其書畫作品有著很深的鄉(xiāng)土情結,廣泛收集他們的作品,其意義就不言而喻了。
館藏非貴州籍書畫家的作品較為豐富,其中不乏國內少見的精品。例如,弘仁,號漸江,清初“四僧”之一,安徽歙縣人,與查士標、孫逸、汪之瑞又并稱“海陽四家”,館藏《長松羽士立幅》不僅是其用心之作,更難得的是有其好友查士標所題長跋,跋云:“漸江上人畫名重一時,于邱壑竹樹無不盡善,獨人物不多見。此圖作長松羽士,神韻幽閑,筆致皎潔,深得李時伯遺意。往曾為余作《系舟圖》,一人危坐蓬底,意度瀟灑,正與此同。余野人也,固宜贈以野人面目。口口先生深于此道者,乃無意而得此蓬瀛之客,豈天之所以贈金門曼倩,枉下老聃乎?辛未夏日,查士標題?!泵宜L,名人所評,相得益彰。而朱耷的《八哥詩畫冊頁》字、畫分頁,亦是圖文并茂。又如清初“四王”中王原祁弟子黃鼎的《秋山不老圖軸》,縱180厘米,橫IOZ厘米,尺幅較大。有人評其畫“小幅精妙,大幅稍嫌不足”。但此幅布局嚴謹,氣勢雄奇。張珩先生品評:“真,很好?!标惡惆蚕壬b定:“功力極深而創(chuàng)新較少,似不如晚年《臥游圖》,具有一定的寫實價值,但亦不失為中年最精心之作。”劉錦先生鑒定:“作者傳世品以大幅畫為少。此圖技法純熟,結構嚴謹,用筆蒼勁秀逸,又系臨王蒙之作,為平生所擅長,具有一定代表性?!庇钟小敖鹆臧思摇敝蟹摺抖赐デ锷珯M卷》、王概《五松圖通景屏》等都是尺幅寬大之制。“揚州八怪”是清代獨樹一幟的寫意畫派,影響深遠,這一畫家群體館藏有金農、黃慎、羅聘、鄭燮、李方膺、閔貞、陳撰、華喦等人作品?!昂E伞敝杏汹w之謙、虛谷、任薰、任熊、任預、任頤、吳昌碩、張熊、浦華、胡公壽等人作品?!皫X南畫派”有居廉、居巢、黎簡等人畫作。此外,高其佩的指畫,費丹旭、改琦的人物畫也有收藏。書法方面,清早期號稱“北方四大家”的翁方綱、劉墉、永理、鐵保以及在南方與之齊名的粱同書、王文治的作品都有,另外,笪重光、伊秉綬、湯貽汾、趙之謙、吳昌碩、翁同毹等名家的作品也有一定藏量。
非貴州籍而與貴州發(fā)生過聯(lián)系的名人大家也是我館的收藏重點,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都到過貴州,有的甚至居住過較長時間。康熙四十三年(1704),陳亦禧任過石阡知府;張照雍正時以撫定苗疆大臣的身份來過貴州;乾隆時,錢維城兩次到貴州公干,他的《苗寨圖卷》《秋田綏順圖》都有黔地風情韻味;洪亮吉乾隆五十七年至六十一年(1792-1795)任貴州學正:阮元、林則徐先后任過云貴總督:吳榮光任過貴州按察使:何紹基當過貴州鄉(xiāng)試主考官;翁同書任過貴州提學使……最值得一提的是一些名家以貴州題材創(chuàng)作的作品。黃向堅,字端木,蘇州人??滴醭醯皆颇蠈ふ腋赣H,往來于貴州,以云貴山水繪有冊頁數(shù)本。館藏《尋親圖冊》共8頁,均有題記款識。1.雞足山俯視金沙江;2.歷浪穹道苗民度索穿山:3.響水關土民設堡守險;4.過羅鬼甸;5.下凱樓坡:6.過龍泉縣涉水借宿;7.過相見坡;8.冒雨度湘水。其中多有貴州景點。鄒一桂《山水觀我冊》則更是珍貴,徐邦達先生鑒定:“鄒一桂花卉多,山水不多,難得,也是地方文獻,可出單行本,可定為乙級。”鄒一桂,字原褒,號小山,清代著名花鳥畫家。雍正十三年至乾隆六年(1735-1741)任貴州學正,赴任時多次游歷湘黔山水,深有感觸,繪有楚黔山水冊頁22幀,題額“山水觀我”,絕大部分是貴州景點,每幅畫上都題有詩文。咸豐時貴州經學大儒鄭珍賞鑒后題詩跋附之。光緒時貴州大學者黎庶昌也大加贊賞:“自來名人能畫,罕有及黔景者,實可寶貴。今歸子振,以黔畫而依黔人,物亦所得,冥冥中殆有護持之者?!保ㄒ娎枋抖『ト攵技o程》)由此可見,這本畫冊作為反映貴州文化的資料,在歷史上一直受到文人學士的珍視。經過一番曲折,最終入藏我館。這些作品留存貴州,既增加了藏品的文化內涵,又對地方文化具有重要意義。
有清一代,貴州涌現(xiàn)許多才華橫溢的書畫家,他們自知貴州經濟文化比較落后,故而盡可能地將眼光投向外界,毫無門派之見,博取眾家之長,反倒使得貴州書畫多姿多彩。有的書畫家走出貴州,與同道切磋砥礪,贏得相當聲譽,亦有躋身全國一流之列。
“沙灘文化”是較為突出的一個群體。大約在清中期以后,在今貴州省遵義市新舟鎮(zhèn)沙灘村為中心的方圓十幾公里內,出了幾十名舉人進士及一批學者,以鄭、莫、黎三氏幾代人為標志,在經史、詩文、音韻、訓詁、地理、版本目錄、金石書畫、科學技術等方面取得的成就,令全國矚目,鄭珍、莫友芝被并稱為西南大儒。書畫雖只是其余緒,他們的藝術造詣卻名聲遠播。鄭珍書畫兼得,頗受尊重。其書法草、行、篆、隸、楷各體咸備,令人贊嘆。其繪畫也別具逸趣,如《爪雪山樊圖卷》,細筆寫生山水畫,為作者所居貴州遵義禹門寺山景,作于同治癸亥(1863),時值貴州咸同農民大起義時期,遵義烽煙四起,禹門山地勢險峻,鄉(xiāng)紳組織團練,修筑營盤與起義軍對抗,鄭珍亦以此為背景繪制。其題識云:“……鄉(xiāng)人苦于湄賊,遂相率因山砌壘,聚居其中者幾三千戶,吾中妹黎湘佩縣君舊家桃花溪上,避賊依母家亦作此山中人,其屋三間當太回之頂。余攜家自郡城還東,將由此赴成都就浣花之約,妹以我無居,留此小住,兀坐悠然,念飛鴻指爪,一印丈師殘雪,隨筆涂染,庶他時談山故者,愛而見我云?!眻D繪山峰數(shù)座,主峰雄險,營盤隨山勢而建,石垣蜿蜒環(huán)繞,內中房屋鱗次櫛比,山頂數(shù)面紅旗迎風招展,顯其聲勢赫赫。這是一幅現(xiàn)實主義的歷史畫卷,尤顯珍貴。莫友芝篆、隸、楷、印皆工,沙孟海評到:“學鄧石如篆書的,莫友芝最好,趙之謙、吳熙載其次。”黃賓虹則說:“眲叟(莫友芝晚號)喜金石,工篆隸,所鐫印章,使刀亦如使筆,波磔有法,純任自然,于新安、西泠各派之外獨開生面?!倍枋?,字莼齋,也是“沙灘文化”的杰出人物,先后出使日本、法國、英國、西班牙等國。其治學以經世致用為宗旨,著述頗豐,與鄭珍、莫友芝齊名,合稱“鄭、莫、黎”,是海內公認的黔中學術代表。其書法功底深厚,楷書從蘇米,參以顏體。館藏《求吾志齋橫幅》是為友人所題室名,自作跋語附后。題字楷中帶隸,結體寬博,字字端重俊逸:跋語骨力道勁,一氣呵成。黎庶昌兩次出使日本,以學識淵博而受日本朝野文士敬慕,他的書法在日本亦有較大影響。“沙灘文化”的丹青墨寶較多,已是我館一大特色。
清前期黔中名士周漁璜,為土司后代??滴跞辏?94)會試中試,殿試三甲。曾典試浙江,后又任侍讀學士,充日講起居官,升詹事府詹事,參加編篡《康熙字典》。京師居官二十余年,以文采出眾,詩書俱佳而負盛名。館藏行書七言聯(lián)“名傳冀北三千里:地近蓬萊尺五天”,氣勢宏大。
黃輔辰、黃彭年、黃國瑾祖孫三代,世居貴陽,皆為進士,在外做官多年,走南闖北,擅書畫,名聞海內。
陳法、陳瀲兄弟,安平人(今平壩縣),皆為進士,其遺墨前后多有文人學士題跋贊譽。
袁思輯,修文縣人,能文工詩,書畫齊名,時人評論:“同(治)光(緒)以來,黔之名書法者,必首推思韠?!?/p>
趙以炯,惠水青巖人,貴州首位狀元。據(jù)聞,殿試中三甲文章難分伯仲,最后趙氏以書體工整取勝。傳聞未必可信,但也可說明趙以炯的書法是很有功力的。
嚴寅亮,印江人,在京做官僅七品。光緒中,頤和園建成,遍召京師善書者題額,終選嚴氏所題,又受命書寫園內殿堂樓閣牌匾18方,對聯(lián)23副,名震京城。
貴州歷史上還有許多杰出的書畫藝術家,只是囿于當時貴州地處偏遠,交通閉塞,他們的藝術成就不為世人知曉,致使長期湮沒無聞。這些珍貴的文化遺產,亟待我們挖掘、宣傳、利用,讓它們重新煥發(fā)光彩。在此或可套用館藏黔籍清末名宦丁保禎所書一副對聯(lián):“百年盛業(yè)應須立:蓋世奇才莫久藏。”
經過六十多年的艱辛和漫長的積累,貴州省博物館書畫藏品已蔚為氣象,成為貴州文化的一個亮點?;仡櫄v史,展望未來,我們是欣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