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勇
摘 要:唐代散文家柳宗元的文章“精裁密致,璨若珠貝”,達到了他那個時代的最高峰。其散文創(chuàng)作以寓言、山水游記和傳記成就大,其中山水游記最為膾炙人口,它們在柳宗元筆下發(fā)展成為一種獨立的文學(xué)體裁,柳宗元也因而被稱為“游記之祖”。這些作品不僅景物描寫細(xì)膩精工,視角獨特,而且柳宗元把山水之美和自己的主觀之情融為一體,情景交融。
關(guān)鍵詞:柳宗元;山水游記;藝術(shù)特色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是中國文學(xué)史上杰出的散文家,著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柳宗元一生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極其豐富,但在貞元時期,由于他志在長安,努力施展政治抱負(fù),所以重要作品不多,成就不大。這時期他多與官場上層人物交游,面對政治的黑暗腐敗,逐漸萌發(fā)了要求改革的愿望,成為王叔文革新派的重要人物。但革新運動慘遭失敗,柳宗元的的政治生涯也因此沉淪,先后被貶至遙遠(yuǎn)的永州和柳州,貶職的時間達十幾年。長期的貶謫生活,給他的創(chuàng)作注入了新鮮的血液,尤其他的散文創(chuàng)作更給人以深刻的印象。而山水游記是柳宗元散文中的精品,是柳宗元在散文方面最突出的成就,也是作者悲劇人生的審美結(jié)晶,在中國散文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柳宗元的山水之所以具有經(jīng)久不衰的藝術(shù)魅力,源自于其獨特的藝術(shù)特色,他不僅描寫山水細(xì)膩精微,多姿多彩,而且他將濃郁的感情注入到作品之中,來強化作品的抒情特性和藝術(shù)魅力。因此,讀柳宗元的山水游記不僅可以領(lǐng)略他眼中的山水風(fēng)光,還可以體會到作者痛苦悲憤、郁悶不得志的真實情感。
一、寫景細(xì)膩,多姿多彩
柳宗元對大自然山水有著長期的觀察和敏銳的感受,因而能把握所描寫景致的物態(tài),對自然美刻畫精微,洞察幽深,用“清瑩秀澈,鏗鳴金石”般的語言區(qū)“漱滌萬物,牢籠百態(tài)”,其文筆簡練而又生動。
如《至小丘西小石潭記》①,就是一片純以寫景取勝的山水游記: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聞水聲,如鳴佩環(huán),心樂之。伐竹取道,下見小潭,水尤清冽。全石以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為坻,為嶼,為嵁,為巖。青樹翠蔓,蒙絡(luò)搖綴,參差披拂。
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游無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動,俶爾遠(yuǎn)逝,往來翕忽。似與游者相樂。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樹環(huán)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
同游者:吳武陵,龔古,余弟宗玄。隸而從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游記中先聞水聲,再覓小潭,寫出了小石潭環(huán)境的幽靜深邃;又借石之底,魚之游,目光之影,寫出了水之清,可謂精心獨具;再用了三個貼切的比喻寫出了溪流的蜿蜒曲折、溪水的流動態(tài)勢和水光的明滅閃爍。
然而,在柳宗元的筆下,山水絕不僅一面,他們生動、奇特,而又多姿多彩,富有靈性。“水”有澗水,有潭水,也有溪水,這些水或平布石上,“流若織文,響若操琴”(《石澗記》);或奔流而下,“流沫成輪,然后徐行”(《鈷鉧潭記》);或因地勢、流速的差異,呈現(xiàn)出“平者深黑,峻者沸白”(《袁家渴記》)的特點。
而柳宗元山水游記中的石,有橫亙水底之石,有負(fù)土而出之石,園林之石,“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竅穴逶邃,堆阜突怒(《永州韋使君新堂記》),而山野之石則“渙若奔云,錯若置棋,怒者虎斗,企者鳥厲”(《永州崔中丞萬石亭記》),形貌態(tài)勢各有不同。
至于林木山風(fēng),更是生氣勃勃,氣象萬千,“每風(fēng)自四山而下,振動大木,掩苒眾草,紛紅駭綠,蓊葧香氣;沖濤旋瀨,退貯溪谷;搖颺葳蕤,與時推移”(《袁家渴記》)。
總之,無論是郁憤填膺時的憎山惡水,還是一人獨游時的感山悟水,柳宗元對山水的描寫絕不千篇一律,而是變化多端,形象生動,讓人仿佛置身其中,身臨其境,耳邊響起流水的聲音,眼前浮現(xiàn)怪石的形狀,任憑衣角連同樹葉、草木隨風(fēng)飄舞,任憑陣陣香氣飄入鼻中,只有大自然有這樣的力量,使人暫時忘卻煩惱不快,以虛靜的心神達到與自然的合一,正是柳宗元在《鈷鉧潭希小丘記》中所說“清冷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的境界。
二、借景抒情,寓情于景
柳宗元的山水游記不僅上承酈道元《水經(jīng)注》的成就,體現(xiàn)了他對自然風(fēng)光觀察體味的深刻細(xì)致,而且又有了新的突破,他把自己的身世情感溶化于自然景物之中,在描寫中貫注了一股濃烈的寂寥心境,使山水也具有了他的思想性格,從而借對山水的傳神寫照來表現(xiàn)一種永恒的宇宙情懷。
在柳宗元主要寫于永州貶所的山水游記中,大都呈現(xiàn)的是奇異美麗卻遭人忽視、為世所棄的自然山水。作者或借景抒情,借“棄地”來表現(xiàn)自己雖才華卓著卻不為世用而被遠(yuǎn)棄遐荒的悲劇命運。
如《小石城山記》就是對小石城山的被冷落深表惋惜和不平:
自西山道口徑北,逾黃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尋之無所得;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而川分,有積石橫當(dāng)其垠。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塢,有若門焉。窺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聲,其響之激越,良久乃已。環(huán)之可上,望甚遠(yuǎn),無土壤而生嘉樹美箭,益奇而堅,其疏數(shù)偃仰,類智者所施設(shè)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及是,愈以為誠有。又怪其不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勞而無用。神者儻不宜如是,則其果無乎?或曰:“以慰夫賢而辱于此者?!被蛟唬骸捌錃庵`,不為偉人,而獨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笔嵌?,余未信之。
在第二段柳宗元“借石之瑰偉,以吐胸中之氣”②。小石城山的奇石異水不在中原勝地,卻棄置于荒僻的夷狄,隱喻著自己橫遭貶斥,不得重用;望之不可見,投以小石而回音激越,經(jīng)久不息的水聲,正是作者貌似平靜,實則極為不平的心境的象征;而對所謂造物之神的懷疑與批判,更是對最高統(tǒng)治者壓制人才的行為的影射與職責(zé)。又如在《鈷鉧潭西小丘記》中作者則直接抒寫了對“唐氏之棄地”的同情。這些文章都具有“借題感慨”③的特點。
除了“借題感慨”,作者也會寓情于景,將主體情感不露痕跡得融注景物之中,令人于意會中領(lǐng)略作者的思想情感。如“永州八記”中最為人稱道的《至小丘西小石潭記》將作者滿腔寂寥之情于小石潭的描寫之中,字字含情,句句蘊意。凄清幽深的小石潭,固然是他躲避塵世紛擾的佳境,孤獨心情的寄托,然而,由于環(huán)境過分冷清,又非常人所能留,這正是作者既想退隱山林,卻又不甘于長久寂寞獨處的矛盾心情的寫照,全文雖通篇寫景,不加議論,卻隱然展示出作者被貶后的凄楚悲苦的心態(tài),令人讀后為之平然心動。
可見,柳宗元的山水游記,無論是借景抒情,還是寓情于景,無論是直接抒發(fā)還是融景之中,都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以往的山水名手,為中國游記散文奠定了穩(wěn)固的基礎(chǔ)。
三、語言簡潔,生動明快
柳宗元主張為文“意盡便止”,不要含混、拖沓。所以語言簡潔含蓄,生動明快,是柳宗元山水游記的又一個特征?!队乐莅擞洝返淖?jǐn)?shù)都很少,《鈷鉧潭記》短短不到二百字,已能生動地描繪出鈷鉧潭的風(fēng)光,可謂精簡細(xì)膩,形容如畫?!吨列∏鹞餍∈队洝氛Z言更是凝練,工筆鐫刻,構(gòu)圖鮮明。它以潔凈的文字刻畫小石潭,突出小石潭的水清和境幽。盡管作者被貶的抑郁之情積蓄已久,但作者并未直抒胸臆,而是通過小潭“四面竹樹環(huán)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的冷清之境來表現(xiàn)心境,體現(xiàn)了含蓄之美。
柳宗元的山水游記既有對前人的繼承,又有自身的發(fā)展。既有對山水的純客觀描寫,又有在描寫中將主觀之情寓于客觀事物的創(chuàng)新。他為我國的游記文學(xué)奠定了穩(wěn)固的基礎(chǔ)。柳宗元的山水游記是中國歷史上光輝的一頁,它的價值將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永存!
注釋:
①柳宗元.柳宗元散文全集·愚溪詩序[M].北京:今日中國出版社,1996.
②張伯行.唐大家柳柳州文鈔[M].北京:中華書局,2010.
③林云銘.古文析義[M].初編卷五,1909.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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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尚永亮.貶謫文化與貶謫文學(xué)[M].蘭州:蘭州大學(xué)出版社,2004.
[3]翟滿桂.一代宗師柳宗元[M].湖南:岳麓書社,2002.
[4]陳松柏,蔡自新.柳宗元與永州山水[M].湖南:湖南文藝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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