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曉
子和
子和,余姓,或者叫余孔昭,子和是他的字或者號,他的作品多署款“子和”,有時候加上姓氏。署“子和余孔昭”的我只見過一件,是一只四方帽筒,被打了孔,做了臺燈。那是洋人干的事。這個帽筒是否回了國,我不知道。也許還在國外。但因這帽筒我知道了子和的名字, 這很重要。
我手中有三件子和,皆為壺。一只丙子年即光緒二年(圖1-2)的鐘形壺,相當漂亮,繪芙蓉八哥,還有一只飛起在空中的紅蜻蜓(圖1-1),我十分喜歡。一只大蓋的圓壺,繪仕女,亦為瓷上佳作,仕女不能算淺絳彩,仍帶著道光粉彩的遺風,礬紅勾臉,但已不似道光仕女的端莊敦厚,媚眼斜飛,分外妖嬈,可見子和心中筆下是有柔情的。又有一只繪墨彩山水,清淡可人。他的作品多有長題,因字寫得好,故自取其長,賣弄于瓷上。
我疑他就是當年窯上專給官窯器寫款的師傅。當然,既寫官款,就可能有點小功名,是窯上的小小官兒。
前些年我收到一口寫滿文字的溫鍋(圖2)。紅彩寫鐘鼎文,墨彩寫相關譯文及器物的來歷。晚清此類物品很多,有精品,也有極粗陋敷衍的東西。但這口鍋不大一樣,不但胎釉相當好,手感也好,精致之極,文字勝過同類作品不止一籌。雖品卿少維亦不能與之比肩。我起初認為是道光的東西,常與人說,到底比同光早十幾二十年,水平就是不一樣。也說,若道光時期的師傅也在瓷上畫淺絳,署上他們的款,那水平又不知高出三大家多少。至少不會比三大家差。自明代始,在瓷上彩繪的很多大家都不知其名,被埋沒了。很可惜。尤其是雍正墨彩或者粉彩,從畫法上其實完全可以定義為淺絳,而手法又不知比后人高出多少。亦未留名,十分遺憾。
一日,在陽光下捧著這口文字鍋把玩,忽然發(fā)現(xiàn)一方小小紅印,明明白白的是“孔昭”二字。
是余子和的?令人難以置信。
再看另一方紅印,分明是“余懷音印”。這是子和的另一個名字嗎?
器物確實不像同光的器物,就是在道光,也應該是極精細的東西了。我只好設想,在同光畫淺絳的子和,是不是年紀已經(jīng)很大了,如李古董等人一樣,已是七十老翁。那么他在三四十歲的盛年,就可能為道光帝的瓷器寫過款。
這是很大膽的推測了。但不是完全沒有可能性。子和的字,確實太好了,當然,是一種中規(guī)中矩的好,一筆不茍的好,與書法藝術無關,倒很符合給官器寫款的要求。
這樣一想,就覺得要重新認識子和,要珍藏他的東西。
這樣玩兒很有趣。當然也不必太當真。
子和的東西,及那個世紀的八十年代而止。后來一八九幾年又有一個子和,有時候不落姓氏,只落“子和”,文字畫工就差得遠了。那個子和姓吳,吳子和。
李古董,譚寅階,余子和,這些人都很像是窯上的多朝元老,后來他們的淺絳雖然不是最好的,卻頗具古意,極耐把玩。
這類溫酒小盅,高不到十厘米,口徑七八厘米,是一種玲瓏袖珍的小型瓷器。盛行于清晚期。民國早期好像還有燒造,后來就沒有了。我想是日益粗糙簡單的生活方式淘汰了它。人類應該一天天進步,我們的生活方式何以會越來越粗糙簡單甚而粗鄙了呢?這是另一個話題,不必討論,討論也沒有意義。
小盅有方的(圖3),有圓的,有六棱的,有海棠形的,也許還有別的花樣:有有蓋的,也有無蓋的。無蓋的很長時間都被人稱作水盂,把它當文房,但最后還是被確認為酒具。其實,酒具也沒有什么不好。
以我的目光所及,這類無蓋酒具,似乎更為當時的畫家和畫匠們青睞,他們在它上面傾注了更多心血,燒造出的優(yōu)秀作品遠遠超過水盂,而且更具文氣。
我不知道當年開宴的時候是否會讓這樣的酒具上桌,一人面前擺上一盅。擺當然是可以的,但我想這樣未必方便,如果是名家之作,人手一握更是近于奢華。大的席面,應該有大溫酒壺,可以為大家的酒杯斟上熱酒。這樣的小器,或者就是個人私密的愛物,藏在書房之類的所在,獨自享用的。特別是雪天,呵筆寫字,有紅袖端來這樣的溫酒小盅,不但酒是熱的,可以暖心。將小盅握在手中,亦能暖身——是以我說它就是文房,是有情有義的溫暖的文房,是有生命而可以呼吸的瓷器。
有幸與此物中的三只精品結緣。
此物底杯蓋三件為一套(圖4)。百余年時光,底留存最多,蓋少見,杯更是鳳毛麟角。我這三只,原配的底與蓋都在,杯子都沒了。后來配了兩只杯子,配得不錯,也都是精品。只差一只,一直掛在心中。
這次在黟縣,竟收得一只。
胎薄釉潤,白底寫礬紅鐘鼎文:伯作寶尊彝。拿回來配在品卿的那只白鷺盅內(nèi),不但大小合適,胎釉相得,味道也很統(tǒng)一,正好。
朋友說,這樣的鐘鼎文杯,是麻將中的百搭,配在哪里都不錯。
相機下,杯與盅靜靜站在一起,自有一種無以言表的古樸與寧貼,似乎將時光都凝固了。
(責編:雨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