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亞琪 全江麗
摘 要:《天浴》是嚴歌苓的短篇小說代表作,主要講述了成都女知青文秀用肉體換取返城機會的故事。小說通過描寫文秀逐步喪失少女的純真與活力的過程,展示了當時社會男性對于女性的霸權。在文中作家對男性霸權進行了嚴厲的批判,但在否定男性霸權的同時,小說對包括文秀在內(nèi)的女性自身的弱點也進行了批判。
關鍵詞:《天浴》;嚴歌苓;兩性;女性主義
跟隨著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的風潮,剛滿十八歲的文秀不得不離開自己溫暖的家、可愛的妹妹,相熟的朋友來到荒涼的西藏跟牧民老金學習牧馬。老金對這個純真的小姑娘疼愛有加,兩人之間的信任日益加深。然而,每天在牧場翹首期盼希望早日回家的文秀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人遺忘,回家的日子遙遙無期。最后從一個路過的供銷員口中才得知牧場上的知青們早已經(jīng)各顯其能、爭先恐后地回城去了,有人送錢,有人托關系,有人耍無賴,有人為了回城竟不惜自殘肢體。如果她也想回成都的話,必須在場部有熟人。但是,文秀作為“一個女娃兒,莫得錢,莫得勢”如果她“要回成都,娘老子幫不上她,只有靠她自己打開門路”。文秀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被別人擺布的命運后終于下定決心做出決定——無論如何她要回家,自此之后文秀走上了一條用肉體換取回城機會的不歸之路,最終淪為場部男人輪流欺辱的玩物。不過相比其他女知情,文秀更為悲慘之處在于即便獻身之后,依舊看不到回家的希望,最后,這個被命運遺棄了的小姑娘只好在絕望中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父權統(tǒng)治下的壓迫
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為了響應黨的號召成千上萬的知識青年滿懷革命熱情地奔涌到農(nóng)村和邊疆,那些最需要他們的地方,文秀就是他們中的一員。然而就是從這時起,天真懵懂的她卻未曾發(fā)覺自己的命運已經(jīng)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所掌控。男權社會的控制力像是一只大手,慢慢地將她推送到了懸崖絕壁。最初,文秀和同學一起呆在奶粉廠時尚有回家的希望,而當她被老金選中派去牧場學習牧馬時,她的命運被徹底改變。就像那個供銷員說的“像你這樣的,在場部打開些后門怕太容易喲!”雖然老金因為打群架丟掉了最能代表男性尊嚴的東西,文秀在相處過程中也對老金產(chǎn)生了很強的依賴和信任,但是在老金身上還是能看到男權的痕跡。在挑選跟他一起放牧的知青時,他選擇了“不是丑人”的文秀?!耙皇抢辖饞纤?,她就伙同著幾百知青留在奶粉加工廠了”,而正是老金的這一個選擇斷送了文秀回城的希望。文秀正是在男權社會和政治強權的雙重夾擊走進了命運的漩渦。
最初在空曠、荒蕪喝不到水的草原上文秀也沒有放棄過回家的希望,她日日數(shù)著日期,等待著場部來接她的人。她將辮子編成五股,還系上了紗巾,興奮又焦急。然而一天天過去了,場部卻沒有任何消息。倒是路過的供銷員帶來了讓她震驚的信息:場部差不多所有的女知青都走光了。這消息對于文秀來說不亞于晴天霹靂,然而她很快意識到“只有靠她自己打門路了。”處在男權社會的環(huán)境下,她沒有權利,沒有金錢,更沒有人脈,有的只是自己的身體,她也只能拿身體去交換回城的路。從她下定決心要用肉體換取回城機會的那一刻起,這朵草原上潔白無瑕的格桑花就開始慢慢地凋敗了。
一朵來自城市的小花,被人遺忘在了荒涼的大草原,天真地守著場部領導給得承諾,她以女性特有的細膩和純真細細地數(shù)著日子。場部里那些貪婪的男性,像對待其他女文青一樣默默地等待著文秀自投羅網(wǎng)。從告知文秀“只有靠她自己打門路了?!钡墓╀N員開始,這些人一個個出現(xiàn)在文秀的帳篷里。從此,草原上再也看不到文秀放牧的身影,徹底淪為這些男性的泄欲工具。從開始時的一個到每天的兩三個再到“一個才走,下一個就跟著進來?!?面對這樣一群禽獸的老金,憤怒卻無能為力,只能以燒掉來者的皮鞋這樣無力的反抗替文秀抱不平。但是處在這樣的男權社會,深受其思想浸染的文秀還為自己晚了其他女知青一步而惋惜:“我太晚了——那些女知青幾年前就這樣在場部打開門路,現(xiàn)在她們在成都工作都找到了,想想嘛,一個女娃兒,莫得錢,莫得勢。還不就剩這點老本?”一句看似對女性愚昧的嘲弄,卻深深透露出在當時那個政權和男權交織的時代里女性生存之艱難,命運之悲慘。而文秀在徹底奉獻出自己的身體之后,那些許諾可以幫她回城的“關緊”人物卻沒有了蹤影。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大人物都睡過來一遍了。而那張回城的通行證還是沒有拿到手,倒是把自己弄的沒有了“尊嚴和理性”。最終,文秀拖著備受折磨的軀體不得不去醫(yī)院打胎,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醫(yī)院里突如其來的一幕,將男性霸權和人性丑惡演繹到了極致。同樣為了回城用打槍傷自己的 “張三趾”不但沒有同情和憐憫文秀,卻在她剛打過胎,做完手術之后強暴了她?!蔽覀兛吹降囊呀?jīng)不再是一個完整的人,嚴歌苓將人性中光輝美好的外衣徹底剝落下來,將隱藏在華麗外表下的丑惡赤裸裸地展現(xiàn)在人們面前。從這里開始,文革時期荒誕的被扭曲的人性就開始浮出水面,在這個柔弱女子身上留下它丑惡的印記。
二、女性靈魂的救贖
“對那些不隱晦自己的女性身份的作家而言。 寫作與其說是‘創(chuàng)造,毋寧說是‘拯救。是對那個還不就是‘無但行將成為‘無的自我的拯救,是對淹沒在‘他人話語之下的女性之真的拯救?!盵2]《天浴》既不是嚴歌苓的親身經(jīng)歷,也不是她虛構的創(chuàng)造。而是她基于自己文革經(jīng)驗的創(chuàng)傷性記憶的重組和對女性的救贖。在那個人性毀滅、混亂不堪的時期,為了生存,為了回家,少女文秀奉獻出了自己的貞操,任由那些喪失人性、禽獸不如的東西去摧殘,“她的身體為生存的污垢所占滿,她的心靈為殘忍的生活所掠奪,但她依然是潔凈的”。小說中屢次出現(xiàn)的水和洗澡就是明顯帶有隱喻意味的事物。文中文秀的洗貫穿全文,從來到草原的第一天晚上她不顧及老金的偷聽舀一小盆水洗,到最后老金將她的尸體放進那為她洗澡而挖的淺池中。即使是在喝水都有困難的情況下,她還是堅持一定要把自己洗干凈。洗澡對于她來說不再只是去掉身體表面污垢的生活習慣,而是一種心靈上的自我救贖,是保持心靈純潔的自我保護方式。在供銷員侮辱了她之后,“她不洗不得過,尤其是今天”,而且洗完之后,還要“走出帳篷,走得很遠,把臟水潑出去。”這一連串的行為說明在文秀內(nèi)心深處對出賣自己的肉體是深惡痛絕的。然而回家的迫切愿望把她逼上了這樣的道路,于是只能在出賣了它之后再仔細地將它洗干凈。當她被那些不知名的男人折磨地只剩一口氣之后,開口問得竟是:“幾天莫得一滴點兒水?”在她看來,生命遠沒有純潔的靈魂重要。所以,她唯一想到的是要盡快洗滌干凈自己的靈魂。直到后來,病房里張三趾無恥地強暴了她之后,她歪歪斜斜地跑到雪地上,也只是想要找些水“好生洗一洗”。 經(jīng)歷了人性的丑陋和無情之后,文秀徹底絕望了。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魂牽夢繞的成都,回不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一個弱者在強大的社會面前,男性獸欲的摧殘下。終于再也無法堅持下去了。她已經(jīng)賠上了身體,也部分地輸?shù)袅遂`魂,她實在沒有什么可以再拿出來任人宰割的了。在最后的時刻,她只想完成對剩余那部分靈魂的救贖,然后淡然地面對老金的槍口。“槍響了。文秀飄飄地倒下去了,嘴里是一聲女人最滿足時刻的呢喃”。對于文秀來說,再沒有生的理由,死或許是最好的解脫。最終,文秀用自己的死亡反抗男性霸權和人性的無情,老金用天浴滌蕩了文秀身心的污漬。嚴歌苓就借著這些完成了對女性人格和尊嚴的救贖。
三、結語
通過如上歸納可以看出,《天浴》清晰、有力地傳達了一種事實:幾乎所有的男性在女性面前都具有霸權地位,都占有性主動權和性支配權。性侵或意圖性侵文秀的人有底層牧民,有供銷員,有場部領導,有知青本身。這些人身份各異、地位有別,彼此之間甚至還存在矛盾關系,然而在文秀面前,他們卻又有一個共同的身份:男人,并且是作為各方面都是強者的男人。他們代表著父權制社會男性對女性的壓榨,這時的文秀不僅是一個被政權所束縛的形象更是被男權所玩弄的對象,在男人統(tǒng)治的面前,她唯一的籌碼則是自己的身體。雖然強奸女知青是一種重罪,但這種保護政策并沒能使文秀免遭毒手,也就是說面對女性,男權實際上已經(jīng)超越,甚至可以說凌駕于政權之上了。一個有意思的現(xiàn)象是,小說中的性侵者除了“張三趾”外,都沒有具體姓名,而都是以“兩個男人”、“供銷員”、“場黨委有一位”、“人事處有兩位”等面目存在,即使“張三趾”,也只是一個綽號。這意味著面對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性時,男人根本不需要被具體命名,因為它們可以分享 “男人”這個集體姓名,這個集體姓名足以讓他在女人面前作威作福。嚴歌苓選取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一直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性作為其文化載體,將她對男權的思考,從這個具體個案的遭遇中折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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