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條橙
01
全市中學生詩歌背誦大賽的最終決賽,許鳶和對手爭奪著冠軍之席,交鋒激烈,詩詞曲賦來來回回。最后許鳶急了,背誦了半首莎翁的十四行詩,本以為這下可以壓倒對方的氣焰,殺個措手不及,誰料男生眉頭都不皺一下,迅速接著背了下去。
現(xiàn)場氣氛緊張,然而雙方旗鼓相當,勝負難分,比賽甚至從古詩詞對背升級到了英文詩歌,評委只好連忙叫停。
周澤爍這時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女孩穿著嚴肅的黑色正裝,臉上卻不知何時呈現(xiàn)出嗔怒的模樣。他不禁被逗樂了。
評委宣布,特例讓他們并列第一。
頒獎時,許鳶不甘心地側(cè)過臉來,看著身邊的男生。他的個子比她高了好多,她只能用仰視的角度,卻看到他俊朗的側(cè)臉有些逆光,他頭頂是光芒一般四射的燈光,映得他整個人看起來熠熠生輝。
要知道,雖然沒有被打敗,但這是她第一次遇到對手,并且取得最終勝利。
很快到了升高二分文理科的時候,許鳶成績優(yōu)異,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邏輯縝密的理科。開學剛一走進新的班級,她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全身的血倏地熱了幾度。
之前或許是太專注于書本知識了,她確實沒有注意到,那個和她打成平手的人,居然和她在同一個學校和年級。
周澤爍看到了她,忽然揚了嘴角,帶著慣有的自信。他也沒有想到,又在此處狹路相逢。
第一節(jié)課是數(shù)學課,老師從暑假作業(yè)中挑出一道很難的數(shù)學大題,抄在黑板上,為大家解析,希望大家能從中學習到特別的解題思路和方法。
老師話音剛落,正要問問大家聽明白沒有,許鳶就已經(jīng)高舉著手,說:“老師,我有更好的方法!”
她走上講臺,拿著粉筆,很快就寫出了更為簡潔的解題方法。老師仔細地審查,也找不出任何漏洞,不禁贊賞起許鳶舉一反三的聰慧。
接下來又傳來一個聲音,接著,周澤爍走上講臺,又寫出了另一種簡潔的方法。
許鳶不樂意地白了他一眼,心想一定要打壓一下他的囂張氣焰,于是開始苦思冥想起來。周澤爍看到她微蹙眉頭,艱難思索的樣子,不禁覺得可愛極了。
之后,數(shù)學老師在辦公室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當時兩位學生頭腦風暴的比拼,在場的老師都拍手叫絕。
0 2
在各自課堂上,他們都不甘示弱。一兩個月過去了,他們之間居然還沒有過正式的對話,只有幾乎每天不斷的競爭。
老師決定讓他們成為同桌,認為他們的競爭很有利于進步。而此時,他們兩個成績優(yōu)異的各種事跡,都在全校內(nèi)如同傳說一般傳開。
競爭再次升級到,連每日早讀的英文課文背誦,或者做卷子,都在速度上爭先恐后。
學校成立了辯論隊,要求隊員必須有敏銳的邏輯思維。許鳶在成員第一次開會時,一眼就看到了安坐在椅子上的周澤爍。
“喲,真巧?!彼室飧甙恋匦α艘幌隆?/p>
“嗯,巧?!?/p>
她說:“我是受邀加入的,還不太知道規(guī)則,你給我講講吧?!?/p>
他紳士地笑了,說:“我也不知道,因為我也是受邀?!?/p>
這次又和他不相上下,許鳶又悶悶不樂起來。
第一場辯論賽,大家抽簽正反方。他們倆都抽到了正方,周澤爍為一辯,她為二辯。
于是許鳶不得不承認,和周澤爍合作一同尋找論據(jù)時,還是挺輕松愉悅的。因為,無論她提出怎樣新穎的觀點,他的思維都能隨時跟到位。而且,他也有不少的好點子。這場辯論穩(wěn)操勝券。
在他們倆的配合之下,反方節(jié)節(jié)敗退,眼看就要贏得比賽了。
反方一辯提出了觀點,許鳶作為正方二辯,卻遲遲沒有發(fā)言。正在翻看著資料的周澤爍轉(zhuǎn)過頭,看到許鳶呼吸很難受的樣子。
他連忙沖過去,問她怎么了。而許鳶臉色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停地喘著氣。
周澤爍迅速反應過來,是哮喘。下一秒,他已經(jīng)背著許鳶沖出了賽場。
還好學校醫(yī)務室離賽場不遠,周澤爍很快就為她找到了哮喘藥。
等她逐漸緩和過來,看到周澤爍已經(jīng)為她買了蘇打水和拿破侖蛋糕。
“你真是嚇死我了?!彼f。
一向要強的許鳶忽然想到了辯論賽,開口就問:“比賽呢?”
“還比什么呀!你有哮喘病,怎么不隨身帶藥?!?/p>
許鳶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不知道這算不算逃學,總之,這是她第一次,未經(jīng)正式允許,就離開了學校。然而他們也沒有再回去,而是悠閑地在城市公路上散步。
他問許鳶:“你干嗎要那么要強?”
而她反問:“那你呢?”
“我?我可沒有你那么在意輸贏?!?/p>
許鳶沒有告訴周澤爍,女生或許比男生更為早熟,總是能察覺到一些曖昧的情愫,比如她始終以為,她那樣努力,讓自己在別人面前閃閃發(fā)亮,都不過是為了遇到一個最好的他。
她也沒有告訴他,其實她確實有帶哮喘藥,就在教室的書包里,并不需要跑那么老遠來到醫(yī)院。不過一回想起他背著她奔跑時規(guī)律的喘息聲,她就心跳得飛快。
0 3
第二天上課,許鳶遞過去一張紙,上面寫著幾個函數(shù),她請周澤爍幫她把函數(shù)圖像畫出來。
他皺了下眉,這么簡單的函數(shù),她不可能不會畫圖像??墒窃僖蛔屑毧?,他不禁嘴角上揚。
他一點一點細心地將圖像畫了出來,那是函數(shù)方程、三角函數(shù)方程和直線方程組合在一起的復雜函數(shù),且嚴格規(guī)定了區(qū)間。最終的圖像,是一個巧妙組合而成的心。
兩人放學一同回家,原本都是平日孤傲的性格,忽然窘迫得一路無言。直到周澤爍把許鳶送到了她家樓下,才終于牽起了她的手,說:“差點忘了告訴你,辯論賽重新選題開賽了,昨天的那場因為你忽然身體不適,作廢了。”
她這會兒全然顧不上重新查閱資料的辛苦,激動地說:“沒關系,我們一定還能贏的!”
然而之后,他們出乎意料地得到通知,他們倆必須在不同方。
老師說,他們倆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對其他參與的同學都不太公平,比賽也因?qū)嵙沂馓蠖チ藰啡ぁK运麄冊搸е髯缘年犛?,努力爭取勝利?/p>
許鳶和周澤爍都感覺心上如同被澆了冷水,不得不分開各自準備資料。
周澤爍為正方一辯,許鳶是反方一辯。無論周澤爍提出什么觀點,都被許鳶反駁,而她的觀點也基本只能等下一輪由他來反駁。所以反方仿佛拿到了優(yōu)勢。
然而,許鳶忽然想起,上次差不多的場景,他毫不猶豫地背著自己奔去醫(yī)院。只稍微走神,她竟慌了手腳,一時啞然以對他的論證。
周澤爍一方贏了。許鳶有些失落,但他們之中必定有一個會輸。他們兩剛走出賽場,就如同泄了氣一般,精疲力竭。而老師走上前來,一句又一句地稱贊,真是一場精彩絕倫的對決。
那一刻,他們倆都感受到一陣蒼涼。仿佛兩只最孤傲勇猛的神獸,被丟進了羅馬競技場廝殺,而觀眾都看得熱血澎湃,連連叫好。
0 4
許鳶越來越發(fā)現(xiàn),她滿心期待的初戀,卻不是想象中的那樣美好。
可是他們兩人似乎都沒有做錯什么,他們性格都要強,卻都彼此處處相讓,平時總是互相幫助,互相學習,看似別人最羨慕的狀態(tài)。然后,他們都明白了,卻各自心照不宣。是一場又一場的比賽,不單單是辯論,學校仿佛多了一條不言自明的規(guī)則,周澤爍和許鳶不可以在同一陣線。所以他們總是一場又一場地廝殺,打出他人看來最精彩的對決。
有時她輸,有時他輸,每一次都是充分準備,全力以赴。
高二下學期,他們的最后一次比賽,是全市物理創(chuàng)新大賽。因為設計要求創(chuàng)新,所以賽前,他們都對自己的創(chuàng)意守口如瓶。
賽前,她問他:“這是最后一次比賽了,之后我們就要進入高三總復習了。清華北大,你想去哪一個?”
“清華?!彼Z氣平淡。
她卻心中洶涌澎湃,在問出口的一瞬間,她就已經(jīng)決定,擠破頭皮也要隨著他去。
他的小組制作了一個小機器人,而許鳶的小組制作了吸塵黑板擦。
周澤爍的小機器人只會唱歌,而許鳶的吸塵黑板擦卻很實用,讓老師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被粉塵污染的危害。評委都很喜歡許鳶的設計,甚至決定將其改良并申請專利。她當之無愧地贏了周澤爍。
不知為何,周澤爍似乎對這次比賽失利很是在意。在送許鳶回家的路上,他一句話也不說。許鳶記得,他們上一次如此尷尬地走過這段路,就是她表白那天,但那天他最終還是牽起了她的手。而這次,他沒有,他只是把小機器人遞給了許鳶,然后告別。
這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份禮物。許鳶想,她一定會珍藏一輩子,雖然這個小機器人沒有讓他贏得比賽,卻對她來說彌足珍貴。
高三開始了,再也沒有比賽,他們再也不用廝殺。雖然空閑時間所剩無幾,但因為是同桌,只要學習累了,抬眼便可以看到對方認真鉆研的模樣,許鳶覺得十分幸福。
0 5
他們的模擬考試成績在高考前兩個月就已經(jīng)達到了清華的標準,許鳶對這一切都滿懷期待。
她想起小學時成績中庸的自己,不知哪天,忽然覺得,只有自己更加優(yōu)秀,才能遇到最優(yōu)秀的人。初中伊始,她就發(fā)了瘋一般地努力學習,第一次來生理期的晚上,她竟因為太過于投入書本,而全然沒有察覺。
如果問她有什么大的志向或理想,許鳶還真的回答不出。她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從來沒想過考取怎樣的學校,怎樣的專業(yè),會對她的工作收入有什么影響。而這些話題在越來越接近高考時都變得格外火熱。
高考成績出來了,清華不出意外地給許鳶打了電話,問她是否考慮就學。她欣喜地答應了,又迫不及待地將這個消息打電話告訴周澤爍。
“清華給你打電話了嗎?”她問。
“嗯?!?/p>
“太好了,我們以后可以一起在清華上學了!”她開心得在床上跳來跳去。
“我答應了香港科技大學?!?/p>
許鳶心上一顫,就顫落了很多盛開的小花。
“我們這么努力復習,不就是為了一起去清華嗎……”許鳶幾乎哽咽起來。
電話那邊的周澤爍不可思議:“你在說什么?”
她在家中大鬧,甚至不想去大學報到。好在聰明的她在開學之前想通了,原來有些事情永遠都是自私的,比如她一心想要贏得所有比賽來讓別人羨慕夸獎,比如每個人都在拼命復習為自己考取一個好的學府。
可是畢業(yè)之后大家總是各奔東西,這根本不算什么過不去的坎。所以她也一定要過去。
大學臨近畢業(yè)時,許鳶收拾著寢室的東西,又拿起了那個始終帶著身邊,卻從來不敢去觸碰的小機器人。
她不慎按到了某個隱蔽的按鍵,竟然出現(xiàn)一個小鍵盤。難道周澤爍曾經(jīng)在上面設了什么密碼?她毫無頭緒,卻忽地想到了自己編下的函數(shù)公式組。每一個數(shù)字和符號她都還清楚地記得。
她一個一個地按了下去,末了,小機器人忽然動了起來。胳膊笨拙地舉到頭上,擺出一個桃心,然后它說:“I Love You.”
她記得兒時的童話,王子披荊斬棘去親吻高貴的公主,她以為,首先她必須讓自己成為一個公主才行。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才是努力穿過荊棘的那個公主,卻最終沒有到達城堡,沒有和王子在一起。
或者說,他們都在荊棘中掙扎,甚至一次又一次毫無意義地廝殺。
然而一切都無從責怪,所以她不悲不喜,早就接受這樣的結(jié)局。
只是她又不得已地回想,如果他們從來不是對手,不要成為競技場中決斗的困獸,多好?;蛘?,就如初見時一樣,哪怕不幸狹路相逢,也能平手收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