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 喔
昨天去朋友家吃飯。去的時候,他跟我說,有兩個老外。
我以為是兩個白人,結(jié)果到了之后發(fā)現(xiàn)一個黃皮膚大叔和一個白皮膚大姐。席間,我們都用英語交流著。我以為那個黃皮膚是個ABC,他大概完全聽不懂中文吧?最后才發(fā)現(xiàn)他什么都聽得懂,連“家務(wù)有償化”這種詞語都明白,只是他一直不開口講中文。當(dāng)朋友稱贊他“中文真好”的時候,他居然流露出一種尷尬的神色。
這讓我想到我曾遇見的很多華裔。J是在日本長大的馬來西亞人,成年后去了西雅圖。她中文說得很好,可是每次都有意表現(xiàn)出一種對中文的笨拙,在別人夸她中文不錯的時候,她會說:“哪有!我中文很差?!比缓笤倏此茻o意地補(bǔ)充一句:“我在美國呆了16年?!盬是麻省理工學(xué)院的高材生,是我們學(xué)院的客人,在我忙前忙后手足無措一些英語沒法表達(dá)清楚的時候,我求助似地問他:“你會說中文嗎?”冷臉,不答。而在我們登上出租車的時候,他會流利地跟司機(jī)說起粵語,像是肯定自己的廣東人身份,但是永遠(yuǎn)不說普通話。我后來才知道,他不過也就是高中畢業(yè)后才去了美國。還有一個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生,姑且叫他“網(wǎng)球男”吧,在我去美國的第一天,他來我們住的地方接一個親戚,他那個所謂的妹妹從頭到尾不停在抱怨我們的項目和住處是如何糟糕。我問網(wǎng)球男:你也是參加我們這個項目的嗎?他看了我一眼,傲慢地玩弄自己手里熒光黃的網(wǎng)球,用熟練的中文附上刻意的英文腔調(diào)回答我說:“我是美——國——人——,我在美國出生的?!?/p>
看,中文就像一個傷疤一樣,在那個社會提醒著他們的過去。仿佛他們一開口,就輸了。
我也參與過太多活動和飯局,在廣州。席間只要有一個白人,大家不管英語是否流利,都會進(jìn)入一種“外交狀態(tài)”。什么狀態(tài)呢?嬉笑的臉,害羞的神情,欲說還休的態(tài)勢,過分好客得可怕。這讓我想到我在紐約因為房租的事情跟室友用中文嘰里呱啦時,房東憤怒地指著我們鼻子大叫:“You guys are so rude!! Don't speak Chinese ??! I have no idea what are you talking about!”
看,在那個國度,可沒有人會因為你英文不夠好遷就你哦。大概他們對于自己的文化和語言已經(jīng)自信到傲慢,默認(rèn)每個人都會英文。而我們呢,這么多年過去了大概還沒對自己的文化有自信,我們總是默認(rèn)每個人都不會中文,因為“中文太難”,而忘記了從英文到中文,其實和中文到英文一樣遠(yuǎn)。
在北京,如果你的普通話不夠標(biāo)準(zhǔn),有口音,會被笑“外地人”。而在粵地,如果你的普通話字正腔圓帶著兒化音,則會被默默視為“北姑”??矗粋€人,都不用出國,就能因為一種口音受到南轅北轍的待遇。
說到最后,以一個故事結(jié)尾吧。在伊薩卡的時候,我們的經(jīng)理是個十足的種族主義者。在我們?nèi)スぷ鞯牡谝惶欤桶谅亟o我們介紹“電梯的使用方法”。有一次,因為我分不清“水”和“液體”的區(qū)別,把可樂(soda)說成water(純凈水),她在午餐廳笑了足足十分鐘,然后對著我的頭做出了一個傾倒的姿勢:“你們中國人分不清楚soda和water嗎?你們用soda洗澡嗎?哈哈,你應(yīng)該快點回中國教他們說英文(go back China and teach them how to speak English)?!蔽覒嵟乜粗f:“我在美國,我會說英文,我不丟臉;你要是去中國,不會說中文,你才丟臉?!?/p>
離開午餐廳,我還是忍不住哭了。一個英國姑娘看到我哭,鼓勵我去找董事長投訴我的經(jīng)理——我的頂頭上司。在辦公室投訴的時候,我的英文從來沒有那么流利過。聽完我的投訴,董事長破天荒讓我們所有人都停止了工作,到午餐廳,那個幾小時前經(jīng)理剛剛嘲笑過我的地方,一字一句地說:“沒有人能否認(rèn),中國是世界上最強(qiáng)大的國家之一?!?/p>
之后,好幾個平時從來沒有理過我的美國同事,忽然提出要請我喝飲料。
第二天,在走廊上,經(jīng)理迎面撞上了我。她忽然擁抱了我(盡管我很不愿意),然后說:“Coco,我很抱歉傷害了你,我不是故意的?!?/p>
看,我的故事告訴我,慣著他們是絕對沒用的。我見識了太多來到中國被慣壞的老外。我們總是遷就著他們,處處給他們開綠燈。不管我們本身英語如何,我們都磕磕巴巴努力說英語,如果有人英語不夠好,還會自責(zé)。我們就像亟待渴望被人寵愛的小孩子,爭先恐后地在家長面前賣乖。
這就是我越來越不愿意說英文的原因。這是我的祖國,如果你想融入她,你就得學(xué)好中文來說話——像當(dāng)初我在你的祖國受到的待遇一樣。又想到某位說英語總是帶兒化音的北京同學(xué),吊兒郎當(dāng)?shù)卣f:“我覺得有口音的英文是一種政治正確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