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惠東

說起中國搖滾樂，對于熱愛并了解它的人來說，“趙牧陽”3個字如雷貫耳。

他擁有了一個鼓手所能擁有的極度輝煌——曾先后加入過鮑家街43號、超載、蒼狼、呼吸等搖滾樂隊，并參與竇唯《黑夢》、許巍《在別處》及張楚《姐姐》等歌曲錄制，他是多支樂隊的百搭鼓手，其中不乏有劉歡、田震、張楚、葉蓓等著名歌手，而且常常要作為樂隊以及某些藝人的特邀鼓手在全國各地做巡回演出。

他也承受了一個搖滾鼓王所難以面對的苦楚——他參與組建的最后一支樂隊“鮑家街43號”解散之后，不愿與搖滾樂流行化和市場化妥協(xié)的趙牧陽回到了老家。經(jīng)過短暫的休養(yǎng)生息，這位曾經(jīng)的“鼓王”留下了曾讓他在京城揚名立萬的架子鼓，背上一把三弦，開始了五湖四海的流浪生涯。

從“中國搖滾鼓趙牧陽”到“中國流行民謠第一人”，再到長達十多年近乎“銷聲匿跡”般的蟄伏，他頗有根骨的個人精神不斷被豐滿、被強化。他本人的存在以及在音樂上的堅持，早已沖出了那些碩大的名號，而成為一種強悍的符號，持續(xù)而有力地影響著中國音樂圈，影響著對音樂有所熱愛有所追逐的人。

“前頭是高山，后頭是黃河，冷冷的北風(fēng)迎面吹過來。不能夠向前不能夠向后走，讓冷風(fēng)吹心頭！”在新年伊始播出的《中國好歌曲》第二季第一期中，47歲的趙牧陽帶著《俠客行》低調(diào)回歸，一只大鼓、兩個鼓槌、一頂鴨舌帽、一襲白衣，在鼓槌和大鼓的強烈碰撞中，他蒼涼豪放的聲音瞬間激奮了所有的人，西北干冽剛勁的氣質(zhì)、西北土地里的生命力噴涌而出。

“二十多年不見了，我是趙牧陽?！迸_下的導(dǎo)師羽泉對著他連呼：“沒想到，您怎么會來這兒？”一旁的劉歡也難以從驚喜中醒來：“最少十幾年我們沒見過?！庇鹑掩w牧陽這二十多年的行蹤稱作“謎”，劉歡更是頻頻搖頭表示不敢相信。

在最輝煌的時候，年輕的趙牧陽曾經(jīng)同時擔任過8支樂隊的鼓手。但后來，看著樂隊一個接一個解散，趙牧陽感到無比寒心，“組之前大家都是奔著一生去的，說要用一生來對待樂隊、對待自己。但最后全都解散了，我最后一支樂隊是2000年解散的‘鮑家街43號’，從那以后我就離開了北京，回到了寧夏老家。”

窩在寧夏老家，趙牧陽一直沒工作，他對自己的生活產(chǎn)生了巨大懷疑，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可能放棄音樂，才開始回過神來，他新學(xué)了樂器三弦，放下了架子鼓，開始背著三弦五湖四海游走，過上了去小酒吧賣唱表演的生活。

這種日子使得趙牧陽的生活極不穩(wěn)定，他形容這種狀態(tài)下自己“心里是空的，沒著沒落，很難過”。他曾在重慶街邊賣唱，3天才收獲29塊錢。那時的他好像站在了選擇的路口，疑慮要不要換條路走，選擇另一種生活。有一天他悶聲走出暫住的客棧，剛好遇到了另一個正在彈奏的街頭藝人，“他一直在彈一個solo，可能彈了十幾分鐘，我一直等著看他怎么不張口唱?！痹谒D(zhuǎn)身離開的時候街頭藝人卻恰好開口，“他張口唱，我的心就碎了，他唱的是我寫的第一首歌叫《流浪》，我覺得是他提醒我不要忘記。有時候自己說不清楚，當你崩潰的時候，總會有一些外力讓你堅持走下去?！?/p>

后來他在黃河邊寫出了這首登上《中國好歌曲》舞臺的《俠客行》，“目空心空端起一碗酒，飄飄悠悠一去不回頭”。這首歌來自于他多年坎坷對生活的領(lǐng)悟：“不管生活各方面再艱苦，我應(yīng)該像俠客一樣?！?/p>

說到中國搖滾樂、當代民謠，還有一個名字不可磨滅——趙已然，趙牧陽的哥哥。他的歌聲，無論翻唱還是自創(chuàng)，都帶有濃重的布魯斯和西北民歌風(fēng)格。有評論稱“在這方面，迄今為止，尚未有過任何華語歌手達到過他的境界?！彼难莩图记赏瑯与S意而又堪稱精湛，帶有濃烈的滄桑情懷，凝聚了太多人的悲歡離合，如苦酒一般將人灌醉。

趙已然最經(jīng)典的一張專輯《活在1988》，趙牧陽忍不住會懷念那個時候，“因為那時人與人之間不會太復(fù)雜，大家比較直接，很團結(jié)。很多人經(jīng)常聚在一起，說的都是音樂。但現(xiàn)在大家的生活變了，說的也變了，可能不是音樂，而是房子或汽車?！?/p>

年輕時的趙牧陽，被常寬從西安帶到北京，加入常寬的寶貝兄弟樂隊做鼓手，常向當時就已經(jīng)頗有名聲的前輩鼓三兒請教?！半m然不能掙到很多錢，但每天都活在音樂中，每天都在和樂隊的伙伴做音樂。”他們常常去沙龍開party，樂隊輪流上臺唱歌、玩音樂。

在那個瘋狂燃燒又轟然倒塌的搖滾黃金年代結(jié)束后，從激情中回過神來的中國搖滾音樂人和歌迷驀然發(fā)現(xiàn)，那么多留名中國搖滾史的樂隊，幾乎沒有一個活到現(xiàn)在。“樂隊解散都是因為公司，它只簽主唱，不簽也不負擔樂隊，所以只要公司一介入，樂隊就會解散，當時中國沒有一個樂隊長久，”趙牧陽回憶，“這是你沒法改變的?！?/p>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趙牧陽沒有穩(wěn)定的住所和收入來源，他不愿意為了利益去做任何違背本心、違背他音樂理念的事。“也不是音樂不能維持穩(wěn)定的生活，如果你安下心去做，衣食可能不會有憂愁，但很多音樂可能偏離了你的根本，它不是我喜歡做的，我就不愿意去進入，很多讓我去做一些評委，選他們當?shù)氐囊魳坊蚴菢逢?，但這跟我的音樂沒有太大關(guān)系，我都會拒絕?！?/p>

在《中國好歌曲》亮相之前，趙牧陽最近一次的影像資料來自于三年前一個名為《走近獨立音樂人：張力和他的朋友們》的迷你專題片，片中，獨立音樂人張力評價趙牧陽“行走在整個中國，有點像苦行僧”，而三弦之于趙牧陽則“像長在他身上一樣”。

2014年12月23日，趙牧陽的前輩、老師，中國搖滾樂壇最杰出的打擊樂手、鼓手，圈子里都敬一聲“三哥”，江湖人稱“鼓三兒”的張永光因長期患有抑郁癥自殺身亡。

“走捷徑的人成功了，真正有才華的、努力的人在默默掙扎，這種現(xiàn)象在短期內(nèi)也不會改變?！北粐鴥?nèi)外業(yè)界公認為最具影響力的中國DJ張有待說，“鼓三兒的死可惜也很可悲，但并不會因為他們的死或者精神崩潰，就會改變整個音樂生態(tài)環(huán)境，相反會越來越糟，尤其對于有才華、有追求和比較執(zhí)著的人。無論是張永光還是趙牧陽，他們都是很執(zhí)著的人，越是執(zhí)著的人，越會失望，這種反差會越大?！?/p>

在這個日益躁動、加速前進的商業(yè)時代，已經(jīng)沒有人有耐心將音樂做下去，長期被尊重的藝術(shù)觀念在金錢和物欲面前一錢不值了。整個大眾的傳播機器被控制，有創(chuàng)造力的人慘遭扼殺，那些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具有天賦的音樂創(chuàng)造，沒有面向大眾更多的出口機會，這些音樂人的生存空間被壓縮了。

趙牧陽在被嚴重壓縮的生存空間中力爭呼吸，在嚴峻的環(huán)境中自辟一方天地?，F(xiàn)在，他跟家人在山東開了一家音樂培訓(xùn)學(xué)校，教一群二十多歲有音樂夢想的年輕人打鼓、學(xué)吉他和編曲，“你看他跟學(xué)生在一起的畫面會很感慨，有種音樂在傳承的感覺”，“好歌曲”節(jié)目組選人導(dǎo)演小夏說道。

前不久，從不認為自己會結(jié)婚的趙牧陽收獲了家庭，喜得麟兒。成為人夫和人父，曾經(jīng)桀驁的他對于未來看得十分豁達：“資本對音樂的影響是沒法改變的，你不能左右，只能放手。但不要放掉自己，堅持往下走，一切都會好?！倍谮w牧陽的父親趙相如看來，兒子這十多年來默默無聞，正是一段很好的人生經(jīng)歷。因為經(jīng)歷了種種，才造就了今天趙牧陽“人生不在初相逢，洗盡鉛華也從容”的謙虛而堅韌的品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