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偉升
早在創(chuàng)辦博物館之前,萬盟并購集團董事長王巍約了幾個金融界的朋友商討計劃,他告訴朋友們,“我希望金融博物館是有藝術的。我們講郁金香的興衰,講清明上河圖的當鋪金融,用漫畫講王熙鳳的理財觀?!苯Y果,在場幾乎所有人都笑了,沒笑的兩個人,僅僅是為了不讓他太難堪。
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辦了三家博物館。
2015年3月,王巍在他一手創(chuàng)辦的北京國際金融博物館接受《中國慈善家》專訪。此時,他的下一家高端金融社區(qū)—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博物館已在籌備開業(yè),用一系列活動、人物和事件向大眾普及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的前沿和演化過程。 從恢復高考后第一屆大學生,到中國人民銀行研究生院深造,辦大學,組建民間智庫;從中國銀行到世界銀行、花旗銀行、摩根大通等一流金融機構歷練,又在1992年回國經(jīng)商;直至年近花甲、兩鬢斑白,他仍在興致勃勃地操持中國獨樹一幟的金融博物館。王巍一直在“折騰”。
一家媒體如此評價王?。核谡文甏?,成于經(jīng)濟改革,接觸過土老板,也喝過洋墨水,他從一個國企高管變成了一個個體商人,賺了些錢,最后花在了博物館上。 為金融“卸妝”
2008年,王巍陪同時任天津市副市長崔津渡拜會索羅斯,探討次貸危機。期間,他參觀了美國金融博物館,驚嘆該博物館用聲光電技術和栩栩如生的畫面等娛樂化的方式向觀眾講述金融歷史和次貸危機的來龍去脈。受崔津渡之托,王巍回國即著手在天津籌建一個重教育功能、大眾參與、市場化經(jīng)營和民間立場的新式博物館。
2010年6月9日,中國金融博物館在擁有百年歷史的歐式建筑—“法國俱樂部”舊址正式開館。吳曉靈、張維迎、許小年、陳志武等經(jīng)濟學家均在博物館顧問之列。1700平方米的展示廳里,陳列著亞當·斯密的手稿、愛迪生的燈泡、朱镕基批示組建上交所的文件,以及“文革”時期的分紅股票……當天出席儀式的上百名賓客中,有部級官員、天津市市長、博鰲論壇秘書長、中國投資公司監(jiān)事長和美國前金融博物館館長。
為了搜集珍貴藏品,王巍沒少費心血。但他創(chuàng)辦博物館的初衷絕非僅為展示藏品和歷史,而是金融啟蒙,啟發(fā)民智和提升金融素養(yǎng)。“從意大利原文來說,‘高利貸就是償本付息的意思,為什么在中國要加個‘高字,變成道德解釋?”他出版了《金融可以顛覆歷史》一書,通過再現(xiàn)歷史場景,重新梳理對金融和資本的觀念,“很多人說我這書不準確,不學術,但是幾乎我每個問題都提出一個新的問題。一本好書不是給你一個結論,而是給你一個思考的空間,我覺得我這本書起到作用了?!?/p>
王巍把破除陰謀論、讓金融“飛入尋常百姓家”視為他這代人的責任。他說一些精英階層不愿意跟底層打交道,但草根階層卻恰恰是社會的未來。因此,金融博物館只擺事實,不輸出觀點,對錯或接受與否,交由觀眾自行判斷?!拔以诓┪镳^里絕對不說中華民族是勤勞勇敢智慧的民族 。中國所有博物館都說這個吧?我不說,哪個民族是愚蠢的?憑什么說我們就是最好的?”
2011年,中國基金博物館在蘇州開業(yè)。當成立第三家博物館提上議程時,北京一位時任常務副市長找到王巍,打趣說:“老王你不像話啊,老婆孩子都在北京,你不在北京搞博物館,北京沒有對不起你啊。哪都不能弄,必須在北京弄。”于是,原定設在上海的國際金融博物館改在了北京。
三家博物館大受歡迎,通過出租場地、眾籌、舉辦活動等方式也緩解了運營資金的壓力,而王巍卻說做博物館有非常多的沮喪。
在天津的中國金融博物館開業(yè)前一天晚上,王巍看著還在調(diào)試的現(xiàn)場,突然感嘆“莫名其妙,今夕何夕”—臨時更換館址、一個月五次被迫維穩(wěn)停工、近乎苛刻的資質(zhì)審批、被地痞流氓騷擾等都讓他感到為難。而借公益之名圈錢圈地的質(zhì)疑聲、被貼上“騙子”標簽,令他尤為憤怒。
一個記者曾不斷追問王巍,到底怎么通過金融博物館賺錢,王巍當場反問:“如果你有男朋友,我非追著你問,他晚上給你多少錢?這是不是一種侮辱?”他至今仍對那個記者的提問耿耿于懷。
2012年的一個深夜,王巍在微博上感慨,相比做公司和協(xié)會,做公益最累。“在金錢至上貪婪為王的社會環(huán)境下,政府不做,同行不解,民眾冷漠,你就成為心懷叵測沽名釣譽的壞人,公益也成為幫兇。六十多年來,我們還有天地良心這個冥冥之神嗎?”
事實上,除了場地由政府支持外,博物館最初的運營資金全部來自王巍個人?!皠傞_始大家覺得我就是個騙子,認為我一定有陰謀,一定騙誰錢了,所以我不能要任何人的錢,只能我自己掏錢?!?/p>
在王巍看來,過去三十多年貪婪式的發(fā)展,加之原有的信仰被破壞,導致中國出現(xiàn)歷史上從未有過的功利主義主導一切。被視為異類讓他覺得在一個非常態(tài)、掠奪性社會中做不求回報的公益慈善是違背常識的事,會被視為陰謀,“而且潑污水的人很多都不是壞人。我相信有很多‘五毛平時都很好,有著體面的工作,但是內(nèi)心突然有一瞬間會很骯臟,人格分裂。這種沮喪常常會有?!?/p>
所幸,近4年的努力讓王巍收獲了更多尊重。 破壞者
王巍一度被稱為“中國并購之父”、“金融浪子”,但他自稱想做一個“壞人”—不斷破壞大家熟悉的認知和局面。
所以,金融界的王巍熱衷“破壞”。
一家金融媒體報道,1998年前后,萬科大股東試圖引入外部投資來平衡王石,王巍便聯(lián)合另一家集團制定了詳細的收購計劃。當相關領導決意換掉王石及其團隊時,王巍又因順口一句“劣幣驅(qū)逐良幣”惹怒領導而致合作流產(chǎn)。多年后,他向王石提起了這個“陰謀”,王石一笑而過:“想打我主意的人很多,下場都不太好?!?現(xiàn)在,王巍又把“破壞”的特性帶到了公益界。
金融博物館不同于原有的收藏博物館,更多的是側(cè)重教育功能。王巍認為博物館不僅要保存歷史,更要記錄當下、指向未來,它需要改變社會的觀念,改變公眾的期望和行為。
天津的中國金融博物館成立兩年內(nèi),參觀人次累計達4萬。而位于天安門附近、由政府創(chuàng)辦的中國錢幣博物館,6年累計僅2萬參觀人次。王巍把差距原因歸結為市場運作方式不同,金融博物館不僅辦講座、讀書會、主題展覽,還會舉辦當代藝術展,為企業(yè)家慶祝生日,給新人舉辦婚禮,甚至為志愿者組織“非誠勿擾”版的相親活動,以跨界混搭的方式改變公眾對傳統(tǒng)博物館的認知。
“有很多體制內(nèi)博物館現(xiàn)在很搓火,國家每年投入那么多資金、資源,影響卻遠遠不如我們。很多人一說起金融博物館就是我們,其實之前國家辦的金融博物館已經(jīng)20多年了?!蓖跷≌f很多人在這個行業(yè)做了幾十年還籍籍無名,他啥也不懂,進來“胡搞”幾年卻出名了,自然會引起一些非議?!叭思以居X得很適應了,你進來咣當一下又打破了,那當然不舒服啦?!?/p>
正如他和任志強一起創(chuàng)辦的讀書會,場場人數(shù)爆滿,“我們啥都沒有,老任一個商人,結果搞得這么風風火火,那你說真正以這個為生的人是什么心情?有人到處說我們這個不行、那個不行,我們只有不斷解釋,說正好是趕上這個時代?!?/p>
另一方面,王巍也逐漸對博物館采取低調(diào)、收斂的發(fā)展策略。他坦言博物館做的是底線教育、金融啟蒙,在意識形態(tài)偏緊時就存在一定的政治風險,“可控的壞人沒危險,不可控的好人威脅大。”王巍說他名氣小、影響力弱,屬于“可控的好人”,所以要懂得收斂。
對于王巍的率性,不乏尖銳批評:看似有理有據(jù),實則缺乏學術性,無理攪三分。當《中國慈善家》記者問他如何看待這一批評時,王巍樂了,操著東北口音:“我本來就不是學術性人呀!我認為這是表揚我。比如我不是女人,他們說王巍不像女人,我當然應該高興了。說我得罪人、說話不靠譜、忽悠,我覺得都很正常,每一個人都忽悠啊,但我自己大部分的忽悠我都落實了,他們還說什么呢?”
當從金融博物館的公事談到個人私事時,王巍自在多了,他翹起右腿,左手搭在椅背上開始自嘲:偉大計劃,十五天后忘一半,一個月后基本忘光?!耙辉乱惶栂聜€新年決心,然后每天堅持,永遠不變,這樣生活太沒勁了?!闭f得興起時,他還不忘拍幾下桌子。 讓賢
瀛海威創(chuàng)始人張樹新曾告訴王巍,對處于變化中的互聯(lián)網(wǎng),她看得明白卻摸不到,猶如中間隔了一層玻璃板。王巍表示認同,“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我都懂,但是我自己去做很難。因為我們骨子里是互聯(lián)網(wǎng)移民,不是原住民。那怎么辦?全身心支持年輕人去做這些事?!?/p>
身為金融博物館理事長和創(chuàng)始人的王巍,表示只求負良心和責任,做出適應當下社會的新式、精品博物館就已經(jīng)是該有的貢獻,剩下的事應該交給年輕人決定?!叭绻疫@么早定未來的話,下面所有人都看著老板說話,那他們就沒有想象空間了。所以博物館明年、下一步什么樣,我都不知道,鼓勵年輕人來做?!?/p>
只做好自己這代人的事,是王巍的態(tài)度。他說他們這一代人幸運地趕上了大時代,但也應該認識到自身局限—共產(chǎn)主義理想教育使得他們政治使命感太強,自戀地想去拯救全人類,同時紅衛(wèi)兵心態(tài)又使得他們只熟悉人和人的斗爭,卻缺乏做事的能力。
意識到局限,找到繼續(xù)自由表達態(tài)度的方式,被王巍視為新的幸運,“所以我做博物館,任志強做博物館書院,陳浩武做石門坎公益。我們繼續(xù)聚在一起并相互呼應,推動社會文明進步,這是我們對這個時代的情感,這個情感下一代人還并不一定理解?!?/p>
貼近前沿,跟上時代發(fā)展和科技進步,為下一代搖旗吶喊,是王巍對往后人生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