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金梅
美國學者對中國社會抗爭的研究及其特點
□ 夏金梅
近年來,美國學者對中國社會抗爭的研究具有一些新特點和新動向。在研究內容上,側重分析普通民眾利益受損型的抗爭;在研究階段上,重視對20世紀90年代以來社會抗爭的關注;在研究方法上,將實證與微觀研究相結合,重視對抗爭事件發(fā)生機制的研究。美國學者研究的多元性、實證性有助于我們更深入地認識和預防以群體性事件為代表的抗爭運動的發(fā)生。但在研究的價值取向上,由于中西文化歷史傳統(tǒng)的差異,部分美國學者的話語體系仍在一定程度上蘊含“西方中心論”的成見。為此,總結美國學者研究中國社會抗爭的特點,可以更深入地了解他人、反觀自身,也可以開展交流、澄清偏見。
社會抗爭;美國視角;研究方法;研究范式;價值取向
國外學界對當代中國社會抗爭問題的研究,主要是對中國社會發(fā)展中的群體性事件的研究。而海外相關研究中,美國學者的研究是一個重要的維度。美國的中國學研究素有傳統(tǒng),對當代中國社會的研究更是重視,其對中國社會抗爭的研究成果豐碩并受到廣泛關注,是美國人了解中國社會的重要窗口。美國學界對當代中國社會抗爭的較早關注與其中國政治研究同步進行。同國內學界的研究相比,美國學界對這一主題的關注相對要早得多。趙樹凱曾指出:“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海外學者關于改革以來的農村沖突的研究就已經出現(xiàn)在國外最重要的中國研究學術刊物上,這就是裴宜理的研究。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海外學者對中國鄉(xiāng)村研究的反應更快,進入更早?!雹仝w樹凱:《農民研究的他山之“玉”——裴宜理的農民研究》,載肖唐鏢:《群體性事件研究》,學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315頁。而歐博文(Kevein J.Obrien)對當代中國農村沖突的研究也被趙樹凱視為改革以來農村沖突問題的前驅研究。歐博文和李連江從1996年開始發(fā)表了一系列有關中國農村群體性事件的文章。比安科(Bianco Lucien)對中國農村的研究、白思鼎(Thomas Bernstein)和呂曉波對中國農村抗稅抗爭的研究等成果和對中國社會抗爭的關注度都早于國內學術界和民眾對這一問題的關注。國內對群體性事件的研究2006年以后才呈現(xiàn)出加快趨勢。近年來,關于當代中國抗爭政治的研究已經成為美國社會科學研究一個快速增長的領域。①Elizabeth J.Perry.“Chinese Conceptions of'Rights':From Mencius to Mao-and Now”.Perspectives on Politics.2008.6(1):37-47.美國學者研究中國社會抗爭側重關注抗爭產生的原因、策略選擇中的主體意識、政府回應和后續(xù)影響等方面。為此,總結美國學界的研究特點,是我們更好地了解他人、反觀自身、開展交流、澄清偏見的可取之道。本文對美國學者的當代中國社會抗爭研究的特點進行總結,主要從三個方面進行概括:首先對美國學者的當代中國社會抗爭的研究范圍和研究階段進行總結;其次,對美國學者的當代中國社會抗爭研究主體和方法進行總結;再次,分析美國學者研究的價值取向。
查爾斯·蒂利(Charles Tilly)在對歐洲民族的抗爭研究中,將抗爭的訴求分為三類:競爭型訴求(competitive claims)、反應型訴求(reactive claims)和主動型訴求(proactive claims)。②Charles Tilly.From Mobilization to Revolution.McGraw-Hill.1978.143-151.盡管后期蒂利已經不再用這一分類模型,但這一模型仍被學者廣泛使用。按照蒂利的這一類型分類,美國學者對中國社會存在的這三種類型的抗爭均進行了研究。改革開放初期,美國學者較為關注中國農村的械斗的研究,按照蒂利的劃分屬于競爭型訴求。進入20世紀90年代以來,反應型抗爭的研究成為美國學者的關注焦點。美國學者對當代中國社會抗爭的類型研究主要集中于反應型。反應型抗爭源于其自身利益受到侵害進而采取的維權行動。而進入新千年,隨著中國經濟發(fā)展的深入,主動型抗爭進入人們的視野。
在社會抗爭的行動者上,美國學者對中國社會抗爭的研究對象從兩個方向上展開:一是關注持不同政見者的抗爭,③關注異議者抗爭研究文獻如:Maura Elizabeth Cunningham,Jeffrey N.Wasserstrom.“Interpreting Protest in Modern China”.Dissent.2011.58(1):13-18.;Pei Minxin.“Rights and Resistance:The Changing Context of the Dissident Movement in China”in Chinese Society:Change,Conflict and Resistance,edited by Elizabeth J.Perry and Mark Selden.New York:Routledge.2010.31-55.;P.Pan Philip.Out of Mao's Shadow:The Struggle for the Soul of a New China.Simon and Schuster.2009.等二是關注普通民眾的抗爭。對持不同政見者的抗爭研究,主要關注中國國內不滿中共領導并試圖采取新的政治選擇的活動分子的抗爭行動;而對普通社會抗爭的研究主要關注改革過程中普通民眾包括工人、農民和市民的不滿所引起的抗爭。普通民眾的抗爭不以挑戰(zhàn)政權合法性為目的,而聚焦于具體問題的解決。長期以來,由于中美意識形態(tài)的不同,對反抗中國國家政權的異議者,美國學界給予了較高的關注。而20世紀90年代以來普通民眾的抗爭則是美國研究當代中國社會抗爭更為關注的主題。在當代中國抗爭政治的群體研究上,美國學者主要關注農民群體、下崗工人群體、學生群體、市民群體、少數(shù)民族等的抗爭。90年代農民群體和下崗職工的抗爭是美國學者研究的重點。進入新世紀,盡管隨著農業(yè)稅的取消,原先以反抗不合理稅費負擔為主的抗爭消失,但以土地為主的抗爭成為了農民抗爭新的表現(xiàn)形式。下崗職工的抗爭也隨著國家對其福利待遇的改善而大幅度減少,新的市民抗爭和無直接利益沖突的抗爭成為美國學者研究的新取向,但是由于騷亂在美國社會抗爭的傳統(tǒng)研究中始終不占主導地位,因此,與直接利益沖突引發(fā)的社會抗爭相比,非直接利益沖突的社會抗爭始終不是美國學者關注中國抗爭政治的重點。對工人抗爭的關注也是美國學者自國有企業(yè)改革以來研究中國抗爭政治的重要聚焦點。李靜君(Lee Ching Kwan)、赫斯特(William Hurst)等都對工人階級的抗爭進行了研究。具體而言,美國學者對中國社會抗爭行動者的結構性關注見下表。
美國學者關注的中國社會抗爭行動者結構分析
美國學者對當代中國社會抗爭的研究階段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這一階段美國學者對改革開放以來的中國社會抗爭,主要關注于改革進程中新出現(xiàn)的社會矛盾,如農村由于對資源和土地等的爭奪而發(fā)生的集體械斗等矛盾。第二個階段是20世紀90年代至新世紀初。這一階段的抗爭關注點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在農村隨著1994年分稅制改革而帶來的基層財政收入困難而加大對農民的不合理的稅費征收而形成的農民抗稅抗爭,同時還包括由基層選舉產生的反抗地方官員腐敗等的抗爭;在城市主要是隨著國有企業(yè)改革而進行的以下崗職工為主體的抗爭。農民和工人成為了這一時期社會抗爭的兩大主力軍。在抗爭研究中,美國學者關注于社會抗爭形成的原因及抗爭群體采取的抗爭策略,代表人物如比安科對20世紀中國草根運動的研究。①Bianco Lucien.PeasantsW ithout the Party:Grass-roots Movements in Twentieth-Century China.ME Sharpe Inc.2001.這一階段的研究成果包括歐博文和李連江從1996年先后發(fā)表的一系列關注農民抗爭的論文,如1995年在中國季刊上發(fā)表的《中國農村不滿的政治》,1996年發(fā)表的《當代中國農民和民眾抗爭》和《依法抗爭》等。白思鼎和呂曉波的研究成果《沒有代表的征稅:改革年代的農民、中央和地方政府》等。②Thomas.P.Bernstein,Lu Xiaobo.“Taxation without representation:peasants,the central and the local states in reform China”.The China Quarterly.2000.163(1):742-63.在這一階段對抗爭的關注還表現(xiàn)在許多美國學者對1989年天安門事件的關注,有關這一事件的文章也很多。由于天安門事件已有定論,③鄧小平作出了叛亂的定性,也代表了黨中央的態(tài)度。不在本文的討論范圍,因此將其排除在美國對當代中國社會抗爭研究的范圍之外。這一階段關注下崗職工研究的學者,如赫斯特的《理解中國下崗工人的抗爭性集體行動:地區(qū)政治經濟的重要性》,④Hu rstW illiam,Understanding Contentious Collective Action by Chinese Laid-OffWorkers:The Importance of Regional Political Economy Studies in Comparative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2004.39(2):94-120.還包括曾在美國取得博士學位的蔡永順(Yongshun Cai)、陳峰(FengChen)等的研究。
第三個階段是2006年至今。隨著中國全面取消農業(yè)稅,有關中國社會抗爭的研究也發(fā)生了變化。以過重稅費負擔為主的抗爭已經成為了歷史。在城市,隨著國家連續(xù)多年對原國有企業(yè)職工提高退休工資待遇,以國有企業(yè)職工為主體的抗爭群體正在消失當中,這其中部分原因也是由于多數(shù)當年下崗職工已進入晚年階段。李靜君2007年的著作《違反法律:中國生銹地帶和陽光地帶的勞工抗爭》比較了不同地區(qū)勞工抗爭的情況。⑤Lee Ching Kwan.Against the Law:Labor Protests in China's Rustbelt and Sunbelt.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2007.隨著發(fā)展的深入,新的以土地為訴求的抗爭和以健康為訴求的環(huán)境抗爭成為美國學者研究當代中國社會抗爭的新的研究對象。
對當代中國群體性事件的研究在美國被列入抗爭政治的研究范疇。從學科范圍來看,在社會學、政治學、人類學、法學等學科的學者的共同努力下,中國社會抗爭已成為一個交叉學科的研究領域,并取得了較為豐富的研究成果。
在中國抗爭政治的研究主體上,美國本土學者、華裔學者和中國留學生成為主要組成部分。近年來出現(xiàn)了美國本土學者和中國出生的學者經常合作發(fā)表著述的現(xiàn)象。如歐博文和李連江(Li Lianjiang)、白思鼎和呂曉波(LüXiaobo)、由來義(You Laiyi)和馬克·塞爾登(Mark Selden)、唐文方(Tang Wenfang)和白威廉(William Parish)、李宏斌(LiHongbin)和斯科特·羅澤爾(Scott Rozelle)、蔡洪斌(Cai Hongbin)和丹尼爾·特萊斯曼(Daniel Treisman)、楊東寧(Yang Dongning)和菲利普·斯坦利(Phillip Stalley)、李成(Li Cheng)和林恩·懷特(Lynn.T.White)等。⑥Lynn.T.W hite.“Chinese Political Studies:Overview of the State of the Field”.Journal of Chinese Political Science.2009.14(3):229-51.由于中國本土出生的學者對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以及中國社會有更為深入的了解,而美國本土學者在社會科學研究方法上具有更好的訓練,因此,二者的結合在研究中國抗爭政治領域上,能將源于西方社會經驗和歷史傳統(tǒng)的理論用于檢驗中國社會的實踐,并利用中國社會抗爭的實踐對其理論進行完善和補充。
美國學者對當代中國抗爭政治研究的學術論文多發(fā)表在《中國季刊》(the China Quarterly)、①麥克·法夸爾于1960年創(chuàng)辦了《中國季刊》,目前已經成為海外中國研究最具影響的刊物之一?!秮喼扪芯俊罚ˋsian Studies)、《當代中國》(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亞洲縱覽》(Asian Survey)、《中國政治學》(Journal of Chinese Political Science)等有關中國的區(qū)域性研究刊物上。而相比之下,在美國主流的有關集體行動和社會運動的研究刊物如《動員》(Mobilization)、②《動員》是一本專門對抗爭政治進行研究的刊物。《社會運動研究》(Social Movements Studies)等,則極少見到有關當代中國社會抗爭研究成果的發(fā)表。歐博文在回顧美國關于當代中國社會抗爭的研究中也指出了這一特點:大部分關于中國集體行動研究的分析出現(xiàn)在地區(qū)研究的期刊上或定位于中國讀者的圖書中,像《動員》這樣的期刊的讀者幾乎都意識不到中國發(fā)生了什么,更遑論它的廣泛的意義了。③Kevin J.O'Brien,Rachel E.Stern.“Studying Contention in Contemporary China”.in Popular Protest in China,edited by Kevin J.O'Brien.2008. 11-25.以《社會運動研究》期刊為例,從2000年到2010年間僅檢索到一篇有關中國社會抗爭研究的論文。④檢索到的文章是趙鼎新的文章。Zhao Dingxin.“Theorizing the Role of Cu ltu re in Social Movemen ts:Illustrated by Protests and Contentions in Modern China”.Social Movement Studies.2010.9(1):33-50.這也說明了美國的中國抗爭政治研究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一個發(fā)展中的研究領域,而且尚未融入美國的主流抗爭政治研究當中。
在當代中國社會抗爭的研究方法上,美國學者較為注重實證研究、微觀研究,重視對抗爭事件發(fā)生的機制研究。在研究范式上他們傾向于采用具有美國經驗的政治機遇等解釋模型。美國學者基本上運用的是源于歐美社會抗爭經驗形成的社會運動的研究方法和政治學、社會學的研究方法。美國學者有深入的方法論學習歷程,因而在研究方法上較為規(guī)范。實證研究、微觀研究是很多學者采用的方法之一。實證的研究方法對事件的微觀層面具有極高的洞察力,有助于我們把握具體行動者的行動邏輯,但是對群體性事件的微觀研究也存在著將個別案例的觀察擴大到對當代中國社會抗爭的認識中去,容易犯以偏概全的錯誤,而且過于微觀實證的研究,容易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如蘇揚與何新(2010)就指出了歐博文和李連江等建立在實證研究基礎上對國家角色的理解存在局限性。具體而言,這兩方面的局限性主要表現(xiàn)在:“首先,以抗議為中心的視角偏向于行動者在抗議國家時他們的失望、憤怒和不公正的對待,而缺失了政府的視角;其次,早期工作所收集的這些抗議事件源于同那些頑固的具有壓制性的政府的抗爭?!雹軸u Yang,He Xin.“Street as Courtroom:State Accommodation of Labor Protest in South China”.Law&Society Review.2010.44(1):157-84.因此,這樣的案例研究得出的中國政府對社會抗爭的回應很難將個別擴展到整體,也很難適用于整個中國政府對社會抗爭回應的認識。在研究范式上,美國學者傾向于用美國現(xiàn)代化發(fā)展中的社會矛盾斗爭的歷史經驗來看待中國當前的群體性事件,過于強調政治機遇、資源動員等外在的因素,強調政治制度在形成抗爭中的作用。但基于歐美社會抗爭經驗基礎上形成的社會運動理論在解釋中國群體性事件的發(fā)生時,不論是資源動員論還是政治機遇論,亦或是文化取向的社會建構論,其解釋力度都十分有限。中美兩國具有不同的社會存在條件、不同的歷史和文化傳統(tǒng),雖然都經歷過現(xiàn)代化的騰飛階段,但對于轉型期的中國而言,社會抗爭的發(fā)生根源仍在經濟層面。在社會抗爭研究中,離開了對人們行為的經濟動機考察,將無法得出有效的結論。
在資料來源方面,美國學者對中國抗爭政治研究多采用二手資料。由于地域和語言等原因,很多美國學者并不容易獲得有關群體性事件的一手資料來源。因此,在其研究中只能借鑒二手資料進行考察,但是對二手資料的使用也存在著來源可靠性的問題。他們所使用的二手資料部分是來源于香港的一些報紙的內容,部分內容是來自中國國內的文獻,也有來自于西方媒體的報道。這些媒體的報道往往存在著裁剪中國真實現(xiàn)實的狀況,通過這些資料得出的研究成果很難避免偏見。即使有部分學者采用了調查的研究方法,但由于這些調查多是事后進行的,研究者很少親自觀察過群體性事件的過程,因此,研究結論也存在著一定的不足。
美國學者常常喜歡標榜自己研究的客觀性,但如果深入到對其著述的研究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背后的價值哲學理念。隱藏在美國的當代中國抗爭政治研究背后的所謂客觀性背后的主體性,就是以美國中心論或西方中心論為支撐的道德和價值判斷。
首先,在對群體性事件的用語上,社會抗爭、社會動亂的語義表達反映出了他們基于西方國家與社會二元對立的基本認識而得出的中國國家與社會關系的認識。很顯然,這樣的認識是不符合中國國情的。雖然當前的社會抗爭出現(xiàn)了暴力性的傾向,但是社會轉型期的社會抗爭仍是人民內部矛盾的組成部分,不是階級矛盾,因而,社會動亂的話語表達是不符合中國實際的。中國國家社會關系總體而言,是在統(tǒng)一性中存在著斗爭性,而目前集中呈現(xiàn)的群體性事件則是斗爭性的一面。
其次,部分美國學者的研究背后仍帶有強烈的西方政治哲學的理念,表現(xiàn)在他們往往帶著理論預設進行研究。具體而言,在對行動者主體意識的考察上,無論是權利意識還是規(guī)則意識的爭論,都是對中國群體性事件行動者主體意識不全面的概括。美國學者所謂的“規(guī)則意識”在肯定中國法制進步的同時,否定了行動者的權利意識。美國學者講的“權利意識”隱含的假設是以西方的民主模式為旨歸,意圖就是要排除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再比如多數(shù)美國學者是在“中國政府是威權政府”這一認識之下研究中國政府對社會抗爭的回應問題。由于先前的理論預設了與民主政府相對的威權政府是不民主不自由的政體,因此自然會得出這種政體易于對民眾的抗爭采取鎮(zhèn)壓、壓制行為這樣的結論。在這樣的理論預設下,中國政府對社會抗爭所采取的政策回應在很大程度上被多數(shù)學者所忽視。因此,不論從何種視角對中國基層政府對民眾抗爭回應進行研究,其對中國政府都傾向于做出負面性的評價。在這樣的有色視野下,很難得出客觀公正的結論。單線性的歷史觀是影響其對中國認識的重要原因。鄭永年在總結西方學者研究中國的特點時曾做了一個形象的比喻:“看著蘋果(西方)來認識橘子(中國)是西方學者的一個普遍趨勢。西方學者用蘋果來看橘子,也希望中國這個橘子能夠演變成為蘋果。對很多西方學者來說,改造中國則更具有價值觀含義。更為重要的是,隱含在西方人改變中國信念背后是一個堅強的道德判斷,那就是西方代表著現(xiàn)代歷史唯一正確的方向。中國只有接受西方的引導才是正確的,否則就是錯誤的。”①鄭永年:《西方中國學中存在價值觀和方法論障礙》,《中國社會科學報》,2010年12月28日第022版??傊?,西方中心論或美國中心論的價值取向仍是大部分美國學者研究當代中國社會抗爭背后重要的政治哲學支撐。
再次,美國學者在對中國社會抗爭影響的認識上,其關注點主要集中在中國政治穩(wěn)定和民主轉型上。雖然許多學者指出了目前的社會抗爭不會造成政治動蕩,但其對中國社會抗爭行動者主體意識的認識和深層次的理論預設是日益增加的權利意識將會對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地位帶來挑戰(zhàn),從而在中國民主的轉型上,社會抗爭將起到極大的推動作用。美國視角的這一認識是基于對西方社會通過社會抗爭推動公民權利實現(xiàn)、推動民主發(fā)展道路的認識。在許多美國學者看來,西方的自由民主是真正意義上的民主,西方的發(fā)展道路將是歷史發(fā)展的趨勢。西方的民主、自由和平等具有真正的普適性價值,美國的民主自由觀將是世界發(fā)展的所歸。因而,他們對中國社會抗爭的影響也集中體現(xiàn)在通過抗爭走向民主的歡呼上。但各個國家由于歷史傳統(tǒng)不同,價值觀各異,美國通過抗爭推動民主發(fā)展的道路,在其他國家包括中國未必就具有普適性。政府對社會抗爭如若處理不好,將會使社會陷入分裂和動亂之中。中國如果走一條通過抗爭推動民主發(fā)展的道路,那么等待中國的將是現(xiàn)代化建設大好形勢喪失殆盡。中國不能像某些美國學者所期待的那樣,通過社會抗爭實現(xiàn)中國民主的轉型。中國改革前的大民主實驗已經證明了動亂中無真正的民主可言,社會抗爭擴大化將無助于中國群體性事件的解決。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堅持法治,是中國走出轉型陣痛,將社會轉型期發(fā)展代價降到最低程度的最佳選擇。
美國學者對當代中國社會抗爭問題研究的總體特點可以說具有多元性、實證性、西方主導性。美國學者的研究成果既展示了他們對中國社會抗爭的看法,更展示了他們對中國現(xiàn)實社會的認識。從研究的學科理論方法上看,美國學者的研究均有一定的學科理論做支撐,邏輯規(guī)范,這使得他們研究方法和研究成果多彩紛呈,學術影響也較大。他們的一些理論視角在中國國內也已產生了一定影響,一些國內學者已經在運用一些理論方法分析中國問題,推進了中國相關學術的發(fā)展。但由于這些理論基本是在西方社會實踐基礎上形成的,應用于中國其實應當有個再創(chuàng)新的轉型過程,簡單照搬式的套用會產生諸多問題?;诿绹l(fā)展的歷史經驗透視中國社會抗爭既是他們的優(yōu)勢,同時又不可避免地存在著忽視中國國情特殊性的不足。就其優(yōu)勢而言,美國已走出社會抗爭的高發(fā)期,抗爭性利益表達已經被納入制度內的軌道,美國社會發(fā)展程度高于中國。因此,美國學者以自身發(fā)展的歷程和實踐來透視中國轉型期的社會抗爭,其研究洞察對國內反觀自身具有重要的價值;就其劣勢而言,他們對中國具體國情和現(xiàn)實的把握還不太準確,對中國政治文化傳統(tǒng)的理解還存在一定偏差,因此,完全套用歐美的經驗來解釋中國社會問題,注定存在著一定的先天不足。當然,中國社會抗爭研究的美國視角并不是鐵板一塊,美國學者內部也存在著諸多分歧。也有部分學者對中國國情把握較為準確,如裴宜理等學者對中國社會抗爭的認識??傊?,盡管美國學者在對中國社會抗爭問題研究上有偏頗之處,但其偏頗之處也具有值得我們在對話反思的過程中豐富國內對群體性事件研究的價值。美國學者對當代中國社會抗爭問題的研究,可以使我們在吸取他們積極成果的同時,反思他們的一些研究視角。這其中涉及到歷史觀、價值觀等形而上的政治哲學問題,需要進行更深層次的分析和對話。文化交流已是全球化時代各國文化軟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立足于中國實踐的中國話語應在國際學術交流和民間受眾中發(fā)揮更大影響力。□
(責任編輯:熊 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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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7-9092(2015)05-0123-06
2014-10-27
夏金梅,女,浙江工商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法學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政治社會學和海外中國學。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基金項目“話語權建構視閾下的國外中國道路研究評析”(編號:14YJC710045);浙江省社科規(guī)劃課題“海外視域下的當代中國社會抗爭問題研究及其意義探討”(編號:13NDJC107YB);浙江省教育廳科研項目資助(編號:Y2013284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