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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人幸免

        2015-04-29 00:00:00趙卡
        花城 2015年1期

        1

        我們村的崔雙喜和高水云,只有一個兒子叫崔大寶,長得又不太像崔雙喜,崔雙喜的頭是方的,崔大寶的頭是三角形的;和高水云就更不像了,高水云的眼睛是細長的,崔大寶的眼睛是三角形的,人們吃飽了飯后瞎傳,崔大寶不是崔雙喜親生的。

        兒子長得不像父母,在沒有真憑實據(jù)的情況下,這種傳言的嚴重性眾所周知,氣得崔雙喜拎了一根雞巴粗的鐵鉤子,到處尋找謠言的源頭,找了十天半月,連謠言的屁也沒聞上,只得作罷。

        崔大寶三角形腦袋挺大,腦子卻發(fā)鈍,從小學習挺爛,還沒念完初二就輟學了。高水云和崔雙喜商量,讓兒子換個學校念,總不能這么小就放了羊吧。崔雙喜撓撓頭說算球了,你還沒見趙卡他兒子,連初一都沒念完,不照樣放了羊么。他提的那個趙卡就是我,我覺得崔雙喜這么說真他媽眼里沒水,我趙卡的兒子初一沒念完是真的,他放羊是我給這小兔崽子的懲罰手段,問題不可同日而語,我后來還不是把兒子送進了城里,學了汽車修理么,一個月能掙好幾千吶。當然,高水云也就說說而已,她也看出來她兒子不是念書的料,就讓先放羊吧,等長大了,高水云有些憧憬,讓大寶跟趙卡的兒子到汽車修理部當幾年學徒,學出來后也可以一個月掙幾千塊錢。

        崔大寶長到十七歲的時候,趕上了煤炭的好行情,包頭市周邊的煤場一哄而上,用挖掘機和翻斗車的司機驟然多了起來,隨便一個小伙兒,不管你有本兒沒本兒,只要上車能開就給一個月兩千塊錢。崔雙喜和高水云說,不如讓大寶去學開挖掘機,你沒看電視里藍翔技校的廣告么,挖掘機司機這幾年很吃香。高水云一聽是個理,開挖掘機總比放羊有出息,就讓崔雙喜找我,把崔大寶送到我兒子他們的汽車修理部。我兒子比崔雙喜的兒子大三歲,頭腦活絡,朋友多,就給介紹到一個110國道邊的煤場,說好了先學開挖掘機,不拿工錢,學會了,想走想留自便,要是留了,每月一千八百塊錢的工資,比其他地方低點。崔雙喜說不低不低,一千八,不少了。崔大寶就到了我兒子給介紹的那個煤場,學了一個多月,很快上了手。沒想到的是,崔大寶在那個煤場干了半年,煤場老板賭錢輸了個精光,把煤場抵押了,崔大寶就失業(yè)了。

        崔雙喜老和崔大寶說,要好好工作,不要讓老板瞧不起。

        現(xiàn)在好了,被瞧不起的是老板,老板輸光了,干得再好,兒子的工作也完蛋了,崔雙喜有點沮喪。但崔大寶說不怕,他打聽了,沿黃河邊兒最近開了不少煤場,攤仗很大,缺司機,他和原先幾個開挖掘機的準備一起去一個最大型的煤場,那里開出的工資也高,一個月可以拿到兩千二百塊錢。果然,沒幾天,崔大寶就一個人跟著他以前的同事去了沿河煤場,崔雙喜本來要送,崔大寶說不用,他們能找見,崔雙喜就沒去送。

        崔大寶的確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在沿河煤場干了一年,自己節(jié)衣縮食,給崔雙喜和高水云拿回了兩萬塊錢。高水云記得,見到兒子拿回的那兩捆子還纏著腰子的錢,崔雙喜激動得差點暈倒,他按捺不住驚喜對崔大寶說,兒子,我和你媽給你存起來,連大頭款都不放,將來給你娶媳婦兒。崔大寶說,嗯。高水云也說,兒子啊,你將來可不是一口子,記住,有了媳婦兒,要喂的就不是一張嘴兩張嘴三張嘴了,你要過得比別人好,就得多掙錢。崔大寶說,嗯。

        崔大寶干到第二個夏天的時候,又給他老子他媽拿回一萬塊錢,在家里住了一天,要返回煤場。崔雙喜非要親自送他去,說一定要看看這個煤場,多有錢啊。崔大寶和他老子說不用,多少回了,他都輕車熟路了,到鄰村的大路上搭個順車,到了沿河公路,再搭個順車,連一個小時都用不了就到了沿河煤場,他們那個煤場的名字叫泰順煤場,你聽,這名字都好得不行。但崔雙喜執(zhí)意要送。崔大寶說你拿什么送啊。崔雙喜說我去找包包,讓她開車送咱們,咱們給她錢,不白用她。崔大寶一看他爸的態(tài)度如此堅決,就不吭聲了,說你隨便吧。

        崔雙喜找到包包,讓包包送他們到沿河路上的一個叫泰順的煤場,不算遠,連來帶回也就兩個鐘頭。包包剛從地里回來,灰頭土臉,說今天累得腰酸腿疼,還沒給羊群割夜草呢。崔雙喜說這好辦,先把我家的夜草你用了,不算你錢。包包說我實在不想走,我車里沒油了。崔雙喜說這好辦,我家里還有半卡子油,沒給摩托加,你用上,我不算你錢。包包說我還是不想走,我不熟那路。崔雙喜說包包你就不能幫個忙么。他倆說話的間隙,包包的男人趙二落過來了,崔雙喜給趙二落遞了一根煙,趙二落點了,吸了一口,問崔雙喜去哪后,隨口和包包說,去吧,去吧,鄰里鄰居的。崔雙喜笑了,瞄了一下包包的大奶子,又給趙二落遞了一根煙說,我出錢,放心,不白用。

        包包狠瞅了一眼趙二落,只好發(fā)著了車,崔雙喜和崔大寶父子拉開車門,坐在了后座上。包包剛掛上一擋,她家小姑娘豆豆哭哭啼啼跑出來了,說奶奶罵她來著,嫌她打碎了一個碗。包包摘了擋,把豆豆抱上了副駕駛座上,說不要哭了,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啊,把碗打碎了拿什么吃飯啊。崔雙喜跟著包包的話茬乖哄了一下小姑娘,說豆豆不哭了啊,豆豆乖,到了大路上大爺給你買好吃的。豆豆不哭了,包包重新掛上了擋,一擋倒二擋,二擋倒三擋,等繞出村,到了沿河公路上的時候,車已經(jīng)掛到了五擋。到底是柏油路面,雖說不時也遇了坑坑洼洼,有點爛,但車子跑起來還是又顛又快。小孩子在車上無聊,豆豆見崔大寶低頭玩手機,就向包包要了手機,也低頭玩兒,但她玩得不好,不住地回過頭來向崔大寶問這問那。崔雙喜說,這樣吧,我到前面去,讓他倆在后面,大寶好給豆豆教教玩手機。包包本來正煩這豆豆不住地交頭接耳呢,覺得崔雙喜說得有理,就略靠了一點路,停了車,把豆豆和崔雙喜調換了位置,兩個大人在前面聊天,兩個孩子好在后面玩手機。

        不要打架哦,包包扭頭囑咐了兩個孩子一句。

        話音未落,包包就從后擋風看見一頭鐵家伙咣咣咣地喘著粗氣沖過來,她的奶子劇烈地抖了幾下。

        2

        本來我正想回趟村。

        我是前一天跟人喝大酒了,喝酒是為了勾兌老家弄的一個項目。這年頭,不喝酒什么事都談不成,一喝又大了,喝大了身體難受,像挨了一頓打,但眼前遇上這事,不回去是說不過去的。我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薛嵩在電話那頭說崔雙喜出事了。

        我和崔雙喜從小光屁股玩兒大,直至各自成家后才各自謀算各自的生活。小時候,我們家和他們家的直線距離不過二十八米,中間夾眼水井,要不是這眼水井,估計我們家和他們家就連住了。我們兩家人交往還算過得去,比親戚勝好使,不管哪家,偶爾吃什么好的,總要給另一家端一碗去,另外一家有什么活兒忙不過來,這家肯定要出手相幫,就這么近的關系。崔雙喜出事,我當然要回去看看。

        這些年,薩縣看上去發(fā)展了。按縣里的一位領導說,多虧了鄂爾多斯的煤礦,往來煤炭運輸必經(jīng)薩縣,使得薩縣的煤炭物流園像羊拉屎一樣,到處皆是,最大型的據(jù)說在中國西部都排在了首位,新華社都做了報道。大型煤炭物流園吃肉,小煤炭物流園啃骨頭,最次的就是煤場了,隨便找塊地方,就算開張了,一年怎么著也能鬧上百萬吧。我從縣城里回我們村的這條路,就經(jīng)過十幾個小煤場,一路上,重型車呼嘯而過,震得大地都抖抖索索,塵土飛揚更不用說了,關鍵是煤面兒隨著風四下亂鉆,蕩起了陣陣黑霧。途經(jīng)的車,只要鉆進這黑霧里,車窗趕緊搖起來,白車變成黑車,黑車變成灰車,每天如此,路邊農(nóng)田里的果樹、葡萄樹、李子樹、玉米、葵花等,也被大車震起的塵土煤面兒覆蓋了,如果十天半月不下雨,農(nóng)田里仿佛種了僵尸,看了叫人害怕。

        我們村在薩縣的東南方向,叫十家新地,離縣城不算遠,大約二十多公里。就這二十多公里,說起來不算什么,走起來真是麻煩,中間有一大截子,修路修了一年,不好走。政府說是修路,其實是擴建,還沒完,卵石泥土混雜,即使步行也會讓人踩得頭暈眼花。我開的是面包車,繞了幾截子路,拐了幾個大彎,快進入我們村時,煤場才稀拉起來,農(nóng)田里的莊稼又好看了。

        我是先回的我媽家。車子停在了門口,家里沒人,我猜肯定是我媽和我爹前后腳出去打小麻將去了。我就站在院子門口等。對面是崔雙喜家,院門是鐵皮焊的,從里鎖死了,沒有一點動靜,就像從來沒有人住過似的。我正猶豫要不要去敲一下門呢,我媽和我爹一前一后回來了,估計是有人告訴了他們,我的面包車上貼著廣告字,村里誰都知道是我的??磥硎俏业斄?,我媽一路絮絮叨叨直埋怨,我爹眼皮朝天,一臉狗肉不理神仙的樣子。

        雙喜那邊怎么了,進了家門,我問。

        你不知道,我媽搓著手,仿佛在說一個聽來的故事,包包開車送雙喜父子,走到沿河公路上,讓一個賣哈密瓜的三輪車給撞了,包包娘倆沒事,雙喜父子死了。

        3

        什么是死呢,就是嘎嘣一下。

        崔雙喜父子已經(jīng)嘎嘣了。但什么比死還難受呢,崔雙喜父子永遠也不會再體驗了,比死還難受,沒有人會比崔雙喜的老婆高水云體驗得更深刻,它不是嘎嘣一下,是那種從身體里往外呲水的感覺,咝咝咝,里面的壓力越大,呲得就越高,呲水的眼兒細如針尖,把人呲疼了。

        高水云比崔雙喜大兩歲,按照老輩人的說法,妻大一歲,好活一輩。以此類推,高水云比崔雙喜大兩歲,應該好活兩輩才對。但眼前的事實無法解釋,男人和兒子同時死了,丟下她一個人,好活一輩子談不上了,痛苦兩輩子倒是不折不扣。高水云的眼淚在得知消息的當天就流完了,現(xiàn)在,身體里已經(jīng)沒有眼淚了,沒有了眼淚,身體就往出掏其他東西,掏得她身體越來越癟癟沓沓,掏成了一眼枯井。高水云和她婆婆莊五蓮都在家,莊五蓮站地上,高水云病懨懨地躺在炕上,說雙喜父子不在身邊,誰也幫不了她,再重的東西都得她一個人背,我都夢見了,我兩條腿快斷了,要是有根拐杖就好了,最好是鐵打的,結實。

        我和我媽坐在崔雙喜家的炕上,簡單慰問了幾句,陪著一起嘆息了一陣,我給丟了兩百塊錢,算是同情。崔雙喜家的屋子太老了,崔雙喜他爹早死了,這老屋子還是他二爹留給他們的,報紙糊的頂棚,刷了白也不行,灰一片黑一片的,尿堿一樣。一截粗梁從頂棚露出,那粗梁看著年久了,都猙獰著扭了,如果不用什么頂著,恐怕要斷了。我看了看這根梁,又看了看高水云的脊背,覺得很像,將來,日子就是一天一天地碼起來的重量,如同粗房梁需要一根柱子頂,高水云必得求助于一根拐杖,否則,她脆弱不堪的細腿說不定哪會兒就咔嚓一聲折斷了。

        高水云說,我早不想活了。

        莊五蓮跟著說,要不是,要不是,咳,我也是早不想活了。

        莊五蓮是崔雙喜他媽,比我媽要大上幾歲。別看莊五蓮個子矮,邁的步子可不小,過去,兩個小時步量從村里到城里打個來回,現(xiàn)在早上走了中午才能回來。崔雙喜父子的尸身在城里凍著呢,路政、公安、交警等相關部門正在調查事發(fā)經(jīng)過,調查了好幾天也沒出來結果,莊五蓮不識字,她跑到城里老是暈頭轉向,不停地問路,把人問煩了,她就邊走邊哭,覺得進一趟城和去娘家甘肅一樣,太遠了,都不認識路了。媳婦兒高水云徹底癱軟了,爬不起炕,一想到這些,莊五蓮就告訴自己堅強些,再堅強些,絕不能倒了,如果連她也倒了,這個家就徹底煙消云散了。

        莊五蓮就想要一個說法,來到縣交警支隊的時候,人家已經(jīng)下班了,藍白相間的柵欄攔住外面的人們,過去,就這一米多高的柵欄,像村里的矮土墻一樣,她輕輕一抬腿就過去了,而現(xiàn)在,那柵欄像一座刀山,橫在她面前,她都沒有抬腿的勇氣,只能蜷縮了身子,先把一個塑料袋子遞進去,隨后自己先鉆了頭,卡不住,頭進去了,身子自然沒問題,這是經(jīng)驗,她整個身子進了交警隊的大院。莊五蓮坐在臺階上,傳達室有一個穿制服的黑臉老頭,問她做什么,中午這里沒人,下午再來。莊五蓮說,我等。黑臉老頭看了看她的樣子,搖搖頭,又回到了傳達室,坐在鐵床上抽煙。莊五蓮等著等著就困了,她微微打了個盹,好幾天了,在家里她根本睡不著,全身困倦,但眼皮翻著,眼睛珠子呼啦啦地睜著。她盯著交警隊的柵欄,就像盯著她家院里的羊圈,她就是那一只只羊,每天日頭爬起,跟著主人跑到灘里溝渠樹林里吃草,日頭降落,又頭頂著屁股回到羊圈,從來沒有想過一鼓作氣地完成逃跑。莊五蓮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進了醫(yī)院,這家醫(yī)院很奇怪,她住的是四樓,但沒有二樓三樓,她是怎么躺在病床上的就不知道了,總不能從一樓扔上來的吧,她想。莊五蓮住的是雙人病房,對面墻上掛著一臺液晶平板電視,音量低得幾乎聽不見,里面隔一會兒演一遍收禮還收腦白金的廣告。另一個床位是空的,沒別人,就她一個,安靜得仿佛在莊稼地里躺著。不一會兒,護士來了,給她掛了吊瓶,打點滴,她想問護士這得多少錢,但張不了口,護士離去后,她無奈地數(shù)著輸液管里的點滴,直到數(shù)得眼睛麻了,她才睡著了。這一覺睡得好香,天都黑了她竟然不覺得,她想看看輸液瓶是不是空了,就起身想找燈的開關,她在床邊摸著了一個按鈕,她按了,啪的一聲,燈亮了,一個人從床底下探出了頭,她仔細一看,是包包,披頭散發(fā)地問她,幾點了,她啊呀一聲從床上嚇得摔在了地上,原來,這個病房的每張床下面,還有病人,一個在床上,一個在床下。

        莊五蓮和我媽講了一遍她上城里找交警隊的經(jīng)過,說坐在臺階上做的那個夢嚇得她不輕,最后還是傳達室老頭把她喊醒的。傳達室老頭說,途經(jīng)縣城的110國道拉煤車追尾了,追了十幾輛,有的都翻溝里了,死了幾個人,全縣的交警消防治安警察都去現(xiàn)場了,今天下午都來不了啦。

        莊五蓮和我媽互相流淚的時候,我已經(jīng)出門了。我是和薛嵩約好了的,去一趟鄉(xiāng)里,我倆合伙承包村里水庫的事兒有眉目了,我正好回來了,一起去打聽。之前我一直準備利用村里廢棄的水庫,搞一個魚塘,其中牽涉到一些問題,比如和鄰村接壤的糾紛,需要鄉(xiāng)里解決,就擱下了。路很爛,不好走,面包車顛得厲害,我倒是沒怎么關心這路有多爛,我在想村里的廢水庫,該養(yǎng)一些什么魚種,現(xiàn)在,那個廢水庫還有一汪水,估計沒魚了,那些最后被困住的魚哪里去了,我胡思亂想了一通它們的命運。就像我后來不知怎么聯(lián)想到莊五蓮和高水云的命運一樣,她們就像困在廢棄水庫里的魚,已經(jīng)沒了期望,只剩下掐算自己離死去還有多少日子,那種痛苦,誰不歷經(jīng)誰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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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現(xiàn)在,我們村還在談論崔雙喜和包包,仿佛包包不是趙二落的老婆,而是崔雙喜的,事實上,包包永遠是趙二落的老婆,這個不用懷疑。我們村的人喜歡蜚短流長,在沒有電視機的時代,我們村的娛樂主要靠長舌婦維持著,后來,電視機普及了,人們被電視節(jié)目里的各種肥皂劇吸引,蜚短流長才成了一項沒落的產(chǎn)業(yè)。但,崔雙喜和包包的故事,不,是事故,又激活了這項傳統(tǒng)的娛樂產(chǎn)業(yè)。

        趙二落二十五歲的時候,他老子趙青天在路上救了一個人,那個人后來就成了趙二落的老丈人。這事兒怎么這么巧呢,你還別不信,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就是由偶然和必然構成的,趙二落的老丈人是甘肅人,在薩縣的化肥廠燒鍋爐,他其他毛病沒有,就是愛喝點兒,有天他喝多了,騎了自行車往單位走,要去值夜班,沒想到走半路摔倒了,大冬天,路上幾乎一個人也沒有,碰巧遇了趙青天。趙青天那天是算卦回來的,他一開始沒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人,他是被人絆倒的,本來想罵,一看這人喝多了,就忍住罵,扶將起來,問那人怎么了。那人說,喝點兒,沒事兒。趙青天說你醉了,我送你回家吧。那人說,謝謝老兄。趙青天問,你叫什么,那人說包二種。就這樣,他倆互相扶著到了包二種的家。后來他倆就交往上了,成了朋友,一來二去,互幫互助,包二種的閨女包包和趙青天的兒子趙二落相識了,戀愛了,結婚了,就這么簡單。

        包包長得好看,人們說,讓趙二落撿了個大便宜。這還不算,包包在我們村是干活的一把好手,這是公認的。我媽和我說,在我和我弟弟跑外面的這些年來,家里很多活兒全憑趙二落和他老婆包包幫襯著做,要不,地里的莊稼根本種不進去也收割不回來。我弟弟說,嗯,那是我讓他做的,我不會虧了他的。我弟弟每次回家,都會去趙二落那兒坐一會兒,給趙二落的兩個丫頭或買個禮物,或給點零花錢。

        趙二落是在他爹死了一年后開始大展宏圖的。打發(fā)他爹,趙二落是指望不上他哥了,他哥一直在監(jiān)獄里服苦役,就他一個人頂著巨大的經(jīng)濟壓力,大操大辦了一番,鼓匠班子還請了兩撥,完事后一算賬,賠了兩萬多。賠就賠了,賠兩萬總比賠三萬強,賬得這么算,不然,自己就和自己過不去了。

        首先,趙二落聽從老婆包包的吩咐,以每畝一百五到三百塊的價格,從村里其他人的手里租了五十多畝地。這兩年,玉米的價格不錯,每斤能賣一塊錢左右,一畝地倘若長好了,沒有天災蟲害,差不多能打一千五百斤,有的人勤快,加上買了增產(chǎn)的美國種子,甚至能上到一千八百斤,這要是連自家二十來畝加上租來的五十多畝,一年下來,估計少說也得收十萬塊錢,刨除成本,凈落到手里也應該有五萬塊錢。地多了,雇別人耕種收割就是一筆不小的支出,不行,不合算,包包又慫恿趙二落買大型的拖拉機收割機等等的農(nóng)機具,加上政府有補貼,很快,趙二落的院里機器擺了一堆。

        兩口子沒明沒夜地干了一年,手里有點積蓄了,敢放開手買東西了,這么說吧,夏天,別人買西瓜是一個一個買,包包是一麻袋一麻袋的買;冬天,別人燒煤都是節(jié)約著燒,包包是使勁兒燒。能干能花,好樣的,村里人說他們。又干了一年,遇上了澇災和雹災,玉米都被淹死了,沒淹死的也被冰雹打爛了一地,白忙活了。包包說,二落,照這么下去不行啊,光種地不行,還得養(yǎng)殖,我看了,這兩年羊的行情不賴,咱們也養(yǎng)羊吧。趙二落說,好,養(yǎng)羊。趙二落一向對老婆言聽計從,但養(yǎng)羊得先買羊,趙二落買回了兩只母羊,說過不了幾年就一群了。包包看了趙二落買回的兩只母羊,指著趙二落的鼻子就罵,說趙二落弄了兩只羊糊弄她,這牛年馬月才能有一群羊。包包從早罵到晚,一直罵到口干舌燥,直到口水耗盡,喉嚨里冒火,才想起屋里的水缸里有水,她一頭扎進了水缸,連舀水瓢都沒用,大口吞了一氣,飽了,和趙二落說,借錢也要買一群羊。

        趙二落聽了老婆的話,開始借錢,村里人的錢都是下兒子的,趙二落借了一圈兒,借回了三萬塊錢,都是二分錢的利息。包包給他打氣,說不怕,咱養(yǎng)羊發(fā)了,二分錢的利息算什么,不夠,要養(yǎng)就養(yǎng)一百只羊,一百只羊得十萬塊錢,你再去借。趙二落再次聽了老婆的話,跑信用社,說要貸款。信用社說貸款可以,得有擔保人,三戶聯(lián)保。趙二落就撒開腿找人三戶聯(lián)保,很多人不愿意,說三戶聯(lián)保可以,錢不能你一個人拿。趙二落說,幫幫忙吧。人們說,幫不了。跑不下來,趙二落氣得喉結抖動,就像針尖扎上了,疼痛難忍和包包說,不好弄,誰也不想給聯(lián)保。包包說,你真笨啊,沒好處的事兒誰干啊,你得給人家承許好處,就說不讓白擔保,誰擔保了再給誰二百塊錢好處。趙二落撓撓頭,說二百塊錢太少了吧。包包最后拿定了主意,二百塊錢太少,那就五百,超出五百塊錢就算了。

        幾輪拉鋸下來,好處費定在了三百五十塊錢,對包包來說,不多也不少,能接受。這樣,趙二落一共借到了九萬塊錢,好處費花了一千多,兩口子算了算,也沒什么不合算的。錢是掙出來的,不是積攢出來的,包包給趙二落打氣鼓勁兒,趙二落就越發(fā)有信心了。他走了一遍周邊的村子,打聽到一戶養(yǎng)了一百來只羊的戶,就老兩口,年齡大了,加起來都要一百四十歲了,實在放不動羊了,要去城里找個下夜或燒鍋爐的活兒,想賣了這群羊。放羊老兩口脾氣很怪,要買就按群買,單買不賣,就是賣也價格奇高。趙二落回去和包包說了這個情況,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決定一鍋端了放羊老漢的羊群。放羊老漢的這群羊連大帶小共一百三十七只,每只平均一千塊,趙二落的三戶聯(lián)保才貸了九萬塊,錢不夠,包包就去找她爹,讓她爹辭了城里化肥廠燒鍋爐的工作,把自己的存款四萬塊錢拿出來,這才湊夠,買回了羊群。臨走前,包包和那個放羊老漢說,你去我爹燒的那個化肥廠鍋爐房吧,他不干了,給我放羊呀。

        有地,有農(nóng)機具,有羊群,趙二落頓覺自己吃胖了很多,說話都帶喘。但包包有一次上城給回晚了,沒等上村里的電三輪車,其他村子專門拉人的面包車也錯過了,包包只好一個人步行了一個半小時才回了家。回了家包包就開始大罵趙二落,說趙二落不管她的死活,也不問問她這么晚不回來到底是狼吃了還是狗刨了。趙二落委屈啊,說我也忙得顧了頭顧不過來腳,你不會等班車或者出租的小面包。包包說,我等個球,我自個兒買一個。

        趙二落現(xiàn)在家底厚陳了,有人敢給他借錢了,村長樊宗倉作保,趙二落以二分五的利息,從村里的薛嵩那兒借了四萬塊錢。薛嵩這幾年一直在包頭混,靠擺露天烤串居然掙了十幾萬,我去過他那里無數(shù)次,雖說攤仗不大,但生意興隆。薛嵩貸給了趙二落錢,包包抓住錢還沒捂熱了,就跑到城里的汽貿(mào)公司買了一臺嶄新的長安面包車,先享受上了現(xiàn)代化生活。

        忘了說了,這個薛嵩,崔雙喜,和我都是從小耍大的,薛嵩是和我前后腳趕回來的,打電話那會兒本以為是大后天打發(fā),結果拖了三個月后才打發(fā)的。

        5

        我媽給我講了一遍包包和崔雙喜出事的過程,我大致有了一個印象,就是包包開著面包車飛快地在延河公路上行駛時,因為要給豆豆和崔雙喜調換位置,臨時停了一下車,三十秒不到的樣子,咣當一下,面包車被一臺跟在屁股后面疾速行駛的農(nóng)用三輪車給撞河溝里了。

        一下下,就一下下,我爹和我媽反復強調說。

        更多細節(jié)是由村里的人們你一言我一語拼湊起來的,我不由自主豎起耳朵打探,即使有一些我之前還百般設法躲開的人,比如像虱子一樣湊在你身邊厚著臉皮討酒錢的那些貨色。他們說交警趕到事故現(xiàn)場的時候,一個小女孩正拱著一個滿臉是血的女人哇哇地哭喊,車身損害說不上有多嚴重,只是臥在了河溝里,一個男人和一個小伙子扔在了車邊兒上,七竅流血不止。

        那誰報的警呢,我繼續(xù)豎著耳朵問,生怕漏掉一個細節(jié)。

        是包包。有人說,包包沒死,只是昏迷過去了,豆豆也沒死,只是甩出了車窗外,無大礙,她嚇壞了,拱著她媽媽哭,把包包哭醒了,包包睜開眼,看到了崔雙喜父子,崔雙喜的腦袋變成了三角形,崔大寶的腦袋則是方的,她嚇壞了,忍著渾身劇痛,摸了手機報警的。這人話還沒說完,馬上被另一個堵了嘴,警察趕過來的時候包包還沒醒,是農(nóng)用三輪車的司機報的警,那個家伙一直追著包包的面包車跑,估計是酒喝高了,拉了一車哈密瓜,到了跟前兒剎不住車了,就撞上去了,他沒事,把包包連車帶人頂?shù)胶訙侠锪恕?/p>

        咱們這兒誰先到的,我接著打聽。

        甲說,村里最早到現(xiàn)場的是村長樊宗倉,他接了一個電話,是趙二落打的,說包包出事了,等樊宗倉騎著摩托馱了高水云到達時,縣交警大隊事故組的人已到了多時。高水云離老遠就聞到了什么,渾身發(fā)出了一陣劇烈的顫抖,撲通一下,從摩托車后座上掉了下來,暈厥過去。樊宗倉說,高水云癱在地上,掐都掐不過來,還是交警隊的人有眼力,怕出事,直接派車把一坨爛泥樣的高水云送縣醫(yī)院搶救去了。

        乙說,趙二落比樊宗倉早到了一步,他到的時候,交警和120急救車正把包包、崔雙喜父子往車上抬,他看見包包幾乎絕望的眼神,沒有辦法,現(xiàn)在包包是涉嫌交通肇事,他只好先把豆豆帶回家。

        丙說,農(nóng)用三輪車主不在現(xiàn)場,據(jù)說交警在附近的村子找到車主時,這家伙正在一戶人家的羊圈里睡得正香。估計是喝酒了,那戶人家和交警說,他們正在家里吃飯呢,忽然聽見羊圈里有動靜,以為是大白天來了偷羊賊,出來一看,是個醉漢,說了一句救人就蜷縮著睡了,我們都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丁說,當時車被頂翻時,大寶死了,雙喜還沒死,他掙扎著從一扇車窗往出爬,那時車還沒徹底翻,只是翹著,雙喜爬出了半截身子,車子失去了平衡,又翻了一個滾,把雙喜給砸扁了。

        信息太過零散,且說法不一,村里的人們和莊五蓮高水云一樣,看官家怎么斷。不管怎么斷,農(nóng)用三輪車主是罪魁禍首,沒有他,就沒有這起事故,況且,這個害了兩條人命的王八蛋還喝了酒,酒駕是入了刑法的。很快,交警隊的初步事故鑒定結果出來了,如人們所料,主要責任是農(nóng)用三輪車主,面包車負次要責任。人們不解,問面包車被他撞了,怎么還負次要責任啊,交警隊帶點普法的意思說,她當路停車也不對。

        那怎么賠吧?人們都伸長了脖子,耳朵豎得比我還高。

        甲說,總共賠一百萬,一條命五十萬,一九開,農(nóng)用三輪車主賠九十萬,包包賠十萬。

        乙說,沒那么高,包包的車有保險,保險公司給賠了十一萬,農(nóng)用三輪車主賠五十萬,包包賠二十萬。

        丙說,錢早就拿到手了,包包的車有保險,保險公司給賠了三十萬,農(nóng)用三輪車主賠十萬,包包賠十萬,不少啦,農(nóng)村人,一條命值二十五萬,不少啦。

        信息還是一如既往的零散,不準確,直到莊五蓮到縣交警隊跑這件事的時候,村里的人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原來,這事經(jīng)了法院,農(nóng)用三輪車主無罪,所有責任都是包包的,法院判賠八十萬,保險公司賠了十萬,剩下的七十萬全部由第一責任人面包車車主包包賠。大逆轉啊,據(jù)說,判決生效的那一天,趙二落在法庭上像個呆子,他看了看包包,包包眼淚汪汪地看了看他,說,你回去借錢吧,借不到錢,賠不了,他們就不讓我出來。趙二落嗯了一聲,就出了法庭開始變賣家產(chǎn)。

        包包的判決消息迅速在村里傳開了,首先最關心他們家的不是親戚朋友,而是債主們。沒等趙二落到家,他家里的羊群被人趕走抵債了,兩頭大肥豬被人趕走抵債了,還有雞,一條笨狗,農(nóng)機具被人開走抵債了。趙二落的老丈人包二種和他老婆坐在趙二落院里唉聲嘆氣,趙二落他媽林酸梅懷里抱著趙二落的兩個姑娘抹眼淚。

        天就這么塌了,黑糊糊的,又闊又薄,像一堵墻。

        錢沒到手,莊五蓮和高水云絕不允許打發(fā)崔雙喜父子,兩具尸體一直在醫(yī)院的太平間冷凍著。莊五蓮和高水云每天哭進來,哭出去,到手的錢只有保險公司的十萬,剩下的七十萬由趙二落支付,但趙二落已經(jīng)傾家蕩產(chǎn)了,哪來的七十萬啊。

        看來,一時半會兒是打發(fā)不了崔雙喜父子了,原先說好的一個星期之內打發(fā)計劃被迫取消,我和薛嵩碰了一個頭,說既然咱們沒事,就待著等吧,我忙我的承包魚塘的事兒。薛嵩忙著向趙二落討債。我和薛嵩說,趙二落家都成篩子了,你還要什么債啊。薛嵩滿臉愁容,說他也是苦一滴汗一滴掙回來的,別說利息了,現(xiàn)在連本錢都要不回來了。

        當然有打抱不平的,比如我。我根據(jù)人們拼湊出來的各種信息,又上網(wǎng)查了一下各種類似交通事故的案例,我斷定法院判決有問題,就慫恿趙二落聘請律師上訴,要求法院重新審理。趙二落說聘請律師也得錢吶,他手里沒錢了,我就讓他借,趙二落打了十幾個電話,最后還是我弟弟給他借了五千塊錢,到縣里聘了律師,寫了上訴狀。果然案情有貓膩,那個農(nóng)用三輪車車主叫王鐵硬,有個表哥,在縣里交通局當局長,有權有勢,幾個招呼打下來,這起離奇的交通肇事案就按他家導演的路子來了。

        既然上訴了,法院重新審理,很快,判決又下來了,基本和第一次判決差別不大,只是把原先的七十萬全部由第一責任人包包賠改成了六十萬,但隨后,趙二落又收到了另外一份判決書,是王鐵硬起訴他的,他人都沒出席,判決書就下來了,法院判包包給王鐵硬十二萬,原因是她包包不遵守交通規(guī)則,且非法營運,害得王鐵硬的三輪車車也毀了。趙二落這下傻了,白花了五千塊錢不說,又多出了兩萬塊錢的債務。

        我說,繼續(xù)向上告,我就不信沒有王法了。

        我是再也不聽你的了,趙二落拿著判決書說,我老婆還在看守所呢,我還是借錢去呀,你要有錢,給我借點。

        我討了個沒趣,只好先跑水庫承包的事,磕磕絆絆的,一直不順。正好,薛嵩和一個弟兄盤下了縣里的一個洗浴城,讓我去洗澡順帶幫忙,我就去了。洗浴城在城邊的一個大煤炭物流園旁,說是洗浴城,其實就是一個妓院,專門為拉煤司機服務的。作為我?guī)退麕滋烀Φ某陝?,薛嵩讓我免費嫖三次,我說一次就行了,另外兩次能轉讓不,薛嵩說能了,我就把另外兩次轉讓給了村長樊宗倉。

        命運真是他媽的捉弄人啊,我說。

        放心,薛嵩沖我很邪門兒地笑了笑,老天再不地道,也不能把一個有點相貌的女人弄死。

        你說誰呢,我問。

        薛嵩搖搖頭,不說了。

        我是和村長樊宗倉一起嫖完回村的路上,樊宗倉說,莊五蓮和高水云又跑了半個月交警隊,沒結果,再說了,人家憑什么給你重新鑒定啊,你說王鐵硬喝酒了,誰看見了?沒用,認命吧,我他媽這段時間就給他們兩家調解了,這個莊五蓮,每天到趙二落家門口哭一鼻子,還燒紙,我操。

        她們都孤寡了,算了,說給趙二落,別計較這些了。我建議樊宗倉找找鄉(xiāng)里民政部門,看能救濟一些不,再給趙二落找找其他放高利貸的,借點錢,先把莊五蓮和高水云安撫了。樊宗倉說趙二落現(xiàn)在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誰還借給他啊,沒個抵押的。我說他不是還有幾十畝承包地么,轉包出去,另外,想辦法到信用社貸款,信用社的款,貸了不還也沒事,大不了壞了信用而已。樊宗倉嗯嗯了兩聲,說我說得有理,他一回去就馬上找趙二落;另外,莊五蓮和高水云那邊兒工作也得做,你說這每天在趙二落門前燒紙,萬一哪天失了火咋辦啊!

        6

        天還沒黑,屋子就硬邦邦地黑咕隆咚了,有點瘆人。

        趙二落一支接一支吸著煙,煙霧無聲無息從趙二落的肺里鉆出來,嗆得他媽林酸梅咳嗽不止,喝止了他幾回,讓他別抽了。趙二落就拿了煙,不點火,反復在鼻子下摩擦著嗅,好像這也能嗅出尼古丁的感覺來。屋里的四堵墻是四顆禿頭,蠻橫的聚攏了過來,仿佛要聆聽他們說什么似的。

        林酸梅把兩個姑娘安頓睡了后,經(jīng)過一段沉悶的停頓,低聲和趙二落說,不行的話,我就去了。

        趙二落不吭聲,對他媽的意見,他開不了口。莊五蓮和高水云那邊兒終于被村長樊宗倉和鄉(xiāng)里的一個包村干部拿著慰問品做通了工作,只要趙二落先賠二十萬,他們可以暫時停了在他家門前燒紙和哭喪;他轉包了幾十畝地以后,還缺八萬,信用社那邊雖已辦完了手續(xù),但啥時候才能放款,也沒個準信,他媽突然提出來要改嫁,條件是對方必須出八萬的彩禮。

        我再難,總不能把我親媽賣了吧,趙二落對著墻說。

        什么叫賣,你咋說話了,林酸梅狠狠剜了趙二落一眼,但身子還是抖了一下,我就是找個伴兒,再說了,不是說莊五蓮吐個口,包包可以取保出來嘛,出來后,你們再掙錢吶。

        唉,趙二落看了一眼熟睡的兩個姑娘,兩行眼淚像羊拉屎一樣撲落落跌在胸脯上。

        林酸梅再嫁給的人是城邊兒的一個老漢,比林酸梅大十來歲,身體非常不好,老伴兒病死半年多了,急需人常年照顧。這個老漢的兒子在國道邊開煤場,手里算是有點錢,不知道怎么打聽到了林酸梅死了男人,說了幾次,林酸梅都沒搭理??涩F(xiàn)在出事了,不搭理是不行了,就擅自做主要改嫁了,條件是對方必須出八萬塊。對方也不是傻子,只給三萬塊,經(jīng)過幾番討價還價,中間人說合,對方終于出于人道主義的同情立場,答應給林酸梅七萬塊,但其中四萬塊算是趙二落借的,以后有了錢得還,要是永遠沒錢,就算了。

        還有什么辦法呢,林酸梅問趙二落,你是我兒子,我這把老骨頭就值這么多錢了。

        一把老骨頭改嫁,還是為了兒子還債,雖說丟不死人,畢竟不那么太光彩。幾天后,一臺霸道越野車停在了趙二落的院子門口,趙二落的兩個閨女一個睡了,另一個毛豆沒睡,親眼看見趙二落,包二種和他老婆,也就是爸爸、姥爺、姥姥一起把奶奶林酸梅送到車上。臨走前,趙二落爬在車窗上往里看了一眼,一個骷髏般的老頭杵在后座上,目光呆滯,想必他媽的后半生主要是陪伴這具僵尸了。

        莊五蓮和高水云拿到了趙二落的第一筆賠償金,算是消停了,不再去趙二落家門口定時哭喪和燒紙,承諾盡快把雙喜父子打發(fā)了。趙二落馬不停蹄跑到包頭第Ⅺ看守所,辦手續(xù)要取保包包,他是頭天去的,第二天回來的。他老丈母娘問咋沒取回包包來,趙二落沮喪地說,看守所讓交保證金呢。那你交沒,包二種問。趙二落低著頭吭吭哧哧不說話,包二種又問了一句,趙二落才說手里的錢不夠。

        不夠咱再想辦法啊,包二種氣憤地說。

        想了,沒辦法,趙二落還是低著頭。

        多少錢,包二種問。

        五千塊錢,趙二落抬了一下頭說。

        把大門和羊圈拆了,再變賣點犁啊耙啊什么的,湊一湊,我看夠了,包二種說。

        于是,趙二落的鐵大門摘了,羊圈拆了,總共賣了四千多塊,包二種從他老婆的私房錢里又摳出一千多,一起交給了趙二落,讓他馬上去包頭。包二種說,二落啊,你晚去一天,你老婆就多受一天的罪,晚去一個小時,就多受一個小時的罪。趙二落說,我知道。

        趙二落去洗浴城找薛嵩,薛嵩以為他還錢來了,挺高興,還給趙二落遞了一支好煙。結果,趙二落說他不能給他錢,不僅不能給他錢,相反還問他能不能幫個忙,用一下你的車,去趟包頭,把包包取保出來。薛嵩本來想發(fā)火,但又看到趙二落現(xiàn)在瘦得皮包骨,連個子都矮了一截,心軟了,說算我倒霉,我就給你義務當一回司機吧,可別像你老婆那樣出事,他媽的。

        薛嵩拉了趙二落,保持正常速度先去了公安局,薛嵩還給他找了一個人,疏通了一下關系,再去包頭第Ⅺ看守所,再次要辦手續(xù)要取保包包??词厮拈T口長滿了雜草,還堆了一長溜沒來得處理的垃圾,看守所的警察問,錢帶來了嗎,趙二落說帶來了,說完從懷里摸出五千塊錢,看守所的警察看了一眼,說這哪夠啊,飯錢吶?趙二落懵了,說坐你們的號子還要飯錢吶??词厮木煊挚戳怂谎?,說廢話吶,不要錢,莫非你是領導?趙二落問多少錢,看守所的警察算了算,說四千多吧。

        趙二落問薛嵩帶煙了沒,薛嵩說帶了。趙二落說給我一支,我聞到了一股惡臭味,熏熏,你聞到?jīng)],就是醫(yī)院病床上彌漫出來的那種,我的鼻孔一聞到這種味兒就擴大了,這股氣味肯定是放了很久的死尸和福爾馬林氣味混合后又擰出來的另一種氣味,我啊,我覺得我們在火葬場里吃飯呢。

        看守所的警察莫名其妙地聽趙二落神神叨叨,不耐煩地問,還取保不了?

        趙二落說,我老婆她身上最突出的東西就是她的一對奶子,一邊大一邊小,上面的疤痕是我咬的,對了,她的屁股也不錯,她只要稍稍翹起一點屁股,肯定要放出一個響屁;我不能再讓她在里面蹲了,求求你警察同志,借我點錢,把包包放了吧?

        看守所的警察先是皺了皺眉,接著一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表情,這人是不是,瘋了。

        7

        第二筆錢是由高水霞惹起來的,高水霞是代表她父母來給高水云做主的。

        這個高水霞是高水云的妹妹,崔雙喜生前的小姨子,極盡挑唆之能事,在崔雙喜還活著的時候,串了幾天親戚就把崔雙喜一家攪得雞犬不寧。這個高水霞,長了一張烙油餅臉,顯得面子很大,她的奶子也很大,像充了氣的避孕套。這種女人據(jù)說有些放蕩,聽說高水霞的婆家對她很一般,手上的錢也不夠花,偶爾一個人跑出去替自己掙飯吃。我們村的樊國東,就是村長樊宗倉他二兒子,說有一回他和搞煤場的朋友喝多了,沒回家住在城里的一個小賓館,竟然發(fā)現(xiàn)朋友的手機里有好幾張高水霞脫褲子的照片,還有擺好姿勢露出騷×的,還有摳×等其他一些不堪入目的動作。這些照片和動作平時只能在黃色網(wǎng)站或黃色照片上才能看到,高水霞如此恬不知恥地在男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身體私處,還被人收藏了,說明絕不是一只好鳥。

        趙二落給賠的錢到了高水云的手里沒幾天,高水霞就來了。莊五蓮氣憤地說,雙喜父子剛出事的時候,給她和她爹打了一百遍電話都找借口不來,看見錢到手了,人倒不請自到了,肯定沒安什么好心。這話還真說對了,平常人們不是有句口頭禪形容有錢人么,錢多得不知道該怎么花,二十萬,對于一個農(nóng)村家庭來說,不啻于天文數(shù)字,高水霞開始謀算上了。她知道她姐現(xiàn)在六神無主了,二十萬,她姐肯定不會花,吝嗇慣了,她得想辦法讓她姐把錢迅速流通了才是當務之急的。說實話,高水霞還是有點冒險精神的,她盤算著,當一個人把別人的錢全花在自己身上時,她才能沒有絲毫愧意地過得舒適愜意。

        姐,你挺住??!高水霞給高水云熬了一鍋雞湯。

        姨,你可不能有個三長兩短!高水霞給莊五蓮端了一碗雞湯,怕燙,還煞有介事地吹了吹。

        高水云在炕上蜷縮著身子,莊五蓮則是直挺挺地躺著,她倆衰弱得像兩只病貓。但在高水霞深藏不露的心眼里,她倆根本不是病貓,而是兩個垂死的人躺在眼前,盡管她也有一種負罪感,但她還是太有興致了。其實莊五蓮腦子里清醒著呢,心說你個小賣屄,打心眼兒里盼我快死,門也沒有。

        二十萬不行,太少了,打發(fā)完我姐夫和我外甥,還能剩幾個?高水霞開始給高水云和莊五蓮掏耳朵。

        高水云和莊五蓮都不吭聲,高水霞以為她倆沒聽清,就又說了一遍,還說現(xiàn)在身邊除了她高水霞就沒別的親人了,她高水霞得把這個主給做起來。莊五蓮忽然說了一句,其實也不能全怪人家二落的老婆包包,那天人家包包本來不想走,是雙喜催得人家緊,結果,唉咳,還是出了事。莊五蓮的這句話,登時把高水霞給惹火了,立即沖莊五蓮咆哮起來,你這個狗東西,狗東西你這個!屋里屋外很暖和,可看著高水霞那張奧秘難測的烙油餅臉,莊五蓮還是像條狗一樣不住地瑟瑟發(fā)抖。

        薛嵩把趙二落送回家的當天夜里,高水霞進了趙二落的門,說趙二落還得往出拿二十萬,不然,崔雙喜父子打發(fā)不了,不僅打發(fā)不了,她還要到縣里上訪,縣里解決不了就到市里,市里解決不了就到北京。趙二落倒沒說什么,趙二落的丈母娘氣得渾身發(fā)抖,說你算個什么東西,我閨女還在班房里沒出來呢,吃了多少苦頭,你知道么?面對趙二落的丈母娘的指責,高水霞聽了不急不躁,她有一番自己的獨到見解,她說包包再怎么著人沒死,要是死了就算了,我們家雙喜父子可是真真的都死了。

        我并不是跟你們過不去,你們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高水霞說。

        當然,我明白,我們一時還死不了。趙二落勉強接了一句。

        這都是為了你們好,高水霞又說,再說,拿點錢對我姐她們很不公平,你們知道這些天來她們是怎樣掙扎過來的,你們也該替她們想想。說著,高水霞簡直要快掉眼淚了。

        趙二落說,這么說吧,我現(xiàn)在根本沒有二十萬。

        哦,高水霞把差點掉下來的淚又收了,說那就沒什么可說的了,我朝法院要,他那是判決書還是擦屁股紙。

        高水霞扭著屁股走了。趙二落朝高水霞的屁股罵了一句,日你姐。罵歸罵,他心知這要不再給高水云和莊五蓮拿錢,包包就得真的待在看守所里出不來了。法院重新審理后從原先的七十萬改成了六十萬,不說王鐵硬又多出來的十二萬,單就高水云和莊五蓮的錢他就拿不起。但拿不起也得拿,哪怕多少也拿些,關鍵是熄滅了家屬這邊的怒火,先把包包保出來,她在里面可是太受罪了。趙二落愁得大汗淋漓,口臭也越發(fā)嚴重了,他再次挨家挨戶借錢的時候,人們都勸他算了,說你就是借了錢也沒必要把包包保出來,更有甚者說,有那么多錢再娶一個大閨女。這話說的,趙二落一肚子氣,不借錢就不借錢吧,嘴巴也太臭了吧,什么叫再娶一個大閨女,哼。

        借了兩天,才借了三百塊錢,趙二落泄氣了。晚上,他搖搖晃晃回到了家,家里涼快,黑暗中老丈人和丈母娘在炕上躺著,汗臭和口臭彌漫。趙二落把頭探出窗外,黑黢黢的院子里空空蕩蕩,遮蓋在夜色的花邊下,這真是一個叫人失意的家,除了丈母娘之外,他真的一無所有了。

        8

        趙二落的媽媽偷偷托人給趙二落捎回來五百塊錢,一同捎回來的還有他的閨女豆豆,豆豆明顯走出了車禍的陰影。一看到豆豆,趙二落就想到包包,一想到包包在法庭上無助的眼神,在看守所里哀哀的面孔,趙二落就落淚了,他不由地罵道,操他媽的王鐵硬,要不是他喝醉了酒,包包怎么能被頂?shù)胶訙侠锪四?,這倒好,一死就死了父子倆,害了我一家。

        大概是王鐵硬聽到了趙二落罵他,心有靈犀一點通,他上門來了,還帶著幾個人,一個是法院執(zhí)行庭的,一個交警隊的臨時工,一個是交通局的干事,還有兩個文著身的青皮。趙二落問他們什么意思,王鐵硬說沒意思,要錢來了,法院判的十二萬什么時間給。趙二落氣憤地說你他媽的把人撞死了,還讓我賠,有沒有天理了,不賠,要賠也可以,有一捆球毛要不。王鐵硬戴著一只假眼,大概是那次事故中造成的,他叉著腰站在院子里,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用假眼逼視著趙二落說,你不用跟我玩這手耍賴皮的活兒,法院的人在呢。王鐵硬話音未落盡,法院的人就說了,如果趙二落不執(zhí)行法院的判決,法院就強制執(zhí)行趙二落的財產(chǎn)了。趙二落翻了翻白眼,說你們看吧,有什么你們全執(zhí)行了。這些兇神惡煞的一看,趙二落的院子里空得只剩下空氣了,也都沒招了,王鐵硬本來想打退堂鼓,沒想到法院的說,要是這樣,我們只好再次改判了,改判你老婆包包無期徒刑了。趙二落還沒反應,村里有些看熱鬧的閑漢這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說,你們這法院還是法院不,隨便給人瞎判,這都是那個王鐵硬撞了人的,還賠錢,講不講理了,不行到中央告狗日的,連法院告了。對村里人的噴唾沫沫子,法院執(zhí)行庭的露出了一臉輕蔑,他說你們有本事最好到聯(lián)合國去告,看潘基文管不管,哼,趙二落你到底怎么辦,給個準信兒。趙二落一聽要判他老婆無期徒刑,慌了,軟了,不顧村民們的勸阻,當場一口應承下來,說我給吧,不過你們得給我一點時間,我慢慢湊。

        王鐵硬這幫人走了,村民們看到趙二落那個軟弱可欺的德性,也氣得罵罵咧咧走了。這時,趙二落自己給自己點了一支煙,抽了兩口,他覺得半個院落是清晰的,另半個院落是模糊不清的,他使勁眨巴了一下眼睛,還是如此,他仰了仰頭,天空很臟,眼看就要扣下來,他把視線慢慢平行下來,看到一個女人正在院里的春灶上做飯,女人的腰上還拴了一條蛇。有了,趙二落打定了主意。

        趙二落這個主意是先和老丈人包二種談的,他趁丈母娘不在屋里,就和包二種說,把門關了。包二種一愣,說關門干啥,家里啥也沒,我過兩天就去打工,地方已經(jīng)找好了,管吃管住,還是燒鍋爐。趙二落說,我不是怕丟東西,我是怕人聽見。包二種見趙二落鬼鬼祟祟,以為要做什么壞事,連說咱們不能做犯法的事啊,錢的事再想辦法。趙二落看門關好了,才放心地說,不犯法。

        包二種盯著神秘兮兮的趙二落,似乎有點陌生,他能理解,家里出了這么大的變故,趙二落的壓力是最大的。包二種先點了一支煙,接著隨手從地上的水甕里舀了半瓢水,咕嘟咕嘟喝了,抹著嘴邊的水滴子問趙二落,說,什么事,說啊。

        想不想讓包包趕快出來,趙二落問。

        那還用說,包二種不耐煩地說,說,什么事。

        包包出來需要錢,趙二落面無表情地說。

        那還用說,包二種越發(fā)不耐煩了,快說,什么事。

        家里沒有值錢的東西了。

        嗯。

        借不出來了。

        嗯。

        怎么辦?

        你說,你說,只要不犯法。

        趙二落使勁吐了口氣,感覺房子黑糊糊的要塌下來。但他的情緒還是樂觀的,就像喝暈了頭一樣,通常的伎倆是微妙的裝傻,突然用雙手猛捶太陽穴,算了還是不說了,說了你也不會同意。

        你這是什么意思,包二種愣了一下,說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需要我的時候盡管吭聲,我只要有的,全給你拿出來,攥著拳頭讓人猜?

        那我說了,趙二落垂著頭說,聲音很低。

        那還用說,包二種都急了,說啊。

        把我丈母娘嫁了。

        包二種傻了。他一開始以為地震了,接著懷疑自己聽錯了,以為女婿最近忙暈了頭,神經(jīng)有點不大正常,富于想象力,逗人開心呢,在老丈人的鼻子底下演一出滑稽機智的鬧劇。把丈母娘給嫁了,沒聽錯吧,丈母娘是丈母娘啊,不是妓院里的婊子,一聽到來個有錢的嫖頭就急忙脫褲子?包二種湊上前聞了聞趙二落,哈出的氣不像喝醉了酒,啪,包二種揚手扇了趙二落一巴掌,扇得趙二落頭一歪,包二種的唾沫星子飛濺到他臉上,你這個狗雜種該不是瘋了吧?

        趙二落絕望地看著包二種,說我沒辦法了。

        9

        包二種問,咱們拿二落的建議怎么辦,接受不?

        包二種的老婆年齡不算大,雖說和包二種的感情很一般,經(jīng)常老紅杏出墻,但還不至于到了隨便再嫁人的地步,況且又沒離婚。但她聽懂了包二種的意思,感覺像有人在把她的腸子從肚腔里往外扯,她疼了。這不可能!她驚愕地抬起頭,臉色蒼白的狠狠地瞅了一眼包二種,說就是牲口也沒有這么賣的。

        我也是這么想的,我還抽了二落兩記耳光,包二種說。

        但包包還在班房里,出不來,二落說瘦了很多,包二種又說。

        要是我能替她,我進去,她出來,包二種接著說。

        你在報復我,包二種的老婆說,我清楚,很巧妙。

        以前趙青天就算出來了,包二種頹喪地說,不是我報復你,我報復你有什么用啊,我才不聽那些小道消息呢,我惡心!

        噢呀,你惡心我。包二種的老婆擠了一臉淚,但那淚珠子麻痹地滾落在胸脯上。

        不管包二種的老婆同意不同意,這事兒就定了,按包二種的做法,她應該給她的那個搞工程的老光棍當老婆,那家伙身體好,像公驢一般結實,不像他包二種軟弱可欺。女兒包包如今落到了這種境況已經(jīng)是一種恥辱,現(xiàn)在連老婆也親自送給了人就更恥辱了,包二種又一次喝醉了,他躺在院子里,望著黑暗而深邃星空,喃喃自語,這下,我誰的也不欠了!這話,被一直在旁邊看著他的趙二落聽見了,老丈人的所為真的打動了他,他啞著嗓子說,我信得過你。說完,趙二落的酒勁兒也發(fā)作了,他躺在老丈人包二種的身邊哼哼呀呀了一會兒,就打起了有節(jié)奏的鼾聲。

        包二種和老婆是先回的甘肅老家辦了離婚手續(xù)的,辦完離婚手續(xù),包二種如釋重負,我他媽終于摘下了綠帽子,再也不用戴了。

        緊接著包二種和搞工程的老光棍談判,老光棍以前偷偷摸摸和包二種的老婆野合,如今這邊大大方方要給他來真的,反倒讓他害了怕,推三阻四,好像包二種他老婆是一幢沒有電梯的高樓,他不敢爬上去。但事情由不得他,包二種的老婆就訛上他了,沒辦法,在幾個朋友的公證下,老光棍給了包二種三萬塊錢,算是買了包二種的老婆。包二種嫌少,說我老婆被你白玩了幾年,現(xiàn)在徹底給你了,怎么才這么點。老光棍說,我這幾年就沒掙上錢,手里就這么多,你要是嫌少,我就不要你老婆了。老光棍這話說的,讓即將成為他老婆的包二種的老婆頭上像挨了狠狠的一棍子,眼冒金星,頭疼得什么都看不見了。

        拿到了錢,包二種和趙二落說,我老婆賣了。

        趙二落說,你咋不說我媽還賣了呢?

        哼哼,這都什么貨色呢,包二種自言自語。

        10

        我和村里的承包魚塘的合同終于簽下來了,鄉(xiāng)政府給蓋了章,這樣,我就心里踏實了。

        這座廢棄的水庫,之前都是用灌溉水補水的,做魚塘搞水產(chǎn)養(yǎng)殖再合適不過了,面積大概有三百畝,長方形的池子,還臨著鄉(xiāng)村公路。村里要的也不多,我事先私下里給村長樊宗倉塞了一萬塊錢,讓他堵堵村委會其他的人的嘴,樊宗倉也很賣力,事情給做成了。簽完合同,我就開始給村委會付錢,每畝一百塊錢,總共三十萬塊錢,我每年付十五萬塊錢,分兩年付清。

        趙二落是在我頭一天給村委會付十五萬的時候來向我借錢的,我說這哪成啊,給你借了我就付不了村委會了,你與其向我借,不如向村委會借呢。趙二落一聽也是這個道理,就轉頭向樊宗倉借,樊宗倉一聽要向他借錢,腦袋差點搖得掉地上,說你這不是害我么,這是村民的錢,我借給你,我就得和你老婆一樣,去蹲看守所,你還是等一等,我給村民發(fā)了,你隨便向人借。趙二落再一聽,還是這個道理,就轉身回家,在家等發(fā)錢的消息。

        我們村不大,加起來連老不死帶剛吃奶的也就三百來人,平均下來,每人差不多能得一千塊錢,我是分兩次付清,第一年只能先得五百塊錢,村長樊宗倉說了,不夠了村里再給添點。村民領錢簽字的那天,可謂扶老攜幼,喜氣洋洋,畢竟是領錢,跟過年似的。但我沒去現(xiàn)場,我沒去的原因一時怕現(xiàn)場出了什么節(jié)外生枝的事情,二是我的錢還是有點不充足,想和薛嵩合作,讓他也入上一股。談了一天,晚上我是在薛嵩的洗浴城過夜的,他這兒有幾個小姐,給我的那個操著一嘴南方的口音,卻說自己是東北的,拎著一罐啤酒光身子扭來扭去,我呢,老二硬得像一根塑料管子。我倆從晚上九點多開始不停地往下灌啤酒,喉結處汩汩直響。我問她一天能掙多少錢,小姐說屁股磨爛了屄擦破了也掙不了幾個。我低頭看她那條肉縫里,像一道未縫合的傷口,更像一道數(shù)學題,或一個鮮艷的商標符號,我忽然想到了趙二落的老婆包包,我為什么突然想到她,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我的腦袋里當時裂開了一道毛茸茸的黑肉縫,比這個小姐的還要黑,還要深,還要悲哀。

        薛嵩對我的入股提議不置可否,他說洗浴城的本錢還沒回來呢,主要是小姐不夠,客人就不多,所以,下一步還是多招小姐。我提醒他說最近風聲很緊,你注意點,別出點什么事,錢倒是好說,人給進去了。薛嵩說沒事,他上上下下都打點好了。然后我們談了一會兒趙二落,薛嵩說他媽的,借給他錢算是賠了,哪有還錢的能力啊,到時候看怎么著吧,實在不行就讓他們兩口子來我們這里打工,按月扣工資了,我操,氣死我了。我說那猴年馬月能扣完,你還不如讓包包在你這兒當小姐呢,我看了,包包都比你這兒的小姐強多了,嘿嘿。

        嘿嘿嘿,薛嵩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的干笑了幾聲,說也是,這個世界上,不管你長著一張什么樣的臉,嘴,鼻子,奶頭,屁股,屄卻是全世界通用的。薛嵩說得得意了,前仰后合之際,竟然放了一串響屁,除了聲音,一點痕跡都沒留。

        趙二落終于又一次借到了錢,你家五百,他家二百,一律二分錢的利息,總共借了七萬多,加上之前賣丈母娘的三萬,湊夠了十萬塊,給高水云和莊五蓮拿去了九萬塊,自己留了一萬塊。高水霞問為什么是九萬塊,趙二落說我留了一萬塊還要往出保包包呢,高水霞說不行,莊五蓮說算了,九萬塊就九萬塊吧,大家都是人,再說了這事也不能全怪包包,是咱家雙喜纏著人家走的,雙喜要是不纏著人家包包,也出不了這事情。趙二落是怎么跑出來的他也記不清了,反正,高水霞幫著她姐和莊五蓮吵起來了,吵得他頭暈目眩,感覺太陽射下來的光線都比以往分外強烈。

        趙二落找到了薛嵩,讓他再和自己跑一趟包頭,說這回沒問題了,錢湊夠了,包包可以出來了。薛嵩本來不想走,但一看趙二落的空洞的模樣,像個阿拉伯數(shù)字里的2,于心不忍了。算球了,薛嵩說,要是我沒有一點人味兒,那就不是我了。一路上,趙二落默不作聲,看上去太可憐了,薛嵩又一次超出了他的理智限制,他和趙二落說,要是還缺錢的話,要是不多的話,我再給你貼點,一想到你兩口子的悲苦和凄涼,我他媽也不好受。嗯,趙二落的眼睛拼命轉動,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冬天快到了。

        面包車像一臺比鳥還輕盈的機器,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包頭。趙二落先下了進去交涉,薛嵩的肚子有點緊,說他找個廁所。看守所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一個檔案館,人被細致地分門別類,像貼標簽一樣歸檔并打上印戳。這是薛嵩在廁所里對看守所的印象,他費力地蹲在屎坑邊,木板廁所門上不知道是誰畫了一條巨大的黑色陰莖,還有一條毛茸茸的大黑縫,薛嵩不由得笑了,他仿佛聽到了那條大黑縫像傷口一樣發(fā)出了疼痛的哀號。

        薛嵩拉完屎,趙二落也出來了,沒見包包,就他一個人。薛嵩邊系褲帶邊問,包包呢?趙二落說他心里冷的不行,問薛嵩有煙沒。薛嵩給他點了一支煙,趙二落猛吸了幾口,說蓬頭垢面的,說高墻電網(wǎng),說大鐵門,說可憐的包包像一條小狗。

        11

        包包這回又沒保出來,是沒考慮到看守所的好處費,趙二落問了,人家也沒直說,暗示了一番,大概得五六千吧。我碰了薛嵩,他心不在焉地和我說。這世道,簡直他媽的壞透了,沒錢就沒活頭,我和薛嵩說,畢竟咱們是一個村的,能幫多少算多少,這個好處費咱們給掏了算球了,那地方,可不是人待的地方。

        薛嵩說,再說吧,雙喜終于要打發(fā)了,咱們看看能去幫點什么忙不。

        我和薛嵩路上買了點水果和牛奶,去了崔雙喜家。高水云和莊五蓮對人們很冷淡,說不用幫忙,政府給幫著火化了。我和薛嵩面面相覷,高水云和莊五蓮的冷漠像吹爛人五臟六腑的寒風,現(xiàn)在我算明白了,誰也無法擺脫金本位的魔法,前一階段這對婆媳還處于譫狂的狀態(tài)中,如今卻很現(xiàn)實了,也難怪,在人處于最艱難無助的時刻,只有精神和物質相結合的強大才最靠譜。

        據(jù)說,火化崔雙喜父子的時候,高水云和莊五蓮都沒去看一眼,說是怕,怕什么呢,怕看了崔雙喜父子后做噩夢。人們說,死了的男人這種玩意兒,一旦進入女人的夢里就會找個角落卷起來,為了不讓這噩夢和她們有相互聯(lián)系,最好是不要去看尸身,那樣,那個人發(fā)出的訊息就斷了,隨著火焰的燃燒消逝了。

        感覺就像皆大歡喜似的。人們紛紛交換意見,傳遞各種小道消息,莊五蓮想讓高水云留下來,還可以再招贅一個,可是高水霞堅決不同意,看來,這個高水霞要給這對婆媳主事。

        莊五蓮的家已經(jīng)被高水霞搞得烏煙瘴氣了,村里有人呢看不慣,就找了村長樊宗倉,說你這身為一村之長,也不管管。樊宗倉說這他媽的怎么管啊,唉,村官難斷家務事,這個高水霞也是,全國好像找不到一個男人能讓她那個屄玩意兒滿意,纏在咱們村了。

        樊宗倉的話音未落,更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發(fā)生了,高水霞代表他姐高水云把莊五蓮告上了法庭,告什么呢,說出來簡直讓人難以置信,高水云要分莊五蓮的家產(chǎn)。村里的人們都炸鍋了,紛紛滿嘴臟話大罵高水霞和高水云,說她們倆就欠一根驢那么黑的陰莖戳,莊五蓮失去了兒子和孫子,那姐妹倆也真能干出這等狼心狗肺的事來。高水霞不管那一套,她的姐姐不可能在十家新地這個小村守后半輩子寡,再說了也沒必要,分家離開是必然的,既然要分,當然不能講什么情面了。

        在高水霞代表他姐高水云和莊五蓮狗扯爛羊皮的那些天,趙二落從我和薛嵩的手又借了四千塊錢,終于在上凍的季節(jié)到來時,把包包保出來了。包包出來后,并沒有回村,她大概有點精神分裂,或者說,在看守所里得了精神分裂癥,怕發(fā)作了,趙二落說包包老是夢見一截肚腸流出來,不知道是誰的;還總是夢見她的陰戶上爬了面容可怖的蝎子。那就先在城里租個平房養(yǎng)一養(yǎng),等什么時候精神正常了再看干點什么,債已經(jīng)欠了一屁股兩奶頭了,慢慢還吧。

        薛嵩的洗浴城稍有起色,人手不夠,就讓趙二落和包包來他那里打下手,管飯但沒工錢,工錢是抵了債的。我呢,規(guī)劃設計魚塘,平時沒什么事,三天兩天往洗浴城跑,到了洗浴城,就難免要叫小姐,這種地方,洗完后一般激發(fā)了快活念頭。按摩女老是從人們身邊走過,白的黑的矮的高的胖的瘦的,各種各樣的女人,操著各種口音,扭著各種屁股,男人和女人打情罵俏,就像轟鳴的公共汽車上,大家互相攪在一起。

        那段時間,我看見包包的臉上一副空虛的表情,她是服務員,拿著一塊骯臟的抹布吱吱吱地擦桌子,我有一回死死盯著她擦桌子時一聳一聳的屁股,像一口鐘,如果我要用個槌子敲呢。我這么正恍惚呢,包包猛一回頭問我看啥呢,我慌忙說沒看見,沒看見啥,就溜了。我對我生出來的齷齪下流的念頭大吃一驚。

        就在這時,趙二落又來借錢了,說是他哥趙大落在監(jiān)獄里需要過冬的錢。

        12

        高水霞的陰謀沒有得逞,她像一個在戲臺上露了餡的小丑,引來了觀眾的一片哄笑。

        鄉(xiāng)里的司法干部說了,在趙二落的全部賠款尚未給清之前,什么事情都得保持原樣。另外,節(jié)外生枝的是,包包準備翻案,她說她一開始什么也不明白,沒見過世面,被法院騙了,讓她承認什么她就承認什么,她在看守所待了幾個月,里面有懂法律的,給她講了,這事她是冤枉的,她必須翻案,不翻案,她就永遠翻不了身。

        她翻案就得起訴王鐵硬,王鐵硬后門很鐵也很硬,那么,她還有另外一條路,上訪。

        上訪?鄉(xiāng)里的干部是堅決不同意的。這兩年鄉(xiāng)里的維穩(wěn)任務很重,上訪都是有指標的,一個鄉(xiāng)出一個上訪的指標還算正常,要是多了,鄉(xiāng)里領導的烏紗帽就懸了,輕則調離,重則撤職。所以,鄉(xiāng)里的包村干部隔三差五給包包做工作,讓她不要上訪,包包說,不上訪可以,把法院判決書給我改了,讓王鐵硬賠錢。鄉(xiāng)里的干部面露難色,說我們哪敢讓法院改判啊,只能給王鐵硬做工作,讓他們是不是也拿出點錢來,畢竟是你們撞了人家包包的。王鐵硬自知理虧,他以前的做法是以攻為守,現(xiàn)在到了這個時候,就表態(tài)不再追究包包了,法院判下來的錢他也不要了。

        這事先就這么擱著,包包還在洗浴城打零工,趙二落到一家禮儀廣告公司尋了一份活兒,就是哪里有開業(yè)慶典施工奠基的活動,他們公司的氫氣球啊二十四響禮炮啊什么的,由他負責懸掛發(fā)射。趙二落的活兒是薛嵩給找的,大概是嫌兩口子在一起工作會串通黑他的錢。但是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洗浴城的一個包間里仰臥著一個女人,那個包房隔了一條細縫,從乳房到大腿,她大汗淋漓,在她身上爬著一具蠕動的肉滾子。我不能肯定,那對赤裸交媾的男女就是薛嵩和包包。

        我不能說我看到的一切都淪為了命運里的東西,哪怕崔雙喜父子,哪怕高水云和莊五蓮,哪怕趙青天和他老婆,包二種和他老婆,趙二落和包包,命運這種無常的東西,如果你沒生出一口堅硬的牙齒,嚼爛的恰恰就是你。

        我懷著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復雜的心情來到了大街上,我有點餓,快中午了,我想找個飯館吃一口,我必須吃飽了才能攫住我突發(fā)的狂怒的軀體。我繞過了腳下的一個空空的大坑,那是一家新竣工的大樓裝修大門前留下的,我看到了一家新開張的飯店正在張燈結彩披紅掛綠,我碰到了趙二落,他正騎著一輛掛了四個氫氣球的電動自行車往來走,邊走邊打電話。我和他打了一個招呼,趙二落停下了,揣起了電話,問我去哪兒,我說我來這兒吃一口飯,新開業(yè)的飯店是不是打折啊。趙二落說他不知道,公司讓他來這兒掛四個氫氣球,掛了就沒事了。我說那你掛吧,我看著,要幫忙就吭一聲。

        趙二落說不用,我一個人就行。他先把氫氣球的繩子從電動自行車上解了,一個一個拴在自己腰上,為了保險,綰了一個緊扣。這時,就像有人吹了一口氣一樣,把他慢慢吹起來了,氫氣球拽著他,越升越高,天空澄澈如水,我當時遲鈍了一下,沒反應過來,目瞪口呆,竟然忘了拉他一把,等我想拉他一把的時候,我已經(jīng)夠不著他了。

        趙二落像吊著的一個手舞足蹈的木偶,他對天空一無所知,尚未學會如何飛翔,倘若上天去了,他一個人會不會寂寞啊。此時,大街上很多的人,和我一樣仰著臉,張著吃驚的嘴巴,有人在向他喊再見,但我聽不見任何聲音,看著趙二落一開始拼命掙扎,但無濟于事,我不敢再看他,害怕自己看見他消失。這時,地球仿佛停轉了,時間也停滯了,剛才還雙腳踩在地上的趙二落,像一只巨大的骷髏鳥,以輕盈的姿態(tài),飛進了遼闊的白茫茫的天空,還不忘表情曖昧地回望了一眼地上的人們。

        責任編輯 陳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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