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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去哪兒了

        2015-04-29 00:00:00戴來
        花城 2015年1期

        上篇:2月21日

        人近中年,在解決了和誰一起睡的問題后,盡快入睡成了困擾很多人的問題。經(jīng)過長期摸索和多種比較,有的人找到了喝上兩口小酒,借助酒精入眠的方法,比如我那早年間賣過肉所以總愛自稱是操皮肉生意的朋友老劉。有人上床后習(xí)慣握著電視遙控器而不是枕邊人的手,繼而追隨著劇情昏昏睡去,比如我的另一個據(jù)說在家說一不二的朋友羅大頭。更有甚者,先要慢跑,而后喝牛奶,并且熱水泡腳二十分鐘,最后默念九九口訣表若干遍,準(zhǔn)備工作甚是復(fù)雜但最終未必有效,搞不好還得加服安眠藥,這個不幸的人就是我。

        更為不幸的是,我的女兒在三個月大的時候被查出患有先天性脫發(fā)癥,居然遺傳自我滿頭濃發(fā)的老婆。結(jié)婚多年,我怎么也沒想到天天與我同床共枕的老婆其實是個禿頭。難怪我從來也沒見過她洗頭。

        但是我那被欺騙的怒火很快被我救火般趕來的岳母源源不斷的眼淚給澆滅了。我的岳母指著我岳父光亮可鑒的腦袋,以過來人的口吻勸我,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更沒有十全十美的婚姻,關(guān)鍵是兩口子要互相體諒,多看到對方的優(yōu)點,如此這般,日子才能過好。言下之意,我老婆盡管先天沒有頭發(fā),可后天條件不比我差,收入比我高,工作比我穩(wěn)定,至于長相嘛,戴上假發(fā)還是很說得過去的。而我老婆這邊,一改平日里強勢的家長作風(fēng),變得溫順遷就起來,讓我意外地找到了當(dāng)家做主的感覺。平靜下來后,我覺得自己的怨憤其實遠(yuǎn)沒有我老婆估計的那么強烈,就算我岳父母不來道歉,我也會慢慢接受的,從來就是這樣的。

        好吧,日子還得往下過,上班下班,帶著女兒尋醫(yī)問藥,每兩周拖家?guī)Э诨匾淮卧栏改讣?,每個月和三個老朋友聚一次餐。此刻,老劉、羅大頭、我,以及另一位身板有兩個老劉那么寬的朋友袁胖子,就坐在我們常光顧的小飯店里,一瓶白酒的多半灌進(jìn)了老劉的胃里,一桌飯菜的大部分進(jìn)了袁胖子的肚子里,而這兩個家伙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把盤子里最后幾只蝦仁扒拉到勺里并且送進(jìn)嘴后,袁胖子終于放下了筷子,接過方才大家在說的失眠的話題。他說自己沒戒煙以前睡前必定要抽上一兩根煙,哪怕再困,這個程序也不能少,這之后才能帶著滿腔的煙草味踏實地睡去。就像國外的酒店一般會在床頭柜內(nèi)放一本《圣經(jīng)》,待入住者沐浴清潔完,躺在床上翻上兩頁,和上帝接上頭后方能安然入睡。

        “算了吧,”羅大頭白了他一眼,“我看你的習(xí)慣恐怕是睡前打一炮吧。”

        從飯店出來,老劉執(zhí)意邀大家再去喝點什么。我們都看出來他沒喝好。方才羅大頭阻止他再叫酒已經(jīng)弄得他頗為不滿,這會兒再反對,恐怕他要急眼。可通常的情況是,不喝大,老劉是不肯罷休的。在興頭上,誰要是攔著不讓他喝大,他準(zhǔn)跟誰急眼。所以,我們現(xiàn)在需要選擇的是,讓他馬上就急還是晚些時候再急。

        老劉搶先走下臺階,下了兩步,轉(zhuǎn)過身來問還站在飯店門口剔牙花子的大家,怎么樣?怎么樣?接下來去哪里?沒有人接老劉的話。羅大頭小聲嘀咕,時間倒是還早,可老劉一喝就沒個點兒,受不了。我不便反對,因為今天的聚會本來說好我買單的,可老劉不僅自作主張地訂了地方點了菜還悄悄把單買了。而袁胖子不發(fā)表意見則是因為他真實的意見就是接著去吃。

        “這會兒回去不也睡不著嗎,”老劉討好地朝各位媚笑著,“再說這么早回去干什么,和老婆一起看電視?”

        就在這時,老劉的手機響了。這個點兒,十有八九是約喝第二場的,你們信不信?袁胖子小聲但很有把握并且也不無遺憾地嘀咕道。老劉掏出電話,篤悠悠地“喂”了一聲,同時掃了我們這邊一眼,眉眼間有了得意??磥硭南掳胍褂兄淞耍挥弥竿覀兝?。羅大頭不失時機地遞過話去,你要還有下一場,我們散啦。但見這廂邊老劉臉上的得意之色還沒蕩漾開來,瞬間就眉頭緊皺神情凝重起來。他請對方再重復(fù)一遍,自己聽得不很清楚,同時揚起左手沖還在勸說他就此散了的羅大頭很有力地一擺,就是十字路口綠燈轉(zhuǎn)紅燈時交警做的禁止通行的手勢,然后邊聽電話邊往路邊走去。走出去有十來步,他好像遲疑了一下,忽然疾步走了起來。我們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那個五短身材的老劉已經(jīng)消失在街角拐彎處。

        “他這是要干嗎?”

        “趕著去投胎?!闭f完袁胖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似乎很為自己的回答得意。他笑得一抽一抽的,而且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下來了。你得原諒這個胖子,這幾天他正在過節(jié)。平日里,老婆管得緊,出來吃頓飯都得連蒙帶騙的,席間,還要不斷接受老婆的遙控監(jiān)督,旁邊的人也要被作為證人連帶騷擾。他老婆認(rèn)定把她老公從家庭生活中拽出來的都是不好好過日子的。兩天前,袁胖子的老婆隨單位同事旅行去了,他就像是籠子里關(guān)久了放出來的鳥,滿世界撲騰也表達(dá)不完他的喜悅之情。他決定要把這幾天過出濃度來,以供今后在很長的一段日子里稀釋了慢慢回味。

        羅大頭不搭理笑得停不下來的袁胖子,轉(zhuǎn)向我,怎么弄?散了吧?羅大頭和袁胖子是發(fā)小,不過這兩個家伙遇到一起就掐,互不買賬,當(dāng)然主要是羅大頭不買袁胖子的賬。沒有我和老劉,他們私下里極少聯(lián)系,就算像今天這樣湊在一起了,逮著機會,羅大頭也不忘貶一下袁胖子,而后者大多數(shù)時候都欣然接受。

        重新入座后,我們繼續(xù)猜測老劉不辭而別的原因。之前我們在飯店門口站了五六分鐘,不見老劉回來,袁胖子打過去的電話也都被拒接了。最后,只得給他發(fā)了條短信:不管發(fā)生了什么鳥事,望速回電,接著喝酒。袁胖子相信“酒”這個字可以把老劉的魂勾回來。老劉好酒,只要有酒喝,他不挑人,不挑地方,不挑酒,至于菜,他就更不挑了。只要酒杯在手,他的目光和筷子都很少落到菜上,經(jīng)旁邊人再三催促,他才象征性地夾上一筷子。因此大家都說老劉喝酒像我們吃菜,吃起菜來像我們喝酒。遙想當(dāng)年,老劉為赴酒局不顧大雪路滑,途中摔裂了鎖骨,依然忍痛喝完酒才去醫(yī)院。老劉愛酒勝過一切,因而有關(guān)他的段子總是散發(fā)著酒精的味道。不過我提醒這位自認(rèn)為抓住了老劉軟肋的家伙,老劉扔下我們有可能就是去喝另一場酒。

        然而,到底是怎樣的一頓酒會讓他走得如此的慌張?問題一提出,大家隱約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前一陣,老劉的一個酒量很好的初中女同學(xué)隔三差五和老劉泡在一起喝酒。當(dāng)然,喝酒不是目的,她是來找老同學(xué)吐苦水的。她并不愛喝酒,酒量卻深不見底,對她來說,邊傾訴邊喝酒就如我們邊聊天邊喝茶一樣。因為確定老劉對自己沒什么企圖,所以她傾訴得很放心。也有可能是不甘心老劉怎么能對她沒一點企圖,所以傾訴起來沒完沒了。叫老劉苦惱的是,這個女人的老公同樣是他的初中同學(xué),因而這酒喝起來老劉分外謹(jǐn)慎。另外這個女人有口臭,老劉對我們說,那味道撲滅了他所有的欲望,使得兩人之間始終保持著一個過分禮貌的距離。每次見面,老劉都會仔細(xì)判斷風(fēng)向,務(wù)必坐在上風(fēng)口。后來,老劉厭倦了這種沒有任何具體的性方面期待的男女關(guān)系,可又抹不開面子拒絕。老劉就是這么一個黏黏糊糊的人。再后來,老劉終于等到了來自女同學(xué)丈夫的警告,離我老婆遠(yuǎn)點,否則后果自負(fù)。當(dāng)老劉把男同學(xué)的話轉(zhuǎn)告給女同學(xué)時,女同學(xué)明白無誤地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離不開他了,他要是再像躲債似的躲著自己,她就去死。老劉一下子就懵了。

        盡管當(dāng)時我們一致認(rèn)為后一種威脅是老劉杜撰出來的,然而現(xiàn)在想想,這也不是沒有可能。也許那個女人真的出事了,也許明天本地的電視臺和晚報上就會有報道??墒俏覀兊炔患傲耍覀儸F(xiàn)在就想知道。

        “你們說一男一女老在一塊兒喝酒,可能一點事情也沒有嗎?就算一開頭沒有,喝著喝著也會喝出狀況的?!绷_大頭分析到,“老劉這個人,黏黏糊糊的,老是讓女人覺得他有意思在里頭。其實老劉也未必真的有什么想法,不過機會真要放在他面前,他也總歸是個男人吧。”

        要我說,老劉是男人沒錯,但若把酒和女人放在一起讓他選擇一樣,他一定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酒是他的摯愛伴侶,而女人好比是他的下酒菜,就算擺在他面前,他也是難得才夾上一筷子。當(dāng)然完全沒有,這酒喝得就有些寒磣,容易讓人心生傷感。

        “老劉不是說那個女人的口臭讓他吃不消嗎?!?/p>

        “什么口臭,喝了酒,老劉哪還聞得出香臭啊?!?/p>

        老劉搶先走下臺階,下了兩步,轉(zhuǎn)過身來問還站在飯店門口剔牙花子的大家,怎么樣?怎么樣?接下來去哪里?

        “這會兒回去不也睡不著嗎,”老劉討好地朝各位媚笑著,“再說這么早回去干什么,和老婆一起看電視?”

        就在這時,老劉的手機響了。這個點兒,十有八九是約喝第二場的,但會是誰呢?他隱隱有些擔(dān)心,心里暗暗祈禱著千萬別是那個要死要活的女同學(xué)。

        可怕什么還就來什么,沒錯,就是那個女同學(xué)的電話。老劉不由得緊張起來,不過他還是佯裝鎮(zhèn)定地掃了大家一眼。電話那頭的女同學(xué)直截了當(dāng)?shù)赝ㄖ蟿?,她已?jīng)開好房了,她給他30分鐘,就30分鐘,過期不候,你自己看著辦吧。這樣的邀請完全出乎老劉的意料,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請對方再重復(fù)一遍,自己聽得不很清楚,同時揚起左手沖還在說著什么的羅大頭很有力地一擺,就是十字路口綠燈轉(zhuǎn)紅燈時交警做的禁止通行的手勢,然后邊聽電話邊往路邊走去。走出去有十來步,他遲疑了一下,猶豫著是不是回去和大家打個招呼。可是怎么說呢,算了,干脆一走了之。

        “停,停,”我打斷了袁胖子的情景再現(xiàn),“我還是覺得老劉接到的電話和他的女同學(xué)沒有關(guān)系。我記得老劉在接電話之前看了一眼上面的號碼,如果是那個女人或者她老公的電話,老劉不會有那樣的表情。”

        “哪樣的表情?”

        “輕松,自然。真要是這個他躲還躲不及的女人打來的電話,我猜他菊花一緊,有可能都不敢接,就算接,也不會接得那么爽快?!?/p>

        “那會是什么樣人和事能讓老劉把老朋友扔下的?”羅大頭問。

        不等我回答,袁胖子搶先說道,女人唄!

        會是老劉的女朋友嗎?老劉有過兩段婚姻,兩任前妻都因為受不了和老劉的婚姻里還橫亙著一位第三者——酒,選擇了離婚。老劉目前有個女友,不過他始終不能讓對方確信這會是他的最后一次婚姻,所以他們同居一年多了,還沒結(jié)婚。難得的是,這個開出租車的女人盡管不贊成老劉喝酒,可每每老劉醉得沒法收拾了,朋友一個電話,她就會盡快卸掉車上的乘客,然后像超人一樣出現(xiàn)在老劉跟前。因此朋友們得出結(jié)論,老劉找這個膚色較黑,身材較胖,嗓門較粗的女人就是圖個方便實用,至于這個女人是怎么想的,天知道。

        說話間袁胖子已經(jīng)把電話撥了過去。經(jīng)常和老劉一起喝酒的朋友都有這個女人的電話號碼,那相當(dāng)于我們的常用便民號碼。然而電話也被拒接了,袁胖子不甘心,用我的電話打過去,還是一樣。我說,難不成老劉真的和她在一起?袁胖子補了一句,說不定已經(jīng)干上了。

        老劉搶先走下臺階,下了兩步,轉(zhuǎn)過身來問還站在飯店門口剔牙花子的大家,怎么樣?怎么樣?接下來去哪里?

        “這會兒回去不也睡不著嗎,”老劉討好地朝各位媚笑著,“再說這么早回去干什么,和老婆一起看電視?”

        就在這時,老劉的手機響了。這個點兒,十有八九是約喝第二場的,但會是誰呢?他隱隱有些擔(dān)心,心里暗暗祈禱著千萬別是那個要死要活的女同學(xué)。他看了一眼上面的號碼,是他女朋友的,他松了一口氣。

        “喂——”。

        “你在哪兒?。坑H愛的?!?/p>

        “和朋友吃飯,剛吃完?!?/p>

        “太好了,我這邊也剛下了客人,我去接你吧?!?/p>

        “為什么?”

        “為什么,你說為什么呢?”

        “可是我這邊還沒散呢,打算換個地方再喝?!?/p>

        “喝酒什么時候不好喝啊,我讓你吃更好吃的?!?/p>

        “哦,你讓我吃什么?”

        “吃了不就知道了?!?/p>

        老劉不由得興奮起來,不過他還是佯裝鎮(zhèn)定地掃了大家一眼。電話那頭又說了一句什么。老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請對方再重復(fù)一遍,自己聽得不很清楚,同時揚起左手沖還在說著什么的羅大頭很有力地一擺,就是十字路口綠燈轉(zhuǎn)紅燈時交警做的禁止通行的手勢,然后邊聽電話邊往路邊走去。走出去有十來步,他遲疑了一下,猶豫著是不是回去和大家打個招呼??墒窃趺凑f呢,算了,干脆一走了之。

        得承認(rèn),袁胖子的模仿惟妙惟肖,雖然略顯夸張,可角色和語氣的轉(zhuǎn)換自然,流暢,尤其是對話中女司機那種調(diào)情的意味。

        “照你這么說,老劉是被約炮的電話拉走的?”羅大頭接過袁胖子的話,臉卻沖著我,“老劉和那個女人好了沒有兩年也有一年半了吧,都睡出老繭了,還會有這沖動?一個電話就能把他的魂勾走?不至于吧?!?/p>

        “老繭?有意思,哪個部位會睡出老繭?你倒說說看?!?/p>

        “一種說法,一種說法而已。你想什么呢。”羅大頭對袁胖子的問題很是鄙夷。

        袁胖子還是盯著問,你總歸是有所指的吧,到底是哪個部位?

        “行啦,你一定想要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就是兩個部位?!?/p>

        “哪兩個?”

        “這個部位和那個部位。你自己想去吧,煩死啦?!?/p>

        袁胖子叫的菜端了上來,是老板娘親自上的菜。不等盤子放平穩(wěn),聲稱剛才只吃了七成飽的袁胖子已經(jīng)舉起了筷子。羅大頭冷冷地斜眼打量著他,一副嫌棄的表情,嘴里嘟囔著,餓死鬼投胎。而袁胖子這邊則吧唧著嘴發(fā)出很大的聲響。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袁胖子就是為了讓羅大頭難受才故意做出這副吃相的。

        袁胖子急吼吼的吃相連老板娘都有點看不過眼,暗中撇了下嘴,發(fā)現(xiàn)我在看她,她沖我做了個鬼臉。老板娘大概四十歲左右,以前老劉多次問過她年齡,反正每一次報出來的數(shù)字都不大一樣,反正白天和晚上看上去能差個五六歲。生意不忙的時候她會過來陪我們喝一杯,順便開幾句玩笑。陪酒和開玩笑是老板娘附贈給熟客的服務(wù)。而玩笑主要是針對老劉的,老劉似乎很享受被老板娘的言語蹂躪。依我看,羅大頭其實也很期待被老板娘蹂躪,只是礙于主角老劉在,他沒有這個機會。老板娘應(yīng)該是有點酒量的,酒量好的女人容易贏得老劉的好感。他表達(dá)好感的方式就是經(jīng)常帶朋友去捧場。

        今天老板娘頭上盤了一個發(fā)髻,有成人的拳頭那么大,烏黑蓬松,像一朵就要盛開的芍藥花,也像一只鳥巢。我不由多看了兩眼。老板娘平常喜歡戴帽子,我老婆也是,但她的帽子比我老婆多,每次看到她好像戴的都不同。我從來沒想到她竟然有如此濃密的一頭長發(fā)。可是,它們是真的嗎?

        羅大頭忽然湊到我耳邊小聲問我,老板娘到底有沒有老公?怎么從來都沒露過面。

        “不知道,這個要問老劉,如果連老劉都不知道,那就是老板娘不想讓別人知道。”

        羅大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始終用眼角的余光在關(guān)注著老板娘。羅大頭是這樣一個人,對于他看得上和看不上的人,他都習(xí)慣不用正眼看對方。前一種人是他沒勇氣正視,對后者,他是要表明自己不屑一顧的態(tài)度。就像對袁胖子,明明是在和他說話,卻總是把頭偏向一邊。我猜羅大頭在家也是這么對老婆的。另外,他憤世嫉俗,看不慣一切,整天陰沉著個臉,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的。朋友聚餐無一例外要遲到,遲到是為了表示他不是這次飯局的組織者,而且還早退,早退當(dāng)然是為了不買單。我一點兒也不喜歡他,但我們還是朋友,因為在我不喜歡他之前已經(jīng)是朋友了。

        我的心思也在老板娘身上,只不過集中盤桓在老板娘頭頂。我的目光追隨著老板娘忙碌的身影,越過一桌桌客人的頭頂,執(zhí)拗地落在老板娘的發(fā)髻上。那只形跡可疑的鳥巢隨著她走路的節(jié)奏微微顫動著,有那么一瞬間,我覺得再這么顫動下去里面也許會飛出鳥兒來。

        忙前忙后的老板娘抬頭間撞上了我熱切的目光,我慌忙轉(zhuǎn)向別處。羅大頭一定以為老板娘是在看他,比我更慌亂地低下了頭。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抓起桌上的筷子敲了一下桌沿,故作惱火地說,這個老劉,到底去哪兒了,真是見了鬼了。

        我們的注意力重又回到老劉身上。羅大頭說,老劉離開得慌里慌張的,一定是有突發(fā)情況,而他連電話都不接,那就是在處理突發(fā)情況,不方便接。會不會是老劉父母那兒有什么急事,身體出狀況了,我記得老爺子好像血壓一直偏高,或者——哎,是不是他媽終于把錢丟了。羅大頭兩眼發(fā)光,就像迷路者猛然見發(fā)現(xiàn)了一個通道。

        老劉的母親出門總是恨不能把一家一當(dāng)都帶在身邊,哪怕去菜場買個小菜也是攜帶著家里的票據(jù)證件金銀細(xì)軟。老劉早就預(yù)言過這樣帶進(jìn)帶出的,總有一天非丟了不可。

        “會嗎?真要這樣,那老太太都沒法活了?!?/p>

        老板娘快步來到我們桌,直接走到我身邊,一只手搭著我的椅背,俯身問我,要加點什么嗎?我能感覺到羅大頭有些失落,一向面面俱到的老板娘竟然看都沒看他一眼。

        我隨口要了兩瓶啤酒,讓她隨便再加個涼菜。因為挨得很近,我聞到老板娘身上有很濃的酒氣,應(yīng)該是陪別桌的客人喝的。還有,她的頭發(fā)黑得發(fā)亮,發(fā)絲看起來又粗又硬。

        老板娘走后,羅大頭問我,你剛才盯著老板娘在看什么?

        “我在看老板娘的頭發(fā),你看她的發(fā)髻像不像個鳥窩?”

        羅大頭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什么鳥窩,我看就是個雞窩。

        “什么?”袁胖子正在和砂鍋里的一只雞搏斗,抽空問了一句,“你們在說什么窩?”

        一頓飯吃下來,袁胖子基本是筷不離手的,當(dāng)他在咀嚼的間隙需要發(fā)表意見時,那粘著菜汁和口水的筷子總是指東指西的。不巧的是,這次一滴湯汁剛好甩在我的袖子上。不等我說話,羅大頭發(fā)作了,你他媽的能不能把筷子放下了再說。

        袁胖子沒有理會,繼續(xù)說,這家的雞不錯,很鮮,很嫩,應(yīng)該是一只處女雞,你們嘗嘗,嘗嘗。也就是嘴上客氣,他下筷子的速度一點沒減。

        “去你媽的,吃個雞都能想到處女,有病?!?/p>

        羅大頭臉色難看。他也不是聽不得“處女”這個詞,而是聽不得袁胖子跟他提。你不知道,羅大頭的老婆最早是袁胖子的女朋友,不知怎么地,大家一起玩著玩著成了羅大頭的女朋友。不過據(jù)袁胖子說,這個女人的第一次是給了他的,這也成了羅大頭心頭永遠(yuǎn)的傷痛。因而我們都認(rèn)為袁胖子是羅大頭不愿意面對的那么一個存在,也是羅大頭斜眼看他不給他好臉色的原因。

        “哎呀,處女雞就是好吃啊!大頭,來,嘗嘗嘛?!?/p>

        袁胖子的聲音提得沒必要的高,要在平常,袁胖子如果在言語上占到便宜后,一般會迅速地放低姿態(tài),就像為防同伴攻擊而腹部朝上以示臣服的狗狗,今天他格外放松,有點人來瘋。

        羅大頭的臉完全拉了下來,僵硬地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服務(wù)員送啤酒過來的時候剛好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拿起電話不由分說地先罵了句粗話,然后才惡狠狠地問,什么事,快說。服務(wù)員一邊幫我們起瓶蓋一邊膽怯地偷瞄著羅大頭。只見他滿臉的不耐煩,聽了沒幾句就打斷道,什么破事,等我回去再說,而后生生地掛斷了電話。看架勢電話是他老婆打來的。當(dāng)老公當(dāng)?shù)萌绱税詺庹娼形伊w慕,同時,我也覺得有些過分。我想電話那頭羅大頭的老婆一定不知道,此時她的身份是袁胖子的前女友,羅大頭的火氣是針對奪走了他老婆初夜的袁胖子的。

        掛斷電話后羅大頭還有沒表達(dá)完的怒氣,他把電話重重地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碗碟都跳了起來。袁胖子剛夾起的一只雞腿掉回了湯里,濺了他一手湯水,他頗為不滿地看著羅大頭。鄰桌的客人不清楚這邊發(fā)生了什么,有點被嚇著了。

        “看我干嗎,吃啊,多吃點,好好補補,過兩天你老婆就回來了,你又得賣苦力了,這樣的日子也不知道到哪天算是個頭啊,我真替你難過?!?/p>

        兩年前,本不打算要孩子的袁胖子夫婦經(jīng)不住雙方父母的叨叨,決定給四個老人生個第三代,隨即他和老婆投身于一場聲勢浩大的造人運動中。他們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要是男孩就叫袁丁克,女孩的話叫袁丁珂,以紀(jì)念他們丁克家庭的理想。真沒見過這樣大張旗鼓的兩口子,滿世界地宣布準(zhǔn)備要孩子了。為此,袁胖子戒了煙戒了酒戒了去路邊燒烤攤吃地溝油的嗜好,誰要是硬逼他喝酒,他就拿出手機讓對方看他老婆的排卵期。老劉說得好,這手機里存的哪是排卵期,分明是房事期嘛。

        后來袁胖子兩口一定后悔死了當(dāng)初的高調(diào),那么多雙眼睛盯著他老婆的肚子,繼而他的功能也連帶受到質(zhì)疑,他們倍感壓力。但風(fēng)聲已經(jīng)散出去了,只能加班加點,硬著頭皮上。就在上個禮拜,袁胖子還在電話里跟我抱怨,床上那點事已經(jīng)變得越來越無趣,如今老婆的排卵期已經(jīng)變成了他的服刑期。同時他也懷疑老婆一直懷不上是暗中做了手腳,也許她并不是真的想要一個孩子,而只是為了騙他像個苦力一樣沒完沒了地干下去,干下去。

        羅大頭和袁胖子互相瞪著對方,梗著脖子,如兩只斗雞。他們就這么瞪著,既沒有其它動作也不說話,他們是在等我打圓場嗎?每回聚在一起這兩個人都要來這么一出,毫無新意,我心里一陣厭煩,起身徑直往洗手間去。

        經(jīng)過收銀臺時,里面正在算賬的老板娘喊住我,問,大頭和胖子這兩人在干嗎?我說在玩誰是木頭人的游戲。是嗎?看樣子像是在斗氣嘛。那老劉呢?他去哪兒了?晚飯的時候你們總共只喝了一瓶,他怎么就走了呢?他最近是不是在談戀愛?

        我耐心地一一作答的同時,變換角度觀察著老板娘的發(fā)髻,越看越覺得這團烏黑是個假象。我探究的表情讓老板娘暫時放下了她的問題,說,你今天有些不對勁啊。

        “哪里不對勁?”

        老板娘看著我,突然臉一紅,說,反正是不對勁,剛才我就發(fā)現(xiàn)了。

        “發(fā)現(xiàn)什么了?”

        “你說呢?”

        “你想知道是為什么嗎?”

        “為什么?”

        “算了。”

        “不行,你得說?!?/p>

        我已經(jīng)走到洗手間門口,老板娘小碎步追過來,在我身后問,到底是為什么?我閃身進(jìn)入洗手間,并且鎖上了門,動作迅捷得讓我自己都有些意外,恍惚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在躲避追殺的人。聽不到我的回答,她竟然敲了兩下門,頂真地說,我最討厭話說了一半不說的人,說完又用力敲了幾下。

        我擺好架勢準(zhǔn)備小便,猛然間,敲門聲又響了起來。我一個激靈,差一點尿在腳背上。我閉著眼,卻完全集中不到眼前這件事上。我悉心捕捉著外面的動靜,老板娘應(yīng)該是走開了,可我總覺得她還在門外,說不定下一秒鐘她會破門而入。

        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門外站著的一個女孩十分不滿地狠狠白了我一眼,我待在里面的時間是夠長的。在剛剛過去的半個小時里,伴隨著時斷時續(xù)的敲門聲,我想好了,出去后就把單買了,順便問一下老板娘頭上那只鳥窩的真?zhèn)危缓笙窭蟿⒁粯硬淮蛘泻舻匾蛔吡酥?。老劉不接電話總歸是有他的原因的,我們在這里瞎猜是吃飽了撐的,而且我也不想看羅大頭和袁胖子在那里較勁。更重要的是,今天到家無論如何我都要央求老婆把假發(fā)套拿下來,讓我看看她的本真面目。

        沒想到的是,老板娘竟然在我們那桌坐著,架著二郎腿,和剛才還在互掐的兩位談笑風(fēng)生。他們?nèi)嗣咳藠A著一支香煙,裊裊煙霧下的三張臉一團和氣。而且桌上多了一瓶白酒,打開了,平均地分在四個杯子里。四只杯子一并排擺在那里,正等待被認(rèn)領(lǐng)。

        “來,坐下,喝酒?!?/p>

        我問袁胖子,你不是正在封山育林嗎?怎么,開戒啦?

        “快,快,別啰嗦,就等你了?!绷_大頭拉開他身邊的凳子招呼我坐下,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平常的他,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真是看不懂了。我離開的這一段時間都發(fā)生了什么?而老板娘也不說話,只是含笑帶羞地看著我。

        “怎么去了那么長時間,在里面干嗎啊?”羅大頭半真半假地問道。

        “你說在那種地方能干嘛?!?/p>

        “能干好多事呢,是不是,老板娘?”

        老板娘不置可否,依然笑吟吟地看著我。

        “是不是老板娘的鳥窩讓你有沖動了?

        “什么意思?”

        “我剛才還在跟老板娘說,你一直盯她的鳥窩,看了又看,大概是想把你的鳥放到她的鳥窩里?!?/p>

        說完他和袁胖子一陣狂笑,快活極了,好像真的看見老板娘的鳥窩里有只探頭探腦的鳥。老板娘佯裝慍怒地罵了一聲,十三點,還用拳頭捶了羅大頭的胳膊一記,這下羅大頭更快活了。平日里有老劉在,老板娘再怎么開玩笑,羅大頭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有時候玩笑開過頭了,他那副反三俗的表情真是掃大家興。喝酒也是,堅決只喝二兩,誰要是給他倒多了,他必定要倒給旁邊的人。今天總算輪到他當(dāng)主角了,一旦放開來,那副嘴臉簡直俗不可耐。

        “你們這些鳥人的思想真骯臟。”我還是沒有坐下,倒也不是生氣,不管怎樣,這是我聽到過的無趣的羅大頭最有趣的一個玩笑,問題是我實在不想在這里坐下去,更不想再喝酒了。

        老板娘清了清嗓子,很有興致地建議,反正現(xiàn)在店里客人也不多,我們來講笑話吧,輪著說哦,我先來,是個老笑話,不知你們聽過沒有。不過,你能不能先坐下來?老板娘作勢要起來拉我,我只得坐了下來。

        上山下鄉(xiāng)的時候,有一天知青們集體到河里撈魚。一個女知青摸著摸著摸到一個男知青的雞雞,激動地喊了起來,我摸到一條魚了!男知青漲紅了臉,小聲說,那,那是我的……女的一聽不樂意了,說,什么你的,誰摸著是誰的。

        輪到我講時,我故意講了一個和頭發(fā)有關(guān)的,想借此看看老板娘的反應(yīng)。

        有個男人只有三根頭發(fā),所以平日里特別仔細(xì),一天,他到一家美發(fā)店準(zhǔn)備要做個造型。

        設(shè)計師問,請問你想要什么樣的發(fā)型呢?

        顧客說,我沒什么意見,你拿主意好了。

        設(shè)計師說,那我?guī)湍憬墏€麻花辮吧,很時尚的。

        結(jié)果設(shè)計師在綁辮子的過程中不小心弄掉了一根頭發(fā)。

        設(shè)計師說,先生,先生,有一根頭發(fā)掉了,怎么辦呢?

        顧客說,哦,不要緊。那請你幫我梳個中分的發(fā)型好了。

        結(jié)果設(shè)計師在梳頭發(fā)的過程中又弄掉了一根頭發(fā)。

        設(shè)計師說,先生,真不好意思,又不小心弄掉您一根頭發(fā)……

        顧客嘆了口氣,唉,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吶,現(xiàn)在我只能披頭散發(fā)了。

        和老板娘的段子一比,我這個寡淡得幾乎沒引起什么反響,只有老板娘出于禮貌干巴巴地笑了幾聲。

        各自都講過一個段子后,差不多半杯酒下肚了,羅大頭喝得更多一點。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喝酒的,顯然他打定主意要給老板娘留個豪爽的印象。同時這家伙也逐漸進(jìn)入了另一種狀態(tài),說話越來越露骨放肆,而且所有的話語都是指向老板娘的。連一向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吝的老板娘都有點吃不消了,連罵了他幾遍十三點。于是羅大頭索性十三點起來,仗著酒勁一再盯著老板娘問她和老劉是不是有一腿。被問急了,老板娘反問,不管我是不是和他有一腿,聽你的意思,你是想和我有一腿。

        這話有些不好接,羅大頭遲疑間,袁胖子已經(jīng)替他回答了,那還用說,我們都有這想法,是不是?他朝我和羅大頭分別遞了個眼色,不曾想羅大頭竟然贊許地甚至有些感激地點了點頭。袁胖子一般要等吃到八分飽才會對女人有興趣,十分飽也不行,那會兒困勁就上來了,現(xiàn)在剛好。他一邊用餐巾紙揩著手上的油,一邊說,老板娘要同意的話,我們就排隊等你叫號了。怎么樣,你考慮考慮。

        老板娘沉吟了一下,說,行啊,就從他開始好了,她伸手一指我,誰怕誰啊。老板娘果然是個厲害角色。

        “憑什么是他?”羅大頭還不愿意了,“總得有個先來后到吧?!?/p>

        “既然你這么急,就從你開始好了,我看也別找地方了,就在這兒吧,就現(xiàn)在,怎么樣?”

        “在這兒?”羅大頭環(huán)顧了一圈店堂,用眼神向老板娘示意還有好幾桌客人呢。

        “怎么,不敢了?那這樣吧,樓上的包廂我去打招呼,你把大堂的這幾桌的單買了,我來清場。這樣總可以了吧?”

        羅大頭愣了一下,端起酒杯,一仰脖把杯中剩余的酒灌了下去,然后嘭地站起來,充血的雙眼挑釁地逼視著老板娘,足有半分鐘。老板娘迎著他的目光,不僅毫不示弱,而且還在頗為戲謔地笑著,一副你敢放馬過來老娘就陪你玩到底的架勢。這也許是羅大頭這一輩子最為難也是最有挑戰(zhàn)性的一次抉擇,我感覺他的眼睛里就快要滴出血淚來了,頗具悲壯意味。突然,羅大頭就一屁股坐了下來,頹然地?fù)u了搖頭,抱拳沖老板娘拱了拱,敗給你了,你厲害。

        “還有你們兩個,怎么說?”老板娘眉頭一挑,用下巴分別指了指我和袁胖子,見我倆縮頭縮腦的,她倒也沒有得勢不饒人,只是總結(jié)性地說了一句,沒這個膽,就別起這種哄。

        下篇:4月27日

        接到羅大頭讓我去他家吃飯的電話,我以為自己聽錯了。認(rèn)識這么多年,我只吃過他兩頓飯,一次是他結(jié)婚,另一次是他兒子出生,都不是白吃的飯。他在電話里說有事情想和我談,我沒有多問,以我對他的了解,能在電話里說清楚的,他絕不愿意再搭上一頓飯。羅大頭電話里略顯生硬的語氣讓我有些緊張,我不確定他要和我談的是否就是我一直在等待著的。

        在我和羅大頭做同學(xué)的時候,我們并不是朋友,也看不到做朋友的可能性。他是系里的活躍分子,在他忙著競選團干部忙著入黨的時候,我正昏天黑地地談著一場無望的戀愛。大學(xué)四年,我們之間幾乎沒有交集點。后來我們應(yīng)聘進(jìn)了同一家工廠,被分配在同一間宿舍,不同的是,他是本地人,我是外地人。當(dāng)他周末回家時,我一般就蒙頭睡大覺,餓了隨便吃一點糊弄一下。如果他周末不回去,袁胖子就來了。袁胖子那會兒沒現(xiàn)在胖,給我的印象是,開朗,友善。他看看我桌上吃完沒扔的快餐盒,還有我床底下整箱的方便面,立刻熱情地邀我下個周末去他家吃飯。羅大頭也在一旁用主人的口吻勸我答應(yīng)。推了幾次,后來我還是去了。從袁媽媽準(zhǔn)備的飯菜來看,袁胖子的邀請是真誠的。那會兒羅大頭的母親已經(jīng)過世了,所以當(dāng)時我總覺得,倘若他母親健在,他也會主動請我去他家的。這么一想,袁胖子的邀請也等同于羅大頭的邀請,反正這兩個朋友算是交下了。

        滿打滿算,羅大頭和我也只做了半年的室友,他嫌宿舍條件差,回家住了。工廠為期三個月的培訓(xùn)結(jié)束后,羅大頭在他某個親戚的關(guān)照下,和進(jìn)入一線車間實習(xí)的我們分道揚鑣,去了變電所。誰都知道那是個好地方,工作清閑,環(huán)境整潔,每天上班要做的工作就是抄抄儀表上的數(shù)據(jù)。懶得抄的時候,就依據(jù)上一班的數(shù)據(jù)造一串出來,一般大差不差的。雖然羨慕,但我不妒忌,誰讓人家有關(guān)系呢。

        實際上,羅大頭在變電所待的時間也不長,在后來的兩年里,每隔幾個月,他就換個部門。那時我才明白,領(lǐng)導(dǎo)這是在鍛煉他,讓他熟悉廠里的各個生產(chǎn)環(huán)節(jié),日后委以重任。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廠里的人都在猜測羅大頭背后的靠山究竟是誰。開始他們還來問我,我哪會知道。那時候我已經(jīng)很少能見到他,就算見到,那張意滿志得的臉也讓我不想多說話。倒是袁胖子偶爾還會和我聯(lián)系,一如既往熱情地邀請我去他家吃飯。

        眼看著羅大頭平步青云,僅僅用了四年的時間就升到了辦公室主任,就在大家議論他會不會成為這個萬人大廠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廠長時,再有半年就要退休的老廠長出事了。有人說是廠長老婆舉報其在外面有人,然后查出他還貪污受賄挪用公款,有人說是單位的一個副廠長先舉報他有經(jīng)濟問題,而后牽出了若干個女人。經(jīng)濟問題難免不和生活作風(fēng)問題扯上關(guān)系,去搞清楚哪個在先哪個在后,在我看來沒什么必要。

        作為廠長的紅人,羅大頭連帶被查了大半年,雖然沒有大問題,然而跟斗是摔定了,還粘了一身的泥土,從此沒有站起來。為了安慰失意的羅大頭,袁胖子張羅了一桌飯,七七八八喊了很多人,那回是我第一次見到老劉。

        老劉是袁胖子的遠(yuǎn)方親戚,年齡比我們都大得多,可論輩分是后者的表弟。他當(dāng)時已經(jīng)結(jié)過兩次婚,離了一次,還在起早摸黑地賣肉,不過已經(jīng)開始籌劃做冷凍生意了。他和兩任前妻的關(guān)系都很奇特,與第一任離婚后還合伙做著生意,第二任一點也不介意,三個人經(jīng)常會在一起探討生意經(jīng)。

        席間,羅大頭反復(fù)感嘆,還是在朋友中間最溫暖,什么名啊利啊,都是假的,都是陰謀,他算是看透了。感嘆完了他提議,以后我們經(jīng)常聚,好嗎?對于一個正在走霉運的人的懇求,你怎么好意思拒絕呢?第二個月,剛好我、老劉、袁胖子和羅大頭四個有空,就又聚了一次,這個傳統(tǒng)就此保持了下來。這一保持就是六年。

        我尋思去羅大頭家吃飯是不是帶點東西,他的飯可不是能隨便白吃的。我這個人的做人原則是盡量不麻煩別人,不占別人便宜,也不希望被麻煩。要是誰無意間占了我便宜,我嘴上不說,心里會不爽。如果對方是有意占我便宜,那我會耿耿于懷很久。反過來,假使我不小心占了別人便宜,我也會不安,并且一定要找機會做點什么來平衡。

        是羅大頭的老婆夏梅給我開的門。她把拖鞋端端正正擺在我腳跟前,彎腰的時候,她那根長辮子的辮梢掃到了拖鞋,讓我覺得腳底一癢。她順手接過我手中的袋子,放在鞋柜旁。她接得是那么的自然,仿佛我是她下班回家的老公,而后她就迅速消失在廚房里。

        羅大頭佝著背從衛(wèi)生間出來,腋下夾著報紙,他緩慢地幾乎是蹣跚著走到沙發(fā)邊。

        “你這是怎么啦?”

        羅大頭暫時還回答不了我的問題。他手撐著單人沙發(fā)的扶手,一點一點放下他的身段。之前他似乎還暗中運了下氣,即使這樣,在半個屁股落到實處時,他還是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當(dāng)他終于把渙散無力的目光聚焦到我臉上時,已經(jīng)是五分鐘之后的事了。

        “痔瘡發(fā)了,昨天貪嘴吃多了辣椒,今天給我顏色看了。”他側(cè)著半邊身子,面色黯淡,話中有話地說,“人吶,還是不能由著性子來,特別是到了一定年齡,就要學(xué)會節(jié)制,否則身體早晚會給你顏色看的?!?/p>

        “咦,她怎么沒給你泡茶?”說著他沖廚房方向喊了一聲,“夏梅——泡茶?!?/p>

        話音未落,夏梅就端著兩杯茶出來了。她既沒說客套話,也沒正眼看我們,把茶杯放在茶幾上后,返身回了廚房。我注意到她的手是濕的,手背上粘著一片魚鱗。

        杯中的茶葉完全舒展開來了,湯色也泡出來了,看起來泡了有一會兒了,就等著羅大頭這一嗓子了。我喝了一口,沒錯,茶泡好有一會兒了,杯口隱隱還有股魚腥味。

        喝了一口茶后,羅大頭說,你應(yīng)該知道我請你來我家是因為什么。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手邊有著忙不完的事,和我談完話還有一個棘手的問題等著他去處理,讓我想起當(dāng)辦公室主任時的他,如果他能把屁股放平整了就更像了。我差不多知道他要談什么,早在兩年前我就知道會有今天這樣一場的談話。只是沒料到羅大頭會如此傷心,連下頭都在滴血。在來的路上,我還在想,以后的聚餐,我恐怕要退出了,我這一退出,這個小圈子恐怕也就解散了。

        “真是沒想到啊,我們這么多年的朋友,你背后給我來這一手?!彼nD了一會兒,費勁地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也就是把身體的重心移到另半個屁股上,這下他必須擰著身子才能看到我的臉。我兩個胳膊肘撐在大腿上,頭埋在胸前,開始接受他的譴責(zé)和審判。

        “當(dāng)你這么做的時候,你想過我們是朋友嗎?你心里就沒有一點不安嗎?或者之后內(nèi)心就沒有過掙扎嗎?”

        我知道他在看我,等待我的反應(yīng),所以我點了點頭。同時我也在心里回答,怎么沒有不安,怎么會不掙扎呢,可這不能怪我一個人。這種事,是一只碗不響,兩只碗叮當(dāng)。

        “那么你為什么還要這么做?”羅大頭陡然提高了音量,“為什么?”

        這可不好回答,對我來說,肯定不是蓄意要給他戴綠帽子的。一開始,只是兩個在各自家庭中憋屈地隱忍著的人碰巧湊到一起,互相舔舐著對方的傷口,給予慰藉。夏梅不是那種能吸引男人目光的女人,相貌平平,胸脯平平,走在大街上,這樣的女人我看在眼里就像沒看見一樣。但三年前,我還是在大街上一眼把她認(rèn)了出來。因為她是熟人的老婆,常年梳著一條烏黑的大辮子,就是當(dāng)年樣板戲《紅燈記》里李鐵梅那樣式的大辮子,這樣的辮子如今已經(jīng)極少能見到了。

        那天夏梅一改平日里的矜持少言,站在路邊,含著淚語速很快地數(shù)落了半天羅大頭的不是。她剛在家里和羅大頭大吵過一架,互相說了很多難聽話,羅大頭甚至動了手。委屈讓一個女人不顧形象地當(dāng)街抽泣起來,我能做的就是不停地給她遞紙巾。淤積了多年的怨憤肯定不是一次能發(fā)泄完的,另外,我也有滿肚子的委屈要說,只是夏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憤里,沒給我機會,所以臨分手時我試著又約了個時間,沒想到她一口就答應(yīng)了。坦白地說,當(dāng)時我已經(jīng)有預(yù)感我們之間會發(fā)生點什么。

        可真發(fā)生了我還是有點回不過神來,這一點也不像我和夏梅之間會發(fā)生的事。且不說我,無論如何夏梅是個正經(jīng)人,端莊、少言,是我見過話最少的女人。就算做那事也不出聲,閉著眼,咬緊牙關(guān),面露痛苦之色,像是個被嚴(yán)刑拷打也不屈服的共產(chǎn)黨人。到現(xiàn)在我都吃不準(zhǔn)她是不是真的很難受。但是怎么會難受呢?

        “而且還不是一次,”羅大頭繼續(xù)控訴道,音量明顯地往下調(diào)了,還伴隨著一聲嘆息,顯得痛心疾首。

        其實夏梅認(rèn)為有這么一次就足以抵消掉多年來對羅大頭的怨恨,而且還有盈余可以讓她繼續(xù)隱忍下去,可我認(rèn)為至少需要兩次才能平衡我老婆一家人蓄意欺騙我?guī)淼膽嵟罱K夏梅妥協(xié)了。我在想,是不是這多出來的一次讓她不平衡了,因此她向羅大頭坦白了。

        羅大頭又在費勁地調(diào)整坐姿,這一次大概沒控制好動作的幅度,只聽得一聲呻吟,之后是粗重的呼吸聲。我在心里默默背著九九口訣表,就像我睡不著時做的那樣。我和他一起在等待這一陣疼痛的過去。我第二遍背到八八六十四時,他說,你這么做,不厚道啊。

        我覺得羅大頭措辭還是挺客氣的。這么看來,他應(yīng)該是知道有些日子了,他已經(jīng)用時間消化掉了不少怒氣。即使這樣,他這樣說還是過于溫和客氣了。

        “別低著頭不說話啊。”

        他是在等我開口懺悔嗎?我抬起頭,對面墻上掛著一臺液晶電視,沒有打開,只有右下角的待機電源亮著一個紅點。我嘴唇動了幾下,還是不知道如何開這個口。

        廚房里傳出“哧啦”一聲菜下熱油鍋的聲音,然后是鍋鏟快速翻炒的聲音,聽動靜像是爆炒螺螄。眼下已經(jīng)過了吃螺螄最好的季節(jié)。俗話說,清明螺,賽似鵝。清明之后,螺螄開始產(chǎn)子,肉就不那么肥美了。不過螺螄有清熱、利水的功效,對痔瘡患者有益。原來這螺螄是燒給這家痔瘡發(fā)作的男主人的。

        “好吧,其實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今天這么直截了當(dāng)?shù)馗銛傞_來說,還是因為我們是朋友,以我對你的了解,你肯定也不是有意要壞我的名聲,是有人在背后搗鬼,挑撥你說的吧?”

        我慢慢把臉轉(zhuǎn)向右首邊,我不明白這個頭戴綠帽子的男人在說什么。羅大頭很肯定地點了點頭,好像突然自己就把自己給開導(dǎo)通了。

        “我猜也猜出來了,一定是那個死胖子,是吧?”他還是在等待著我的反應(yīng)。我更聽不懂了,怎么扯到袁胖子了,但好像又有點明白了。我的腦子飛快地轉(zhuǎn)著。

        我沒有馬上否認(rèn)在羅大頭看來就是默認(rèn)。他繼續(xù)說,我給他打電話,這家伙竟然不承認(rèn),發(fā)誓賭咒說這事要是他講出來的就讓他生出來的兒子沒屁眼,我看他根本就生不出來。

        “說開了就好,說開了就好,這一筆翻過去了,以后誰也不許再提了,不說了,不說了。對了,老劉那兒你們最近有聯(lián)系嗎?”

        對于那晚的去向,老劉一直也沒給我們個說法。打他的電話,他總是說電話里講不清,等見面了說。可事實上兩個多月過去了,他老是以沒時間為由往后推聚餐的時間。連從不主動張羅飯局的羅大頭都按捺不住了,他說,老劉,你忙個屁,你的生意又不用你管,你不就是個閑人嗎?

        老劉的確是個閑人。雖說他現(xiàn)在和第一任前妻共同做著冷凍生意,生意越做越大,人卻越來越閑。真正在忙活的是他的前妻和她的現(xiàn)任老公,老劉早就退到了后臺,坐吃年終分紅。據(jù)我所知,老劉的一天是這樣度過的,白天窩在家里喝茶醒酒,晚上出來找人喝酒,這一喝有時候就連軸喝到天亮了,第二天再用一個白天來醒酒。他說自己吐出來的痰的酒精含量比啤酒的度數(shù)都高。

        羅大頭建議我們?nèi)ダ蟿⒓叶滤淮?,剛剛消除掉的誤會讓他有些激動。這個點兒,他指指墻上的鐘,他應(yīng)該還沒開喝,我們立刻出門,再晚了就不好說了。

        我的思緒還停留在剛才那個意外解決掉的誤會上,究竟我在背后說了什么有損于他名譽的話呢。我承認(rèn),以前自己的確和同事議論過他,一個如魚得水的人難免遭人嫉恨。自從和夏梅有關(guān)系后,出于對羅大頭的歉意,對他再有不滿我都放在心里。那么他到底指的是哪件事呢?

        不知道什么時候,羅大頭已經(jīng)站了起來,手托著腰部,招呼我,別愣著了,走吧。夏梅從廚房探出上半身,不在家吃啦,我都做上了。羅大頭一擺手,不容置疑道,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你那個不要緊嗎?”

        “沒事的,走慢一點就好了?!?/p>

        一路上,羅大頭對那晚沒有買單后悔莫及,他悻悻地說老板娘是吃準(zhǔn)他會退縮才那樣說的,他真要把單買了,那最后告饒的就該是她了??晌也徽J(rèn)同他的假設(shè),以我對羅大頭的了解,身邊的朋友沒有誰白吃過他的飯,就像今天,我離他家飯桌足夠近了,飯菜的香味都聞到了,末了還是沒吃到,更別說給不相干的人買單了。就算他真買了,老板娘也未必會退卻。但凡他羅大頭真敢把褲子脫下來,老板娘絕對當(dāng)仁不讓地迎上去。她是個厲害的角色。

        出租車司機不斷從后視鏡打量后排坐姿怪異的羅大頭,完了再看看坐在副駕的我,“買單”、“老板娘”、“脫褲子”這些字眼一定讓他一邊開車一邊在心里暗暗串聯(lián)著其中的情節(jié)。

        傍晚六點,老城區(qū)內(nèi)沒有不擁堵的機動車道。在征得我們同意之后,司機繞進(jìn)了一條小街,盡管會繞一點兒遠(yuǎn)路,路窄,也開不快,可走起來還算順暢??斓嚼蟿⒓視r,一輛從后面竄上來的電動車差一點刮到了我這一側(cè)的車門,司機一個急剎車,與此同時,后排一聲慘叫。

        車子開不進(jìn)老劉家的那條小巷,只能停在巷口。羅大頭咧著嘴艱難地跨出車門后,示意我趕緊看一眼他的屁股。天哪,血跡斑斑。我勸他把襯衣脫下來系在腰間,他說,難不成我只穿個汗背心?

        往里大概還要走兩百來米才到老劉家,雖然羅大頭已經(jīng)在盡力像個正常人一樣走路了,可在我看來,他還是像一只拔光了毛的鴨子。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一個把襯衣系在腰間只穿個背心的人,就算走路正常本身已經(jīng)足夠奇怪的了。

        對于我們的突然來訪,老劉似乎并不太意外,他苦笑著說,沒見過你們這樣的,好像討債鬼一樣。

        進(jìn)門后,羅大頭直接進(jìn)了衛(wèi)生間,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處理他鮮血淋漓的下半身。過了一會兒,他從衛(wèi)生間探出腦袋,問老劉,你這里有衛(wèi)生巾嗎?

        “衛(wèi)生巾?你要衛(wèi)生巾干嗎?怎么,你來例假了?”

        聽完我的解釋,老劉給羅大頭拿來了一條長褲和一條內(nèi)褲,他對衛(wèi)生間里的羅大頭說,衛(wèi)生巾沒有,創(chuàng)可貼可以嗎?羅大頭哭笑不得地說,可以是可以,但要那種加長加寬加厚版的。

        等我去街上的小超市買回衛(wèi)生巾,老劉和羅大頭已經(jīng)隔著衛(wèi)生間的門商量定了,等后者內(nèi)褲上貼好衛(wèi)生巾就一起去吃飯。袁胖子那邊也電話通知過了,這會兒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去飯館的路上了。

        老劉和羅大頭身高差了近十厘米,老劉的褲子穿在后者身上短了一截,像時下流行的八分褲。我擔(dān)心羅大頭再央求我去替他買條褲子,我想,即使他提出了,我也能做到斷然拒絕。

        推開203包廂的門,里面煙霧騰騰的。袁胖子背對房門坐著,見我們進(jìn)來,猛吸了一口指間的煙,掐掉,起身和我們打招呼。

        “你又抽上了?”老劉問。

        “解禁了。媽的,我老婆懷上了。”

        “那你今天可以喝酒嘍,太好了!”老劉只顧著高興今晚多了一個酒友,完全沒意識到袁胖子是用“我老婆流產(chǎn)了”的口氣憤憤地說的。

        羅大頭拉開老劉邊上的椅子,并且往老劉那邊挪了挪,盡可能離袁胖子遠(yuǎn)一些。老劉點菜的時候,我們齊刷刷地看著他,等他趕緊點完菜,好老老實實地交代那晚的去向。

        老劉慢條斯理地報著菜名,間或關(guān)照一下服務(wù)員,叮囑廚師這個起鍋淋點麻油,那個需小火慢蒸。他點菜通常不看菜單,幾只店里的招牌菜,再隨口即興點幾道時令菜,后廚若是做不出來,說一聲,他也不生氣,再換一個。

        老劉知道大家在等著什么,但他似乎還沒做好回答的準(zhǔn)備。他點了根煙,抽了一口,突然想起來,從煙盒里抽出一根,扔給對面的袁胖子,并且把煙盒分別往左右兩旁讓了讓,問我和袁大頭抽不抽。四個人都抽上之后,他好像沒什么多余的事可做了,他砸了砸嘴,說,想來想去,還是和你們說實話,大家都是弟兄,說給你們聽,你們不要往外說就好了。

        老劉搶先走下臺階,下了兩步,轉(zhuǎn)過身來問還站在飯店門口剔牙花子的大家,怎么樣?怎么樣?接下來去哪里?

        “這會兒回去不也睡不著嗎,”老劉討好地朝各位媚笑著,“再說這么早回去干什么,和老婆一起看電視?”

        就在這時,老劉的手機響了。這個點兒,十有八九是約喝第二場的,但會是誰呢?老劉掏出電話,看了一眼號碼,是個陌生的固定電話號碼,本地的。他隱隱有些擔(dān)心,心里暗暗祈禱著千萬別是那個要死要活的女同學(xué)。

        接通后,是個男聲,先確認(rèn)了一下老劉的名字,然后自我介紹是公園路派出所的。老劉不由得緊張起來,不過他還是佯裝鎮(zhèn)定地掃了大家一眼。電話那頭緊接著又報了老劉父親的名字,詢問是否是父子關(guān)系。這下老劉更緊張了。羅大頭不失時機地遞過話去,你要還有下一場,我們散啦。

        電話里的人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讓老劉立刻去派出所一趟,他家老爺子在他們那里,因為嫖娼被抓了。老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請對方再重復(fù)一遍,自己聽得不很清楚,同時揚起左手沖還在說著什么的羅大頭很有力地一擺,就是十字路口綠燈轉(zhuǎn)紅燈時交警做的禁止通行的手勢,然后邊聽電話邊往路邊走去。走出去有十來步,他遲疑了一下,猶豫著是不是回去和大家打個招呼??墒窃趺凑f呢,算了,干脆一走了之。

        簡而言之,2月21日晚,正試圖說服我們換個地方再喝的老劉接到派出所的電話,讓他去領(lǐng)其年逾八旬因嫖娼被抓的老父親。

        對于他家的老爺子,老劉真是滿腹牢騷。他小的時候,父親遠(yuǎn)在寧夏工作,每兩年回家探親一次,與其說是回來看他們母子的,不如說是回來播種的。因為每次他離開不久后,母親就懷孕了,趟趟都不落空。十年里,老劉的母親馬不停蹄地生了五個孩子,而后叫苦連天地把孩子們拉扯大。

        幾杯酒下肚,經(jīng)年往事涌上心頭,老劉慨嘆了一句,我這大半輩子,過得苦啊。

        老劉不是家里的長子,他上面還有一個腦子不太好使的哥哥,因此他雖然是老二,還是被家里當(dāng)作老大。長子就得負(fù)起長子的責(zé)任,家里沒錢的時候,他放棄了學(xué)業(yè)去賺錢,等他有錢了,家里擺不平的事都由他花錢擺平。如今他想穿了,錢是掙不完的,他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紀(jì)了,煩不了那么多了,總之以后他要過以自我為中心的生活了。老劉的生活中心當(dāng)然就是酒了。

        可是家里的老爺子不讓人省心啊。好不容易,父親后來從寧夏調(diào)回來了,一家人團聚了,可讓一家人覺得他還不如不回來。父親每天除了上班和睡覺,剩下的時間不是找人打牌,就是找老婆孩子的茬,弄得家里每個人都躲著他。五十來歲的時候,還搞過一次婚外戀,和母親雞飛狗跳地鬧騰了很長一段時間。也就是近幾年,安分了不少,依稀有了想和老婆老來伴的意思。但老劉的母親已經(jīng)對這個男人徹底失望了,每天燒香念經(jīng),皈依了佛門,若不是放心不下腦子拎不清的大兒子,早就出家了。

        我們安慰老劉,老爺子這把年紀(jì)還能硬起來,說明身體不錯,哪怕沒有真正硬起來,還時不常能在意念里勃起,也實屬不易了,做子女的應(yīng)該高興才對。我們還想順便了解了一下這個行業(yè)里時下老年組的市場行情,被老劉罵了回去。

        你們這幫家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要是你們家老爺子,你們就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一瓶酒快喝完的時候,老劉想起來還沒有祝賀袁胖子。他提議大家一起敬袁胖子一杯,完了又單獨敬了一杯。叫第二瓶酒的時候,他看了一下我們的臉色,重點是看羅大頭的臉色。每次叫酒,不管是不是老劉買單,都會遭到羅大頭的反對。

        眼下羅大頭管不了這么多,屁股和衛(wèi)生巾之間的那團息肉讓他心神不寧。他身體前傾,胳膊撐著桌子,好使其盡可能多分擔(dān)一點屁股所承受的重量。燈光下,他鼻翼兩側(cè)的法令線異常深刻,使得那張臉看起來陰郁,刻薄,憔悴。他不時端起面前的菊花茶喝上兩口,大概是希望這敗火的茶水能讓那團來勢洶洶的息肉安靜一點。

        老劉再一次建議我們敬一下袁胖子那顆成功著床的精子。它肩負(fù)著眾多前仆后繼的精子們的遺愿,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顆游了兩年多才游到目的地的精子,勞苦功高。這一次羅大頭沒有勉強自己端起茶杯,他把臉偏向一邊,緊抿著嘴,一副堅決要把自己置身于這個歡樂的小群體之外的架勢。他讓大家覺得我們的尋歡作樂是對一個正在承受痔瘡之苦者的冒犯。也許我們也該敬他的痔瘡一杯。但在這之前,我覺得劉老爺子該先領(lǐng)受我們的敬意。

        袁胖子今晚喝得猛,舉杯頻繁了菜就吃得少了。他已經(jīng)喝到了臨界點,還在喝,話也多,他大著舌頭說,老婆懷孕后除了禁止他在家抽煙,其它諸多禁忌全部解除,他甚至可以在家小酌上兩杯。他昨晚壯著膽子試了一下,老婆只是撇了下嘴,什么也沒說。

        “一個男人做什么都要看老婆臉色,活得這么窩囊,你說他要老婆干嗎?”羅大頭自言自語道,他的目光停留在面前的菊花茶上,因而這些話更像是對那杯菊花茶說的。

        “一個男人上躥下跳,累死累活,忙活了兩年,老婆沒懷上,可是老婆出了趟門,回來就有了,你說他這邊還歡天喜地地,唉——”羅大頭搖了搖頭,不再往下說了。

        盡管不是針對我的,我也認(rèn)為羅大頭講得不無道理,可還是覺得他太惡毒了。老劉顯然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面露不悅之色。我對羅大頭說,你是不是該去換條衛(wèi)生巾了。羅大頭一點兒也不生氣,真的站了起來,往下扯了扯他的八分褲,然后這個頭上頂著綠帽子屁股下墊了衛(wèi)生巾的男人開門走了出去。

        袁胖子就像沒有聽見一樣,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他起身,給老劉的酒杯里倒上酒,又過來幫我滿上。他的手抖得厲害,灑出來不少。我和老劉迅速交換了一下眼神。老劉罵了一句粗話,說,這個缺德玩意兒,我看他嘴上也需要貼塊衛(wèi)生巾。

        老板娘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推門進(jìn)來,立即帶來了不一樣的氛圍。已經(jīng)微有醉意的她情緒高漲地和我們每人都喝了一杯,之后才在羅大頭的位置坐下,問,羅大頭呢?

        “去洗手間了,如果再不回來,可能就是走了?!?/p>

        “老劉,你這個朋友真有意思,前一陣天天來,來了就問你來過沒有,好像你是和他約好要在這里見面的?!崩习迥飰旱蜕らT,眼睛密切關(guān)注著門口,以防羅大頭隨時推門進(jìn)來,“一個人,也不吃東西,就是坐在那里,板著個臉,像個特務(wù)一樣看東看西的,搞得大家都很不舒服。還有客人問我,這個人是不是我老公,坐在那里是在監(jiān)視我?!?/p>

        我明確無誤地告訴老板娘,他哪是來等老劉,他是想泡你。

        “泡我直說啊,搞得這么清純。我看你們幾個,數(shù)他最悶騷?!?/p>

        老板娘今天沒戴帽子,也沒盤頭,是那種清湯掛面的披肩直發(fā)。有一陣子,我老婆也是這樣的發(fā)型,我還由衷地贊美過。我裝作隨意地問,你這頭發(fā)留了多久才這么長的?并且順手撩起一縷來,放在手心,定睛分辨著它和我老婆的假發(fā)可能存在著的不同。

        是我這個動作太唐突了嗎?還是老板娘心虛?她的臉竟然紅了,一甩頭,那一縷頭發(fā)從我的手心滑走了。

        “我一直都留長頭發(fā),你問這個干什么?”

        連老劉都好奇起來,問我,就是,你問這個干什么?

        一直怔怔地坐在那里的袁胖子忽然站了起來,相對于他肥碩的體型,這個動作過于迅猛了,他身體晃了兩晃,才站穩(wěn)。

        “你干嗎?”

        袁胖子沒有理會老劉,轉(zhuǎn)身往門口去。老劉不無擔(dān)憂地看著那個步伐踉蹌的背影,又一次和我交換了一下眼神,起身跟了出去。

        我的酒已經(jīng)喝到嗓子眼了,腦子還算清醒。我跟老板娘解釋,胖子好像喝多了,老劉不放心。老板娘說,不管他們,我們接著喝。我知道自己的酒量,再喝就該吐了,可架不住老板娘再三地勸,又喝了一杯。當(dāng)她再次給我倒?jié)M時,我無論如何也不肯再喝了。老板娘覺得無趣,把酒杯往桌上一頓,說了一句什么,自顧自走了。

        老板娘走了以后,我有些后悔,怎么不趁著沒人問問她頭發(fā)的真假。豪爽的老板娘也許會一把揪下她的假發(fā),給我看一看她的本來面目,或者允許我用力扯一下,以證實它的真實性。而不像我老婆,自從我提出要看一眼她不戴假發(fā)的樣子,不但動了氣,還搬到了女兒房間,睡前必定落鎖,防止我夜里搞突襲。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覺眼皮發(fā)沉,陣陣睡意襲來,身體一點一點在往下出溜。我雙手撐著椅子把身子往上挪了挪。此刻要是已經(jīng)在床上就好了,我對自己說,不過今晚應(yīng)該可以睡個好覺了,沒問題的。桌上的酒瓶里還有一點酒,看到酒,我胃里一陣翻涌,趕緊把目光移開。桌邊的三張椅子上一個人也沒有,我緩緩地環(huán)顧了一下,的確一個人也沒有。

        我記得黃昏的時候,自己明明是去羅大頭家吃飯的,坐在他家沙發(fā)上時都已經(jīng)聞到了飯菜的香味。我甚至可以確定其中一道菜是爆炒螺螄,還有魚,或清蒸,或紅燒。但是為什么此刻自己會坐在這里,而剛才還坐在我身邊的那些家伙們都去哪兒了?

        責(zé)任編輯 申霞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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