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上不是只有黑與白,還有灰色。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帶的人,整日在風(fēng)雪狂瀾中奔走,然無論其去過哪里,做過什么,最終都會被冰雪掩蓋。既不顯赫與人前,亦不留名于身后,謂之踏雪者。
站在山風(fēng)刺骨的山路上,袁彬看著火把林立的太虛谷皺起眉頭。
錦衣衛(wèi)千戶樓權(quán)上來道:“青年班有一半埋在地穴里。我已派人想辦法挪開石頭,但天黑能見度不高很難操作?!?/p>
“今天的任務(wù)是?”袁彬問。
樓權(quán)苦笑道:“進(jìn)入山谷地穴,找到藏寶箱,拿到花名冊。突擊任務(wù),時間為兩個時辰,有一個迷陣干擾他們。我還留了張云濤作為埋伏,在寶箱里頭等著。如今看來也被埋在地下了。”
張云濤是書院的教官之一,身手相當(dāng)不錯。袁彬輕聲道:“那你兒子呢?樓飛在下面嗎?”
“萬幸的是他不在下面,這次輪到他和小乙哥在外頭掩護(hù)?!睒菣?quán)苦笑道,“照道理此地在錦衣書院接收后作為整修,不太可能發(fā)生這種事?!?/p>
袁彬做錦衣衛(wèi)有十個年頭,從一介小卒做到千戶,起起落落,歷經(jīng)生死。毫無疑問他最討厭的事,就是半夜被叫醒告知壞消息。但無奈的是,每年總會有那么幾次。埋在地穴里的是莫天洋、路宗雨,以及王成林。他們都是袁彬在錦衣書院教過的學(xué)生,尤其是路宗雨,是他和杜郁非一起在應(yīng)侯府一案中救下的小孩。
袁彬來到地穴口,提著火把向下走,這里原本是俠客山莊的產(chǎn)業(yè),后來轉(zhuǎn)給錦衣衛(wèi),供書院堆放雜物,有時用來做試煉場。
地穴塌方并不可怕,但這里的情況有些特別,坍塌的位置有兩層,正是青年班活動的位置。是那些孩子真的那么倒霉,還是另有蹊蹺?袁彬在靠近向下的通道處遇到了小乙和樓飛。小乙如今名叫路弈,他在應(yīng)侯府事件后,被路侍郎家收養(yǎng),所以和路宗雨一樣姓路,是這一屆青年班的班長。
小乙多次和袁彬外出行動,即便遭遇突變,仍能保持冷靜。相反樓飛就顯得極為緊張,額頭滿是汗水,在墻角坐立不安。
“給我說一遍過程。”袁彬?qū)π∫业馈?/p>
小乙小聲道:“今夜臨時接到任務(wù),到太虛谷的地穴尋找寶箱,并且取回箱子里的花名冊。我們出發(fā)前安排好了計劃,由莫天洋帶隊,和阿雨、小林先下去,我和樓飛、岳夢瑤在外做支援。地穴分三層,九個區(qū)域。寶箱可能在第三層的西頭。阿雨和阿飛分別處理外頭和里頭的機(jī)關(guān)。很快我們就下到第三層。寶箱是一口朱漆棺材,里頭天洋喊話說準(zhǔn)備開寶箱。就在他觸碰寶箱的時候,突然就塌方了。塌方來得極為猛烈,我們外頭的人也險些陷落下去。我和阿飛想要去救底下的人,但入口已被石頭封死了。然后,外頭負(fù)責(zé)監(jiān)視的夢瑤回城里匯報情況,大約一個時辰不到大部隊就來了。”
袁彬看了看對方受傷的肩頭,小乙道:“袁叔放心,這傷不礙事。這里很快就能挖通,算來只要他們不被石頭正面擊中,這點(diǎn)時間都不會有大事?!?/p>
“你們的行動不應(yīng)該是七個人嗎?”袁彬問。
小乙道:“小半年前……青城山的事后,沒有補(bǔ)人。因?yàn)檫@個班很快就要各奔東西了?!?/p>
袁彬慢慢走到過道口,問樓權(quán)道:“這次的任務(wù)是誰布置的?你嗎?”
樓權(quán)道:“是我們幾個老師一起訂的。怎么?”
“有沒有布置毀掉地穴的機(jī)關(guān)?”袁彬問。
樓權(quán)皺眉道:“有一個點(diǎn)火的機(jī)關(guān),但最多毀了最下面的屋子,引不起塌方。這地方我們以后還要用的,怎么會隨便毀掉。”
“事了以后,要徹底查一下?!痹蚍愿?。
下面忽然“轟隆”一聲,驚得所有人冒出冷汗。
“通了!通了!”樓飛驚叫道。
挖掘的眾人一通手忙腳亂,把滿身塵土,昏迷不醒的莫風(fēng)洋和路宗雨先后抬出。袁彬微微松了口氣,但接著下面有哭聲和嘆息聲傳來,王成林的尸體也被發(fā)現(xiàn)了。袁彬彎腰穿過剛鑿開的地洞,樓飛小聲提醒道:“大人,這里隨時可能再次出事的?!?/p>
袁彬面無表情地走到最底層,翻過亂七八糟的廢墟,里頭小乙打著火把肅然而立。王成林被壓在大石柱下,大量鮮血滲入泥土。袁彬望向角落的一堆亂石,大石頭下是被壓扁的寶箱。埋伏在箱內(nèi)的張云濤被突如其來的大石頭壓斷了所有肋骨,空有一身本事卻一點(diǎn)也沒有用出來。
袁彬掃視看著周圍,慢慢道:“這是不到半年里出的第二場亂子。你相信是巧合嗎?”
小乙瞇起眼睛,低聲道:“人死無小事,大事無巧合?!?/p>
“很好,因?yàn)檫@絕不是巧合。”袁彬寒聲道。
錦衣書院的學(xué)生分為兩種,一種是在南院學(xué)習(xí)的錦衣衛(wèi)的子弟;另一種在北院學(xué)習(xí)的,經(jīng)過層層篩選特招的少年,他們未來是錦衣衛(wèi)的領(lǐng)袖、刺客、暗樁,是殺手锏。當(dāng)然也有想出人頭地,愿意冒險的錦衣衛(wèi)子弟,自愿去北院就讀,如樓飛就是這種情況。北院青年班,大約三歲左右算是一屆,每一屆最佳的學(xué)生,會特許有錦衣衛(wèi)百戶官職。
不知不覺到了路宗雨和路弈他們畢業(yè)的時候,誰將成為“錦衣百戶”,也即將揭曉。
昏迷到正午,路宗雨才睜開眼睛。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路弈。
“這是哪里?怎么回事?”路宗雨問。
“你已經(jīng)回北院了,大夫說你和莫風(fēng)洋都沒事,只有一點(diǎn)皮外傷?!甭忿穆溃骸靶×炙懒恕W蛲砟銈兛斓檬值臅r候地穴塌了?!?/p>
“小林死了?!甭纷谟暄廴σ患t。
路弈道:“不用婆婆媽媽的,袁叔覺得有問題,所以接下來我們都會被調(diào)查,恐怕要回答不少問題。”
“要引起這樣的塌方必須事先動手腳,但任務(wù)是臨時下發(fā)的。我們這些學(xué)員不可能提前知道?!甭纷谟晁妓鞯溃岸乙训匮ㄅ?,絕對不是容易的事?!?/p>
“所以我覺得樓飛有問題?!甭忿男÷暤溃爸挥兴赡芴崆爸廊蝿?wù)。”
路宗雨道:“但有樓權(quán)罩著他,怎么查都不會有事。大家一早就說百戶的位子是由他預(yù)定的?!?/p>
“這卻未必,這次試煉出了意外。那最后一次終極試煉就變得格外重要?!甭忿慕o路宗雨遞過茶水,小聲道:“既然他能玩陰的,我們也就不用客氣了。換在五年前百戶對你來說不算什么,但如今哥哥我會替你全力爭取。你我兄弟同心,什么都能做成?!?/p>
杜郁非皺眉看著衙門連夜里呈上來的報告,他對死去的張云濤印象不錯,在書院教了八年的書,之前曾是很能干的錦衣衛(wèi)。
“你怎么看?”他問。
袁彬道:“兩種可能,一種是外人針對我們錦衣書院,安排了這一陷阱。另一種則是,目前到了百戶爭奪時期,不排除小鬼們?yōu)榱税賾舻奈恢米韵鄽垰?。反正,不可能是巧合。?/p>
杜郁非慢慢道:“青城山的事過了有半年,最后是怎么個說法?”
袁彬略有尷尬道:“我手邊事多,是由書院的樓權(quán)和彭年在查,一時沒有顧得過來問。昨天看他們交上來的報告說,是騰鷹殺了段虹,而后在襲擊其他人時,被路家兄弟,以及樓飛、莫風(fēng)洋聯(lián)手擊斃。但騰鷹為何會突然殺自己人,原因并未查明?!?/p>
“你說的兩種可能,的確都不能排除。”杜郁非想了想道,“但這是兩條線,你不可能同時查。這樣,讓蘇姐兒查外頭可能針對錦衣書院的人。你來查書院是否內(nèi)部有問題?!?/p>
“蘇姐,不用忙婚事?”袁彬笑道。
杜郁非道:“事實(shí)上,現(xiàn)在婚事由她和羅邪一起忙,要做的事一下子少了許多。”
從青狐塔回來后,原本杜郁非和羅邪的婚禮,變成了杜郁非、羅邪、蘇月夜三人的婚禮。這一變化,讓皇帝也很開心,因此多批了杜郁非一個月的婚假。盡管杜郁非經(jīng)?;匮瞄T辦公,但的確很多事都壓在了袁彬的肩上。
“那關(guān)于內(nèi)部調(diào)查,你準(zhǔn)備怎么做?”杜郁非又問。
袁彬拿出一份名單道:“這是地穴塌方前,書院排名最靠前的幾個學(xué)生?!?/p>
名單上分別是:小乙,路弈;樓飛,錦衣衛(wèi)千戶樓權(quán)的兒子;莫天洋,這一屆里武功最好的;路宗雨,統(tǒng)籌能力最好,但身體先天較差,武藝成就不高;彭富成,西北彭總兵的孩子。
“要補(bǔ)充的是,綜合能力上原本段虹也是很好的。但段虹死在青城山,而且是女學(xué)員,因此不在這個排名里?!痹蜉p嘆了口氣,“蘇姐曾多次跟我說過段虹的好,原本想提拔她?!?/p>
“所以這前五的人都還活著?!倍庞舴酋庵阶拥溃斑@五個人是最有希望拿到百戶官職的。除了路家兄弟,別人我不了解。但總共五人,你費(fèi)點(diǎn)心,爭取兩天內(nèi),把他們的卷宗做好??凑l最需要這個百戶,誰會不惜為此殺人?!?/p>
袁彬點(diǎn)頭領(lǐng)命,他想了想,又道:“有沒可能將百戶這事兒停掉。那樣或許就不會再有事發(fā)生?!?/p>
“這是書院設(shè)立時,皇上給的恩典。要停也要皇上下旨,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停。”杜郁非拍著那份名單道,“這對那些孩子來講,也算是最后終極試煉。我們訓(xùn)練的小子,不會那么弱不禁風(fēng)?!?/p>
袁彬道:“我是怕萬一出事,影響大哥你辦婚事的心情?!?/p>
杜郁非道:“他們真有那么大本事?”
袁彬苦笑了一下,目光重新落向那份名單。心里想的卻是,杜哥的婚期定在春節(jié),成婚之后不論于公于私,這錦衣衛(wèi)都會發(fā)生不小的變化吧。
“找個書院外的人來審,要避免先入為主。”杜郁非吩咐道。
路宗雨休息了半日,晚上被召去問話,另幾個同伴等在審訊室外,路弈正從里走出。路宗雨被錦衣衛(wèi)帶著,繼續(xù)朝里走。審訊室里只有厲強(qiáng)一人,他不由微微皺眉。
“我叫厲強(qiáng),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司衙門的人。你是最后一個被問話的,但別緊張,昨晚參與行動的所有人都要問。”話雖如此,但厲強(qiáng)板著臉非常嚴(yán)肅,“將昨晚接到任務(wù)后,所有事不論大小都說一遍?!?/p>
路宗雨聽說過厲強(qiáng),此人是南鎮(zhèn)撫使司衙門的百戶,官職雖然不高但是出了名的狠人。據(jù)說在南邊排在刑訊逼供頭幾位。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認(rèn)認(rèn)真真將過程說了一遍。事實(shí)上這種審問,幾個月前他已經(jīng)歷過一次,就是在騰鷹死之后。
當(dāng)天晚飯時間,書院的老師把信函交給路弈。路弈將眾人召集到一起,當(dāng)中打開書信,里面是太虛谷的尋寶任務(wù)。任務(wù)上說,地穴是一處衣冠冢,他的主人是元朝的一個將軍。這處衣冠冢里至少有一處棺木,棺木周圍會有一份蒙古將軍的名冊。
“編故事也要可信一點(diǎn),京師附近還有蒙古人的衣冠冢?”莫風(fēng)洋表示是扯淡。
岳夢瑤小聲道:“但他們既然說任務(wù)背景是衣冠冢,那就是盜墓的節(jié)奏?!?/p>
“盜墓,要帶黑驢蹄子?!蹦L(fēng)洋笑道,“我們手里有嗎?”
“帶著阿雨和阿飛就行了,他們二人通曉奇門遁甲?!甭忿氖疽忾e聊結(jié)束,“宗雨,你來定個計劃,然后我們執(zhí)行即可?!?/p>
厲強(qiáng)道:“所以行動計劃是你定的?”
路宗雨道:“我們小隊大多數(shù)的行動計劃都是我定的,我擅長的就是戰(zhàn)略運(yùn)籌。”
除了一貫一起行動的五人組,加入了最熟悉太虛谷地形的王成林。地穴平日是隱藏在山谷里的,并非普通人都知道有這個地方。王成林只知道這個位置,但并沒有下去過。
路宗雨小聲道:“但我其實(shí)是去過的,在幾年前,蘇月夜大人購入這個地方時,我曾一起去過一次?!?/p>
“但你在行動時,并未將此告知其他人?!眳枏?qiáng)道。
“在不影響任務(wù)的前提下,我有權(quán)利保守秘密。蘇大人帶我執(zhí)行的都是機(jī)密任務(wù)?!甭纷谟曷?,“因?yàn)槲以捝佟!?/p>
老規(guī)矩,我們用抓鬮的辦法決定誰做先鋒,誰做掩護(hù)。當(dāng)時,就決定了我、莫、王,三個是先鋒。路弈、樓飛、夢瑤在外掩護(hù)。出發(fā)后,樓飛和王成林騎馬在最前頭。我們其他人,距離他們大約五十步的距離。夜路并不好走,不過我們到達(dá)太虛谷之前,路上很太平,并沒發(fā)生什么事。
地穴是一座被隱蔽在山體里的建筑,其實(shí)是一座庫房。
王成林根據(jù)地圖找到了“地穴”的位置,樓飛小心檢查了一遍周圍的山林,站到高處學(xué)了兩聲鳥叫,表示一切正常,弟兄們很快在地穴前集合。
“阿飛,既然安全怎么不開門?”莫風(fēng)洋道,“難道還等我們過來,下個洛陽鏟?”
“我看他是沒帶黑驢蹄子不敢下去?!甭忿男Φ馈?/p>
“有什么不敢的,你們都說這是編故事了,需要什么黑驢蹄?”樓飛苦笑了下,挪動了兩塊大石頭,地穴前方的石板迅速移動,露出向下的通道。
“小心一點(diǎn),任務(wù)里沒說敵人是誰。未必是書院自己的地盤?!甭忿亩诘?。
“放心吧。老大?!蹦L(fēng)洋輕咳了兩下,綁好繩索頭一個掠下甬道。
不多時,地下亮起火把,繩索扯動了兩下表示安全。
然后,路宗雨和樓飛先后朝下走。
墻上釘著兩排弩箭,樓飛皺眉道:“你能不能小心一點(diǎn)。一個精致的陣法,任何輕微的觸動,都會帶來很壞的結(jié)果。”
“黑燈瞎火的,你打頭陣試試?”莫風(fēng)洋冷笑道。
路宗雨目光掃向四周,這是一個空曠的大廳,兩邊有幾幅元朝文臣武將的畫像。
這個房間并不大,詭異的畫像讓人心生警兆,但他們并沒找到陷阱。路宗雨晃了晃繩索,讓上頭的路弈、王成林都下來,獨(dú)留岳夢瑤守在外頭。
路弈和王成林剛下到地穴,突變就起!
這不過三丈左右的房間,有一半的地板翻開。莫風(fēng)洋和路弈反應(yīng)最快,一個緊貼上墻壁,另一個拽著繩索向上急升。王成林和路宗雨同時向下墜落。樓飛則在下落前,攀住一塊地磚,然后被莫風(fēng)洋拉住胳臂。
地上隱約有刀鋒亮起。路宗雨足尖點(diǎn)地,連續(xù)在下頭變換了三個位置,閃過了刀尖。而王成林則眼看要落在刀鋒上。路宗雨斜掠而起,將王成林推向遠(yuǎn)端,盡管肩頭被刀鋒帶破,但是救了同伴一命。
兩人站定之后,同時冒出冷汗。
上頭路弈急問:“小雨,沒事嗎?”
第一和第二層,隔了有兩丈半的高度?!皼]事?!甭纷谟杲柚鸢?,掃視周圍道,小心挪到東面,按動了一塊墻磚,一層和二層間的通道露了出來。
幾個人的火把一起把二層照亮,這里正北的位置擺著一口石棺。
“就是這玩意兒?”莫風(fēng)洋問。
“不會那么容易?!睒秋w小聲喝止試圖開棺的莫風(fēng)洋,“你別亂動?!?/p>
莫風(fēng)洋不理提醒,小心提了提石棺,而石板紋絲不動。
“一定有機(jī)關(guān)?!甭忿牡?,“分頭找。”
幾個人把火把掛到高處,分開研究這二層的布局。
“你們研究了多久?”厲強(qiáng)問。
路宗雨道:“大約一刻鐘,這第二層有十五丈見方,由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根石柱支撐。樓飛發(fā)現(xiàn),在玄武柱下有花紋能夠挪動。挪動后,整個石棺向下一沉。莫風(fēng)洋再次去碰石棺,那蓋子就被掀開了。蓋子下是一排向下的階梯。對了,莫風(fēng)洋似乎狀態(tài)不是很好,一直在咳嗽。”
“沒有其他埋伏?”厲強(qiáng)問。
“有的,中間王成林觸發(fā)了一處機(jī)關(guān),差點(diǎn)引發(fā)火災(zāi)?!甭纷谟甑溃安贿^被我們一起撲滅了。石棺開啟后,我們按照原定計劃,由我、莫、王,三個做先鋒。莫風(fēng)洋繼續(xù)打頭陣。樓飛和路弈在上頭做掩護(hù)?!?/p>
“第三層有什么?地穴是如何崩塌的?”厲強(qiáng)追問。
路宗雨看了對方一眼,慢慢道:“你一定先問過莫風(fēng)洋了,他和我說的一定一樣。你又何必著急?”
厲強(qiáng)面無表情道:“每個人都要說?!?/p>
第三層是一個兩丈見方的小房間,只有玄武那根柱子支撐。三個人下到第三層,看到一座木棺。
莫風(fēng)洋忽然舉起拳頭道:“有殺氣,等一等?!?/p>
三人分開,小心觀察棺材。
厲強(qiáng)拿出一張地下三層的結(jié)構(gòu)圖,“你把你們?nèi)说奈恢脴?biāo)出來?!?/p>
路宗雨想了想,在圖上勾出三人的位置,王成林靠近玄武柱,莫風(fēng)洋最靠近棺木,而他在兩人之間。三人成品字形站位。
“二層和三層之間的通道突然合攏,關(guān)鍵時候,路弈用兵器把合攏的石棺卡住了?!甭纷谟甑?,“我看到玄武柱發(fā)生龜裂,于是沖向王成林想把他推開。但我動作不夠快,然后地穴迅速崩塌,我也失去了意識。”
“莫風(fēng)洋沒有看到你撲向王成林。”厲強(qiáng)慢慢道。
“我也沒注意莫風(fēng)洋在做什么,事情太突然?!甭纷谟晷÷暤?,“但我相信塌方后我距離小林不遠(yuǎn)?!?/p>
厲強(qiáng)將卷宗合攏,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你在地穴有沒有遇到什么特別的事?”
“特別的事?”路宗雨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慢慢道:“你是指什么?”
厲強(qiáng)攤開手道:“任何事。”
路宗雨沉聲道:“有一件事,我不是很確定。我在昏迷時,隱約覺得聽到了一點(diǎn)聲音。但也可能是我入第三層的時候聽到的。因?yàn)槭掳l(fā)突然,而且昨夜的情況太亂,所以我記不清了。你能理解嗎?”
“什么聲音?”厲強(qiáng)追問。
“放我出去……一個女人的聲音,細(xì)若游絲。”路宗雨小聲道。
袁彬把所有人的問話筆錄看了兩遍,路宗雨和莫風(fēng)洋同時提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但本次行動唯一的女人岳夢瑤在地穴外并未入內(nèi),而棺材里埋伏的張云濤是男人。
“所以這個聲音,或許是幻覺?”厲強(qiáng)道。
“兩個人產(chǎn)生同一種幻覺?”袁彬指著記錄道:“這兩個人從地穴被救出后,甚至都沒碰過面?!?/p>
“這些孩子的筆錄,我前后做了兩遍。莫風(fēng)洋表現(xiàn)得略有些煩躁,似乎是在昨晚受了點(diǎn)刺激。我沒想到的是路宗雨居然和他說出一樣的話?!眳枏?qiáng)慢慢道,“沒有前后矛盾的地方。但也無法解釋,玄武柱是如何損壞,導(dǎo)致地穴塌方的。更無法解釋女子的聲音來自哪里。”
“孫觀回來了嗎?”袁彬問。
“回來了,回來了。”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錦衣衛(wèi)從外面小跑進(jìn)來,他抱拳道:“我仔細(xì)查看了地穴,玄武柱的確被動了手腳。但破壞得很嚴(yán)重,無從判斷是從上頭開始斷的,還是從下面開始裂的。但有一點(diǎn),通常這樣的承重柱子,只有從下面斷裂才能具備那么大的破壞性。”
“玄武柱本來就被動過手腳,一旦他們完成任務(wù),埋伏的張云濤會引發(fā)機(jī)關(guān),燒掉最底層。”袁彬慢慢道。
“我的觀察是,他們埋伏的火藥引信最多毀掉兩層。另外就是引發(fā)機(jī)關(guān)的位置,可能第三和第二層都有?!睂O觀認(rèn)真道:“要搞破壞可以提前做手腳,而不一定是當(dāng)時在最底層的人做的?!?/p>
“但要觸發(fā)之前動過手腳的地方,還是要在底層才能做到吧?”厲強(qiáng)問道。
孫觀道:“只能說確實(shí)是人在下頭可能性更大些,但他把二三層都弄塌方了,有誰能保證石頭掉下來不砸到自己?”
厲強(qiáng)道:“這卻不然,事實(shí)證明三個進(jìn)入底層的學(xué)生,只死了一個,而活著的兩個也沒受重傷?!?/p>
“這么一說,有沒有可能原本就是王成林?他的死并非意外?”孫觀笑道。
厲強(qiáng)道:“王成林是作為向?qū)?,臨時加入小隊。平時和這隊人接觸不多,沒有仇怨?!?/p>
他們平日里在南鎮(zhèn)撫司衙門,就是這么一對搭檔,遇到多疑難的事都能解決。兩個人自顧自討論,說了有一會兒,厲強(qiáng)才想起來,袁彬就在上頭坐著,有點(diǎn)尷尬地抱拳道:“袁大人怎么看?”
袁彬道:“我們要重新總結(jié)一遍,眼下的情況。首先,孫觀,你認(rèn)為玄武柱是怎么破壞的?”
孫觀道:“有人提前松動了地基,并且在厚重石柱邊沿埋了火藥?;鹚幈灰l(fā)后,石柱毀損。但在二層和三層都能找到火藥殘渣,所以還不能確定是哪邊動的手?!?/p>
袁彬又道:“然后,本次案子,死了幾個人?”
厲強(qiáng)道:“兩個人,王成林和張云濤。”
袁彬道:“兩人同是被大石砸死的。但這里有個很簡單的問題,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和王成林相比,張云濤死的更蹊蹺?,F(xiàn)場勘查得到的結(jié)論是,他是被封死在棺木內(nèi)。但按照張云濤的身手,若非先失去行動力,是不可能被關(guān)入棺木的。”
“這……袁大人說得對,但若是這么看?!睂O觀道:“那就有可能本次襲擊的目標(biāo),其實(shí)是張云濤。若是這樣,就有了更多的可能。這案子真復(fù)雜?!?/p>
袁彬道:“不,我并不這么看。”
厲強(qiáng)皺眉道:“大人的意思是?”
袁彬道:“這隊人半年前在青城山出過一次事,如今再次出現(xiàn)這種死了兩人的案子。絕非巧合,不過孫大人說的沒錯,這案子很復(fù)雜,不能漏了任何一條線索。我們現(xiàn)在分兩路調(diào)查,孫觀,你負(fù)責(zé)調(diào)查張云濤在死前這一整日的行蹤。厲強(qiáng),你調(diào)查這個小隊,我們做排除法,先把最不可能的人排查掉。剩下的就是兇手。”
孫觀道:“我要補(bǔ)充一條消息。這些孩子似乎很團(tuán)結(jié),鑒于我們沒有命令他們不許交流,所以他們在路宗雨的筆錄結(jié)束后,就回去開會了?!?/p>
“開會?”袁彬怔道。
“據(jù)說是想自己找兇手?!睂O觀笑了笑。
袁彬怔了怔,隨后笑道:“不,那只是行動結(jié)束后的例會。任何隊伍受此重創(chuàng),都不可能那么團(tuán)結(jié)?!?/p>
“大人,目前要查的人有七個之多,若有其他進(jìn)展,比如一旦涉及書院的官員,就會有更多的事要做?!眳枏?qiáng)躬身施禮道,“這與我們最初來時,預(yù)估的形勢不同。我怕人手不夠?!?/p>
袁彬道:“你們先查著,我想辦法找人幫忙?!?/p>
每次書院安排了行動,作為隊長路弈會在開始前布置任務(wù),在任務(wù)結(jié)束后開個總結(jié)會。今天的小隊會議,并沒他想象的那么順利。因?yàn)楸辨?zhèn)撫司的調(diào)查,將整個小隊帶入了互相懷疑的迷霧中。
“我不明白,袁叔怎么派了外人來調(diào)查。”最先到達(dá)的樓飛撇嘴道,“這難道不是北鎮(zhèn)撫司的家事嗎?”他比路宗雨早醒一個時辰,由于向來對自己的武藝有自信,對這次突起來突如其來的打擊很是不服。
沒人接他的話茬,路宗雨、岳夢瑤、路弈圍坐一圈,而莫風(fēng)洋遲遲未到。
“好了,不等了?!甭忿牡溃骸拔蚁缺韨€態(tài),我相信我們這組人不會彼此謀害。所以本次隊會,我們主要檢討到底哪里出了錯。宗雨,你來說?!?/p>
路宗雨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
岳夢瑤等了他一會兒,高聲道:“我不覺得事前安排有什么問題,你讓宗雨檢討,他能說出什么?這本來就是個突發(fā)任務(wù),目前從外得來的消息,這是書院安排的對內(nèi)試煉,而不是對外應(yīng)付外敵的試煉。所以我認(rèn)為錯不在我們,而在書院?!?/p>
樓飛道:“你總不能遇到什么事就怪上頭,這樣以后怎么當(dāng)差?這事情我認(rèn)為要怪,就怪我和宗雨,我們兩人是修機(jī)關(guān)學(xué)的。沒看出玄武柱被動手腳是我們的錯。好在我們小隊沒人出事,王成林只能算運(yùn)氣不好?!?/p>
路宗雨道:“什么叫運(yùn)氣不好?不是我們隊的人,命就不是命?”
樓飛冷笑道:“你不能等我講完?我相信這里所有人都有點(diǎn)怨氣,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要在筆錄時亂說話吧?路宗雨你都跟厲強(qiáng)說了什么鬼?”
岳夢瑤皺眉道:“他說了什么?”
“他說在地下三層聽到了女鬼說話。”樓飛鄙夷道,“有沒有?”
路宗雨道:“那又怎么?我是據(jù)實(shí)回答。而且我想莫風(fēng)洋一定也聽到了?!?/p>
“等一等,什么女鬼?”路弈問,這事路宗雨并沒對他說過。
“什么女鬼?”岳夢瑤也問。
路宗雨道:“厲強(qiáng)問我,有沒有在第三層遇到什么特別的事。我回答他,在下到第三層后,我似乎聽到了一個女人在說,放我出去?!?/p>
“你……為何不早告訴我?”路弈責(zé)備道。
路宗雨道:“我都不確定是不是幻覺。但既然厲強(qiáng)這么問了,說明莫風(fēng)洋也一定遇到了?!?/p>
岳夢瑤皺著柳葉眉,嗔道:“你們這么說,南鎮(zhèn)撫司衙門的豈不是要認(rèn)為我進(jìn)了地穴?我明明沒有?!?/p>
“我不知你們倆在下頭到底做了什么,但女鬼什么的完全是無稽之談?!睒秋w冷笑道,“你們想推卸責(zé)任,也找個好借口。我們探的又不是真古墓。棺材里根本沒有古尸!”
路宗雨道:“但棺材里的確死人了。夢瑤,我沒有半點(diǎn)你下了地穴的意思?!?/p>
“莫風(fēng)洋也沒跟我說過這件事?!甭忿膯?,“這家伙到底去哪里了?他沒和你們說?”
岳夢瑤道:“我來之前,曾去叫他。小莫說,他有點(diǎn)頭疼?!?/p>
忽然有人在門外道:“北鎮(zhèn)撫司衙門出事了!莫風(fēng)洋出事了!”
所有人頓時面色煞白,這到底是惹了什么?
被錦衣書院所有教員寄予厚望的學(xué)生莫風(fēng)洋死了,死在樓權(quán)的院子里,殺死他的是樓權(quán)的繡春刀。
“我根本不想殺他。但他在筆錄后悄悄跟著我。我問他要做什么,他說有機(jī)密提供。所以我就讓他進(jìn)院子了。沒想到,他沒說什么秘密,直接上來就動手?!睒菣?quán)一臉無辜,又帶點(diǎn)惶急道:“我被逼無奈只好拔刀?!?/p>
袁彬欲言又止,想了想問道:“他為何進(jìn)的后院,又有誰見他和你一起?你覺得他會告訴你什么秘密?”
“他說有機(jī)密事。不想被人看見,所以沒人見他進(jìn)院子?!睒菣?quán)皺眉道,“我怎么知道他能說什么秘密,袁大人,我就算真要?dú)⑺?,也不會在自家院子殺啊?!?/p>
袁彬冷笑道:“那你要我怎么問?不管怎么說,你都是殺人了。”
“我……”樓權(quán)眉頭一揚(yáng),“大人,難道……”
“總不能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痹蛘辛苏惺?,讓人將樓權(quán)押了下去。
袁彬走到院子里,莫風(fēng)洋的尸體斜靠在假山上,胸口被一刀貫入。周圍并沒有打斗的痕跡,可見他只一個照面就被殺死。莫風(fēng)洋可能是近十年來武藝最好的學(xué)生,而樓權(quán)官職雖高,卻并不以武藝見長。他怎么能那么容易殺死對方?
“或許莫風(fēng)洋昨夜受傷后很虛弱呢?”杜郁非忽然出現(xiàn)在他身后。
“大哥……”袁彬苦笑道。
杜郁非道:“這孩子是我當(dāng)年在福建找到的,沒想到眼看畢業(yè)了遇到了這場禍?zhǔn)隆?磥?,我想不摻和這案子也不行了?!?/p>
袁彬道:“這個案子雖然我只查了一日,但能感覺到復(fù)雜而詭異,尤其是莫風(fēng)洋的死。除非樓權(quán)深藏不露,不然他不可能殺得了小莫?!?/p>
杜郁非彎下腰,仔細(xì)查看莫風(fēng)洋的尸體,“但看不出是中毒了。叫甘老師來吧。之前那兩具尸體,也叫老爺子看一下。”
“大哥,你是認(rèn)為他們被下毒?”袁彬問。
杜郁非道:“張云濤被困在棺材里,莫風(fēng)洋莫名其妙被一刀斬殺。他們?nèi)羯眢w狀況沒問題,這可能嗎?若普通仵作看不出狀況,甘老爺子定能發(fā)現(xiàn)點(diǎn)什么?!?/p>
“那其他孩子,是否要把他們關(guān)押起來做保護(hù)?”袁彬問。
“那樣就更難查了。讓他們自由著,才能知道這一系列事,究竟是為了什么。”杜郁非笑道。
順天府第一仵作甘孝琳連夜到了錦衣衛(wèi)的殮房。通常來說,他是不愿意碰其他仵作碰過的尸體的,但杜郁非的要求,他就不太好拒絕。三具尸體擺放在停尸臺上,老頭子先給死者敬了香,然后開始他的工作。
甘孝琳頭一個揭開的是張云濤的裹尸布,用濕布擦拭尸體,擦拭的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對方的肋骨并未全部折斷。確切地說只有部分有骨裂的痕跡,大多數(shù)都是完好的。之前的仵作怎會犯那么明顯的錯誤?他還注意到對方的右肩上有一塊不大的灼傷痕跡。但這塊痕跡和其他位置的燒傷并不一樣,看上去愈合的更好,疤痕也更規(guī)則。甘孝琳比劃了一下形狀,然后認(rèn)真看了一遍其他位置,全身上下只有這一處特別的疤痕。
老爺子到一旁的桌子邊,將此處痕跡記錄下來。忽然聽到背后的停尸臺“嘎啦”一響。甘孝琳一怔,半轉(zhuǎn)身看向停尸臺,見到張云濤居然坐了起來。饒是他一輩子查驗(yàn)過千尸體,看到這種情景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地握緊腰間的玉牌腰帶。
屋內(nèi)燈火依舊明亮,人和尸體茫然對望。甘孝琳小心翼翼地向前跨了一步,那尸體突然從停尸臺下地。
“你活了?”老頭子問。
“我何時死了?你是……你是甘孝琳?”張云濤發(fā)出干澀低沉的聲音。
甘孝琳慢慢道:“張大人,你別慌。我們一起弄明白情況?!?/p>
“難道我死了?”張云濤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看邊上的另兩具尸體,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管不顧地大步朝外奔去。頭兩步的步子有點(diǎn)僵硬,但很快就健步如飛。甘孝琳跟著沖出殮房,但他老邁的身體根本無法追上對方。
夜深人靜,殮房四周靜悄悄的。甘孝琳平靜呼吸,重新望向停尸臺,確認(rèn)的確少了一具尸體,而不是自己的幻覺。他立即去報告杜郁非。
死人復(fù)活?杜郁非站在殮房里,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另兩具尸體。難不成之前應(yīng)該多派人守著殮房?
“老爺子,你確認(rèn)不是尸體被掉包。而真的是他詐尸走出來?!倍庞舴强嘈Φ?。
“你不信我?”甘孝琳怒道。
杜郁非道:“不是我不信你,而是那么多年你有遇到過這種事?”
“沒有。”甘孝琳臉上露出恐懼之色,“十多年前,有過一次尸體從停尸臺上坐起來。二十多年前,遇到過一次火葬某老婦,結(jié)果點(diǎn)火后那老太婆從棺材里跳出來的。但那些都是死后的突然反應(yīng),不像這次……這次他是跑出去的……他娘的,我真該在遇到這種事之前退休的?!?/p>
“甘老!甘老……”杜郁非連續(xù)喊了對方幾次,才把老人從回憶里拉回?!拔覀円^續(xù)尸檢,張云濤的確死了,至于他為何死而復(fù)生,我們要在另外兩具尸體里去找答案?!?/p>
“是,杜大人你說得對?!备市⒘招÷暤?。從前他是稱呼杜郁非為杜哥兒,但自從杜郁非當(dāng)上了副指揮使,就不能再這么稱呼了。
“老爺子,你愿不愿意繼續(xù)做?”杜郁非問。
甘孝琳咬牙道:“我做。老朽可以?!?/p>
“好。”杜郁非認(rèn)真道:“那你剛才有沒有驗(yàn)查過張云濤?還是尚未工作,他就尸變了?”
“有的,而且我覺得找到了一些問題,但要對比另外兩具尸體才能確認(rèn)?!备市⒘栈卮?。
杜郁非道:“好,那就請繼續(xù)吧。”
甘孝琳略有遲疑地看了對方一眼。
杜郁非笑道:“為防意外,我在此守著。我知道老爺子不喜歡有人看尸檢,但今天破個例吧?!?/p>
甘孝琳抱了抱拳,表示感謝。
杜郁非讓袁彬發(fā)出警戒令,命所有人關(guān)注一個長相酷似張云濤的犯人。但即便是他自己,也覺得這個命令有些詭異。
殺人和解剖尸體并不是一回事,很多人可以殺人,但絕對不愿意去碰尸體。對甘孝琳來說,吃仵作這口飯有五十年的時間,尸檢已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即便如此他也無法接受死而復(fù)生這種事。所以甘孝琳堅信,一切都是有原因的。王成林的尸體情況和之前仵作檢驗(yàn)的結(jié)果一致,是被巨石砸死的,他轉(zhuǎn)而面對莫風(fēng)洋。
這個小伙子甘孝琳有印象,錦衣書院曾派學(xué)院到府衙積累經(jīng)驗(yàn),莫風(fēng)洋對殮房這塊是最沒耐心的。但這小子一身鐵打的筋骨,絕對是練武的好料。擅武者,死于刀劍。居然被一刀貫胸。甘孝琳用濕布擦拭著尸體,嘴角泛起苦笑。
杜郁非同樣沉浸在回憶里,很久以前他在福建當(dāng)差,有一次去山上查訪。見到南安坡上有個孩子,背著一頭小羊上山。
“傻不傻喲。人家都是放羊,或者騎羊,你怎么被羊騎?”他問。
“我背著小羊上去吃草,再把它背下來。它不用走路,不就能長得更肥嗎?而我,正好練了力氣呀?!毙『⑿ξ?,“我哪里傻了?”
“這倒也有點(diǎn)歪理?!倍庞舴切Φ?。
后來,他認(rèn)為對方是塊練武的材料,就把那窮孩子帶到了錦衣書院。只是沒想到,眼看就要出人頭地,卻橫死在眼皮底下。杜郁非不禁想到,多年前在泉州帶的小弟丁蟹。人生的一切難道都是命嗎?他年輕時候并不信什么輪回報應(yīng),也不信什么天命輪回。但隨著年紀(jì)越來越大,經(jīng)歷的怪事越來越多,越來越信有些事是無法自己做主的。
“杜大人?!备市⒘粘谅暤馈?/p>
杜郁非收回思緒,來到停尸臺前。
甘孝琳指著莫風(fēng)洋的后頸道:“這塊傷疤,有點(diǎn)特別。方才在張云濤身上,我也找到一處。”
這是什么傷疤?杜郁非皺眉端詳著,看上去不像刀劍傷,也不像是地穴亂石落下的灼傷。
“這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疤,愈合狀況良好,所以應(yīng)該是昨晚之前受的傷?!备市⒘战忉尩溃皞诤苄?,說不清是什么造成的。本來并不起眼,但兩個死者身上都有這東西,就一定有問題?!?/p>
“你說得對,是否要查驗(yàn)一下?”杜郁非問。
甘孝琳道:“正有此意。”
老頭子用小刀,小心地劃開傷疤。傷疤下的血肉是令人吃驚的墨綠色,中間有一枚很小的肉芽。
“這是什么?”老頭子自語道,他用刀尖挖了一下,將肉芽取下擺在桌面上。肉芽忽然化作焦灰。
甘孝琳看了看肉芽的根部,低聲道:“似乎已連在血肉上?!?/p>
“這算是巫毒,還是瘟疫?”杜郁非問。
“從沒見過?!备市⒘罩钢醭闪值?,“他身上沒有。姑且認(rèn)為是一種毒?!?/p>
杜郁非苦笑道:“這具尸體要看好,我多叫點(diǎn)人來?!?/p>
“你是說?”甘孝琳皺起眉頭。
“小心一點(diǎn)總沒錯?!倍庞舴堑?。
杜郁非走出殮房,袁彬急匆匆過來道:“巡城在城西看到有人赤身露體疾奔?!?/p>
“書院在城西。我們走?!倍庞舴堑?。
赤身裸體跑出了殮房,深夜里殮房附近并沒有什么行人。張云濤迷茫地看著夜空,又低頭看看自己衣服店胸前的傷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種無法抗拒的念頭,去找那個人,必須去找那個人。
張云濤一路去往錦衣書院,在奔跑時經(jīng)過熟悉的街道,他逐漸恢復(fù)了一些世上的記憶,在經(jīng)過一間服裝店時,穿走一套衣裳。
翻過書院的圍墻,進(jìn)入宿舍區(qū)錦鯉園。張云濤站在一后花園的假山邊,望著一扇燈火未滅的窗戶。
“若被別人看到你,我想這里一半的學(xué)生都會嚇?biāo)馈!蔽蓍芟乱粋€低沉的聲音道。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么?”張云濤的聲音含糊沙啞,完全不是以前的樣子。
屋檐下的黑影道:“實(shí)話說,我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有一點(diǎn),不論你活著還是死了,都必須服從我。而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p>
張云濤想說不,但剛有這個念頭,頭就劇痛無比,似乎沒有選擇的權(quán)力。他只得躬下身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
“很好,下面我來看看,你能為我做些什么?!焙谟靶α诵Γp聲吩咐了幾句。
張云濤隨之消失于黑暗中。
杜郁非和袁彬來到錦衣書院時,學(xué)員的宿舍一片狼藉。原來有巡邏的學(xué)生發(fā)現(xiàn)一個酷似張云濤的人出現(xiàn)錦鯉園,隨后引起大騷動。變成好幾隊學(xué)生,圍追堵截那個“活死人”。用書院院長譚倫的話,盡管仍舊讓對方跑了,但畢竟是提振書院士氣的一件事。
“一個死了的先生,復(fù)活回到學(xué)校。這算提升士氣的事嗎?”杜郁非沒好氣道,“小乙呢?”
“學(xué)生在?!绷洲脑谂_階下抱拳道。
“說一下情況,活死人是在哪里被發(fā)現(xiàn)的?”杜郁非問。
路弈道:“由于這兩天出了不少事,所以書院巡邏隊就特別警醒。今夜是我?guī)ш牐阱\鯉園的東面聽到了一些動靜。我看到,對方從樓飛的院子出來。”
“樓飛的院子?”袁彬問。
“樓飛嚇了個半死。”路弈嘴角浮起冷笑,“聽說都尿褲子了?!?/p>
杜郁非問道:“樓飛的院子后面就是大街了,沒有其他書院的人住。那家伙去他的院子做什么?”
“學(xué)生不知。”路弈也怔了下。
袁彬道:“莫風(fēng)洋死前去找樓權(quán),張云濤死后去找樓飛。樓家這是惹了什么事?”
“搜一下樓飛的院子。動靜小一點(diǎn)?!倍庞舴侨〕鲆粔K裹尸布,又道,“帶條狗去。我要知道那東西究竟去過哪里?”
樓飛沒想到會被人強(qiáng)行帶離宿舍,大喊冤枉的聲音把半邊街道都叫醒了。
袁彬看了眼幸災(zāi)樂禍的路弈,低聲道:“沒人想下詔獄,越是錦衣衛(wèi)越不想去?!?/p>
“學(xué)生會好好做事的。”路弈認(rèn)真道。
“理論上你們這個隊都有嫌疑,但我真不希望你們兄弟有事。這里你不要進(jìn)去了?!痹驀@了口氣,帶人進(jìn)入樓飛的屋子。
書院學(xué)生的住處一般都算簡單,由于學(xué)生們貧富不均,所以書院規(guī)定一切用品都統(tǒng)一配給,而學(xué)生也是兩人住一個院子。樓飛原本的同屋是死在青城山的騰鷹,如今他一個人住。同樣情況的還有岳夢瑤,她的同屋段虹也死在青城山。
袁彬轉(zhuǎn)了一圈,看著錦衣衛(wèi)們翻箱倒柜。樓飛這孩子他一直不是很欣賞,但若說他能害死那么多人,則又不太可能。
表面的抽屜和柜子都翻了一遍,并沒有什么收獲。袁彬挪開了門邊的小柜子,看到下方的地板似乎顏色不同。他用力掀開地板,里面有一個盒子,和一個小口袋。口袋帶著濃重的血腥味。
袁彬打開口袋,里面是一塊塊的血肉,他對著燈火仔細(xì)查看了下,稍稍松口氣,這只是豬肉而已。然后他檢查盒子,盒子里有一些銀票,數(shù)量不大大約百多兩;一些并不貴重的珠寶;再就是一幅青城山的地圖。
袁彬?qū)|西收好,又把屋子檢查了一遍,確保沒有遺漏才走出房間。外頭的錦衣衛(wèi)小聲道:“獵犬確認(rèn)了行蹤,張云濤只到過這片院子。之后就繼續(xù)向西,一直到西河橋邊上失去蹤跡?!?/p>
“學(xué)生們都在嗎?”袁彬問。
“一個不少,杜大人正在詢問樓飛?!毙⌒;卮?。
“把證物給杜大人?!痹虻溃骸傲硗獍言缐衄幗械轿疫@兒來。”
杜郁非道:“喊冤若是有用,這世上還會有枉死的人嗎?你爹被押走的時候,可比你淡定多了?!?/p>
樓飛道:“虎父犬子,這也是正常的。”
“你居然承認(rèn)自己是犬子?”杜郁非問。
樓飛道:“在杜叔叔面前,我什么都能承認(rèn)。”
杜郁非發(fā)現(xiàn)對方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無用,淡淡一笑道:“你可知我為何收押你們父子?”
樓飛道:“我懂,盡管眼下諸多證據(jù)把事情引向我樓家,但杜叔叔知道我們是冤枉的,所以把我們保護(hù)起來,避免再惹是非。而之后如果仍舊有人興風(fēng)作浪,那自然就能證明我父子的清白?!?/p>
“小小年紀(jì),見事倒也明白,”杜郁非道?!拔蚁葐柲?,然后去問你爹。希望你們?nèi)鐚?shí)相告,不然你知道我們錦衣衛(wèi)的家規(guī)更嚴(yán)。”
樓飛點(diǎn)了點(diǎn)頭。
杜郁非道:“關(guān)于張云濤,你知道點(diǎn)什么?”
樓飛道:“他是我們的武術(shù)教頭,是華山劍派的人。四十來歲。平時喜歡喝酒、賭錢。我和他不熟。”
“但他確實(shí)今晚到了你的屋子?!倍庞舴堑?。
樓飛苦笑道:“學(xué)生睡覺向來睡得很死,他闖破屋門我才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真是驚出一身冷汗?!?/p>
“莫風(fēng)洋平日和你關(guān)系如何?”杜郁非問。
樓飛道:“他和小路關(guān)系好,和我一直合不來??赡苁俏覀儽尘安煌!?/p>
杜郁非道:“但路宗雨也是官宦之家?!?/p>
樓飛道:“小路喜歡和苦孩子交朋友?!?/p>
外面有人小心遞進(jìn)來幾件東西,杜郁非看了看,又道:“青城山的試煉,原本安排在峨眉。是臨時改到青城山的,決策人是樓權(quán)。原因是?”
“地點(diǎn)是家父改的?學(xué)生不知。”樓飛詫異道。
“在我這里裝傻是沒用的?!倍庞舴悄抗庹?jǐn)n對方,一下將樓飛看個通透,“我有你繪制的青城山彭祖峰的地圖,你特意標(biāo)出了龍牙洞的位置?!?/p>
“學(xué)生真的不知?!睒秋w心里一悚,矢口否認(rèn)。
“那你能跟我說,這袋子肉是怎么回事?”杜郁非將那一袋血肉丟在對方面前,殺氣凜然道,“是在你屋子的暗格搜來的?!?/p>
樓飛顫顫巍巍道:“大人,這東西不是我的啊?!?/p>
杜郁非沉默了一下,半轉(zhuǎn)身要離開,又停步比劃道,“有一種東西,會造成那么大小的傷口。你覺得會是什么?”
樓飛面色煞白,仍舊道:“小人不知?!?/p>
他一定知道一些,但似乎主謀不會是他。杜郁非輕聲吩咐道:“打到說實(shí)話為止?!?/p>
兩邊的錦衣衛(wèi)立時興高采烈地進(jìn)去了。大約就刻把鐘的時間,錦衣衛(wèi)稟報樓飛招供了。
杜郁非回到審訊室,掃了一遍口供深深鎖緊眉頭。而樓飛盡管身上皮開肉綻,但并非致命傷?!叭羰菃柲悖@一連串的事,誰弄鬼的嫌疑大。你說會是誰?”杜郁非問。
“我……我……說是小乙哥?!睒秋w痛苦道。
怕就怕這種。杜郁非走出屋子,正遇到袁彬。
“這次事應(yīng)該緣起青城山?!痹蚣钡?。
杜郁非道:“我也是這么看,最近的事指向樓家,是青城山事件的復(fù)仇。但為何死的卻是莫風(fēng)洋和張云濤呢?”
袁彬道:“青城山死的段虹和騰鷹。騰鷹和樓飛一起住,而段虹和岳夢瑤一起住。所以我連夜問了小岳。這批年輕人,公認(rèn)的是路家兄弟和莫風(fēng)洋是三人組,而樓飛和騰鷹是死黨。段虹和路宗雨私下有感情,但并未挑明。夢瑤私下喜歡的是莫風(fēng)洋?!?/p>
“所以這一隊人里分兩派,但在青城山各死了一人?!倍庞舴强偨Y(jié)道。
袁彬道:“不錯?!?/p>
杜郁非道:“這次死的是莫風(fēng)洋,這矛頭仍舊指向樓家啊。”
袁彬道:“小岳說,盡管記錄上說段虹死于意外,但去過青城山的都知道,是滕鷹一手促成了段虹的死。所以青城山的事,在大家心里從未結(jié)束過?!?/p>
杜郁非看了看天色,低聲道:“時間不早了。我去審問樓權(quán),你把小隊的人集合帶到鎮(zhèn)撫司衙門。”
“樓飛招供了什么?”袁彬追問了一句。
杜郁非冷笑道:“樓家為了彭祖峰的某件東西,臨時將試煉地改到了青城山。但樓家并未得到想要的東西,那場試煉就失控了?!?/p>
“具體是什么?”袁彬好奇道。
“聽說是道魔之戰(zhàn)時,某個大神通者遺落在山谷的東西,名字好像是日銷月鑠印。”杜郁非說到這里,忽然遠(yuǎn)空響起一聲悶雷。他嘴里又重復(fù)了一遍日銷月鑠印,隱約覺得想到了什么。
袁彬在心里輕嘆了口氣,這些奇人異事曾幾何時還是漫無邊際的傳說,而現(xiàn)在卻和他們的生活摻雜糾結(jié),使得一切都變得復(fù)雜無比。
日銷月鑠印……樓權(quán)原本想好了一肚子的謊話,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弄得方寸大亂。
“即便你不說,我也能查到?!倍庞舴菍秋w的供狀放在對方面前,“為了你兒子,也為了你自己。何不節(jié)約一點(diǎn)時間?”
“杜大人,你知道永樂組嗎?”樓權(quán)見對方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立即興奮道,“果然,到了杜大人這個級別,一定是知道永樂組的。永樂組是真實(shí)存在的!你既然知道永樂組,就一定知道道魔之戰(zhàn)了?!钡庞舴遣o表示,樓權(quán)只能慢慢道,“我是一個對神鬼之事很有興趣的人,因?yàn)槲液苄〉臅r候,曾被異物附體。是方士替我驅(qū)魔才得已幸存。今年四十歲的我,用了大約二十年來探索玄幻的世界。只要有特別的案子,或者特殊的人,我都會千方百計地去參與。但饒是如此,所得的仍舊只是一些傳說。后來隨著我在錦衣衛(wèi)的地位提高,我開始了解到一段神秘的歷史,那就是永樂組?!?/p>
杜郁非道:“永樂組,是我大明開國時期建立的一個異士組織,目的是為了對抗朝廷的敵人。它的確是真實(shí)存在的。但并非什么詭異的神鬼之術(shù)?!?/p>
“也許永樂組并非是多么奇幻的東西,但妖魔鬼怪是確實(shí)存在的。而永樂組最近一次在天下引起軒然大波,是永樂末年到宣德初年?!睒菣?quán)仿佛終于有了傾訴對象,興奮地說道,“他們在青城和妖魔大戰(zhàn)一場,而戰(zhàn)場的遺跡就在彭祖峰?!?/p>
杜郁非心里苦笑,永樂組的那些人其實(shí)比怪物還怪物好嗎?但他并不想和局外人多說,所以把話題拉回來道:“所以你認(rèn)定那邊有什么寶物留存?”
“是的,我聽說有一件叫日銷月鑠印的寶物存在于彭祖峰下的忘情谷?!睒菣?quán)笑道,“據(jù)說那是一枚拳頭大小的方印,上面刻著‘日銷月鑠’四個字?!?/p>
“你這個消息是哪里來的?”杜郁非問,拳頭大小的東西和他預(yù)期的答案不符。
樓權(quán)道:“我一年前辦過一個盜墓的案子,從盜墓賊手里奪得兩張藏寶圖。其中一張是忘情谷的無底洞?!?/p>
“這事情聽著很不靠譜?!倍庞舴抢湫Φ?,“青城山大戰(zhàn)發(fā)生在幾年前?而盜墓賊在意的應(yīng)該是古墓居多吧?一張地圖,就把你吸引成那樣?”
樓權(quán)苦笑道:“我也覺得很奇怪,但當(dāng)時就控制不住地想去那邊看看。所以我和書院的教頭張云濤商量,讓他把試煉的地點(diǎn)改到了忘情谷。并且把試煉場放在無底洞,讓滕鷹和樓飛幫我去尋寶。”
“你自己為何不去?”杜郁非冷笑道。
“我的武藝上不了臺面,真遇上事只有拖后腿的份。而他們小隊里有路弈、莫風(fēng)洋、滕鷹這三個厲害角色?!睒菣?quán)嘆了口氣,遺憾道,“我原以為即便找不到寶物,也不會出什么大事?!?/p>
“七個人死了兩個,但什么都沒帶回來?!倍庞舴锹?,“這次行動除了官方記錄,還隱瞞了什么?”
樓權(quán)道:“我只知道,騰鷹下到地洞的最深處,將旁人引向岔路,自己根據(jù)藏寶圖去取東西。后來突然性情變得狂躁不堪胡亂殺人?!?/p>
“東西究竟有沒有到手?”杜郁非問。
樓權(quán)苦笑搖頭。
這時,袁彬忽然推門道:“小隊集齊,一人事假?!?/p>
杜郁非道:“誰?”
“路宗雨?!痹虻?,“他今天是去蘇月夜那邊當(dāng)差,是慣例?!?/p>
杜郁非眼中精芒閃過,沉聲道:“不對勁?!?/p>
“他哥哥在這里,弟兄兩個……”袁彬說到這里,苦笑道,“我去找他?!?/p>
清晨的北鎮(zhèn)撫司庫房,一架馬車停在值班室前。
路宗雨和氣地遞上公文,與守庫的錦衣衛(wèi)總旗鄭晨打招呼。
“雨哥兒,那么早來這里做什么?”總旗笑問。
“蘇大人讓我進(jìn)去取件東西?!甭纷谟挈c(diǎn)了點(diǎn)公文,“這里寫得很清楚?!?/p>
“可那是要百戶才能進(jìn)去的地方?!笨偲彀櫭嫉?。
“蘇大人親自來了?!甭纷谟晷÷暤溃凹庇??!?/p>
“什么?”總旗吃了一驚。
路宗雨打開車門,里面是正襟危坐的蘇月夜。
總旗深吸一口氣,點(diǎn)頭道:“那自然可以,我去通知百戶大人?!?/p>
不多時,他叫出了值班的百戶王瑞,百戶皺眉看著路宗雨,慢慢道:“蘇大人要的是什么?是否由她去?。俊?/p>
“蘇大人她身體不適,但又事出緊急。事情由我做就行了,你說呢?”路宗雨輕拍了下對方肩膀。
百戶一怔,隨后點(diǎn)頭道:“你說的是,我?guī)钒伞!?/p>
總旗看著這情境微微皺眉,但既然百戶都同意了,他只能不作聲。
路宗雨回身將車門關(guān)好,輕聲對蘇月夜道:“蘇姨,告訴杜叔叔,不找我就不會出事。我也是身不由己?!?/p>
蘇月夜眼中露出焦慮的神情,但她無法阻止路宗雨和那百戶走向庫房深處。
路宗雨和錦衣衛(wèi)百戶一起去庫房,他要進(jìn)入的是機(jī)密寶庫。庫房規(guī)定,要進(jìn)入寶庫需要三件東西,第一,身份必須錦衣衛(wèi)百戶以上;第二,要有鎮(zhèn)撫使以上的授權(quán);第三,要有庫房相關(guān)寶盒的鑰匙。
路宗雨雖然沒有百戶身份,但他帶了蘇月夜做擔(dān)保,而文書和庫房鑰匙,則早就偽造好了。
百戶送到門口打開庫門,陪笑道:“要開哪個柜子?”
“丁字,九號柜。”路宗雨道。
“即便有文書,這個柜子卻開不得?!卑賾粜Φ溃吧项^特意交代過的,這個箱子是羅邪大人的。”
“但你卻必須聽我的?!甭纷谟贻p輕轉(zhuǎn)動左手食指的指環(huán),一絲詭異的光澤在屋內(nèi)亮起?!艾F(xiàn)在交出另一把鑰匙,然后去庫外等我?!?/p>
百戶猶豫了一下,身不由己地走向鑰匙柜,取出一把白銀鑰匙遞給路宗雨,然后一言不發(fā)地走出庫房。
路宗雨將白銀鑰匙和自己的青銅鑰匙合在一起,麻利地來到丁字九號柜前。打開柜子取出一個狹長的鐵盒。兩把鑰匙同時插入鎖芯,盒子里頭放著的是一個酒盅大小的黑玉杯,底座是一只龜,杯身有長蛇環(huán)繞,杯底鏤有銘文。
“玄武墨玉杯,我這輩子的福禍,都因你而起?!甭纷谟贻p聲道,他朝庫房外走了兩步,忽然回頭將甲字號庫房的盒子全都帶走。
廊下忽然出現(xiàn)了許多錦衣衛(wèi),那個總旗鄭晨帶著一隊錦衣衛(wèi)站在門廊前。
“路宗雨,我不知你意欲何為,但北鎮(zhèn)撫司的庫房不是那么容易來去的。”鄭晨喝道。
“我不想多殺人?!甭纷谟甑恍?,“你們最好別擋路。”
鄭晨望向一臉呆滯的百戶,斷然道:“格殺勿論?!彼蜕砗蠖鄠€錦衣衛(wèi)一起亮出繡春刀。
一身狂躁的莫風(fēng)洋出現(xiàn)在屋頂,他輕靈地掠過飛檐,赤手空拳沖向那些錦衣衛(wèi)。三個錦衣衛(wèi)揮刀就砍,卻被他一個照面就拋了出去。
鄭晨面色微變,急沖幾步拍開一根柱子的機(jī)關(guān),回廊邊的土墻上同時射出三十多發(fā)弩箭。
莫風(fēng)洋猝不及防,胸口中了兩箭。但他眼中閃過荒謬之色,淡定地把弩箭從胸前拔出。弩箭的倒鉤拉開他的衣襟,露出胸口觸目驚心的一長條傷口。
鄭晨倒吸一口冷氣,自語道:“僵尸……”
邊上的錦衣衛(wèi)迅速敲響銅鑼,遠(yuǎn)端迅速傳來更多腳步聲。
轟隆一聲,庫房的內(nèi)墻突然被轟出一個大洞。張云濤手提刀劍走了進(jìn)來。與此同時,那個錦衣百戶也拔出繡春刀,殺向自己的手下。這一變化,讓守庫的錦衣衛(wèi)們措不及防,只能紛紛后退。張云濤不言不語間,就斬翻了六七人,眨眼間滿地都是鮮血。
“列陣!后退!”鄭晨大吼道。他的部下們聽從號令,左右散開列出防御陣型。短短時間,就聚集了四五十人。
“你們以為這樣就行了?靠人多?”路宗雨笑道。
“要不然呢?”鄭晨怒道,“我已觸發(fā)危急警報,很快四面的大街都會被封鎖。你們插翅難逃?!?/p>
“當(dāng)然,你們每日在此地當(dāng)值的軍士有八十七人,通常因?yàn)楦鞣N事假緣由,只有七十人出頭。”路宗雨好整以暇道,“你觸發(fā)緊急求援,要半刻鐘才能到北鎮(zhèn)撫司衙門。他們返回過來一刻鐘,而且緊急出動不會超過一百人。要有足夠的人手封鎖四周街道,要的時間就更久。你說的那些,不是不能做,而是來不及做。若不算得清清楚楚,我哪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鄭晨知道對方說的都是事實(shí),緊張之余對著錦衣百戶大吼道:“王百戶,王大人!你到底在做什么?快醒醒!”
那王百戶就像著了魔一般,面無表情不為所動。
路宗雨道:“鄭晨,你既然要拖那么多人和你一起死,那我就順便在此給北鎮(zhèn)撫司一個警告。”他沉下臉道:“全部殺了!”
莫風(fēng)洋、張云濤同時掠起,仿佛虎入羊群,將錦衣衛(wèi)的陣勢一舉沖開,最前面的錦衣衛(wèi)被開膛破肚。鄭晨奮不顧身地攔在部下身前,和張云濤對了一掌,被那異乎尋常的力量打了一個趔趄。
“夠了!路宗雨!鄭晨!都叫住你們的人!”蘇月夜忽然出現(xiàn)在場中。
“蘇姨?!甭纷谟昕嘈Φ?。
“蘇大人!”鄭晨暗自皺眉,他解救蘇月夜后,明明告知她盡快找援軍來。怎么她還在這里?
蘇月夜慢慢道:“鄭晨,你攔不住他們的。放他們走。不要枉送了那么多弟兄的性命?!?/p>
“可是……”鄭晨欲言又止。
蘇月夜道:“杜大人向來珍惜部下的性命。而且即便你放他們走,也并不是放任不管。因?yàn)槲視麄內(nèi)??!?/p>
“蘇姨,我若需要你跟著,早就把你抓走了。”路宗雨笑道,“我?guī)е?,就等于把杜大人變成終身宿敵,我可沒那么傻。而且,我并不想和你們?yōu)閿??!?/p>
蘇月夜道:“我知道你手里的是日月印,也知道你來此地取了玄武杯?!?/p>
路宗雨目光收縮,怔道:“你知道?”
“我看到你手上的指環(huán),也看到你要去哪個庫房。但是小雨,你真知道這些寶物的利弊嗎?”蘇月夜指著莫風(fēng)洋和張云濤道,“這東西普通人是碰不得的。你看你把同伴變成了什么樣?”
路宗雨默不作聲,蘇月夜又道:“我看你似乎還拿了一些你不了解的東西。是否能讓我跟著你,給你解釋一下?而且,我知道日月印和玄武杯的正確使用方法。”
話說到這里,忽然遠(yuǎn)端墻上射來一支冷箭。莫風(fēng)洋一個箭步,替路宗雨擋下冷箭。張云濤對著錦衣衛(wèi)一陣咆哮,飛身擒下弓箭手。
“等一等?!碧K月夜叫道。
但弓箭手已被張云濤摘下頭顱。當(dāng)張云濤要繼續(xù)攻擊時,路宗雨才道:“住手?!?/p>
蘇月夜寒著臉道:“成交嗎?”
路宗雨聽了聽庫房圍墻外的動靜,笑道:“我知道你有一半的可能是在拖時間。但你真以為,我們會被錦衣衛(wèi)包圍嗎?”
“我沒有拖時間,我只說跟著你一起走,但你要放過這里的錦衣衛(wèi)弟兄?!碧K月夜沉聲道。
“蘇姨,我承認(rèn)對你說的很動心。帶你走也會很麻煩……”路宗雨說到這里,眼中忽然露出痛苦之色,他手掌輕撫額頭,隨即一抹詭異的笑容浮現(xiàn)在嘴邊,“但有時候,我也想嘗嘗被杜郁非追捕的滋味。風(fēng)洋,走!張云濤斷后?!?/p>
莫風(fēng)洋跨前一步,他那雙大手,一手抓住路宗雨,一手抓住蘇月夜,居然還能凌空掠起!
錦衣衛(wèi)們想要上前,卻被張云濤剽悍的身軀攔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三人消失在遠(yuǎn)方。
蘇月夜看著后方迅速縮小的人影,問道:“那個大塊頭不帶了嗎?”
“他不是我的朋友?!甭纷谟甑馈?/p>
這一變化讓所有人都措不及防,很快三人就消失不見。錦衣衛(wèi)百戶似乎忽然回過神,猛的調(diào)轉(zhuǎn)劍鋒對著張云濤。張云濤如同拋棄的野狗,迷茫地向著周圍狂吼了幾聲。然后在錦衣衛(wèi)撲上來之前,瘋狂地沖了上去。
看著一片狼藉的庫房,杜郁非面沉如水。最讓他覺得氣憤的是,蘇月夜居然被對方帶走了。鄭晨說她原本已經(jīng)自由,而路宗雨也并不想帶她走。她為何一定要跟著去?而路宗雨又是為何會打起庫房的主意?
杜郁非在蘇月夜的馬車,找到一張匆忙寫就的留言:此次案件牽涉日月印及玄武墨玉杯,我盡力帶他們?nèi)ツ暇┬浜?,望提前布局。日月印相關(guān)在永樂組卷宗有記載。
也許的確事出緊急,但月夜為何一定要以身犯險?
這時,袁彬帶路弈到近前道:“他一定要見你?!?/p>
杜郁非看著面前這個自己從路邊撿來的孩子,笑道:“你想說,這一切你都不知道?都是他背著你干的?”
路弈磕了三個響頭,將額頭都磕破了,才沉聲道:“我會抓他回來。一定!”
杜郁非深吸口氣,低聲道:“找到他再說。”
厲強(qiáng)過來道:“王瑞一問三不知,完全不知自己怎么會被路宗雨控制的。只是說對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迷糊了。”
“他的肩膀上有沒有傷痕?”杜郁非問。
“有一小塊灼傷。”厲強(qiáng)道。
“將他看管起來。”杜郁非道。
孫觀急匆匆過來道:“我們困住張云濤了?!?/p>
杜郁非來到三個街口外,沿街的商鋪被砸得混亂不堪。盡管張云濤僵尸化后,不懼弓箭和普通的刀劍傷,但錦衣衛(wèi)拉起了刀網(wǎng),布置了火銃陣,終究把他逼到了死胡同。即便是這樣,錦衣衛(wèi)組織了兩次沖鋒,都被這大僵尸打退。而張云濤斷了一只手,狼狽地躲在面粉店的磨盤后,面無表情又惶恐不安地看著外頭。
袁彬喝退其他人,同樣赤手空拳走向?qū)Ψ?。張云濤見到他,猛地舉起磨盤砸了出去。袁彬不緊不慢地閃過磨盤,上前一掌劈向?qū)Ψ讲弊?。兩人手臂一碰,袁彬斜著躲過對方的重腿,靈動切入近身,雙手帶起對方右臂,將張云濤整個掀翻在地。
嘭!張云濤摔得灰頭土臉,但毫無意識地翻身就起。那動作迅捷得仿佛獵犬,一拳正中袁彬肋部。袁彬悶哼一聲,同樣一拳轟在對方的下巴上,大僵尸被拳頭打出一丈遠(yuǎn)。張云濤怪吼一聲,揮起血肉模糊的胳臂,張開大嘴沖向袁彬,如猛獸般上前撕咬。
袁彬腳步再次靈動一變,踏入對方近身,雙峰貫耳擊打在對方腦袋上。張云濤昏昏沉沉,卻仍勉力支撐不倒。袁彬舉起破裂的磨盤,拍在僵尸的頭上,張云濤這才倒在地上。
“鎖起來!”袁彬吩咐道。
杜郁非來到他身邊道:“我們都有火氣,但對敵時還是要冷靜?!?/p>
袁彬苦笑道:“我知道,但本可避免的事,卻在眼皮底下發(fā)生了。實(shí)在叫人不舒服。這家伙用拳頭打不死,如何處理?”
杜郁非道:“先關(guān)起來觀察一下。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弄清楚?!?/p>
“這家伙就交給我了。對于怪物,我們修羅宗有些辦法。”羅邪的聲音出現(xiàn)在巷子里。
“你何時來的?”袁彬皺起眉頭,這兩人不是說結(jié)婚前的一個月,最好少見面嗎?
“若不是我攔著,她早就進(jìn)來把這怪物切了?!倍庞舴强嘈Φ溃暗覀冇性S多事情要通過這活死人來弄明白。羅牙兒,這就交給你了。袁彬,你去查一下蘇姐那邊的永樂組的卷宗,看看日月印到底是什么。我會審問那些孩子,或者說,我們不能再把他們當(dāng)孩子看了。”
羅邪看著遠(yuǎn)空,忽然很生氣道:“蘇姐兒搞什么呢。平白無故干嗎要跟人離開京師?”
杜郁非道:“也許她是想幫你取回墨玉杯?!?/p>
“那東西重要,還是她的命重要?”羅邪沒好氣道,“你有沒有覺得她最近不太對勁?”
杜郁非皺眉搖頭,袁彬則苦笑道:“臨近婚期,我平日連公事都不找她了。”
羅邪道:“我覺得她最近似乎不是很開心?!?/p>
杜郁非連續(xù)詢問了許多人,從教書先生到路弈,從路宗雨的父母,到平時照顧他起居的仆從。居然沒人看出他發(fā)生了什么特別變化。
“他最近半年來比以前還開朗了些,說來就這個比較奇怪吧。”路弈努力回憶道:“按道理說,他這半年的確遇到了很不順心的事?!?/p>
“很不順心是指?”杜郁非問。
路弈道:“首先是路家要改繼承人。他原本嫡長子的地位沒有了,因?yàn)樗竽镉辛擞H生的兒子。長到三歲一切無恙,忍不住要他爹換繼承人。失去繼承人的地位,他作為庶出的孩子,沒法蔭補(bǔ)功名。這事是路家的家事,雖然我入了路家的籍,但在家里沒有什么地位,幫不了他。另一個就是,小虹死在青城山。小虹是,是我們一起從湘潭出來的小妹。小雨一直很喜歡她。之前因?yàn)樗羌依锏睦^承人,所以必須安排個門當(dāng)戶對的媳婦。但他失去繼承人的位置后,就對小虹表白了。應(yīng)該說,他一早就表白了,只是等到這時候,才承諾了一個名分。去青城之前,兩個人都很開心。但是,誰知小虹竟會死在青城?!?/p>
“你們在青城山事后的調(diào)查里,有沒有說謊?”杜郁非問。
“沒有?!甭忿男÷暤溃暗鋵?shí),盡管我們都深入了無底洞,但只有小雨、小虹,還有騰鷹去到了最底層。據(jù)小雨說,當(dāng)時滕鷹把他們兩個支開,去了另一條支路很長時間。小雨擔(dān)心滕鷹的安危,就和小虹一起過去。他說滕鷹毫無理由地攻擊他們。而后,三人一路沖到了無底洞的上幾層?!?/p>
“無底洞一共九層?!倍庞舴堑馈?/p>
“是的,一路上我和莫風(fēng)洋他們相繼遇到他們。的確如他所說,滕鷹瘋了般地攻擊我們?!甭忿难壑新冻隹謶种?,“瘋了……”
杜郁非拍了拍手邊岳夢瑤的口供,兩人說的一致,看來真的只有滕鷹和路宗雨才知道在洞底發(fā)生了什么。在洞穴上層上,滕鷹被路弈剁去了右手,路宗雨一劍刺死了對方。而路宗雨也失去了最親密的愛人段虹。
“段虹死于滕鷹之手,你在青城山就已報仇。除非你之前隱瞞了什么。我不明白你為何要這么做。”蘇月夜坐在馬車上,喝著路宗雨煮的茶一路向西。
在這種亡命千里的時候,路宗雨居然還能找到她最喜歡的茶葉,這真叫人懷疑,他到底急不急,緊張不緊張。
路宗雨笑道:“蘇姨,你說你了解日月印,但問出這句話,我就懷疑你了不了解了?!?/p>
蘇月夜看了看他手上的指環(huán):“這算什么話。我了解它的來歷和作用,但畢竟未曾用過。難道還能什么都清楚?”
路宗雨抱了抱拳道:“好,那還請?zhí)K大人,把日月印的來歷給我說一下?!?/p>
“你還真考教起我來了。”蘇月夜輕聲道:“你手上的指環(huán)就是日月印,確切的說這枚指環(huán)由兩件東西組成。一是日銷月鑠印,一是寂滅龍王環(huán)。它的上一代主人是王保保,也就是元朝的宰相擴(kuò)廓帖木兒。這原是明教明尊的寶物,王保保殺了明尊后占為己有。被寶物吞噬心智,墮落成魔。王保保一生英勇無敵,死后成了五大妖王之一,據(jù)說就是因?yàn)檫@件東西。若再往前推,據(jù)說可以上推到大禹治水之時,為了對抗洪水猛獸,大禹依賴過日月印的力量。但那時候,沒有寂滅環(huán)。這就是這件寶物的來歷?!?/p>
路宗雨手指摩挲著指環(huán),苦笑道:“我只知道這寶物是王保保的,卻不知居然是上古之物?!?/p>
“我只是在浩瀚的典籍里看過,從未深入研究?!碧K月夜小聲道,“據(jù)說,日月印,能賦予人神秘的力量,也可能帶來災(zāi)禍。因此日月,即為陰陽。陰陽即是福禍。而寂滅環(huán)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了,盡管能用來克制日月印那霸道的力量,以供凡人使用,另一方面,它會損耗人的心智,讓人陷入抑郁,做出一些不好的事。”
路宗雨笑了笑道:“人本來就會做一些不好的事,這和寶物本無關(guān)系。而王保保被太祖皇帝譽(yù)為天下第一奇男子,他既然選擇擁有日月印,自然說明此寶物有擁有的價值。而蘇姨,你若只是知道一些傳說,我又有什么理由帶著你呢?我知道你最近不快樂,但跟著我算什么解決的辦法?”
“我不快樂?”蘇月夜反問。
路宗雨亦反問道:“二女共侍一夫,或許對某些人沒有問題。但對你真的公平嗎?”
蘇月夜深吸一口氣,笑道:“或許你經(jīng)過了生離死別,但感情的事很復(fù)雜,你還小?!?/p>
“你怎么說都好?!甭纷谟晷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蘇月夜又道:“我見過日月印的圖樣,所以今天在看到你戴著這東西,覺得有點(diǎn)眼熟。后來你鬧出那么大的事,我才反應(yīng)過來可能是日月印。而當(dāng)你去拿墨玉杯,我就更確定了。因?yàn)樾淠癖@樣的魔物,就是專門為日月寂滅環(huán)這樣的東西服務(wù)的?!?/p>
“如何服務(wù)?”路宗雨道。
蘇月夜道:“玄武墨玉杯,是兩晉時期的東西,它最大的用處是作為法陣的陣眼,召喚神秘的力量。我看你身邊那兩個魔物,莫風(fēng)洋和張云濤,似乎并不算完美。若王保保當(dāng)年操控的是這種僵尸,如何能算僵尸將軍?那么你取玄武墨玉杯的目的,自然是為了用它來激活日月印。但要激活這種上古寶物,不僅僅是要用對東西,更要選對地方。我不知你這是要去哪里,但我有一個地方能最大化的發(fā)揮墨玉杯的力量?!?/p>
“什么地方?”路宗雨認(rèn)真問。
“南京玄武湖?!碧K月夜道,“玄武墨玉杯東晉時候誕生于南京,那里是它力量最強(qiáng)的地方。”
路宗雨慢慢道:“我原本要帶它去蘭州,那邊是王保保生前最后的落腳地?!?/p>
“但那邊對寶物來說并不代表什么?!碧K月夜認(rèn)真道,“你若真想它發(fā)揮作用,我覺得要去玄武池?!?/p>
路宗雨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慢慢道:“去了南京,好讓杜郁非抓我嗎?”
“去哪里他不抓你?”蘇月夜笑道,“說實(shí)話,冒那么大的風(fēng)險,失去自己之前的一切。真不明白你為何要這么做!”
路宗雨道:“若是你告訴我,為何要離開京師,為何最近那么不開心?;蛟S我會告訴你為何這么做。秘密是用來交換的?!?/p>
蘇月夜仔細(xì)看著對方,這個青年外表青澀,卻時不時說出異常老成的話。但她并未做聲,只是淡定地品了口茶。
馬車又向前走了幾十里,路宗雨忽然命其換路改往南方。
“我在永樂組的卷宗里,查到了日月印的來歷。奇怪的是,卷宗里說日月印已損壞,且不可能修復(fù)?!痹?qū)⒛莾身摫”〉挠涗浗唤o杜郁非,“或許,蘇姐看出了他們要做什么,才決定跟著去?!?/p>
“無論要做什么都不值得她冒險。”杜郁非道:“我們要封鎖往南的道路,務(wù)必在玄武湖之前解決問題?!?/p>
“那幾個孩子是繼續(xù)關(guān)著?”袁彬問。
杜郁非苦笑道:“一旦失去信任,重拾信任很難。樓飛不用帶了,讓夢瑤和小路跟我們走?!?/p>
“大哥的意思?”
杜郁非道:“把小的都叫來?!?/p>
路弈、樓飛、岳夢瑤一起來到杜郁非近前。
杜郁非道:“相信你們都已知道,這次的嫌犯是路宗雨。盡管,我不知他為何要這么做,但事實(shí)就是如此殘酷。而你們?nèi)耍瑫簾o證據(jù)顯示你們涉及其中。樓飛,你樓家私自改動書院試煉任務(wù),牽涉入了青城山的案件。這事之后會追究?!?/p>
樓飛躬身抱拳。
杜郁非道:“你們本來就要畢業(yè),而百戶的官職,不會因?yàn)榇舜问录罩?。如今有情報顯示,路宗雨會南下去應(yīng)天府。你們對他最了解,幫我想辦法抓住他。路弈和岳夢瑤,你二人誰的貢獻(xiàn)大,我就把百戶的官職給誰。盡管夢瑤是女子,但我同樣有相應(yīng)級別的位置提供。樓飛,若你表現(xiàn)最佳,我就免去追究你在青城山之事的過失?!?/p>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紛紛躬身拜謝。
杜郁非慢慢道:“你們都是從小就是認(rèn)識我,我賞罰分明。莫再讓我失望?!?/p>
杜郁非重新研究路宗雨的卷宗,發(fā)現(xiàn)蘇月夜曾對此人做過詳細(xì)的分析。
路宗雨和路弈同年進(jìn)入錦衣書院,性格細(xì)膩沉穩(wěn),極少在行動中負(fù)傷。路宗雨最擅長的是行動方略的制定,以及對卷宗的歸類記錄。因此蘇月夜常將其留在身邊作為助手。他最擅長的是太極劍法和太極拳,左右手都能用劍,但教官對其武藝的評價是中人之姿。此人八字純陰,直覺精準(zhǔn),并對兇煞之地極為敏感。
是了,應(yīng)侯府一案中,小路宗雨就是因?yàn)榘俗旨冴?,才成為對方的誘拐對象。杜郁非想起了許多往事,那時候他還沒到現(xiàn)今的高位,那時候和羅邪的關(guān)系也并不明了。那時候,袁彬只是初出茅廬的后生。若當(dāng)時就知道,多年后這孩子會成為敵人,那會是什么心境?
杜郁非面無表情地看著馬車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蘇月夜倩影,她為何要冒險?臨近婚期,為何做出這種舉動?難道她并不想嫁給我?杜郁非苦笑了一下,也許她是太驕傲?但誰不驕傲呢?人若過于驕傲,只是苦了自己。杜郁非忽然有些害怕,若蘇月夜就此遠(yuǎn)走高飛,接下來的事誰能想象?生活難道就此崩塌?
馬車止步,袁彬送上來一份簡報。里面是蘇月夜的密件,她和路宗雨迂回去了湖南,然后坐船向東去南京。
“看來路弈說對了。路宗雨會選一條避開錦衣衛(wèi)勢力范圍的路,并且這條路是水路。”杜郁非輕聲道。
“路弈說,靠水的地方讓路宗雨格外舒服?!痹虻溃骸暗麤]猜到的是,對方用了十多天,繞了那么大一個圈子。顯然,路宗雨并不急?!?/p>
杜郁非道:“不錯,急的是我們。讓那幾個小子繼續(xù)分析,看在哪條河道能攔下他們?!?/p>
袁彬道:“各地衛(wèi)所有消息匯總,說是近來有不少武林人失蹤,你說會不會和他們有關(guān)?”
杜郁非道:“只希望我們要處理的不是僵尸軍團(tuán)?!?/p>
袁彬又道:“羅邪送來報告,王瑞在發(fā)燒一日后,于第二日凌晨間死亡。張云濤,則沒有大的變化。她說,這個僵尸,生前的武藝仍在,但精細(xì)的招數(shù)基本不用了,戰(zhàn)斗方式仿佛黑熊,主要是以力克敵。從智力則說不好,他目前對食宿等生活所需沒有要求,與其說他是人類,不如說更接近狗吧。羅邪說,研究已經(jīng)結(jié)束,她準(zhǔn)備南下了?!?/p>
杜郁非思索道:“這么說來,不是所有被路宗雨操控的人都會變成僵尸。對了,永樂組杜晉玄那邊有回復(fù)嗎?”
袁彬道:“他們說日月印是壞了的,所以之前并未關(guān)注。當(dāng)然,盡管修復(fù)的可能不大,仍要我們多加小心,那東西依然具備蠱惑人心的力量?!?/p>
杜郁非說:“那他們沒有提及,僵尸的怪異體質(zhì)問題?”
袁彬道:“他們只說,僵尸將軍王保保操控的僵尸,能力遠(yuǎn)不止如此。所以確認(rèn)日月印一定是壞的。”
杜郁非道:“但路宗雨從寶庫取走了十來件東西,他的目的不好猜。他們有說其他物件有什么用嗎?”
“這個他們并無答案?!痹驌u頭道,他發(fā)現(xiàn)杜郁非很重視永樂組的話,永樂組是個很神奇的組織,這當(dāng)然沒有錯,但從前的杜哥不是這樣的。
天空飄著小雨,路宗雨負(fù)手站在船頭,看著莫風(fēng)洋將一具尸體不著痕跡地沉入水中。
“十三天來死的第十人,活下來的只有兩個?!碧K月夜冷笑道,“我從前沒看出來你那么冷血。”
路宗雨道:“我原以為存活率會高些,就好像我在京城對幾個人用了日月印,至少有一半人有用。如今看成功率真的有點(diǎn)低,但要做大事就要有犧牲?!?/p>
蘇月夜冷笑道:“你跟著我和杜郁非那么久,就學(xué)會了這個?若是做事可以不折手段?,F(xiàn)在杜郁非就對你的家人動手了?!?/p>
路宗雨道:“首先,杜叔有禍不及妻兒的規(guī)矩。然后,我的那些家人……你是指生了我好多年,因?yàn)樽约簩?shí)在生不出才把我接回家的老頭,還是那個一心求子,從不正臉看我,真得了孩子,就把我丟回京郊小屋的大娘?我的親身娘親在生我時就難產(chǎn)死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已沒有家人?!?/p>
“家人就是家人。或許有對你不好的地方,但血緣關(guān)系你是改不了的?!碧K月夜調(diào)侃道,“就好像同窗不論你喜不喜歡,他們都是你的同學(xué)。只不過關(guān)系好不好罷了。我只奇怪,莫風(fēng)洋一貫是你的好兄弟,甚至關(guān)系比路弈還好。從小你被欺負(fù),都是風(fēng)洋幫你。為何你把他變成僵尸了?”
路宗雨面色轉(zhuǎn)冷,淡淡道:“聰明的女人不多話,話太多我就送你上岸了?!?/p>
蘇月夜目光轉(zhuǎn)而望向船舷邊一個黑瘦的少年,笑道:“男人都煩別人議論他的失敗。那個叫謝孔孟的小子似乎不錯。第四天了,沒變成僵尸,也沒對你俯首帖耳,只是氣質(zhì)上變得不同了。這算不算你最成功的一例?”
“也許,他是答案。但他還小,不堪大用。”路宗雨輕聲道。
蘇月夜看了眼另一邊船舷上,一個白凈的胖子,苦笑道:“那個胖子堪用嗎?”
路宗雨也嘆了口氣,他一路上試圖用日月印轉(zhuǎn)化更多人,以期望得到更多的僵尸手下,但十二個人只有這兩個活下來。目前看這種轉(zhuǎn)化,最關(guān)鍵的是第三天,很多人第一第二天時表現(xiàn)得很正常,甚至已顯示出特殊天賦,但到了第三天就忽然全身不舒服,甚至進(jìn)入瀕死狀態(tài)。黑瘦少年叫謝孔孟,白胖子叫王術(shù),他們已分別進(jìn)入第四和第五天。
一個聲音忽然在路宗雨的腦海里道:“相信我,那個孩子就是我們要的感覺?!?/p>
“每次轉(zhuǎn)化別人時,你都是這么說的?!甭纷谟暝谛睦锘卮稹?/p>
“所以我們要完善日月印,那樣不僅會有更強(qiáng)大的軍團(tuán),更強(qiáng)大的寶物,當(dāng)然還有更好的自己?!蹦锹曇粑⑿Φ?。
“那樣我們才有機(jī)會把小莫轉(zhuǎn)化回來?!甭纷谟甑?。
“沒錯,那樣才有機(jī)會。”那聲音懶洋洋道。
路宗雨深吸口氣,他不想聽到這個聲音,但自從他在青城山戴起日月寂滅環(huán)后,這個聲音就一直揮之不去地困擾著他。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瘋了,后來才知道,這是戒靈的聲音。
杜郁非站在陳家渡的碼頭上,遠(yuǎn)遠(yuǎn)眺望那條逐漸駛?cè)敫劭诘纳檀?/p>
樓飛小聲道:“他們在董家渡放棄了私鹽船,改用這條運(yùn)木頭的貨船,我能確定他們?nèi)栽诖?。?/p>
“這次你領(lǐng)先了嘛?!倍庞舴堑?。
樓飛道:“屬下只是盡力而為。”
袁彬道:“這里河道窄,河水淺。我在兩岸布置了三百一十五人,路宗雨插翅難飛?!?/p>
“屬下?lián)牡氖翘K大人的安全。”岳夢瑤提醒道。
杜郁非道:“你們負(fù)責(zé)捉拿路宗雨,我來救蘇月夜?!?/p>
“等靠岸嗎?”袁彬問。
杜郁非看著碼頭,小聲道:“他們不用等靠岸就會發(fā)現(xiàn)埋伏,所以我們提前在水下拉起鐵鎖。”
路宗雨頭疼了半日,即將靠岸時,來到船頭透氣。陰沉的天色帶給他不錯的心情,路宗雨深吸口氣目光掃過河岸,忽然心生警兆。
“杜郁非來了?!甭纷谟甑溃斑@里河道狹窄難進(jìn)難出,果然是合適的伏擊點(diǎn)。”
蘇月夜道:“你選走水路,總有應(yīng)對之法。”
貨船慢慢調(diào)頭,遠(yuǎn)端的錦衣衛(wèi)看到這一變化,立即拉起了水下的鎖鏈。貨船巨震,船底迅速浸水。
“只是原以為他會等到應(yīng)天府才行動?!甭纷谟陮δL(fēng)洋和白胖子揮了揮手,兩人迅速打開后艙的大門。路宗雨笑道:“我沒有什么可失去的,只看蘇姨是否要繼續(xù)跟著。”
蘇月夜看著船艙里踉蹌走出的二十多個男女,她原以為對方抓來這些人是為了轉(zhuǎn)化僵尸,難道是另有目的?
路宗雨對少年和胖子道:“你們保護(hù)蘇姨,聽她號令。若她不愿意逃就放她走?!彪S后,他帶著王術(shù)和莫風(fēng)洋向岸北走。
莫風(fēng)洋在離船時,朝著船艙丟了一個火把。運(yùn)送木材的貨船火勢驟起!而謝孔孟不由蘇月夜拒絕,就帶她劃著一條小船向南。
船艙里的男女呼天搶地,碼頭上的錦衣衛(wèi)很快意識到著火的船上有百姓,分出幾條小船前往救援。
謝孔孟低聲道:“善惡之爭,以惡之名行事總能占便宜。蘇大人,你是否決定一直跟著路大人呢?”
“當(dāng)然?!碧K月夜小聲道,而這是她第一次聽對方開口,謝孔孟的聲音柔和低沉。
胖子王術(shù)面無表情地看著遠(yuǎn)端,沉聲道:“有敵人來了?!?/p>
杜郁非一直盯著貨船,眼看在船舷上放下兩條小舟,一條向北,一條向南。而南面這條船上,依稀有蘇月夜的身影。杜郁非親駕小船逐波而下,很快就逼近了敵人。
王術(shù)跨前一步,“嘭”的一掌拍出!掌風(fēng)帶起層層風(fēng)浪,卷向錦衣衛(wèi)的快船。
杜郁非從船頭掠起,腳踩水波蜻蜓點(diǎn)水,凌空一劍刺出。叮的一聲,掌風(fēng)和劍氣一碰,居然發(fā)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胖子微一皺眉,雙掌一合,雙臂舒展平推!水波上瞬間立起一面水墻!
杜郁非衣袂輕擺,在水墻阻擋前就穿越過去,踏雪劍直指對方胸膛。王術(shù)深吸口氣,整個人漲成一個球,隨后一拳凌空擊出,帶起漫天狂風(fēng)。杜郁非滿面都是水滴,四面八方都有水箭襲來,只得換了口氣退回自家小船。
這個照面過后,兩條船的距離隨之拉開。這家伙的功夫透著古怪,杜郁非二次掠起,人若大鳥般劃過水面。踏雪劍刺向王術(shù),仿佛鳥喙啄向浪濤中的肥魚,精準(zhǔn)而輕盈。
王術(shù)無可奈何后退幾步,才躲開劍鋒,但也因此落入水中。但詭異的是,他并未沉入河里,而是四平八穩(wěn)地站在水面上。
杜郁非皺起眉頭,不理王術(shù)直接去找蘇月夜。但謝孔孟冷靜淡然地攔在蘇月夜身前,目光望定踏雪劍,平穩(wěn)地抬起胳臂,一道詭異的刀風(fēng)劃過半空。杜郁非身形變換,堪堪躲過一擊。而這時,王術(shù)已重整旗鼓。
那胖子深深地吸足一口氣,人鼓得仿若圓球,隨后狂喝一聲,所有的力氣全部從手臂上甩出,肥胖的身子扁成了一張薄紙,暴虐狂放的力量從水面席卷而來!
杜郁非仿佛暴風(fēng)雨中的小舟,忽然被大浪推起,他整個人倒飛出去。王術(shù)眼中露出喜色,但緊接著忙向后退。原來杜郁非看似失控的一翻,卻是迅猛無比地貼向他的身邊。踏雪劍橫掃千軍地帶起層層浪花,所有水花同時化作冰雪,青霜般的劍氣將其團(tuán)團(tuán)圍住。
寒芒閃過,王術(shù)的頭顱被一劍斬下。
杜郁非看也不看對方的尸體,轉(zhuǎn)而立于船頭,望定蘇月夜道:“好了,跟我回家。”
眼神交匯,蘇月夜眼中閃過復(fù)雜之色,沉默不語。
謝孔孟微笑道:“蘇大人,你究竟跟誰走?”
“我要去找路宗雨?!碧K月夜認(rèn)真而堅決道,“沒有我在,他會胡亂殺人?!?/p>
杜郁非眉頭微揚(yáng),正要說些什么。那黑瘦的少年就道:“我明白了?!?/p>
謝孔孟深吸口氣,四方風(fēng)云驟起,讓杜郁非和蘇月夜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現(xiàn)。這少年居然拉住蘇月夜的胳臂,平穩(wěn)地站在水面一尺之上,并且飛快地遁向遠(yuǎn)方。
杜郁非大怒,從船頭彈起,昂然出劍!激烈澎湃的劍意,直奔對方后心。
謝孔孟冷笑半轉(zhuǎn)身,手掌輕揚(yáng),斬出層層風(fēng)刃。杜郁非在半空接下十余招刀風(fēng),終于落回水面。而對方趁勢飛快飄逸地貼著水面遠(yuǎn)遁而走,逃跑的路線上留下小小的旋風(fēng)。
錦衣衛(wèi)的包圍圈,沒能圍捕到路宗雨,路宗雨不知為何很熟悉地形,沖上河岸繞過樹林很快就消失了。
抓捕失敗最難受的是路弈,他帶著十多個錦衣衛(wèi)看到路宗雨和莫風(fēng)洋上岸。路宗雨那一襲青衫,正是段虹去青城山前為其縫補(bǔ),這讓路弈心頭一陣恍惚。等回過神來,因?yàn)樗倪t疑包圍圈出現(xiàn)缺口,對方已進(jìn)入樹林。樓飛對其冷嘲熱諷,他們在回碼頭前就爭吵起來。結(jié)果被袁彬狠狠訓(xùn)斥了一番。
杜郁非將本次抓捕失敗的責(zé)任攬在自己身上,因?yàn)樗X得是自己被情緒左右,抓捕本該以路宗雨為首要任務(wù),而自己卻去找了蘇月夜。
“我當(dāng)差已經(jīng)二十年了?!倍庞舴桥牧伺纳砩系墓俜?,“最討厭的事就是抓自己人。不管是錦衣衛(wèi)還是公門中人,我都不喜歡管。為什么?”
袁彬苦笑道:“牽扯太多,太麻煩?!?/p>
杜郁非道:“這次抓的路宗雨和莫風(fēng)洋,不亞于是我們的親人。抓捕他們,難免困擾我們的情緒,導(dǎo)致這樣那樣都不順手。所以各位,都不要抱怨了。所有事我們在玄武湖解決。”
“蘇姐兒沒有問題嗎?”袁彬問,那么多人也只有他敢問。
“她沒問題?!倍庞舴钦J(rèn)真看定眾人道,“她留在那邊,只為了阻止路宗雨亂殺人?!?/p>
岳夢瑤問:“我發(fā)現(xiàn)路宗雨的隊伍又多了幾個陌生面孔。”
“我也看到了,但這次的人不像僵尸?!睒秋w說道。
路弈道:“另外我們在船上救下的人怎么處理?也沒發(fā)現(xiàn)僵尸?!?/p>
“你們查的怎么樣?”杜郁非問厲強(qiáng)。
厲強(qiáng)道:“這批百姓,是他們每日靠岸擄來的。說是隨意擄掠也不完全,這些人多少都有點(diǎn)武藝。甚至有兩個是成了名的劍客,是長江沿岸有名的豪強(qiáng)?!?/p>
孫觀道:“初步檢查,這些人身上并無新的烙印,據(jù)他們說,原本路宗雨要把他們?nèi)y試。但后來又改了主意?!?/p>
“也許是蘇大人讓他改變了主意?!眳枏?qiáng)道。
“不論如何,將這些人留在衛(wèi)所一個月做觀察。但別難為他們?!倍庞舴窍肓讼胗值?,“你們幾個小的,認(rèn)真研究玄武湖的方略。下一次不容再錯了。”
在杜郁非心頭,有疑問和擔(dān)心并未說給其他人,那個黑瘦少年和白胖子,不止未出現(xiàn)僵尸體,更擁有一些異于常人的本事。若是這樣,是否說明日月印并不像永樂組說的,是一件壞掉的寶物?
而關(guān)于蘇月夜,杜郁非更是憂心忡忡,路宗雨并非普通人,而且從處理那些百姓的手法看,翻手為云覆手雨,性格多變。萬一,他將蘇姐兒轉(zhuǎn)化,那又會怎么樣?
“蘇姐兒,你何必執(zhí)意要去。”杜郁非看著稀疏的星辰,輕嘆道。
他百思不得其解,一貫溫柔賢淑,寬厚明理,處事謹(jǐn)慎的蘇月夜,為何在大婚前夕,讓自己深陷危機(jī)。這種事,不應(yīng)該是羅邪的戲份嗎?
路宗雨和段虹在黑暗曲折的洞中小路疲于奔命,他們知道滕鷹的武功是小隊里最好的,但從未感覺他的大劍如此恐怖。路宗雨的肩頭有一道五寸長的猙獰劍口,鮮血順著手臂不斷流淌。而段虹為護(hù)著他,神經(jīng)繃緊著注意著身后的黑暗。
前方有了光亮和人聲,就要到無底洞的上層了。二人臉上露出喜色,放開腳步提速疾奔。
突然,滕鷹如魔鬼般擋在出口前,高大的身影沉重的劍影使得洞窟重歸黑暗。無比沉重的一劍凌空劈來!段虹疾呼一聲,將路宗雨推開,自己被劍劈個正著。幾乎在同時,她的三枚鐵翎箭正中對方。
滕鷹悶哼一聲,一腳踹在段虹心口,失去平衡的段虹落入下層的熔巖河消失不見。路宗雨心中大慟,瘋了般撞向?qū)Ψ健6v鷹想要避讓,卻腦袋一暈,這才意識到段虹的箭上有毒。兩人拉扯著沖破了石壁,摔在無底洞的上層,路宗雨奮力抓住對方手腕,滕鷹的手掌沾滿了他的血。
滕鷹給了路宗雨一個背摔,然后提劍斬向他的脖子。
突然,斜刺里路弈殺到,一刀斬落了滕鷹的左手。鮮血飆起,滕鷹面孔煞白,舞動大劍護(hù)住門戶。偷襲得手的路弈,仍舊戰(zhàn)其不下。
半暈眩的路宗雨掙扎爬起,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詭異的聲音。
“去把我撿起來,把那枚指環(huán)撿起來?!?/p>
“什么?”
“那枚指環(huán)!華麗的,玲瓏的,無價的指環(huán)!”
“什么?”
“該死的,撿起那枚指環(huán),在那條惡心的斷手上的指環(huán)?!?/p>
“斷手?”
“你不想報仇嗎?撿起指環(huán),就能報仇!”
報仇兩個字刺激了路宗雨,他目光在幽暗的地面上尋覓,看到滕鷹的斷手上戴著一枚指環(huán)。
“對了,就是它!日銷月鑠??!撿起來,撿起來!”
路宗雨鬼迷心竅一般,在一連串的催促中撿起指環(huán),并下意識地戴在自己左手。
“殺了他!”
一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布滿身體,他突然沖向被莫風(fēng)洋和路弈圍攻的滕鷹,一劍穿透了對方胸膛。
殺了他!殺了他!路宗雨大口喘息著,從夢中驚醒,抹去額頭的冷汗,他迷茫地看著四周。
“撿起指環(huán),是你今生最大的噩夢嗎?每晚都要這樣過,很無趣啊?!蹦X海中的聲音再次響起。
“撿起你并非噩夢,噩夢是那場變故?!甭纷谟晷÷暤?。
“等你有本事了,即便要復(fù)活段虹,也并非不可能。但一切急不得。實(shí)話說,你這么兒女情長,如何成就大業(yè)?”
路宗雨道:“我不需成就什么大業(yè),我只要平淡簡單的生活?!?/p>
“真是沒出息啊。”那聲音忽然笑了起來,“但即便如此,你這幾日做的事,幾年來很多有雄心壯志的人也做不來。如果哪一天你覺醒了,我還真是期待?!?/p>
“王保保,若我真有能力了,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從我心里趕出去!”
“你現(xiàn)在也可以趕我走。只要你把戒指,遠(yuǎn)遠(yuǎn)地丟掉就可以了。但從古至今,從未有人能抗拒日月印的邀請?!蹦锹曇羯宰魍nD,又慢慢道,“我只是一介元神碎片,在指環(huán)里寄居度日做戒靈,你不要再叫我王保保。王保保早就死了?!?/p>
路宗雨沉默了片刻,問道:“去玄武湖,真的會讓墨玉杯更有效嗎?”
王保保笑道:“人最后都要自己做主,依賴別人有用嗎?”
“這明明是為了幫你。”路宗雨沒好氣道。
“那你的判斷呢?”王保保反問。
路宗雨慢慢道:“八成是個陷阱,但只要玄武湖真對墨玉杯有用,那就值得冒險?!?/p>
王保保笑道:“的確有用。只是陷阱也很危險,憑現(xiàn)在的你應(yīng)付不了杜郁非?!?/p>
“風(fēng)險越大收益越大,可以賭一賭?!甭纷谟昀湫Φ馈?/p>
王保保發(fā)出略帶倦意的笑聲,不再說話。
路宗雨將指環(huán)摘下,望著窗外的池塘默默運(yùn)了半天力,終究沒有把指環(huán)丟去。他將指環(huán)放入墨玉杯,隨后用小刀劃破手腕,將鮮血滴入杯中,指環(huán)泛起一陣迤邐的光華。路宗雨依稀發(fā)現(xiàn),指環(huán)上的圖紋更清晰了。
“蘇大人回來了?!蹦L(fēng)洋在屋外道。
“她居然回來了?!蓖醣15溃骸拔覀冊囋嚳崔D(zhuǎn)化她可好?”
“決不許你碰她!”路宗雨沉著臉。
“你說了算嗎?”王保保笑道,“我知道她對你來說,有種親娘的溫情。但世道艱難,命運(yùn)無情。你護(hù)住她,誰又護(hù)住你?”
“總之不許你碰她!”路宗雨斬釘截鐵道。
王保保淡然道:“要看她了?!?/p>
路宗雨戴回指環(huán),轉(zhuǎn)動著日月印走出屋子,身上散發(fā)出一種詭異的落寞。黑夜中,美得如深谷幽蘭的蘇月夜站于屋檐下。
“蘇姨,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甭纷谟晷Φ馈?/p>
“看到你隨意處置俘虜,我若不跟著,你不知會做出什么。”蘇月夜笑了笑,指著謝孔孟,慢慢道,“另外,我還有個驚喜要告訴你?!?/p>
黑瘦少年恭敬地對路宗雨施禮,離地浮起兩尺,然后手掌揚(yáng)起一道風(fēng)刃。
“控風(fēng)?極為少見的控風(fēng)?日月印果然奇妙?!辟澰S過后,路宗雨又問道,“王術(shù)呢?”
“王術(shù)死了,他似乎擁有某種控制水波的力量?;蚴莿e的。反正沒人能弄明白了?!碧K月夜笑道,“你要好好想一想,轉(zhuǎn)化這兩人時到底做對了什么?”
路宗雨皺起眉頭,摩挲著戒指,忽然重新道:“蘇姨,你為何要回來?你那么希望帶我去玄武湖,然后封印我嗎?”
蘇月夜怒道:“這從何說起?你打小就跟著我。我只是不希望你誤入歧途,所以即便有生命危險,也要在你身邊守著?!?/p>
路宗雨揮手讓其他人退下,微笑道:“今次這樣的回答不行。你若不說出真實(shí)的理由,我不能留你。”
蘇月夜抬頭望著朦朧的月色,慢慢道:“我只接受秘密交換?!?/p>
“可以?!甭纷谟甑?。
蘇月夜踱了幾步,曼妙的身姿于燈火下忽明忽暗,嫣然一笑道:“你先。你為何要讓朋友陷入險地,為何要背叛北鎮(zhèn)撫司衙門?”
路宗雨沉默片刻,深吸口氣道:“我在青城山無底洞,得到了僵尸將軍王保保的日月印。就是這枚戒指。”他轉(zhuǎn)動著指環(huán),苦笑道,“這枚戒指催促著我將它的傷治好,而我無法拒絕?!?/p>
“為何無法拒絕?”蘇月夜奇道。
路宗雨道:“因?yàn)閺拇魃纤囊豢唐?,除非我死了,他已和我血脈相連?!?/p>
蘇月夜想了想道:“是誰教你使用的方式?比如轉(zhuǎn)化僵尸?!?/p>
路宗雨道:“我得到日月印后,認(rèn)真查閱了典籍。另一方面,我心里得到了某種感應(yīng),模糊地知道要怎么用。我計劃得到百戶身份后,去庫房取墨玉杯。因?yàn)槲覀儺厴I(yè)的時候,臨近杜郁非大婚的日子,會是錦衣衛(wèi)最松懈的時間。而在此之前,我更希望對樓家進(jìn)行報復(fù)。是他們將書院的試煉,放在了青城山才導(dǎo)致這一慘劇。樓家的人根本不在乎死了人,在事發(fā)后還突擊審訊我們,問我們其他人是否得到了神秘物品。他們必須受到懲罰!”
“張云濤是樓家的人。所以你要對付他?!碧K月夜道。
“是的,我悄悄對他說,我在青城山得到了東西,然后和莫風(fēng)洋一起伏擊他。但張云濤武功高強(qiáng),莫風(fēng)洋被他打得重傷。”路宗雨坐在屋檐下,慢慢敘述當(dāng)日的事,“日月印的典籍里說,它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所以我用它在小莫身上加了個印記。隨后……小莫就死而復(fù)生了。雖然我覺得他有點(diǎn)不對勁,他從沒那么聽我的話過,但總算是活了。張云濤被我俘獲后,我想看看對日月印的使用者服從,是否是日月印能帶來的一個功效。就用他做我的另一個試驗(yàn)品,也給他加了一塊印記。果然隨后,他就完全聽命與我。但他的反應(yīng)和小莫不同,張云濤在第一個白天就顯出了僵尸化。然后,我必須處理他的尸體。而我從他那里事先得知了晚上的試煉,所以就提前將他運(yùn)到百花山太虛谷。并且將地穴原本的機(jī)關(guān)做了改動,把證據(jù)陸續(xù)指向樓家,讓他們接受調(diào)查。但在地穴事件后,小莫的身體也惡化了。”
蘇月夜道:“他們接受調(diào)查,對你有什么好處?畢竟那點(diǎn)證據(jù)是無法對他們造成什么傷害的?!?/p>
“原本我還有后續(xù)做法,但在地穴坍塌,我詐傷醒來后,發(fā)現(xiàn)小莫也有僵尸化的跡象?!甭纷谟暄壑猩涑錾钌畹目謶郑拔覐臎]想過要讓小莫這樣子,只能讓他去樓權(quán)那邊送死。而原來的計劃要做出改變。我必須盡快修好日月印,因?yàn)閾?jù)說修好了日月印,一切就會有轉(zhuǎn)機(jī)。我必須要得到玄武墨玉杯,之后的事你知道了。我不是百戶,所以必須要靠你才能打開庫房?!?/p>
“我不信,我不信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決斷?!碧K月夜搖頭道:“你不是這種人?!?/p>
路宗雨道:“我是哪種人不重要。蘇姨,我不是那個十歲不到的孩子了。你可以不信,但事情就是這樣,所以輪到你說秘密了。你不會只是為了來照看我吧。”
“在北庫房,我的確有機(jī)會走。”蘇月夜看著天空,那慢慢移動的云層,笑道,“但我很好奇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知道最近書院出了事,但并不知道細(xì)節(jié),所以從未對你抱有戒心?!?/p>
路宗雨道:“所以我才容易得手?!?/p>
蘇月夜苦笑道:“我的問題在我自己,我不想留在鎮(zhèn)撫司衙門。我不想留在京師,我不想在……杜郁非身邊。我不想看到他和羅邪。”
路宗雨皺起眉頭,慢慢道:“我以為你們就要大婚了,這是整個錦衣衛(wèi)的喜事?!?/p>
“是吧……”蘇月夜道,“但我不想嫁?!?/p>
路宗雨吃驚地看著她,試圖理清頭緒道:“但據(jù)我所知,你是杜叔的青梅竹馬,你才是他有媒妁之命的那個。而且你不一直都是陪在他身邊嗎?我們書院的人說,不求家財萬貫,不求官運(yùn)亨通。只求有一個像蘇姨這樣,能永遠(yuǎn)福禍相依的女人,就是天大的福分了。我們不羨慕杜叔有羅邪,羨慕的是他有你?!?/p>
“感情的事,你不懂。我想嫁給杜郁非,但不想這樣嫁?!碧K月夜眼中淚花閃動,咬著嘴唇道,“秘密換秘密,我想離開京師,就是這樣。”
“可是,為什么?你一直陪著他,盡管不為了名分,但有名分難道不好?”路宗雨問。
“若為了什么名分,我不需要等到今天。而今天他給我的這個名分……”蘇月夜輕輕哽咽了一下,“之前那么多年,有意義嗎?就算是我不知足吧。我知道這個結(jié)局在別人眼中很好,但我這不是要的?!彼拖骂^了一會兒,重新抬起時已面帶笑容,“感情的事,你小孩子不懂?!?/p>
路宗雨一直摩挲戒指的手停了下來,似乎認(rèn)認(rèn)真真重新打量了面前的女子,忽然發(fā)出了一聲歷經(jīng)塵世的落寞嘆息。
看著蕩漾著霧氣的玄武湖,羅邪搓了搓手掌,心情一片灰色。本已臨近婚期,卻鬧了這么一出,她有種想殺了蘇月夜的沖動。難道我的讓步不夠大嗎?難道我沒有分享出最寶貴的東西嗎?難不成,我該離開杜郁非成全蘇月夜才對?羅邪心里有壓不住的火氣,但她也知道,這些不能在杜郁非面前表現(xiàn)出來。因?yàn)殄\衣衛(wèi)的當(dāng)家人這些天真的是焦頭爛額。
短短十來天里,南直隸武林又有近二十個青年高手失蹤。鑒于之前在水上的遭遇戰(zhàn),杜郁非難以想象若有一半人被僵尸化,會要面對怎樣的陣仗。
“周圍已布置妥當(dāng),但我很懷疑路宗雨是否真的會來?!绷_邪說道。
杜郁非道:“至少在敵人那邊有一個自己人。要不然,天大地大,我們又到哪里去抓路宗雨?”
“為何一定要抓此人?!绷_邪嘟囔道,“他又沒擋錦衣衛(wèi)的路。”
杜郁非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下沒再言語。忽有錦衣衛(wèi)急匆匆跑來,遞上一份密件。
秦淮河上久不使用的系統(tǒng)又被激活了?杜郁非詫異地看著密件上的油紙包,一種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這是很多年前,蘇月夜剛開始做暗樁時,在南京城里和他的聯(lián)絡(luò)方式。他們通過秦淮河道,能迅速隱蔽地傳遞許多消息。
密件上簡單寫道:已至南京,藏身秦淮。似另有安排,未必至玄武。敵勢強(qiáng)大,望多做打算。蘇。
羅邪低聲道:“如果對方已到南京,我覺得可以試試看把張云濤放出去。沿著秦淮河找,狗總是會找主人。我們可以提前做個突襲。”
杜郁非點(diǎn)頭道:“這是個辦法,但就怕放出會惹事?!?/p>
羅邪笑道:“這就交給我了。蘇姐真能干!”
杜郁非淡淡一笑,蘇月夜當(dāng)然能干,錦衣衛(wèi)那縝密龐大的暗樁組織,若沒有蘇姐,怕要倒退十年不止。他翻過密件,紙背上又提示道:路,他不似一個人。
什么叫不似?
這時,袁彬帶著永樂組駐守玄武湖的領(lǐng)隊前來。來的居然是東方一,杜郁非怔了下,隨即意識到,東方一作為金陵東方家的人,負(fù)責(zé)永樂組在此的事務(wù),本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而東方一身手非常不錯,可謂得到一個強(qiáng)援。
東方一道:“上頭近日來了通知,告知杜大人會需要我?guī)兔?。所以,東方一在此聽候差遣?!?/p>
“你對日月印有什么了解?能否說點(diǎn)卷宗上沒的內(nèi)容?!倍庞舴菃枴?/p>
東方一道:“簡單說,日月印若是刻在人身上,接受印記的人會獲得一樣異能。具體什么能力,并不確定??赡苁巧裥行g(shù),可能是水火術(shù),也可能是長生術(shù)等玄幻之技。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完好的日月印上存有戒靈?!?/p>
“戒靈?什么是戒靈?”杜郁非皺眉道。
“凡是寶物都有靈,無有器靈,不算神物。簡單說,就是寶物的靈智。而日月印的戒靈傳承的應(yīng)該是上一代主人,天下五大妖王之一的僵尸將軍王保保的靈智。”東方一緩緩道,“道魔之戰(zhàn)后,王保保照道理形神俱滅,日月印也損壞了。但萬一沒有壞,這個后果會很嚴(yán)重?!?/p>
杜郁非沒好氣道:“你們之前說日月印壞定了?,F(xiàn)在又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聽你們說,日月印似乎轉(zhuǎn)化出了完美的異士,才有此想法。”東方一苦笑了一下道:“杜大人認(rèn)為他們何時會來玄武湖?”
杜郁非道:“我也不知,只能嚴(yán)陣以待。對了,這里之前封印了一條老龍,他可有動靜?”
“這事,不能對外人說的啊。”東方一微微一笑。
杜郁非看著平靜的水面,思緒飛回到高舉七星鎮(zhèn)魂燈的夜晚,此地又將迎來大戰(zhàn)嗎?他想了想道:“我一直有個疑問,大元的宰相王保保,原名擴(kuò)廓帖木兒。他即便是天縱奇才,由凡人入魔,但這才幾年,憑什么能和飛龍妖王齊名?”
“入魔的王保保,不只是王保保?!睎|方一苦笑道,“其中的復(fù)雜過程我也不知,但他的成魔之路不是我們所能理解的?!?/p>
他不似一個人,入魔的王保保不只是王保保。杜郁非在心里默默盤算這兩句話,對袁彬道:“帶人去秦淮沿岸布控,小心莫露了痕跡?!彼ゎ^對東方一道,“不管出什么事,東方你都留在玄武湖,以免被人聲東擊西?!?/p>
東方一抱拳領(lǐng)命,補(bǔ)充道:“王保保的絕技,是來自妖典的秘術(shù)《日月星辰訣》,操控的是星辰之力。若路宗雨是他的傳人,杜大人千萬小心?!?/p>
路宗雨孤身站在高坡之上眺望玄武湖,低聲道:“我能感覺到玄武墨玉杯,與湖水呼應(yīng)的波動?!?/p>
“但以你現(xiàn)在的力量,去了就是送死?!蓖醣1PΦ?。
路宗雨道:“那該如何?我們靜默一年半載,杜郁非不可能一直守在此地。而我們也不趕時間?!?/p>
王保保道:“那自然是可以的,但我還有另一個辦法?!?/p>
路宗雨皺眉道:“看來你一早就有想法,才不阻止我來南京?!?/p>
王保保道:“難道你沒有想法?是真的要闖一闖玄武湖?連飛天龍王商景瀾都折在此地,就憑你?”
路宗雨笑道:“因?yàn)槲抑滥惚赜修k法。我有你護(hù)體,就算湖里真有龍王,又奈我何?”
“你!憑你也和商景瀾比?”王保保頓時無語,他郁悶了一會兒,輕聲道,“我們?nèi)ゴ髨蠖魉拢迳艑恿鹆?,那可是一件神器。有件事我要稱贊你一下。近一個月來,你將日月印恢復(fù)得不錯,我也因此恢復(fù)了許多從前的記憶,很不容易。”
路宗雨回到秦淮河的商船,莫風(fēng)洋、蘇月夜見他歸來才放下心。路宗雨吩咐船往大報恩寺,而謝孔孟很認(rèn)真地向他匯報其他人的訓(xùn)練進(jìn)展。半個月里,路宗雨又增添了多名新部下。每天改造一個武者,并且猜測對方會是什么異能,簡直讓人上癮。
“你要明白,這還不是日月印最好的樣子?!蓖醣10l(fā)現(xiàn)包括路宗雨在內(nèi),所有人都已開始沉迷于日月印的神奇,于是告誡道,“過于頻繁使用,無益于蓄力。就好像你即便好色,也不能連著夜夜笙歌吧?!?/p>
路宗雨笑問:“那最好的樣子是什么樣?”
“我當(dāng)年擁有八個頂級異士,這八個異士是從一千個異者中選拔出來的。至于僵尸兵團(tuán),那則過萬?!蓖醣1PΦ溃疤煜码m然號稱有五大妖王,但其實(shí)誰的妖兵都沒有我的厲害。”
“那八個人,都比謝孔孟厲害?”路宗雨問。
“那是肯定的,但謝孔孟很有潛質(zhì)。”王保保停頓了一下,又道,“事實(shí)上那八個家伙,比現(xiàn)在的我們都要厲害。”
邊上的蘇月夜不知路宗雨在心里和人對話,微笑道:“對了,謝孔孟最近改名為謝空夢了。據(jù)說他時常做些稀奇古怪的夢。”
“僵尸也會做夢嗎?”路宗雨奇問。
蘇月夜苦笑道:“大概是有的,但我同樣問莫風(fēng)洋,他則不說話?!?/p>
“天下萬物,皆有夢?!蓖醣1:鋈坏?,“我們到地方了?!?/p>
路宗雨有些詫異地看著周圍,夕陽西下時分,周圍船只川流不息,而距離大報恩寺還有不小的距離,但他仍舊下令停船靠岸。停船之后,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種蕭索落寞的感覺,隨后凜冽難掩的心悸浮上心頭。路宗雨按住心口,露出痛苦之色,再抬起頭時雙目冰冷。
蘇月夜道:“若你要去看琉璃塔,這邊上岸還要走不少路。而且報恩寺那邊是有地方靠船的?!?/p>
“蘇姨,你這里倒是熟悉?!甭纷谟晷Φ?。
蘇月夜淡淡一笑,這秦淮河她可是住了很多年的。
路宗雨道:“即便是這樣,我們也不能堂而皇之地靠船上岸。你忘記了,我們這船上多半都是僵尸。就這么大搖大擺地去佛門重地?別開玩笑了?!?/p>
“所以我也奇怪你要做什么?!碧K月夜問。
路宗雨邪氣一笑道:“我們不去玄武湖,改在琉璃塔成就大業(yè),修復(fù)日月??!”
“為何選在琉璃塔?這佛門圣地和你這種邪魔有何關(guān)系?”蘇月夜頓時心中大亂。
“少安毋躁,蘇姨。這一切當(dāng)然是有道理的。”路宗雨展開一張地圖,笑道,“日月印雖然被我用來驅(qū)使僵尸,但其本身是神圣之物,要修復(fù)不能只靠魔道的力量,更要靠天地之氣。在南京城浩然正氣,有何處比得上大報恩寺?來來,你們分別在日落后,站到我標(biāo)記的位置?!彼饌€吩咐,以莫風(fēng)洋為首的七個僵尸。最后道,“至于蘇姨,你一刻也不得離開我的身邊?!?/p>
原來是將計就計,蘇月夜默默思索通知杜郁非的方式,但一個又一個方案都被她自己否決。盡管玄武湖距離大報恩寺并不遠(yuǎn),但一旦這里發(fā)生變故,想必杜郁非就趕不及了。帶有瑕疵的日月印已有如今的力量,一旦被修復(fù)那還了得?
而據(jù)多日來的觀察,蘇月夜判斷路宗雨的精神上出了問題,盡管此人心思縝密,計劃周詳,有統(tǒng)帥之才。但他做事風(fēng)格多變,而且時不時會有自言自語的事發(fā)生,這絕非什么正常的情況。一個病人,帶著一群僵尸,經(jīng)常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比如他可以為了某個孤女,一怒之下攻擊貪腐的縣衙;也會在心情不好的時候任由僵尸屠村。路宗雨就像是學(xué)會了絕世劍法的孩子,任性肆意地使用著不該擁有的力量。
他的身后似乎有一個巨大的陰影,蘇月夜看著路宗雨的背影心里想到,這已不是她照顧多年的那個少年了。
天色陰沉,香客們紛紛離開大報恩寺。洶涌的人流,讓寺廟門口非常擁擠。蘇月夜看著某個身影,忽然心中一動,對方面無表情地走過她身邊。蘇月夜目光掃過莫風(fēng)洋和路宗雨,他們顯然并未覺得異樣。
羅邪在張云濤的指引下,來到大報恩寺附近。她和蘇月夜擦肩而過后,告知身邊的錦衣衛(wèi)盡快通知杜郁非。自己和張云濤留了下來。大僵尸張云濤的反應(yīng)有點(diǎn)奇怪,他似乎知道路宗雨是主人,但又因害怕羅邪所以不敢上前。羅邪不由想到少年時期在無盡崖養(yǎng)的狗,這頭僵尸難道是所謂的忠犬?
僵尸身上的所有的穴位都不再有效,羅邪開始頭疼一旦打起來,該怎么處理這頭怪物。她想了想,一掌將其拍暈,丟到僻靜處。自己小心地跟上了路宗雨的隊伍。
看著蘇月夜的背影,羅邪莫名想到很久以前,在泉州初見蘇月夜的情境。蘇月夜在泉州作錦衣衛(wèi)的暗樁,在人前是妓院的老板。她從未想過,那個紅過泉州半邊天的女人會是自己一輩子的“宿敵”。在知道了蘇月夜的過去后,羅邪也曾想過換了自己是蘇姐兒,那該怎么做。她想了很久,心就像這滿院的落葉一般凌亂,最后只能無奈地嘆一口氣。
走在寺廟里,耳邊是晚課的梵音唱誦。路宗雨手指輕輕搖動,仿佛在唱和經(jīng)文。身后那些“僵尸”,一個個露出放松的神情。
“蘇姨,你熟悉秦淮,你可知道,在大報恩寺重修之前,這里住著個了不起的和尚,名叫云眉。在道魔界被譽(yù)為三百年來釋家第一?!?/p>
“云眉?你是說那個整天裝瘋賣傻,愛在秦淮河戲弄婦人的瘋和尚?”蘇月夜皺起眉頭,“那僧人酒肉不忌,唯獨(dú)洗澡洗得勤快?!?/p>
“悟道三百年,也不如秦淮河邊在片刻風(fēng)流。他曾這么對我說,勸我放手?!甭纷谟曜咴谒聫R龐大的建筑下,微笑道。
“什么?”蘇月夜道。
“于是,我把他抓去十萬大山,用火烤了吃下肚。”路宗雨嘴角掛起殘忍的笑意,慢慢轉(zhuǎn)身看著蘇月夜,“可惜三百年來釋家第一,也不算是唐僧肉,終究沒能讓我修成金身。”莊嚴(yán)華麗的琉璃塔下,他悠然而立,仿佛從亙古就站在那邊。
“你到底是誰?你絕不是路宗雨!”蘇月夜問。
路宗雨并不回答,而是沿著石板路繼續(xù)前行,他微微昂首望天,眼眸寒若鬼火,而天空中烏云密布,無邊無際的黑暗提前駕臨。
蘇月夜心中閃過驚悚,轉(zhuǎn)身就跑!
路宗雨大袖一揮,將蘇月夜攬入懷中,他將指環(huán)緩緩靠近女人的手臂。
忽然,一個聲音在其心底咆哮道:“王保保!你答應(yīng)我不傷害她,我才讓你控制肉身!你不守信嗎?”
王保保深吸口氣,輕輕推開蘇月夜。他繼續(xù)前行,若走天梯,步步高升凌空向上,嘴里吟著不知什么年代的歌謠:“天地之間有洪荒,千萬年來任逍遙;東出九萬里屠魔,西行五百年問道!青袍飛龍橫云際,瑯琊仙子醉墨池;輪回翻轉(zhuǎn)玉面狼,風(fēng)云際會血衣殤……時光悠悠無盡時,大道如天有誰知?十萬妖魔十萬山,日銷月鑠吾第一!”
大報恩寺里,驟然涌出百多個僧人,不顧一切地沖向一襲青衫的王保保。但他們尚未靠近,就被莫風(fēng)洋和謝空夢攔開。
夜空中的云層忽然裂開,一縷皎潔的月光投射而下,王保保大袖一擺,人站到了五色琉璃塔的塔頂,在空中捧起玄武墨玉杯,接住那一縷月光。他閉目向天,指環(huán)舞向月亮,沉悶的雷聲響起,一道閃電劃下。
王保保的面孔仿佛陶瓷一般碎裂,隨后又如明玉般凝結(jié)。他臉上露出一絲滿足,等待第二道閃電。而一層無聲無息的刀光,從另一邊的大雄寶殿上飛掠而至!
雙目睜開殺氣升騰,王保保對空點(diǎn)出一指,一指破盡層層刀絲!突然,那修羅刀陣方向一轉(zhuǎn),不斬他而是掃向塔頂。
琉璃塔的頂端,發(fā)出沉悶的碎裂聲,半個尖頂滑落地面。
王保保旋動身子,輕靈絕倫,匪夷所思地閃上了塔影,掌心玄武墨玉杯滴溜溜旋轉(zhuǎn)。但他隨即露出憤怒之色,因?yàn)槟癖谷凰榱?!那杯子碎的時候,散落開一片華彩。
“我家的杯子,我用不得,別人自然也用不得!”羅邪站在破碎的塔頂,大袖收攏傲然說道。
王保保陰惻惻道:“如此,你也活不了?!?/p>
“我看你不是路宗雨,你到底是誰?”羅邪問。
王保保并不答話,一指向前吟道,“月華!”
一股清麗而恐怖的威壓蔓延過來,有如潮汐綿綿不絕。羅邪不退反進(jìn),于塔頂掠起,同樣帶起生生不息的刀絲。兩股力量一碰,刀風(fēng)仿佛水浪般洶涌散開,周圍大殿的瓦片紛紛爆裂!
羅邪像狂風(fēng)里的蝴蝶,在刀風(fēng)里傾斜飛舞,斜落于塔下。
王保保平穩(wěn)站在陰影上,目光冰冷地望定對方。他嘴角帶起一絲譏嘲:“若就這點(diǎn)本事,豈不是來送死的?”
冷哼一聲,羅邪雙臂揚(yáng)起,廟宇的飛檐廊橋間,無數(shù)刀絲牽引“修羅動天斬”隨心而動,昂揚(yáng)的刀絲猶若密集的雨絲倒飛上天。琉璃塔遭遇刀絲,仿若雨打殘荷,叮咚聲下千瘡百孔。
王保保笑了笑道:“原來是呂仙樓的弟子?你家?guī)煾敢簿湍菢?,何況是你?!彼沂忠粩[,一只巨大的手印覆蓋而下。
星裂。一掌之下,所有的刀絲都消失不見。
羅邪從未見過這樣的功夫,她曾遇到過林寶成那樣的絕世高手,也曾和刀君夢星辰并肩作戰(zhàn),但那種感覺并不相同。這一掌,來自于觸及不到的高處。羅邪心底先是一陣驚恐,隨后她嘴角恢復(fù)了之前的孤傲。“那便如何?”羅邪深吸口氣,一道晶瑩的刀絲展現(xiàn)于掌心,單足旋轉(zhuǎn),身子傾斜,整個人進(jìn)入出一種悠然的孤寂。
“仍不死心?”王保保低聲道,“若接下我第三招,便饒你不死。”
羅邪大喝一聲,身子散發(fā)出晶瑩的刀芒,仿佛離弦之箭掛空彈出!掌化刀絲,刀陣破空,仿佛一柄絕世神兵劈向天空。
王保保身子一側(cè),戴著指環(huán)的左手點(diǎn)出一指:“蒼茫印?!?/p>
羅邪似乎感覺身上每根骨頭都要碎裂,人從半空被硬生生壓落,墜入地面雙腿沒入青石板,那蒼茫浩蕩的殺氣依然在碾壓她。羅邪絕望之際,忽然看到一道劍光由遠(yuǎn)至近,在間不容發(fā),倏忽飄逸,千鈞一發(fā)之際,御風(fēng)而來……
謝空夢見到這道劍光,第一反應(yīng)就是要替路宗雨擋下。
王保保急道:“別去!”
但謝空夢上前一步,飛離琉璃塔攔向劍光。那帶著漫天風(fēng)雪的劍光,豈是他能阻擋的?劍氣將他左臂生生斬下,謝空夢一個跟頭落下塵埃。
另一邊,還有個青年爆發(fā)出周身火焰撞向來敵,但他還沒靠近劍鋒,就被劍氣斬為兩半。在其身后,莫風(fēng)洋大吼一聲,雙拳攔向劍光。那御風(fēng)而來的劍光,這才改變了方向,劃出一道金虹般的弧線,縮短了近十丈的距離,攔下王保保那天崩地裂的一指。
王保保身子一晃,腳下的陰影散落,他皺眉立于塔下。
一身飛魚服的杜郁非,輕拂踏雪劍的劍鋒,不動聲色道:“事到如今,你不可能是路宗雨吧?”
“有什么不可能?”王保保笑道,“杜大人,路宗雨和我,早已合而為一?!?/p>
杜郁非目光望向羅邪。
灰頭土臉的羅邪道:“我沒有事?!?/p>
杜郁非再看看不遠(yuǎn)處昏迷的蘇月夜,眼中閃過憤怒。
“蘇月夜對路宗雨有恩,所以她不會死??上覜]能替她解決羅邪。這兩個女人都很不錯,所以你不知如何取舍了,對嗎?”王保保淡淡一笑,“杜大人。今日事無善了。我聽說你修的是《大艱難書》。而你或許也知道,我修的是《妖典》。世間事,還有比這兩大典籍的較量更讓人激動的嗎?”話雖如此,他臉上并沒有半分激動之意。
“說得也是。說讓你丟下日月印,又怎么可能?”杜郁非將踏雪劍的劍鋒抖出一道弧線,目光看著對方手上的指環(huán)道,“我不知什么是《妖典》,這《大艱難書》也是胡亂學(xué)的。但只要有人給我錦衣衛(wèi)鬧事,只要有人碰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就一定不會放過他。”
“錦衣衛(wèi)?”王保保輕蔑一笑。
“獨(dú)捍皇權(quán),察錄妖異。邪魔瀆我宗廟者;必誅之?!倍庞舴巧坏?,“你一路南下,手里那么多人命必須有個交代?!?/p>
“好好!錦衣衛(wèi)居然也出了英雄,這天下真是有趣!””王保保大笑幾聲,收斂笑容,慢慢道,“請?!?/p>
杜郁非突然就在原地消失,王保保一抬頭,踏雪劍已出現(xiàn)在頭頂。
縮地?王保保詫異地探出手,一片金芒仿佛日落的霞光,但踏雪繞過了那片霞光,掃向他的面門。王保保倒吸一口冷氣,向后退了一步。杜郁非暮然收劍,倏忽站回原地。
王保保面頰一疼,方才那一劍居然已劃破他的皮膚。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手指的鮮血,之前碾壓般打敗了羅邪,讓他對杜郁非并不抱有什么畏懼,但這真的是普通人有的劍法?凡人的刀劍怎么能傷我?
杜郁非優(yōu)雅地抬了抬手,示意輪到對方進(jìn)攻。王保保冷笑著一揮衣袖,左手全力一指點(diǎn)出,杜郁非再次從原地消失。王保保無雙無對地力量橫掃向院中大樹,指力過處大樹被連根拔起。藏身于樹梢的杜郁非瀟灑地往后翻出,落在了琉璃塔上。
“星海!”王保保雙手連彈,幕天席地的星空翻滾壓向杜郁非。杜郁非面前斗轉(zhuǎn)星移,白駒過隙連閃十余次后,突然立定不動,長劍護(hù)住身子,舞得風(fēng)雨不透。
封出十余招后,轟隆一聲!踏雪劍被狂野的罡氣帶動,杜郁非飛身跌出,撞在報恩寺的影壁墻上。
王保保飛身而起,單掌劈下!杜郁非急吸口氣,閃過了這化腐朽為神奇的一擊,嘴角泛起笑意。王保保轉(zhuǎn)身一腳,秋風(fēng)掃落葉橫掃對方。
杜郁非咬牙不動,一拳擂在對方腿上,兩人各退了五步。
“我明白了?!倍庞舴情L笑道,他身形如電,以突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速度御劍掠起。
王保保下意識地抬手阻攔,但那層層勁風(fēng)卻攔不住踏雪劍。他心里一沉,急忙翻身避讓,但踏雪劍就如咬住獵物的毒牙,緊追著他如影隨形!王保保右肩中了一劍,才勉強(qiáng)拉開距離。而杜郁非吸了口氣,“白駒過隙”配合起“縮地成寸”,無休止地追擊過來。
王保保不斷后退,身上連受六七道劍創(chuàng),再無先前的得意。
袁彬皺眉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居然逆轉(zhuǎn)了?”
“似乎對方右手的力量,遠(yuǎn)不及左手!”羅邪苦笑道,“老杜的眼睛真毒。對方只有戴日月印的手有滅天之力?!?/p>
周圍觀戰(zhàn)的僵尸手下,發(fā)現(xiàn)頭領(lǐng)陷入困境,出于忠心紛紛上前幫忙。以莫風(fēng)洋為首,各展拳腳蜂擁上前。袁彬攔住莫風(fēng)洋,羅邪則冷笑一聲把其他人全都攔下,修羅刀陣一出,斬瓜切菜般將眾多仆從切得支離破碎。
王保保長嘯一聲,飛身掠上塔頂,身如陀螺旋轉(zhuǎn),嘴里念念有詞。杜郁非人與劍光化為一體,流光清影逆風(fēng)而上。背對皎潔的明月,王保保悶哼一聲,雙手一合同時一拳擊下。五彩琉璃塔發(fā)出清脆的叮咚聲,諸多位置發(fā)出龜裂。
杜郁非嘴角有些發(fā)苦,若毀了琉璃塔,即便殺了王保保,也是罪無可恕。他只得身子一偏,讓向周圍的空地。
王保保終于緩過一口氣,他心里暗道:“此子不可留!”手指上的日月印綻放出飛龍的幻影,他大吼一聲,人如天魔當(dāng)空擊下,天上地下盡是死地!
杜郁非體內(nèi)真氣如大河奔流,“白駒過隙”于罡風(fēng)中掙扎,尋得一絲縫隙裂空而出!踏雪劍鳴起一聲龍吟,三分飄逸,七分天成,靈動無雙的一劍刺向?qū)Ψ健?/p>
半空中仿佛兩條蒼龍交匯,帶起一陣電閃雷鳴。王保保噴出一口鮮血,仿若流星墜落,踏雪劍緊追不舍直刺他的后心。
忽然,一個強(qiáng)壯的人影將失去平衡的王保保推了出去,他已經(jīng)等了很久,義無反顧,忠心耿耿地迎上了劍鋒!
踏雪劍貫穿了張云濤,杜郁非攻勢驟然終止。王保保貼著地面,消失于巨塔的陰影中,杜郁非想要追趕,張云濤卻攥住踏雪劍的劍鋒不放。
羅邪大怒,一刀斬落了張云濤的頭顱。
杜郁非走了幾步,忽然委頓于地,嘴角不斷溢血。
路宗雨一路飛奔,如喪家之犬般逃到秦淮河邊,混亂間他都弄不清自己此刻是路宗雨還是王保保。而前方出現(xiàn)了路弈和岳夢瑤。
“路宗雨!”路弈大聲道,他守候在此就是為了等弟弟。
路宗雨道:“大哥,放我一條生路。你知道,我從未想過傷害你。我可以轉(zhuǎn)化莫風(fēng)洋,可以轉(zhuǎn)化別人,但從未想過把你牽扯進(jìn)來,從未想過轉(zhuǎn)化你?!?/p>
路弈苦笑道:“我知道,但我必須留下你。否則我如何對得起杜叔?”
路宗雨回頭看了眼大報恩寺,破空的甲胄聲已由遠(yuǎn)及近。他沉聲道:“大哥,你別逼我!我們是兄弟?。 ?/p>
“不行,你必須跟……”路弈說到一半,胸口忽然冒出半
截劍尖。他吃驚而難過地回頭,看到刺他的居然是岳夢瑤?!澳恪恪?/p>
“他是你的兄弟,路宗雨是我們的兄弟?。 痹缐衄幒暤?。
路宗雨抱住路弈,對女人怒道:“你打暈他就是了,干嗎下殺手?”
岳夢瑤道:“打暈?我決不許你有危險。決不許自己失手。我一路上一直靜默在杜郁非他們身邊,不就是為了最后時刻救你?走,我們快走!”
路宗雨看著眼神已經(jīng)散亂的路弈,手掌顫抖著撫摸哥哥的面孔,搖頭道:“你不要死,我這輩子就你和蘇姨兩個最親近的人,你不要死啊。我不許你死!”他咬著牙,左手輕輕按上了路弈的后頸。
岳夢瑤一把將對方抱住,深吸口氣掠至空中,一個盤旋遁空而去。
袁彬帶人來到河邊,這里只剩下血泊中的路弈。“小乙哥,小乙哥!”他大叫著。
路弈胸口的劍傷迅速好轉(zhuǎn),莫名地睜開了雙眼?!靶∮??小雨呢?”他先是喃喃自語,忽又焦急道,“袁叔……岳夢瑤是路宗雨的人。她刺了我一劍,他,他們把我怎么了?我脖子上好疼?!?/p>
袁彬倒吸一口冷氣,看到對方后頸上有一塊不大的火烙印記,心中忽然莫名一陣絞痛。
蘇月夜蘇醒時,杜郁非就在床邊。蘇月夜沒問路宗雨最后怎么了,杜郁非沒問女人為何堅持要走。感情的事并非杜郁非所長,他本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說。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許久,蘇月夜忽然道:“我們就這么樣,不要變好不好?”
杜郁非道:“你曾說過,一輩子不離開的?!?/p>
“我們就這樣,不行嗎?”蘇月夜重復(fù)道。
杜郁非道:“你不想嫁給我嗎?”
蘇月夜深深吸了口氣,注視著心愛的男人道:“對月夜而言,很多年前就已經(jīng)是你的妻子了。我不需要什么名分。這輩子我不求你什么,能不能就讓我簡單地陪在你身邊?!?/p>
杜郁非看著這個早將一生交付給自己的女人,眼淚慢慢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