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赫又做了那個夢。像是鐵銹一樣顏色的夢境,昏黃的燈光搖來晃去照著冰冷的牢籠,有個看不清臉的女人咿咿呀呀地唱著歌,然后鐵牢被打開,女人被拖了出去。
不遠處好像有隱約的慘叫聲,還有鞭子揮舞時帶起嗖嗖的風(fēng)聲。張赫看著女人光著腳一路掙扎,在濕漉漉的地板上被拖曳出一串痕跡。
有很多人在說話,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然后張赫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個高大的人,背負雙手,腰帶上插著一根黑色的皮鞭。
丁零零——
急促刺耳的電話將張赫從夢境里喚醒,張赫睜開眼,只一瞬間眼底就恢復(fù)了清明。他動作利落地起身,撿起地上的長褲迅速穿上,邊瞄了眼床頭柜上的鬧鐘。
凌晨3點12分。
張赫系好皮帶,一手接起手機一手去拿扔在椅背上的白色襯衣。
“喂?”
“頭兒?!蹦穷^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咋咋呼呼地道,“逮到了逮到了!”
“這么快?”張赫皺眉,脖子夾著手機,長臂一揚將襯衣套上,小跑到門邊抽下門后的領(lǐng)帶和外套,匆匆出了門。
門外萬籟俱靜,慘白燈管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在空蕩的走廊里顯得陰森詭異。
電梯門打開,張赫掛了電話按下一樓按鈕,然后揉了揉眉眼之間。
手機24小時開機,無論什么時間什么場合隨時待命,這就是他身為“S特工”的職業(yè)操守。張赫是雄鷹特別行動組最年輕的隊長,他與同齡人之間最大的區(qū)別就是身手利落,行動果敢干脆,有謀略不沖動,說得難聽點就是情商過低,以至于看起來好像無法進行正常情緒交流。
他總是板著臉,無論任何時候都像全世界欠了他百八十萬,可實際上他并沒有任何不滿,當然也沒有任何值得開心的事。達成任務(wù),或者任務(wù)失敗,風(fēng)里來雨里去都是這么一張臉,好像在他的人生中只有任務(wù)、任務(wù)以及任務(wù)。
他不是在執(zhí)行任務(wù)的過程中,就是在準備執(zhí)行任務(wù)的路上。其他人一致認為,之所以雄鷹特別行動組愿意用他,可能就是他絕對的服從命令。
呃……大概還有長得帥這一條吧。
可張赫自己知道,在每一次的午夜夢回間,他總是會做同一個夢。
咿呀的怪異唱腔,慘叫,笑聲哭罵和唯一能記得的生銹的鐵牢。
出了電梯,一輛凱路威已經(jīng)在樓下等待。
張赫開門上車,車上只有駕駛員一人。
駕駛員叼著煙,帶著墨鏡,大晚上的也不怕看不到路。他壓了壓鴨舌帽子,手一打方向盤繞過花園朝反方向離開,邊道:“插銷(臥底)露餡兒了所以提前了半個小時行動?!?/p>
“路線圖?!?/p>
駕駛員往后座一指:“都在那兒了。”
張赫側(cè)身拿過來,按開頭頂車燈瞇縫眼看:“預(yù)計的A、B兩條路線都沒走?”
“沒?!?/p>
“被棄車保帥的小頭目,逮住了也沒用?!睆埡湛粗肪€圖,“港口、車站、飛機場的監(jiān)控呢?”
“已經(jīng)全監(jiān)控起來了,保證黃狗逃不出去?!?/p>
張赫點了點頭,沒注意車窗外的景色漸漸變化,已經(jīng)脫離了他們原本要走的路線。
40分鐘后,張赫舉著兩只手趴在車門上,駕駛員在他身上摸來摸去,搜出一把槍和一匣子彈,丟到地上。
“張隊長也不過如此。”駕駛員笑著摘掉墨鏡,露出左邊金黃色的眼睛,右眼則是正常的黑瞳。
他長相略顯兇狠,額頭上有幾道疤,將煙頭杵到車門上熄滅,說:“雄鷹也沒什么了不起的,放個餌給他們就一窩蜂全沖上去了,這輩子沒抓過賊怎么的?”
張赫波瀾不驚地說:“你這樣的不叫賊?!?/p>
黃大狗還待再說,頭頂突然罩下一團亮光。
“黃大狗!你已經(jīng)被包圍了!”
黑夜下,四周一點亮光也沒有。凱路威停在一個小山坡下頭,此時發(fā)出電流音的喇叭聲從山坡上傳來,驚得不遠處狼犬狂吠。
黃大狗一把按住張赫肩膀:“不可能!他們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我身上有追蹤器。”張赫道,“從一開始他們就跟著我。”
黃大狗一臉錯愕,看著張赫保持舉著雙手的樣子從車門上直起身子轉(zhuǎn)過來,他一手拉了拉領(lǐng)帶,領(lǐng)帶結(jié)扣下方有一個小小的追蹤器正閃著微弱的紅光。
“你又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黃大狗崩潰地叫著,將手中槍口對準了張赫眉心。
張赫道:“我說過了,從一開始的時候?!?/p>
時間倒退到40分鐘以前,張赫一邊通電話一邊拿下領(lǐng)帶和外套。電話里的人說:“抓著斑鳩了,黃狗跑了?!?/p>
“他跑不遠,我們的人會監(jiān)控所有的離開路線,如果我是黃狗就綁個人質(zhì)來要求安全出境?!?/p>
“大半夜的哪兒去綁人???”
“這不是有個現(xiàn)成的嗎,還比普通人質(zhì)管用。”張赫出了門,將追蹤器安在自己領(lǐng)帶結(jié)扣內(nèi)側(cè),“通知A線和B線的人追蹤我的位置,注意不要被發(fā)現(xiàn)了。”
“是!”
再將時間往前快進10分鐘,凱路威的前車燈晃過黑暗的路面,張赫從路線圖里抬頭,往外隨意地瞄了一眼。
黃大狗抓著方向盤的手指動了動,一只手從方向盤上挪下來,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摸上后腰位置,外套隨著他的動作掀起了一點縫隙。
張赫又低下頭,無知無覺地繼續(xù)看路線圖,什么話也沒說。
黃大狗從后視鏡里觀察他片刻,以為他沒發(fā)現(xiàn)自己后腰上別的槍,放下心來,繼續(xù)開車。
時間回歸正常,凱路威停在不知道哪個郊外的小村口上,黃大狗舉著槍發(fā)著狠話:“原來我一早就被你們算計了!去他娘的雄鷹特別行動組,你以為你們破了幾個大案就很牛逼了嗎?抓著我算幾個本事?要抓就去抓穿山甲!去抓博園的R!”
“黃大狗!”小山坡上又傳來喇叭聲,“放下你的槍,高舉雙手趴在地上,重復(fù)一次,放下你的槍……”
黃大狗粗重地喘氣,滿頭冷汗,槍口抵上張赫眉心,杵得張赫腦袋往后仰了仰。
“讓他們放我走,否則我就殺了你。”
“殺了我你也走不了?!?/p>
“你不怕死嗎?!”
張赫表情有些過于冷漠了,雙眼定定地看著他:“等他們再重復(fù)一遍你還是不放下槍,就會有狙擊手來對付你了?!?/p>
“殺了我你們也什么資料都拿不到!”
“所以我們應(yīng)該各退一步。”張赫道,“合作嗎?”
黃大狗手指扣上扳機,身后山坡上的小分隊舉著喇叭開始倒數(shù)。
犬吠聲急躁兇狠,所有聲音混成一團,張赫有一瞬的走神。
“我投降?!秉S大狗突然丟下槍,舉起雙手看著張赫,“我需要一個保證,等你們拿到需要的資料讓我安全離開?!?/p>
張赫抓著他的手反剪到背后,輕描淡寫地說:“這由不得你做主。”
“你剛才還說合作的!”
“我有說嗎?”手銬發(fā)出清脆響聲,他朝山坡上一招手,有人下來給黃大狗套上黑面罩壓著他離開。
黃大狗的聲音悶在黑布里,叫嚷:“我還知道博園R的事!我知道穿山甲!”
張赫身形微微一頓,之前暴露了身份的插銷(臥底)——姚山湊到他身邊來,痞兮兮地說:“頭兒,報告讓我寫嗎?”
“S特工姚山?!睆埡绽淠?。
“是!”
“任務(wù)執(zhí)行中暴露身份,扣積分2分,回去關(guān)小黑屋?!?"" “什么啊!”姚山胡子拉碴,頂著碩大兩個黑眼圈咆哮,“只差半個小時!”
張赫卻不理他,徑直穿過人群走了。
特別行動組前方指揮官蒲敏一邊跟擦肩而過的張赫行了個隊禮,一邊收起槍走到姚山身邊:“怎么了?”
“頭兒要扣我的積分?!?/p>
“行行好吧,你的S特工證今年已經(jīng)扣了6分了,再有2分你就得回去重考了?!逼衙舴藗€白眼,“咱們組一共就3個S級,能不拖后腿嗎?”
姚山有氣無力地道:“只要保證任務(wù)完成就行了,頭兒干嘛那么嚴格。小小年紀像個老頭子一樣,煩死了?!?/p>
“你不知道?!逼衙魤旱吐曇?,小聲說,“咱們頭兒腦子受過重傷,8歲以前的事都想不起來了?!?/p>
姚山剛來一年半,有一年多的時間都在外執(zhí)行任務(wù),對張赫自然也是不熟。聞言翻了個白眼:“老子8歲以前的事也想不起來!這他媽有什么關(guān)系?”
“那不一樣?!逼衙魮u頭,“據(jù)說是雄鷹特別行動組的成立人救了他,他和他母親當年被穿山甲綁架,他母親被活活虐待致死,他被救出來的時候神志已經(jīng)有些不正常,好不容易才保下一條命,結(jié)果之前的事忘了個干凈?!?/p>
姚山有些愣神:“你是說……他把他母親忘了?之前那些事也?”
“是啊?!逼衙粲行┩榈氐?,“明明知道這個仇不能忘卻偏偏什么也想不起來,你想想,換做是你什么感覺?所以啊,雖然頭兒是有點過于冷漠了,但也在情理之中?!?/p>
黃狗和穿山甲有聯(lián)系,這倒是讓張赫沒有想到。
他坐在辦公室看著屏幕里的中年男人,對方有點禿頂了,發(fā)際線明顯往后移了位置,露出光滑锃亮的腦門。
“這案子是我負責(zé)的?!睆埡绽淠卣f。
男人在那頭一邊翻看報告一邊道:“如果沒牽扯上穿山甲,這件事交給你我放心,可現(xiàn)在情況不一樣?!?/p>
男人抬起頭,深邃的目光沉穩(wěn)地看著張赫,“穿山甲是什么組織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所以更應(yīng)該由我負責(zé)?!?/p>
“S特工的基本素質(zhì)是什么?”
張赫沉默片刻,漠然道:“不能帶有任何個人感情。”
男人合上手中報告,顯然二人的話題已有了結(jié)果。
“這段時間辛苦了,給你們隊放一周假期,好好休息?!?/p>
“我申請將黃大狗單獨關(guān)押,提審權(quán)限修改為S級?!?/p>
男人看了他一眼,點頭:“行。”
視頻通訊被單方面關(guān)閉,畫面跳回待機桌面。
張赫起身,只猶豫片刻便用私人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
電話響過三聲,通了。
一個懶洋洋的年輕男人的聲音在那頭道:“咨詢服務(wù)請按1,結(jié)清尾款請按2,本少爺挑人眼光可高,身高不過1米65的一概不考慮,還有我不是gay,人工服務(wù)請按0?!?/p>
張赫:“是我?!?/p>
對方愣了愣,很快聲音抖擻起來,又聽話筒那頭一通稀里嘩啦重物落地聲。
“哎呀財神爺什么風(fēng)把您吹來了?快讓我看看皇歷……不對啊今天忌開市……”
“幫我查個人。”張赫早已習(xí)慣對方的不著調(diào),在對方絮叨的話音中淡定道,“黃大狗,H城最大的走私販,一個月前殺了自己老婆和奸夫藏起來了,幫我查賣給他情報信息的人是誰?!?/p>
“情報信息?”話筒那頭的人想了想,“他自己的情報網(wǎng)就挺大的,還需要別人給他信息?”
“別的他能知道,行動組的事他不可能知道?!睆埡疹D了頓,“尤其是我?!?/p>
電話那頭的人來了興趣:“什么意思?他查你什么了?難道跟你失憶有關(guān)?”
不然怎么說蕭大俠是干職業(yè)偵探的呢?對事物的敏感性就是比普通人更高一籌。
張赫卻不回答,只道:“查到了傭金翻倍。”
“成交!”蕭大俠跳起來吼,“老子就等著你這筆錢開張了!老規(guī)矩先付定金!”
穿山甲,國際刑警通緝的組織之一。據(jù)說這個組織什么都干,販毒走私甚至暗殺,只要你給錢,沒什么他們辦不到的事。
不過穿山甲總歸是個秘密組織,之所以突然被國際刑警鎖定,是因為曾經(jīng)轟動一時的博園醫(yī)療要案,其中的主要參與者為R,真名無人得知,所以又被稱為博園的R。
張赫對穿山甲和R都沒有任何記憶,知道這兩個名字還是勇叔說給他聽的。勇叔是他從博園里被救出來以后的監(jiān)護人,相當于養(yǎng)父關(guān)系,可惜對方在自己十二歲時去世了,執(zhí)行一個任務(wù)時被敲暈,綁了定時炸彈,身首異處。
張赫提起這事并沒有太多的感覺,畢竟這位養(yǎng)父與他相處的時間不到四年,甚至有大半的時間對方還在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一出任務(wù)就是幾個月不回來。
比起勇叔,鄰居家老是來蹭剩飯的貓,和總是得來尋它回家的女人同張赫還要熟上一些。
張赫回家,屋里一片漆黑。休假讓他無所事事,便拆了一盒牛奶倒在碗里放在陽臺上。
每天晚上七點左右那只貓總會尋來,七點半到八點隔壁的女人就會來敲門了。
日復(fù)一日,張赫一直住在勇叔家,這日子便持續(xù)了好多年。
只是今日事情有些不同,貓來得很晚,在陽臺上打翻了碗喵喵叫。
張赫推開陽臺門,看見貓的后腿上綁了張小紙條,莫名的障礙物讓貓很焦躁,在原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背部弓著,尾巴立著,張牙舞爪。
張赫先回屋拿了一次性手套,這才解下紙條。
紙條里只有行小字:博園,1021。
張赫將紙條收進小口袋封好,然后取下手套丟進了垃圾桶,最后才撥通了行動組的電話。
八點四十分,正在休假的S小隊一臉酒氣地出現(xiàn)在了張赫家門口。蒲敏穿了件黑色的大V緊身裙,披了個小坎肩一臉大濃妝。她脫了高跟鞋光著腳就開始辦案,一頭濃密的黑色卷發(fā)干脆利落地挽了起來,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脖子。
姚山一邊偷瞄,一邊問:“你家還養(yǎng)貓?”
“不是我的?!睆埡諏⒇埛旁诓鑾咨希c它大眼瞪小眼。
蒲敏道:“虎斑紋貓,常見貓種……它腳底下是什么?屁股后也沾了些。”
現(xiàn)場的采樣人員拿著鑷子滿屋子追貓,張赫蹲下身,在貓踩過的地毯上看了會兒。
“泥,還沒干,這幾天都是晴天?!?/p>
姚山站在陽臺上往下看,隔了會兒道:“地下游泳館?”
鄰居女人今天一直沒出現(xiàn),按門鈴也無人應(yīng)答。張赫對她所知甚少,只好讓人去查物管名冊。
姚山笑道:“這很正常,現(xiàn)如今誰還對自己的鄰居了若指掌?又不是以前的四合院?!?/p>
張赫身形一頓,似乎突然意識到什么,但這細微的表情無人發(fā)現(xiàn),很快轉(zhuǎn)瞬即逝。
夜十一點。
蕭大俠被人從電腦前拉起來。張赫面無表情塞給他一張紙條:“這什么意思?”
“你都不知道我上哪兒知道去?”蕭大俠被拔了網(wǎng)線,正一肚子惱火,看了看紙條道,“1021?房間號?病例表?”
博園曾是H城的特級醫(yī)院,全國總共就兩家特級醫(yī)院。但自從發(fā)生了博園醫(yī)療大案之后,博園就徹底荒廢,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里。
現(xiàn)在的博園已經(jīng)是棟廢棄的大樓了,據(jù)說明年有人要承包下博園舊址,原封不動地將醫(yī)院格局改為“醫(yī)院鬼屋”。
張赫拖著蕭大俠連夜驅(qū)車去了博園,深夜下廢棄的醫(yī)院大樓看上去格外陰森。
風(fēng)一吹,周圍的樹葉沙沙作響,蕭大俠打了個寒戰(zhàn):“我說你不是吧?咱們白天來不行么?”
張赫不語,直接往里走,蕭大俠趕忙跟上,為防萬一還拉住了張赫的西裝衣擺。
電梯早就不能使用了,大廳里到處是橫陳的椅子、空病床、打翻的藥柜。
二人走安全樓梯到了住院部10樓,21號房間的門鎖著,張赫粗魯?shù)囊荒_踹開了。
這是普通的二人病房,并排的病床,床腳已經(jīng)有些生銹。中間擺著矮柜,對面墻上掛著電視。
蕭大俠拉開柜門看了看,除了早就過期的藥片,什么也沒有。
張赫也沒找到什么有用的東西:“博園的病例檔案……怎么找?”
“要么毀了,要么轉(zhuǎn)移到國家病例庫了。”
張赫轉(zhuǎn)頭,冰冷的視線牢牢盯住蕭大俠:“病例庫,交給你了。”
“???”蕭大俠一愣,“黑國家病例庫?我操你膽子也太大了,不行不行,這要是被抓了可是要判刑的!”
“傭金再翻倍?!睆埡招揲L的手指在蕭大俠眼前比了個數(shù)字,蕭大俠雙眼登時化作了人民幣符號。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蕭大俠一邊嘆氣一邊從背包里拿出筆記本,又外接上兩個看起來奇奇怪怪的黑匣子,手指互相捏了捏,蹲在地上快速敲打起來。
他一邊敲鍵盤一邊道:“我起碼得轉(zhuǎn)三個代理服務(wù)器,還不能讓網(wǎng)站的反追蹤查到我筆記本的定位,你知道嗎現(xiàn)在的電器產(chǎn)品都自帶GPS定位功能,反追蹤程序大概需要20分鐘時間定位,也就是我只能幫你20分鐘,否則我會被發(fā)現(xiàn)……誒你聽我說話沒有?可不是我不幫你,是臣妾做不到啊?!?/p>
張赫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蕭大俠嘖了一聲:“你到底為什么突然要查博園?都十幾年前的事了?!?/p>
張赫長久地沒有說話,直到蕭大俠深吸一口氣準備跟時間賽跑了,他才突然道:“紙條是在鄰居家的貓身上找到的?!?/p>
蕭大俠:“……”
蕭大俠差點一口氣厥過去,抱著電腦仰頭看張赫,像只可憐的金毛犬。
“您能別這么大喘氣么?還有怎么又扯上貓了?咱們的頻率在一根道上么?”
張赫道:“鄰居家的貓,每天晚上都翻陽臺來蹭吃的,肚子都圓了,居然還沒從窗臺上掉下去,這么多年了……”張赫停頓了一下,語氣依然冷漠,卻還是讓蕭大俠聽出了點不一樣的情緒。
“有人知道用它傳消息,我一定會收到。”張赫道,“我被監(jiān)視了?!?/p>
蕭大俠懂了,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一向以冷靜、觀察力出色和謹慎著稱的張隊長,居然被人監(jiān)視了多年,而且對方既然知道用貓傳消息,也就是變相地提醒他,鄰居可能會有危險——至少在張赫達到他們的預(yù)期前,鄰居的安全都是無法保障的。
蕭大俠點頭,然后看著筆記本放松呼吸:“倒計時20分鐘,來了啊?!?/p>
張赫低頭,漆黑的大樓里只有筆記本屏幕反射的光映照在二人臉上。
兩個黑色的匣子不時閃爍紅燈,旁邊放著蕭大俠的手機,屏幕上是倒計時表。
秒表飛快地運轉(zhuǎn)著,蕭大俠十指如飛:“1021,全國一共5千萬個不同類目編號。”
張赫:“只找博園的,精神科方面的?!?/p>
“3千個?!?/p>
“時間,把時間限定在06和07年之間?!?/p>
“280個?!笔挻髠b看了眼時間,“不行,280個病例范圍太大了,來不及備份?!?/p>
張赫左手捏住右手食指,緩緩摩挲。蕭大俠著急地看他:“快想快想!”
“張赫?!睆埡胀蝗坏?,“我的名字?!?/p>
蕭大俠飛快敲擊鍵盤:“0!”
“精神科,精神幻覺,失憶?!睆埡湛焖俚?。
蕭大俠額頭上浮了層汗,倒計時還有最后1分鐘。
“有了!”蕭大俠飛快備份數(shù)據(jù),“有2份病例檔案資料差不多,先拿回去看吧?!?/p>
秒表倒計時最后3、2、1。
蕭大俠強行關(guān)機,一把拔了黑匣子的線。
“希望沒被追蹤到?!笔挻髠b心有余悸,摸摸小心臟,“財神爺,如果我進去了你一定要想辦法撈我啊?!?/p>
張赫的鄰居始終沒有任何消息,物管撥打了多次電話,無人接聽。
張赫將這個案子獨立轉(zhuǎn)出,移交給人口失蹤管理局,要求用最快的速度開始發(fā)放和收集消息。
可信息在網(wǎng)上發(fā)布之后,女人卻像是石沉大?!麅商欤瑳]有任何人前來局里詢問。
蒲敏放下電話,對張赫搖頭:“這不對啊,難道這個人沒有任何親人朋友?同事呢?她好歹得有社交關(guān)系啊?!?/p>
姚山也覺得奇怪:“這樣就好像……根本沒有這個人存在一樣?!?/p>
蒲敏眉頭一跳,立刻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她給管理局重新打了個電話,要求查驗女人的個人檔案。
檔案里寫得密密麻麻,一開始誰也沒想到這上頭會有問題。
可一旦查證起來卻發(fā)現(xiàn),無論是老家住址、座機電話包括所謂的學(xué)校信息,全是假的。
“信息檔案庫里沒有這個人?!逼衙粲X得心臟咚咚直跳,簡直不敢去看張赫的眼睛。
張赫站在桌子后頭,陰沉著一張臉:“什么意思?”
“你隔壁的屋子……是她租的,她個人檔案里的真正住址……幾十年前就拆遷掉了?!?/p>
“這個人從哪兒冒出來的?”姚山蹦起來喊,“大白天活見鬼了?!”
張赫總算意識到了,自己在姚山說“鄰居之間不如以前那么彼此了解”時產(chǎn)生的強烈的違和感是什么了。
勇叔去世一星期左右,鄰居家的貓就開始頻繁出入陽臺,也是從那時候起女人每天都會準時來敲門找貓。
找貓其實只是個幌子,貓能進陽臺吃到東西,說明自己在家,貓是探路用的。
那個多年來一直監(jiān)視自己的人就是……
很明顯,在座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這一點。蒲敏皺眉道:“這是什么意思?那只貓到底怎么回事……頭兒,你是不是隱瞞了什么?”
除了蕭大俠,其余人一概不知還有紙條這回事。張赫找他們來的目的只是鄰居失蹤,然后在貓身上找線索。
休假期間接個小任務(wù),幾個老伙伴并不覺得這是大材小用,何況事發(fā)第二天事情就轉(zhuǎn)交給了失蹤管理局。他們只是走一個過場。
姚山拍了拍手里的照片:“你們小區(qū)地下游泳館,屋頂上的封泥確實松了,有水滲透的痕跡,在那附近我們找到了貓爪印,很清晰?!?/p>
他將照片交給張赫,臉色不明道:“頭兒,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打算做什么,但我們……是一個隊的吧。”
張赫冷漠地抬眼,抽走了姚山手里的東西,不發(fā)一言地走了。
姚山臉色變了幾變,道:“原來一直是我一廂情愿!”
蒲敏站起身,還沒來得及拉他一把,姚山抓了外套甩在肩上就走,頭也沒回。
張赫仿若未聞,站在窗邊,看著手里的照片。
除了貓爪印以外,旁邊還有清晰的鞋印,前圓后細,有淺淺的印痕,明顯是高跟鞋。
“把她的照片掛到通緝網(wǎng)站上?!睆埡绽淅涞溃骸斑€有,我要見總隊?!?/p>
視頻那一頭,總隊長的腦門依然那么锃亮。
他嘆氣一聲:“你一定要查?”
“既然他們找上門來,為何不查?!?/p>
總隊在那頭沉吟片刻,道:“你要從什么地方開始查?”
“我自有辦法?!?/p>
“胡鬧!”總隊將手里的東西一摔,難得對他生氣,“一旦你遇到什么危險,你們隊的人怎么想?上面怎么想?我行我素也要有個底線!姚山今天已經(jīng)來投訴過了,說你沒有團隊合作精神,拒絕和你同隊!”
張赫:“……”
“我們是一個大家庭,我知道你沒有以前的記憶,將母親遭遇的事歸咎于自己的無能。這些年來你表現(xiàn)得已經(jīng)很好了,如果沒有你,雄鷹不會這么簡單就創(chuàng)立起來,你若是不愛惜自己,怎么對得起勇叔?怎么對得起我?!”
張赫皺眉,垂下頭去,不再說話。
總隊嘆氣一聲:“再多依靠隊友一些,嗯?”
“……是?!?/p>
“答應(yīng)我,不要自己胡來?!?/p>
張赫抬眸:“是。”
雄鷹特別行動組屬特別科,哪邊都不沾,卻又哪邊都沾點,只要上頭下達任務(wù),他們就需要行動或者協(xié)助行動。
張赫是行動組分隊隊長,對當初行動組的創(chuàng)立原因并不清楚,因為那時候他剛被解救出來,在長達半年的時間中都處于神志不清的情況。
休養(yǎng)期間,前前后后來過無數(shù)個所謂專家學(xué)士,對他進行治療和觀察。在那段時間里,他記憶最深的,就是發(fā)白的床和濃濃的消毒藥水味道,以及滴管插進鼻子里時的難受,輸液輸?shù)秸麄€手背腫起來的痛苦。
然后是總隊和勇叔每天守在他身邊的身影,那時候總隊看起來比現(xiàn)在年輕一些,也消瘦一些。
復(fù)原以后,雄鷹內(nèi)部為他開設(shè)了特別課程班,整個班級只有他一個人,老師則是形形色色的精英武警們。
從格斗、刑偵破案、槍械理論和使用,一點一點地讓他徹底成為了一個合格的特工。
畢業(yè)后,則直接進入了雄鷹特別行動組,成為了沒有功勛的年輕隊長。
起初是沒有人服氣的,可是無論是找他麻煩還是與他格斗的人,都輸?shù)靡凰俊?/p>
張赫下手是不懂留情的,他仿佛是天生內(nèi)心少了一塊什么,冰冷無情,自己不覺得痛,也覺得別人不痛。
剛進行動組的頭一年,他一個人打傷打殘的任務(wù)對象占了整個行動組比例的一半。之后再無人不服。
姚山曾說過張赫不是人。
射擊比賽常年霸占單人冠軍,槍械組建冠軍,刑偵理論考試第一,系統(tǒng)內(nèi)自由搏擊冠軍。
他身體硬朗得過分,行動速度和敏捷速度也異于常人。這些最終都歸咎為從小便由系統(tǒng)內(nèi)部人員訓(xùn)練的結(jié)果以及……天賦。
張赫自己沒覺得有哪里不對,直到鄰居事發(fā),他逐漸意識到了一些東西。
他對人的感情非常疏離,就好像姚山說的,沒有團隊精神。有時候他分不清人與人交往的界限在哪個地方,于是干脆就不進行接觸,也就沒有這個煩惱。
他一直以為,像鄰居這樣每天八點來敲門找貓的事,家家戶戶都很尋常。直到姚山說了那句:“現(xiàn)如今誰還對自己的鄰居了若指掌?又不是以前的四合院?!?/p>
如此說來,反倒是自己以為的正常,其實是不正常。
若是換做一般人,或許早就起了疑心。貓每天準時來蹭飯,人每天準時來敲門。
若不是鄰居對自己有意思,便是有其他圖謀——何況你怎么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什么時候在家呢?
鄰居知道這個過程就算持續(xù)十幾年,自己也不會起疑,甚至習(xí)以為常,也就是她知道……自己性格里的怪異之處。
她怎么知道的?她如何知道的?博園……和博園有什么關(guān)系嗎?
蕭大俠坐在自己的事務(wù)所里,蹺著二郎腿,桌上擺滿了資料。
“雄鷹當初成立的原因,就是解救像你這樣的人?!笔挻髠b攤手,“穿山甲是個大組織,博園只是他們的秘密據(jù)點之一,當年R手里的精神致幻劑……呃,可能就是導(dǎo)致你后來失憶的罪魁禍首,當然因為沒有其他案例作為分析依據(jù),所以我們只能是猜測,無法當作實際證據(jù)?!?/p>
張赫負手而立,站在窗前,看著落地窗外絢爛的夜色。
他的眸光倒映在玻璃上,難得露出幾分茫然。
“這么多年我也暗地里找過許多醫(yī)生,可無論是什么檢驗都證明我沒有問題。”張赫道,“失去的記憶或許有一天會回來,或許一輩子也無法復(fù)原,醫(yī)生都這么說?!?/p>
“R生死不明?!笔挻髠b聳肩,“無人能解答你的問題,國家新聞媒體根本沒有這方面的詳細報道,我懷疑是高層有所隱瞞?!?/p>
蕭大俠甩出一疊厚厚的資料:“這是我盡可能收集來的當年博園被擊潰時,部分小報拍到的東西,大多已經(jīng)無從考證,但全部對比起來的話,能發(fā)現(xiàn)有一樣?xùn)|西至少是相通的?!?/p>
張赫低頭,將厚厚的數(shù)據(jù)挨個翻開,發(fā)現(xiàn)每一家報刊說的東西五花八門,分開來看簡直像在寫小說,可綜合到一處,總有一個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詞匯。
“精神訓(xùn)練。”
張赫喃喃念出這個詞,抬頭看向蕭大俠。
蕭大俠將筆記本屏幕轉(zhuǎn)到他這邊,道:“從國家病例庫拷貝下來的唯一兩份病例,同時又標有1021這個數(shù)字的,你看?!?/p>
張赫雙手撐在桌上,看著屏幕。一個1021,是病例檔案號,另一個1021,是藥品號。
蕭大俠道:“1021的病例檔案,失憶、狂躁、無法控制,這里寫得很清楚,還可能有人格障礙,性別為女?!?/p>
病例表上并沒有病人的照片,只有一個名字,叫陳莉莉。
非常普通的名字,蕭大俠打量張赫表情,張赫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不認識的?”
“不認識?!睆埡論u頭,“你想說明什么?”
“我以為會有什么關(guān)系,你……不是記不得你母親了嗎?而你母親也是在博園失蹤的,直到警察沖進博園,你才得救,而你母親……”
這件事張赫與蕭大俠提過,蕭大俠在暗中幫他查當年R的事,卻一直沒有進展。
“我母親姓林?!睆埡找Фǖ溃翱傟牻o我看過母親的照片和個人檔案。”
“個人檔案也能作假?!笔挻髠b道,“你的鄰居就是最好的例子。”
張赫一愣,目光看著屏幕上“陳莉莉”三個字,略微茫然。
蕭大俠也不多說,又將注意力移回屏幕上。
“陳莉莉,死亡時間與你母親死亡的時間一致,當然也可能只是R拿來做實驗的人之一,所以時間會如此巧合。然后這一份,藥品編號1021,被使用者,陳之然,藥品分析……術(shù)語太多了,我?guī)湍惆俣冗^了,總結(jié)一下就是這藥里有大量的精神控制類藥物,包括鎮(zhèn)靜劑,致幻劑,還有一種可能會改變5-羥色胺的藥物成分,這種藥物成分或許跟SSRIs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性,但我只能查到這個程度了?!?/p>
作為一個常年跟各色兇殘人物打交道的精英特工,因為學(xué)習(xí)了許多相關(guān)課程,張赫不用蕭大俠特意解釋,也知道5-羥色胺是什么東西。
它是能產(chǎn)生愉悅情緒的信使,幾乎影響到大腦活動的每一個方面:從調(diào)節(jié)情緒、精力、記憶力到塑造人生觀。如反社會型人格,純粹按照病理生理來解釋,就與5-羥色胺有脫不開的關(guān)系。
而SSRIs,則是治療抑郁癥的一種藥物成分之一。
張赫與蕭大俠誰也不是學(xué)醫(yī)的,張赫頂多與相關(guān)的一些知識打過交道,卻也僅此而已。而蕭大俠,除了黑系統(tǒng),黑數(shù)據(jù),查證資料有一手之外,其他的知識性也趨近為零。
“我覺得我們需要重新梳理整個過程。”蕭大俠抬頭,認真道,“從博園的R開始說起。”
穿山甲是大型組織,它旗下不僅有醫(yī)學(xué)、生物學(xué)等的負責(zé)人,還有一些達官貴人也在組織里,據(jù)說每年的會員費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這也就意味著,這些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而博園,是穿山甲多年前在這座城市盤踞的秘密據(jù)點之一。
它表面是一家私人醫(yī)院,因為優(yōu)秀的醫(yī)療設(shè)施、一流的醫(yī)生,一度成為了國家特級醫(yī)院。
而逐漸的,有些奇怪的傳聞也隨之流出。
這家醫(yī)院半夜三更總會有奇怪的聲音,循聲找不到聲音來源,后被認為聲音來自地下。
據(jù)說有人找到過通往地下的路,之后再也沒有回來,可這只是據(jù)說,新聞也好媒體也好,無人看到過相關(guān)消息。
按道理說,如果你的親人在一家醫(yī)院失蹤了,難道不會發(fā)生醫(yī)鬧事件嗎?
所以大多數(shù)人認為,這只是一個都市傳說。
博園有一個很厲害的精神科醫(yī)生,簡稱為R。
他是一個美籍華人,自小在美國長大,成年后回國,看起來是很美好的有志青年報效國家的故事,可逐漸的,有病人控告這位醫(yī)生——在不經(jīng)由病人的同意下,擅自使用了還未被批準上市的實驗性藥品。
這樣的案例多了,R便被吊銷了醫(yī)生資格證。
自那之后,再無人見過R。后來有人在公開的學(xué)術(shù)交流會上,看到了R本人,當時R還對主持學(xué)術(shù)交流的老教授進行了長達四十分鐘的質(zhì)問。
沒多久,R就在報刊上自費發(fā)表了很長的論文。
蕭大俠找出了這篇論文,發(fā)文的時間就在博園被擊潰的一年半前。
那篇很長的論文,詳細地描述了如何使用精神類藥物,控制人的思想行為,以至于達到修正人的“三觀”,甚至讓人能夠像機器一樣,按照事先設(shè)定好的程序來生活。
那條論文極詳細地闡述了這種藥物的可行性。
人的信息接收來自外界,最初就是家庭,如果最初就在對方的思想里埋下“潛意識”,那么在以后的生活中,一旦觸及這個“潛意識”就像觸及了一扇摸不到看不到的窗,將使人自動修正自己的所言所為,也就能做到所謂的“不越界”。
這條論點的出現(xiàn),使人們一度將注意力移到了“如何大量減少犯罪率”的事情上,而忽視了這個藥物還會延伸出的其他負面問題。
那之后一年半的時間,R沒有再出現(xiàn)過,最后一次出現(xiàn),便是警方收到消息,博園在私底下做慘無人道的活體實驗,警方集體行動,媒體嘩然。
而關(guān)于這個案子卻沒有任何的完整報道,只有一個結(jié)論。死亡人數(shù)232人,無一人存活。
R被當作了新時代的魔鬼化身,穿山甲也在那之后曝光,并被世界刑警組織通緝。
R生死不明,無人知道他到底是被抓了,還是死了,或者是逃了。警方只宣布了死亡人數(shù),并宣布了穿山甲的存在。
然后偷偷帶回了一個孩子,那就是張赫。
張赫的存在之所以被隱瞞,想想也是很有道理的。
232人被拿來進行慘無人道的活體實驗,若還有一人存活,媒體恐怕得挖空了心思來找他。
為了讓他徹底走出曾經(jīng)的陰影,正常地生活,隱瞞他存活的這件事,似乎沒什么不對。
蕭大俠查了R許久,毫無消息,卻因為1021的線索揪出了當年R可能使用過的藥物,或者說,當年的活體實驗到底是什么。
蕭大俠覺得自己看到了冰山一角,可疑惑反而更多。
“如果沒抓到R,當年警方是怎么知道穿山甲的存在的?”
張赫沒吭聲,兀自低頭思索,他總覺得這里頭有一個很關(guān)鍵的點,被自己遺漏了。
他自言自語:“R的事組織從來不與我提,說是為我著想?!?/p>
蕭大俠不解,看向他。
張赫喃喃:“其實你想想,這些事應(yīng)該相當好查。R的過往,他身上發(fā)生過什么事,他是什么樣的人,當年的博園案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沒有詳細的報道,為什么媒體全都閉了嘴?”
蕭大俠道:“很明顯是國家的要求?!?/p>
“國家為什么要做這樣的要求?”
“因為……”蕭大俠也愣了愣,他從來沒從這個角度去想過,“因為怕……嚇著觀眾?”
張赫撇了蕭大俠一眼,蕭大俠抬手,“好吧,我也不信。”
“這么多年,我一直想查R的事,可為什么我自己查不了,還得交給你?”張赫語速漸快,“為什么組織讓我不要查,我就不查了?為什么這么多年我從來沒追究過,R到底是生是死?為什么我從來沒強求過喚回記憶?我明明想知道母親到底為何而死,為什么我卻沒有實際行動?”
張赫突然意識到,他不知不覺中建立了某些詭異的自我矛盾。
他想知道當年的事,表現(xiàn)得卻好像又不太想知道,他想調(diào)查母親的事,可這么多年,他似乎也接受了這樣的結(jié)局。
若不是因為某天突然收到一封垃圾郵件,里頭是蕭大俠的聯(lián)系方式,而蕭大俠的文案廣告實在寫得很吸引人,他也不會突然暗中調(diào)查起來。
這其實既詭異又矛盾,無法進行合理的解釋。
“我……”張赫猛地抬眼,看向蕭大俠,“我是怎么了?”
難以維持感情,對他人無過多的同情心,毫無團隊合作意識,冰冷過度,對人心無法理解,對疼痛和難過情緒無法深刻體會,并極具攻擊性。
蕭大俠慢慢瞪大眼,低頭看向屏幕,那是R寫的長篇論文。
“人的信息接收來自外界,最初就是家庭,如果最初就在對方思想里埋下‘潛意識’,那么在以后的生活中,一旦觸及這個‘潛意識’就像觸及了一扇摸不到看不到的窗,將使人自動修正自己的所言所為,也就能做到所謂的‘不越界’。”
張赫閉眼,再次睜眼時已想通了一切。
“你說,他們救我出來的時候,知不知道我有病呢?”
為什么不送去學(xué)校,為什么要自己訓(xùn)練,統(tǒng)統(tǒng)都有了解釋。
“如果R是受到國家命令,制作這樣的藥物,打著國家的旗幟做活體實驗,一旦被發(fā)現(xiàn),國家自然要封媒體的口,自然要搬出另一個人物來轉(zhuǎn)移視線?!?/p>
蕭大俠愣愣道:“穿山……甲嗎?”
“事實上博園也好,R也好,到底有什么證據(jù)證明他們與穿山甲有關(guān)系呢?根本沒有。”張赫冷聲道,“為何要隱瞞我的存在?如果想幫我,為何不讓我持續(xù)接受治療?唯一的解釋只有一個,因為我是唯一成功的實驗品?!?/p>
如果要近距離觀察唯一成功的實驗品,當然是放在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雄鷹為何在救出他之后就成立了?為何一定要讓他成為特工?如果這個實驗的目的,原本就是為了增強人體機能,如同自己這般成為力量上的怪物,情感上的弱智,變得極易操控,只知道為任務(wù)賣命,這不就是最好的特工?
一旦思考人生的意義,自己為何要這樣做時,最初埋在思想中的“潛意識”就會被激發(fā),校正自我的言行,忽視掉真正的想法。
“像機器人一樣只按程序進行生活……”張赫冷笑,“真是了不得?!?/p>
怪不得總隊不讓自己調(diào)查R,調(diào)查穿山甲,怪不得一向?qū)ψ约汉蜕频目傟牐谧约簣猿忠氉哉{(diào)查時發(fā)了火。
有什么證據(jù)能證明,自己的所有猜測是正確的呢?
蕭大俠突然道:“所以,那個給黃狗傳消息的人,還有給貓貼紙的人,很可能就是知道內(nèi)情的人?!”
“等等,那豈不是你的鄰居就是……”
張赫點頭,蕭大俠同自己想的一樣,最有可能找自己伸冤的人,就是從頭到尾無辜得很的穿山甲。
張赫趕到關(guān)押黃狗的地點時,門口站了兩個人。
兩個人都很眼熟,一個是蒲敏,一個是姚山。
姚山叼著煙,靠在墻上,肩膀中了一槍。
地上躺著四五個陌生人,顯然姚山雖受了傷,這點人數(shù)對他來說卻還不在話下。
“怎么回事?”張赫一下瞇起眼睛。
“總隊讓我們來提審黃狗?!币ι嚼湫?,“剛到門口就發(fā)現(xiàn)停電了,攝像頭全部停止運行不說,后頭走廊的門也自動上鎖,然后這群人就出現(xiàn)了?!?/p>
姚山一挑眉,“這可是在內(nèi)部啊,隊長,你能解釋點什么嗎?”
明顯姚山現(xiàn)在完全不相信張赫,蒲敏臉色也不好看,任誰都能猜出,這樣的舉動只能是自己人所為。
關(guān)門放狗呢這是?暗殺到自己頭上來了,絕對不能忍。
張赫拔槍,也不解釋什么,直接對準了牢門。
半開的牢門后面,黃狗抱頭蹲在地上,他還沒來得及跟著姚山出來,就聽槍聲響起,姚山瞬間肩膀中了一槍,嚇得這個男人立馬躲了起來。
查R不好查,黃狗卻是好查的,蕭大俠已用最快的速度得到了情報。黃狗為什么能那么精準地找到張赫家的位置?
特工的家是隨便誰都能知道的?
那天晚上他本打算讓自己做人質(zhì),卻沒想到對方已經(jīng)找到了家門口,所以張赫當時就知道他背后定是有個不同尋常的人。
也虧了這個念頭,讓他將黃狗單獨關(guān)了一間房,而且設(shè)置的權(quán)限是只有S特工能提審他。
否則依今日狀況看來,黃狗早不知死了幾次。
給黃狗消息的人,是一個女人,并沒有什么可猜想的,黃狗其他的手下通過照片證實了,女人正是張赫的鄰居。
為了不讓行動組守株待兔,她之后再沒有回過家。
姚山并沒有下殺手,所以倒在地上的人只要仔細調(diào)查,一定能找出與行動組,甚至是與警局相關(guān)的線索證據(jù)。
派他們暗殺黃狗和姚山的人,怎么也沒料到,因為必須要S級才能開的權(quán)限,原本算定只會有姚山一個人,哪里知道姚山還拉上了一個蒲敏。
天知道上一秒姚山還在千方百計想約美人外出看電影,后一秒就被暗算了。
若今日不是蒲敏在,又恰逢半途張赫趕來,姚山的下場還真是說不準。
“不是你干的嗎?”姚山捂著一邊肩膀,看張赫。
張赫只看著黃狗:“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黃狗顫抖道:“我說我說我什么都說!”
“穿山甲怎么回事?R怎么回事?”
“有個女、女人告訴我,穿山甲就販賣過人,洗過黑錢,走私過武器,但從沒傷過人命?!?/p>
姚山一下樂了:“感情這些還都是好事?”
黃狗道:“那女人說,R早就死了,但他死前留下一個寶貝,穿山甲也想要?!?/p>
張赫握緊了槍,“就這些?”
“就、就這些!”
“她人呢?”
“走了?!秉S狗搖頭,“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說她要去給父親掃、掃墓,還、還說這是她最后一次幫你了,她已經(jīng)放棄了?!?/p>
姚山與蒲敏莫名其妙,一頭霧水。
張赫也是不解:“父親?掃墓?”
“說是叫勇、勇叔?!?/p>
張赫愣住,一瞬間,所有事都形成了完整脈絡(luò)。
博園被擊潰,R的生死,自己被救出作為唯一完整的實驗品放進了行動組,為國家效力,雄鷹內(nèi)部建立衛(wèi)生組,說得好聽是為了近距離幫大家維護身體健康,其實是為了觀察自己,說不定還要找機會制造第二起活體實驗。
勇叔作為監(jiān)督人,收養(yǎng)自己,如果那女人是穿山甲的人,勇叔或許也是。
穿山甲與行動組暗里搶人,勇叔或許正是因為暴露了身份,所以被自己人害死,而那女人,是來報復(fù)的。
可最后一次幫忙是什么意思?
張赫突然頭疼欲裂,想通一切時竟是握不住槍。
他雙手發(fā)抖,臉色慘白,視線逐漸迷糊。
遠處傳來腳步聲,一點點走進,姚山和蒲敏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張赫轉(zhuǎn)頭,就見一人負手而立,腰帶上掛著黑色皮鞭,看著自己。
朦朧的視線,仿佛一瞬回到了曾經(jīng)的囚籠之中。
凄慘的哀叫,生銹的鐵味充滿鼻尖,昏暗的燈光搖曳,有一人蹬著軍靴,腰上插著皮鞭,居高臨下看著自己。
那人模樣逐漸清晰,匯聚在這個已經(jīng)不再年輕的男人身上。
“總……隊?!睆埡帐种袠屄涞?,渾身力氣仿佛被抽干,雙膝一軟跪地。
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恐懼感襲上心頭,仿佛潛意識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他渾身劇顫,粗重喘息。
“這么多年你就是不死心?!笨傟爴u頭,仿佛嘆息,“一次一次地重來,有什么意義呢?你難道不知道,只要你意識到有些事不對,你身體里的藥物就會促使你‘重啟’嗎?”
所以一直執(zhí)著于R,卻一直未能查到一星半點。
這么多年了,蕭大俠幾個小時就能查到的事,為什么會一次兩次地被自己忽視掉?
“你……”張赫從牙縫里擠出話來,卻耐不住身體一點點沉重下去。
“頭兒!”姚山想過來扶他,卻被一根皮鞭阻住。
“想活下去,就一個字都不要泄露。”總隊锃亮的腦門映著光,慈祥地說,“當然,你要多說一些也可以,張赫目前已經(jīng)‘重啟’過十三次,這證明藥非常有用,不過我們的醫(yī)療團隊還需要多次觀察,研究藥效的消退期有多久,所以……我不會殺了你們。”
總隊放下皮鞭,慢條斯理地道,“沒人能救得了他,他是最成功的實驗品,編號1021,所以奉勸一句,不要為他耗費太多心力。”
蒲敏一把拉住姚山,阻止了他發(fā)怒的動作,繼而低頭拉著姚山匆匆離開。
總隊揚起微笑,撿起地上張赫掉落的槍,瞄準了黃狗。
張赫的最后一絲意識消失時,聽到的是一聲槍響,和重物倒地的聲音。
張赫的隊伍臨時調(diào)換了人員,姚山和蒲敏離開了。
二人沒有留下只言片語,自請去了最危險的地方執(zhí)行任務(wù)。
張赫站在二人以前的辦公桌前,依然什么表情也沒有,似乎沒有任何感情能牽動他。他想了想,將姚山還放在桌上的半包煙,收進了自己的抽屜里。
代替姚山的S特工,很快便前來報到。對方穿著一身簡單的休閑裝,長得眉清目秀,像個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
他懷里夾著一個筆記本,吊兒郎當?shù)匦Φ溃骸澳愫脧堦犻L,我叫蕭大俠?!?/p>
“你好?!睆埡湛戳艘谎鬯斐鰜淼氖郑桓信d趣地移開了目光。
蕭大俠一哂,不以為意,只是兀自坐下來與其他同事相互介紹。
他聲音有些熟悉,張赫又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那臺黑色的不起眼的筆記本電腦上,思考片刻。
蕭大俠的聲音大大咧咧道:“我最擅長黑別人的數(shù)據(jù)庫和防護網(wǎng)!沒問題的,什么事我都能搞定,有事來找我!”
張赫抬眼,趁其他人離開的間隙,問:“你擅長電腦?”
“是啊?!?/p>
“畢業(yè)多久了?”
“好幾年啦?!笔挻髠b眨眨眼,一派天真模樣,“隊長,有什么需要?”
“……知道博園的R嗎?”
“知道啊?!笔挻髠b低頭,掩藏下眼底復(fù)雜的光,“好多年前的事啦,隊長問這個做什么?”“我想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實驗……當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睆埡詹恢獮楹危拖胝疫@個人來調(diào)查,似乎知道對方一定會幫助自己一般,徑直道,“這是給你的任務(wù),能行嗎?不能對其他人說。”
蕭大俠沉默片刻,手指無意識在筆記本上摸來摸去,半晌,抬頭笑道:“行啊,就放心交給我吧!保證完成任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