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民以食為天,吃是文化,是學問,是藝術,更是一種情懷。從最平凡的一碗米飯,一個饅頭,到變化萬千的精致美食,都是人們經(jīng)過辛勤勞動后經(jīng)驗積累的結晶。這些食物散發(fā)出的味道,已經(jīng)在漫長的時光中與故土、親人、懷舊、勤儉等情感融為一體,才下舌尖,又上心頭……
【品味在舌尖上的親情】
媽媽做的菜其實很難吃
□葉傾城
我們這一代,大部分出身中國第一代雙職工家庭,母親善烹飪、精女工的,大概沒幾個。
文人雅士懷念“媽媽做的菜”,是隔著幾萬里的辛苦路,時間給灑了濃濃的胡椒面,催淚;也是因為他們大抵是中產(chǎn)家庭,有一個擅長調和五味的母親吧。朱德在《我的母親》里面懷念母親:“全家二十多口人,婦女們輪班煮飯,輪到就煮一年。母親把飯煮了,還要種田,種菜,喂豬,養(yǎng)蠶,紡棉花……吃的是豌豆飯、菜飯、紅薯飯、雜糧飯,把菜籽榨出的油放在飯里做調料。這類地主富人家看也不看的飯食,母親卻能做得使一家人吃起來有滋味?!痹儆凶涛?,只怕也無法認為是美味,沒什么舌尖上縈縈的追憶。而寫了《飲膳札記》的林文月,想必她的兒女回憶起母親的十九道佳肴,也就是味蕾的《古詩十九首》吧。
我媽是農(nóng)家女出身,初中起就開始住校,每學期初扛著一麻袋紅薯去交伙食費。一路吃食堂吃到大學畢業(yè),三日入廚,向隔壁的老太太們學會點火煮羹湯。正是艱難時世,六口之家六個空空如也的胃袋,把它們填滿就是大問題。直到她退休,在我們姐妹還沒養(yǎng)育第三代之前,她有過幾年閑工夫。我們早已搬到武漢,楚地多少風流,她也學做了一些糍粑魚、粉蒸肉。好日子沒兩年,“健康飲食”的理念便大行其道,從此飯桌厲行極簡主義:鹽淡油清,白水煮是常事,恨不得學《怨女》里的銀娣:“省油,用一只毛筆蘸著油在鍋里劃幾道?!蔽毒墙罚ㄓ写状罅繐]灑,跟不要錢似的。從此我家廚房的味道,便比較像中世紀煉金士的實驗室,酸得怪異,實在不勾引食欲。
我客居京城,偶爾回家,在餐桌上居然嘗到美味,總是很詫異。我媽就哼一聲:“昨天(或前天),從餐館打包回來的?!蔽遗e箸心茫然,為又一次暴露了粗魯?shù)娘嬍秤^而慚愧不已。
但,怎么說呢?她弄的菜真的不怎么好吃,但我記得的是另一些:她在深秋侵骨寒的霖雨里,搭公交車去很遠的地方為我買豆絲,因為“都說那家最正宗”。我在紅菜苔剛剛上市的十一月匆匆回家一趟,她給我炒了菜苔,自己一口不吃,“我吃的機會多呢?!逼鋵嵰膊欢?,這雖然是青菜,現(xiàn)在卻貴得令人咋舌,她平時不怎么舍得吃。
而我懷念的是,每個冬天,幾乎每晚我們必吃的火鍋:牛肉湯,魚頭湯,羊肉湯,擱很多蘑菇、千張、菠菜,我最喜歡吃魚圓子,每餐必備。一邊吃一邊嫌她調的味總是淡得離譜,多多加鹽,加火鍋底料,她也默許了。飽得再也吃不下去,她還要叫我:“你給撈了,別剩下。”盛在勺里誘惑我,無論我怎么說減肥都不行。
白氣蒸騰,湯香撲鼻,圍爐而坐……這就是一個家。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這么了解我的口味,無論這口味是否與她的理念背道而馳,她總愿意,一邊嘀咕著一邊為我弄出來。
媽媽做的菜其實很難吃,卻是我一生不會再遇到的美味。
(選自《科學與文化》2012年第2期)
讀后漣漪
印象中,媽媽總會竭盡自己的所能,為我們烹調一道道可口的美食,留給我們一生難以忘卻的記憶。文中,作者獨辟蹊徑,從“媽媽做的菜其實很難吃”的角度為切入點,細膩地描繪了媽媽為“我”做菜的情形,表達了對母親深切的敬愛及感激之情。細讀這篇文章,你是否也回想起母親為你做的美味了呢?
【存留在故鄉(xiāng)里的味道】
鄉(xiāng)思就是外婆的味道
□易中天
離開長沙那年,我6歲。
6歲的孩子記事不多,就連我家是住在韭菜園還是賀家塘,也記不住。只記得舅舅家住馬益順巷,因為成年以后還去過。外婆家住的地方,就記不清了,只記得小時候經(jīng)常到外婆家里玩,每周一次。媽媽是外公的長女,我是外公的長外孫。外公早逝,我沒見過,只見過外婆。外婆是媽媽的繼母,對我倒是不見“外”,當親外孫疼。長輩們說那是因為我長得乖巧。這也未必。反正外婆喜歡我,每次都要為我做一道菜──辣椒豆豉蒸臘魚。這菜百吃不厭,因此老惦記著去看外婆。
臨走那天,到外婆家告辭,照例吃了辣椒豆豉蒸臘魚。吃完飯,表弟送我上火車,一路走一路哭。表弟叫周奮生,小我一兩歲,是兄弟也是伙伴?;锇樽吡?,沒人跟他玩,自然要哭。我去武漢,沒有辣椒豆豉蒸臘魚吃了,也哭。后來回長沙,點過這道菜,仍然好吃,但沒有外婆的味道。
除了到外婆家吃魚,上街吃粉也很開心。那時不像現(xiàn)在,上街吃飯稀松平常。當時要說下館子,可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盡管不過只是吃一碗米粉。長沙的米粉是何其好吃??!湯好、粉好、澆頭好,品種又多。不過我的偏見,是吃面可以隨意,吃粉就一定要牛肉的。滾燙地端上來,稀溜稀溜吃下去,真是大快朵頤,身心俱泰。所以現(xiàn)在我回長沙,早餐仍不肯在酒店吃,要到街上路邊吃粉,就像我回武漢一定要在路邊店吃熱干面一樣。
武漢的熱干面和長沙的牛肉粉,都是我的最愛。武漢也有牛肉粉,也極好吃。但如有可能,還是面吃武漢的,粉吃長沙的。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武漢有許多湖南米粉店,現(xiàn)在似乎少見了。武漢也有牛肉做得極好的,比如汪胖子牛肉館,哈胖子牛肉館,現(xiàn)在也不見了。不過我在北京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正宗的長沙米粉,這可真是讓人喜出望外!可見鄉(xiāng)思無處不在,鄉(xiāng)愁也有法可解,雖然未必都有外婆的味道。
讓我念念不忘的還有“家園茶”。此茶的做法,好像是用瓦罐煮茶,倒進碗里后再加芝麻、黃豆、鹽。吃的時候,要將芝麻、黃豆和茶葉一起吃下。這種吃茶的方式,不知是不是長沙的,但肯定是湖南的。小時候我在長沙吃過,因此記得。
第一次吃家園茶是在哪里,記不清了??赡苁窃诓讣?,也可能是在姑爹家。姑爹和伯父都是有學問的人。姑爹在湖南大學,伯父在長沙一中。伯父易仁荄先生畢業(yè)于清華大學歷史系,與夏鼐、吳晗、翦伯贊先生是同學。他老人家熟讀二十四史,但述而不作;一肚子學問,便只能講給我們這些少不更事的伢子聽,也不管我們聽不聽得懂。每次都能聽他老人家講史,但每次都只是聽聽而已。現(xiàn)在想起來,真是后悔。
人,就是這樣。當我們輕而易舉得到時,往往是不珍惜的;等到發(fā)現(xiàn)這些寶貴的東西已經(jīng)一去不返時,這才追悔莫及。人的不可救藥,大約如此。
(選自《易中天文集》,有刪節(jié))
讀后漣漪
鄉(xiāng)思無處不在,故鄉(xiāng)的美食、故鄉(xiāng)的親人和故鄉(xiāng)的記憶一起深深烙印在作者的心中。作者心中的鄉(xiāng)思是和外婆的味道聯(lián)系在一起的,外婆的拿手菜以及故鄉(xiāng)的各種美食,讓作者這個身在異鄉(xiāng)的人有了排解鄉(xiāng)思的途徑。
那么,家鄉(xiāng)的哪道美食令你印象最為深刻?從中,你又獲得了哪些別樣的感受呢?
【文人飲食談】
在中國,衣不妨污濁,居室不妨簡陋,道路不妨泥濘,而獨在吃上分毫不能馬虎。衣食住行的四事之中,食的程度遠高于其余一切,很不調和。中國民族的文化,可以說是口的文化。
——夏丏尊《談吃》
這個世界給人弄得混亂顛倒,到處是摩擦沖突,只有兩件最和諧的事物總算是人造的:音樂和烹調。一碗好菜仿佛一支樂曲,也是一種一貫的多元,調和滋味,使相反的分子相成相濟,變作可分而不可離的綜合。
——錢鐘書《吃飯》
今日天氣大好,久雨放晴,草塘水滿,彩蝶紛紛,如此良辰美景,豈能無酒?今日陰云四合,風急雨冷,夜來獨伴孤燈,無酒難到天明;有朋自遠方來,喜出望外,痛飲;無人登門,孑然一身,該飲;今日家中菜好,無酒枉對佳肴;今日無啥可吃,菜不夠,酒來湊,君子在酒不在菜也……
——陸文夫《壺中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