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后來才得知祖母過世的消息的。當時我收到二哥發(fā)來的信息，信中寫道：祖母于昨夜凌晨四時許離開人世，情況不明。面對突如其來的消息，我愣住了，內(nèi)心久久不能平靜。

當天我向領(lǐng)導(dǎo)請了假，然后搭乘最早一班車火速趕回老家。盡管如此但我還是沒能趕上祖母的葬禮。到村頭時已是落日西沉了。臨近祖母住所時，突然我的步伐變得沉重起來，仿佛腳上被鎖鏈鎖死一般無法動彈。穿過一條小道，此時一座土瓦房呈現(xiàn)在我眼前，瓦房里空洞洞的，往里望去黑乎乎的一片。那是我們村里的一家公廁，大約有三十多年之久。頓時我情不自禁地放慢腳步，最后鬼使神差的停了下來。我猛然覺得路那一頭站著一位老人，她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她佝僂著身軀露出慈祥的笑容正向我揮了揮手。

二十多年前的一個晚上。也是在這座土瓦房，沒錯就是這里。那是一個沒有星辰的夜晚，父親讓我到五百米外的店鋪買煙。因為懼怕漆黑一直是我的心病，盡管如此但我還是去了。去店鋪那座瓦房是必經(jīng)之路。瓦房周圍漆黑一片，每次經(jīng)過我總是閉上雙眼盡可能不去看它，然后以閃電般的速度向前沖。以此來分散注意力。那晚我路過瓦房時聽到瓦房里有成群的老鼠四處亂竄且發(fā)出唧唧唧……的尖叫聲，嚇得我直起雞皮疙瘩，立馬轉(zhuǎn)身往回跑。

面對如此漆黑的夜晚，我便束手無策，突然想到祖母。于是我大步流星地跑去找祖母，我二話沒說拉起祖母的手直往外拽。祖母莫名其妙地說“你這是怎么啦？”我說“奶奶我怕，那有鬼啦”祖母瞪大了眼說道“你瞎說什么呀！”說完祖母扭頭準備走。我連忙拉住祖母的手說道“奶奶你別走”。祖母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同情地說“你去吧！奶奶等你”。我躡手躡腳地一步步往前走便時不時地回頭看了看祖母，深怕祖母跑了。那晚祖母仿佛是一盞指明燈照亮了我前進的方向，使我不再感到畏懼。

不知什么時候，一只看似麻雀的東西從我頭頂飛過并嘰嘰呱呱地叫著。這時祖母突然不見了，我才意識到那只是一場幻覺。

二

瓦房離祖母家僅幾步之遙。祖母家大門敞開著，大門兩側(cè)并排停放著各種款式不一的摩托車。門前處貼滿色彩多樣的祭奠聯(lián)。從大門外隱隱能夠聽到里面有人在說話。里面的大概只有五六個人的樣子，顯然大多數(shù)人已去參加祖母的葬禮了，留下幾個整理家務(wù)。

我徑直朝大廳走去，這時祖母的黑白相片映入我的眼簾。相片中祖母的眼神是如此的平靜，面對祖母的相片頓時一股心酸涌上心頭。此刻我的心仿佛被針扎了好幾下，一陣陣的生疼。眼里的淚水不自覺流了出來。

我端詳著祖母的遺像，心里喃喃著。這時，我聽到兩個中年男子在對話。其中一位男子聲音特別大，在大廳里聽得特別清晰。男子說道“阿花（祖母）這輩子就是太慣著阿根（叔叔）了，哎……”。

祖母共有六個兒女，我爸排第二，我叔阿根排第五。從小到大祖母對叔叔百般呵護，寵愛有加。叔叔是她心頭的一塊寶，她總是將他捧在手里，深怕哪一天會因為不慎將其摔碎。

我曾聽祖母說過叔叔在鄉(xiāng)親們眼中是一個特別懂事的孩子。有一次祖父去城里趕集突然感到肚子餓了，于是祖父買了一塊地瓜餅。祖父剛準備往嘴里送，忽然一只手懸在嘴邊停了下來。祖父遲疑了一會最后還是沒舍得吃那塊地瓜餅就帶回來了?？紤]到叔叔最小，祖父將餅遞給了叔叔，雖然叔叔從小最愛吃的就是地瓜餅，但是那次叔叔并沒有急著吃而是將它切成幾塊，他心里明白父親根本不舍得吃。于是叔叔就將最大那一份偷偷放在祖父的臥室里。

三

叔叔是個懂事的孩子，可惜一次不幸的遭遇改變了叔叔的一生，使他最后漸漸讓親戚乃至左鄰右舍的厭煩甚至可以說是避而遠之。至于叔叔的遭遇，我是后來才聽說的。

在我五歲的時候，有一天中午我從外面玩?；貋?。當我推開門時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母親和叔叔打起來了。我發(fā)現(xiàn)母親左手指破了個口，而且血流不止。那是被叔叔用牙給咬傷的。叔叔嘶聲力竭地吼著，母親也毫不留情地與他爭鋒相對，罵聲一浪高過一浪。

后來母親實在憋不住這口氣，打電話到大舅那兒。恰好遠在外當兵的小舅回家探親，他們得知母親受欺負，二話沒說立即趕了過來。叔叔得知此事，心里頭怯怯的，躲房里不敢出來。小舅一個飛腿狠狠地踹了一下門，接著便聽到一聲噼里啪啦……巨響，破碎的門零零碎碎的落下。嚇得叔叔直哆嗦。最后叔叔當著兩個舅舅的面向母親磕頭認錯。許多人對叔叔的所為不能理解包括我在內(nèi)。有一天我從祖母口中得知叔叔之所以變成今天這樣，那是源于兒時的一次不幸的遭遇。有一天祖父帶著七歲的叔叔到田間干活。在田里叔叔出于好奇跑到公路上玩耍因不慎跌倒在地，造成頭部碰撞。從此叔叔便會時不時地發(fā)作。后來加上一場不幸的婚姻使得叔叔變本加厲。叔叔結(jié)婚后不久，那時正好趕上春節(jié)。叔叔突然再次發(fā)作砸碎了家里所有的一切。嬸嬸因為無法接受現(xiàn)實的殘酷丟下了五歲的女兒，卷走家里所有的存款遠走高飛。

從此叔叔變得更加消沉。并且整天游手好閑，夜不歸宿。后來因為打架將對方打成重傷被判兩年牢。再后來因為盜竊他人自行車被判三年。

在叔叔剛服刑期間，祖母整日以淚洗面。每到夜幕降臨時，祖母就會步履蹣跚地走向大門，然后席地坐在門口。她總是安詳?shù)爻h處望去。祖母經(jīng)常一個人靜靜地守著天邊的落日，直到夕陽西下。每天看著夕陽落下，祖母的心就會多一份欣慰。因為那將意味著兒子就能少受一天的苦。

祖母這輩子心頭最放不下的人就是叔叔。

叔叔最后一次服刑是在2012年的一個冬天。這次判刑的原因是叔叔與某商場里一名保安人員發(fā)生了口角。向來感情用事的叔叔咽不下這口氣，連打帶踹地將對方打得不省人事。

四

當公安民警找上門時，二話不說給叔叔套上了冰冷的手銬。祖母又哭又鬧的。很快民警將叔叔押上警車。祖母聲嘶力竭地喊著“你們別帶走我兒子.，還我兒子?。∵€我兒子”。任憑祖母喊破嗓子也無濟于事，警車漸漸將祖母遠遠地甩在后面。

這次叔叔服刑給祖母身心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叔叔被判刑后不久，祖母整日茶飯不思、徹夜難眠、牽腸掛肚。祖母變得一天比一天消瘦，最終臥床不起。盡管如此可祖母為叔叔操的心卻一刻也沒有停止。每到月初祖母第一件事便是將堂妹叫到其面前，然后就嘮叨問道“你爸的錢匯了嗎？可別忘嘍！”堂妹幾次應(yīng)她匯了，但祖母還是三番五次地強調(diào)著。

她卻總是苦口婆心反復(fù)提起。

2014年叔叔服刑期滿。出獄后本想祖母操勞的心應(yīng)當可以放一放了。遺憾的是叔叔出獄后并沒有正兒八經(jīng)地出去找活干，而是整天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經(jīng)常夜不歸宿。

自叔叔服刑釋放以來祖母每天更是徹夜難眠。祖母常常根據(jù)開門聲來判斷叔叔是否已安全到家，一旦聽到門聲后祖母便會輕聲地喊一聲叔叔的名字，直至確認后才安詳?shù)剡M入夢鄉(xiāng)。那次回家參加祖母葬禮時，親朋好友及左鄰右舍議論紛紛。在祖母去世的前一個星期，那天夜里過了凌晨兩點左右，祖母始終不見叔叔回家。于是祖母拖著病就著月光一瘸一拐地走出臥室，卻不慎跌倒在地，不久便離開人世。

祖母的去世在大伙看來直接的導(dǎo)火索是叔叔。至于事情是否像他們所描述那樣，作為晚輩我無權(quán)評判。但有一點是無可置疑的，祖母這輩子為叔叔操勞的心是一刻也從未停止。聽母親說祖母過世那天她沒有完全閉上雙眼。我在想或許祖母是想最后一次看看兒子，看看他安全的站在自己面前?？墒撬男脑肝戳恕?/p>

祖母走了，她是帶著牽掛離開的，然而這些牽掛更多的是祖母對兒子的操勞與博愛。她將這些牽掛帶上了天堂。在萬里的高空中守護兒子一生的平安與幸福。讓愛在天堂里延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