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賈兒》是《聊齋志異》中少數(shù)幾篇以兒童為主角的作品之一,通過驅(qū)狐、斫狐、尋狐和毒狐的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逐步展示了賈兒勇于擔(dān)當、堅毅謹慎、大智大勇的性格特點,細究賈兒的性格成因,在于其特殊的商人家庭成長環(huán)境。
關(guān)鍵詞:賈兒 性格 成因
《聊齋志異》向來被稱為志怪述異之書,誠如郭沫若給蒲松齡故居的題詞,是“寫鬼寫妖高人一等”,以述狐妖鬼魅之事著稱,即使是敘述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物事件,也往往帶有怪異之趣,更少有以日常生活中兒童的事跡為主要故事情節(jié)的篇章,兒童在作品中也多為陪襯人物,《賈兒》是《聊齋志異》中為數(shù)不多的以兒童為主角的篇章之一,全文均以十歲的賈兒為主角,敘述了這個孩子機智滅狐的過程,讀之,一個少年英雄的形象令人眼前一亮。
一、從情節(jié)發(fā)展看賈兒的形象特點
(一)驅(qū)狐初顯擔(dān)當。因為文中有“因共壯兒膽”之句,因此賈兒膽大的性格特點有目共睹,事實上關(guān)于這一點作品中之前就有鋪墊?!坝凶邮畾q,素別榻臥”“亦招與俱”就可說明這是個從小就比較有獨立性的孩子,早已獨自在別的房間里睡覺,不需要成人的陪伴。當然,他終究還只是個十歲的孩子,晚間自然會比較貪睡。其母剛被狐精迷惑而欲抵抗時,喚庖媼及子陪伴壯膽,結(jié)果老太太和孩子都睡著了,老太太年紀大睡眠淺,比較警醒,聽到主婦的異樣聲音,發(fā)覺狐精到來時“呼之,狐遂去”,此時孩子依然在酣睡。而當?shù)诙硎匾鼓赣H“至夜遂不敢息燭,戒子勿熟”時,孩子就與庖媼一起守著燭火,忍住渴睡,“夜闌”之時也只“倚壁少寐”,由此已初步可見其毅力。
可是,母親自發(fā)自覺的驅(qū)狐行動以失敗告終,她完全被狐控制,由原來的主動要媼和兒陪伴到將媼和兒都趕走。作為成年人的庖媼在主婦趕走她之后再無行動,而十歲的孩子卻自覺地承擔(dān)起救母于狐祟的責(zé)任,每晚在自己的房間里醒著守夜,等待異常情況,“兒每聞母笑語,輒起火之”,表明了他相當高的警惕性和責(zé)任心。然而,這種驅(qū)趕的行為并不能杜絕狐精前來,于是,這十歲的孩子開始思量必須殺死狐精才能永絕后患。
故事剛剛開始,但讀者已可初步看到這個孩子異于他人的少有的冷靜和理性。當他主動前去驅(qū)趕狐精時,他的母親“反怒訶兒”“挑燈起,母便詬罵”,孩子“亦不為意”“兒若弗聞”,直到后來他斫狐時母親詬罵他也“若弗聞”,他明白此時的母親已經(jīng)不是原來那個母親了,因此毫不計較,決意只按自己的計劃行事。
(二)斫狐更顯堅毅。雖然家里的仆人們,可能還有鄰居們對賈兒夜晚一個人起來用火照母親的房間驅(qū)趕狐精忍不住夸贊他膽大,但是當他天天玩模仿泥瓦匠的游戲,沒完沒了地、甚至在成人看來是毫無道理地用磚頭石塊堵掉房子所必需的通風(fēng)和采光用的窗戶,且阻止他也置若罔聞時,大家就認為他終究還只是一個貪玩無度無法講理的孩子罷了。而事實上,是賈兒從其一段時間以來的驅(qū)狐經(jīng)歷中發(fā)現(xiàn)了狐精道行還不夠高深,還不能飛遁或化為清風(fēng)白氣之類,必須要從門戶之類有縫隙之處出入,因此他已計劃好先封閉所有窗戶,只留下到時由自己把守的門口,一舉殺死狐貍。當有人如從窗上拿下一塊他壘上的磚石時,他就撒潑地躺在地上打滾啼哭,因此即使后來他磨菜刀玩,周圍的人也只認為他玩厭了泥水匠的活兒要換個新花樣,除了“皆憎其頑,不以人齒”之外已無可奈何了,一個“憎”字寫出了周圍成年人對這個看起來無人管教得了的孩子的由厭而恨,其實這些成年人哪里想得到這只是孩子以頑皮作障眼法,使狐精對他掉以輕心,他是在緊鑼密鼓地為殺死狐精作準備。泥瓦匠活兒本應(yīng)是成年人從事的重體力活,對于一個個頭太小,力氣不足的十歲孩子來說,沒有成年人的幫助要獨自完成封閉窗戶的活兒絕非易事,然而賈兒面對搬磚壘石這樣高強度的勞動“終日營營,不憚其勞”,其專注和不畏苦勞的頑強毅力進一步凸顯。
當賈兒覺得一切已準備就緒時,才在夜晚罩住燈火等在狐唯一能逃走的門口,等到母親又發(fā)出囈語時杜門發(fā)喊,狐精躲在屋里不響不動,孩子就略施小計高聲咋呼,假裝要離開門口進去尋找,在狐精急沖出來要逃走時“急擊之”。但他終究是個才十歲的孩子,力量和靈敏程度不足,精心準備了許久的殺狐計劃沒有完全成功,僅砍斷了狐精的尾巴,也沒有人安慰他或鼓勵他,孩子只能“懊恨而寢”“自念雖不即戮,可以幸其不來”。這是他第一次殺狐,“隱刀于懷”“以瓢覆燈”“急啟燈,杜門聲喊”“離門揚言詐作欲搜狀”,一連串連貫的動作干脆利落,如同訓(xùn)練有素的老手。確實,第二夜狐精沒有來,孩子認為自己已經(jīng)成功阻止狐精再祟母親,“竊喜”。可是,才過了十天,這不知死活,一味貪淫的狐精的尾傷剛好就又來作祟了,這是逼著賈兒非好好地弄死它不可了。
(三)尋狐再顯謹慎。先前驅(qū)狐和斫狐,賈兒都是被動地等待狐精上門,防御為主,接下來就是賈兒主動出擊殺死作祟的狐精了。賈翁終于回來了,可是面對把妻子迷惑得神志不清的狐精束手無策,父親的無能為力迫使十歲的孩子不得不靠一己之力去除掉妖狐。
為了弄清狐精的巢穴所在,膽壯的賈兒于傍晚時分孤身一人偷偷進入荒廢已久的何氏園中,伏在草莽之中偵俟狐精的動靜。功夫不負有心人,孩子發(fā)現(xiàn)了狐精的行蹤且聽出了狐精對白酒的喜好?!坝麣w,恐狐覺,遂終夜伏?!彼乃伎b密,警惕性高,擔(dān)心自己的行蹤會被狐精察覺,所以是“終夜伏”,而不是放心大膽地睡著,直到確認兩狐精已經(jīng)入竹叢中,離得遠了,不會發(fā)現(xiàn)他了,“兒乃歸”。此時他心中已然形成了一個周密的運用狐之所好殺死狐的計劃。尋狐的這一夜讓我們看到了孩子思慮周全,心思縝密,在探明了狐精的動向后更是相當謹慎,毒狐之前連父親也并不告知,因為他知道“此物最靈,一泄則彼知之”。不過,這個作品中的狐精似乎與《聊齋志異》中其他的男狐形象截然不同,僅是酒色之徒,而無絲毫狐精應(yīng)有的靈性,尤其是在明知“翁家兒大惡”時還要反復(fù)上門作祟,也實在是非死不可的了。
(四)毒狐終顯大智。聰慧的孩子聽到狐精說“明日可取白酒一瓶來”,是“取”,而非買,就推測它們沒錢,他就有了用酒毒殺狐精的想法。但他很清楚,要給狐精下毒,只能通過狐精的長鬣奴來下手。首先必須取得長鬣奴的信任,而讓狐精認為自己是同類應(yīng)該是最能獲取對方信任的方法了。于是,在集市上看見狐尾時賈兒“乞翁市之”,當父親不理睬時,他又一次裝癡撒嬌,成功要到了要將自己裝扮成狐精模樣所必需的狐尾。接下來他到舅舅家去要獵藥。至此,我們知道了孩子有一個向來專門打獵的舅舅。前文未述舅舅是否也曾去對付過狐精,但按人之常情,他不可能眼見自己的姐姐或妹妹被妖狐所祟而無動于衷吧?且從舅母的問話可見他們對賈兒之母的事是知情的,或者是舅舅也無能為力?這是否也更襯托了賈兒的智勇不同凡響呢?來看一下孩子與長鬣奴套近乎的過程就可以看出這孩子是何等老練過人。在集市上苦尋多日終于發(fā)現(xiàn)目標后他先暗暗地跟上去與之攀談,亮出假身份使之解除戒備心理;將話題引向“沽酒”,并設(shè)身處地為長鬣奴設(shè)想,說偷酒這事“亦良苦”,表達同情心,進一步取得對方的信任,等長鬣奴說出心里話:“受主人遣,不得不爾”,并把自家的根底也跟孩子說得明明白白時,孩子就順理成章地送酒給他,還慷慨激昂豪氣十足地說:“我本同類,何靳些須?暇時,尚當與君痛飲耳。”十歲的孩子就這樣施展巧舌輕松地把好不容易才修煉成人形的狐精騙得一愣一愣的,高高興興地把他精心準備好的、放了“盈掬”毒藥的白酒帶回家去奉給主人。于是,賈兒不費一刀一槍就獨自一人將三惡狐一起毒死。
二、從家庭環(huán)境看賈兒的性格成因
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賈兒的性格特點逐步豐富,其老練,沉穩(wěn),機智也逐漸鮮明。然而,我們可能會忍不住懷疑一下:這是個才十歲的孩子嗎?如果文中沒有交代他的年齡,又有誰會從他的言行舉止猜測這是個孩子呢?賈兒唯一表現(xiàn)得像個孩子是的他兩次撒嬌:第一次是當別人拿下他封閉窗戶的磚石時,他“滾地作嬌啼”;第二次是要求父親給他買狐尾而父親不肯時,他“牽父衣嬌聒之”。但事實上即使是這兩次撒嬌,也不過是孩子為了殺狐做準備工作時有意為之的手段罷了,十來歲孩童應(yīng)有的天真爛漫,沒心沒肺在他身上絲毫不見蹤影?;蛟S,“中國的孩子都是小大人。他從小就熟悉那些塑造他們的品行和規(guī)范,他們?nèi)蘸笊畹母鞣N行為準則?!钡@樣的形象,難免讓人懷疑又只是《聊齋志異》很尋常的荒唐怪異罷了。但是,從作品中的敘述來看,賈兒的性格是有其成因的。
任何人的性格形成,或多或少會與他的家庭出身有一定關(guān)系。首先,賈兒的父親常年在外經(jīng)商,家中更無其他男丁,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自然會促使孩子早熟,因此當母親被祟后他自覺自愿、責(zé)無旁貸地承擔(dān)起拯救的職責(zé),要憑一己之力將狐精趕走,還家庭以安寧,且在第一次斫狐失敗受了挫折后并不氣餒,另設(shè)巧計,終于毒死了“最靈”的狐精,令父親對他刮目相看。其次,雖然文中未有交代,但父親外出經(jīng)商時完全有可能曾帶他同行,使他有機會接觸各類“江湖之士”,做生意首先要能說會道,以他的聰明,自然于耳濡目染中應(yīng)酬說話也就學(xué)得極為得體,尤其是“我本同類,何靳些須?暇時,尚當與君痛飲耳”,既有江湖俠士的豪爽之氣,又體現(xiàn)了對長鬣奴的敬重,當然讓身為奴仆的長鬣狐精覺得很受用。如果不是有一些閱歷的十歲孩子,是說不出這樣的話的。因此,我們也就可以理解為什么當賈兒一宿未歸或整日“遨游市上,抵暮方歸”時,父親并不驚慌,只是在他回來后輕描淡寫地問“所往”“所在”,父親的這種放養(yǎng)態(tài)度也可以從作品開頭所交代的兒“素別榻臥”得到確認,這家人對這兒子的自我管理能力向來是相當信任的。
因此,我們就可以進一步理解為什么蒲松齡竟然沒有給這位《聊齋志異》中難得一見的兒童主角以名姓而只呼以“賈兒”了。《聊齋志異》中兒童的命名形式,可謂豐富多樣,有的表示父母的愿望及對兒女的喜愛與祝福,如《細柳》中“女產(chǎn)一子,名之長祜”,希望孩子能長久得到父親的愛護;《珠兒》中“生一子,視如拱璧,名之珠兒”?;蛘吒鶕?jù)孩子的相貌特征命名,如《小梅》中“女生一子,子生,左臂有朱點,因字小紅”。或者為了紀念仙人或友人,《霍女》中黃生之子叫“仙賜”,源于父母結(jié)合乃仙人促成,而《羅剎海市》中的孿生兄妹之名“龍宮”“福海”則是表明了他們的出生地。哪怕是《云蘿公主》“又生一子,女舉之曰:‘豺狼也?!⒚鼦壷?。生不忍,止,名曰可棄”。連這個不肖子也是從小有自己的名字的?!锻堤摇分懈S父親行走江湖表演雜耍的“披發(fā)童”被其父稱為“八八兒”,可能是以其排行相稱,但好歹有一個專屬自己的稱謂??纱颂幹挥小百Z兒”,只以其父的職業(yè)來稱呼其子,正是強調(diào)了恰恰是商賈家庭的粗放教養(yǎng)方式造就了這個十歲兒老練過人的智勇。從蒲松齡自身的家庭情況來看,作家肯定商人家庭也是很自然的,清初康乾時期中國資本主義經(jīng)濟的發(fā)展速度加快,商業(yè)較以前繁榮,蒲松齡的父親蒲磐就是棄儒從商才使家庭步入小康,《聊齋志異》中也有大量商業(yè)活動的痕跡,很多篇章都表現(xiàn)了對小商業(yè)者的肯定,如《黃英》中借陶三郎之口說“自食其力不為貪,販花為業(yè)不為俗”;《蕙芳》篇中的馬二混是貨面為業(yè)的小商人,卻有“誠篤”的品質(zhì),因此仙女蕙芳自愿前來為妻。馮鎮(zhèn)巒《讀聊齋雜說》曾云:“讀聊齋不作文章看,而作故事看,便是呆漢?!币虼?,用“賈兒”之共名稱呼這個小孩應(yīng)該不是蒲松齡的隨意或疏忽,而是在某種程度彰顯對商人家庭的優(yōu)秀子女的某種贊許。
當然,賈兒也不是《聊齋志異》中唯一老練機敏的兒童形象?!吨閮骸分薪枋€魂的七八歲詹氏兒,行事也是比成人還要老成持重,且能與鬼神交流;《促織》中成名的九歲子不慎將要上貢的蟋蟀打死后,跳井自盡,魂化促織替父分憂。但相比較而言,賈兒智勇超常且日常生活氣息濃郁,少有怪異神性特質(zhì)和類型化特點,因而更有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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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錢興地,教育碩士,金華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胡怡鈞,大學(xué)本科,小學(xué)一級,金華市西苑小學(xué)語文教師,研究方向:小學(xué)語文教育。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