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河,靜靜地流淌著。小小的女孩站在河邊,望著河的對岸,望著一葉舟緩緩地漂去,望著撐篙的人的背影漸漸消失.成為畫布_上的一個點?!肮辆朴写宕沽i,采樵無路落花封……喲喂……”陌生而熟悉的歌謠,也消失在夢的盡頭。這河,這人,我是那么熟悉……
一條河,伸展開它深青色的柔軟的軀體,依偎在我童年生活的老村腳下。它仿佛孕育著四季,河水渡痕蕩漾,皺出好看的妊娠紋。老村里家家傍水棲居,女人們常常在河邊浣衣,笑聲,歌聲,搗衣聲,像一首從遠古的農(nóng)耕文明就開始傳唱的歌謠。
村子里除了日頭以外,便是炊煙,每天徐徐地升起。青灰色的煙,蒼青色的天空,深青色的河流,勾勒出最動人心魂的美麗圖景。
童年的時光,大抵是在河邊度過的。那時的祖母,精神矍鑠,生火做飯,淘米洗衣。夏日的午后,祖母會套上一雙雨靴,背著竹筐去采野菜。我則緊緊隨著她,穿過一片水田,一片蘆葦叢,來到了河邊。一只搖搖晃晃的小舟臥在河岸。祖母踏著泥濘,登上了船。
“孫兒,奶奶去河對岸采野菜,你可要在這兒等著唷!”
“嗯。”
“別玩水,可要等著啊?!?/p>
她踏上了小船,撐起了長長的竹篙,小船又搖晃了兩下,終于被河水推搡著向前。煙渡浩渺,我目送著她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對岸。就一直等著,直到暮色四合,夕陽懷揣著夜色,緩緩地落下:直到那船那人再回到我的眼前……
每一個不停地奔向下一站的旅人,來不及回顧,如同泅水一般,還未擺好姿勢,便被奔涌的流水吞沒。這個世界無法聽到一個個體的聲音,我只能被推搡著向前,離開老村,離開祖母。這是注定的一場旅行,我在夢中無數(shù)次飛向遼遠的天際。然而這僅是夢,祖母去世后,我們一家便再不曾回去過。
歲月沖刷著生活的堤岸,我不止一次地回頭張望,望向那片最初的土地,和那不再年輕的河流。每一次的回望,我都鄭重地如同舉行告別儀式。而我在未來的深海迷茫地泅水時,卻又仿佛摸到了那條河流的影子,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女孩。她不在夢境,不在過去,而在我的未來。
她劃著槳,笑著,唱著:
“沽酒有村垂柳鎖.采樵無路落花封……”
那一生擺渡的旅人啊,又何曾真正與一條河流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