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之
宣教寺香火
冰之
我說的宣教寺是指呼和浩特東郊萬部華嚴經塔下的那個早已傾圮的遺址。
就是那個俗稱白塔的地方。
老實說,宣教寺的香火燃起于何年何月,寂滅于何時我并不知道。
但我知道大體的時間在公元11世紀至16世紀左右,差不多有500年。據史載,白塔建于公元1049年,那么,塔應在宣教寺內,宣教寺在豐州城內,故應該相距不遠。另據白塔題記第303條稱:“于在城北角內宣教寺寶塔上來游至此?!笨梢宰C明,白塔所在的寺院至少在元代至元年間就叫作宣教寺。至元年是開始于元世祖忽必烈時的1264年,這已是13世紀的事情了。
說完歷史的事兒,我們再說說現在的事兒。
今天,白塔南邊僅二里處的黑河邊上有一個村叫五路村。1995年的秋天,我因訪古到過這個村,在一戶人家購得了一個黑色的陶罐。該罐為大肚縮口型,高約25.5厘米,上口直徑不到10厘米,底座直徑10厘米,中間肚子直徑約15厘米,全身有黃土擦痕,無銘文或刻記。帶回家中請朋友把玩欣賞,推斷其大致為遼金元時期。
這樣,陶罐就和豐州城內的宣教寺一樣有了故事……
宣教二字,查《漢語大辭典》,意為宣揚教化,應為佛教寺名的一種。問題是,遼金元時期的豐州城內為什么要有宣教寺?它的目的和功用是什么?它的存在教化了哪些民族,為什么曾經生生不息的佛寺香火,最后竟至悄然熄滅?
記得就是那個秋樹暮云、夕陽西下的時刻,我漫步在白塔腳下剛剛收割過的農田里,遠遠望去,是蒼茫寂寥的黃昏。近處,隨著秋風的舞動,楊柳樹葉傳出陣陣喧鬧的聲音,腳下依稀可見的是忽隱忽現的游龍似的土垅。我知道,此刻,我的位置就在當年宣教寺的院子里,因為據考古資料,白塔位于豐州城西城墻之東約250米,北墻之南約6米,塔前和西側是元代的建筑遺跡,即宣教寺的殿宇和倉舍。正于元代劉秉忠《過豐州》一詩中的“晴空高顯寺中塔,曉日半明城上樓”相對應。
那么,在宣教寺過去存在的那500里究竟發(fā)生過什么?
這個追問也許是毫無意義的,但好在有白塔的許多題記,我們還是能夠找尋到些蛛絲馬跡。
第212條寫有“大宣教寺”。
第301條記為:“達魯花赤兼都檢點臣,豐州送官兼稅管水鴉馬天福(押),豐州管水鴉提領張伯川(押),豐州管水鴉提控王英祥(押),豐州管水鴉提點王天祥(押),至元十一年五月×日到此?!?/p>
第310條記有:“至正四年二月二十□日,李福祥轉大藏經一百五卷,結此?!?/p>
第329條寫有:“乙酉年后二月二十五日古豐興福院末釋,小比丘廣深記筆?!?/p>
第504條題記是:“十方法藏寺僧普仁上寶塔四時寫記?!?/p>
宣教寺在遼、金、元三代的豐州城內,白塔又在宣教寺內,所以理論上可以推斷,那些年間凡是登白塔及留題記的人都要從宣教寺內進入,所以,宣教寺就是當時豐州城內的著名景點。并且從題記可知,許多人到宣教寺是敬香祈福的。這說明,宣教寺是當時北方各少數民族文化,以及古敘利亞的粟特文化和中國中原漢族文化交匯的一個節(jié)點。各路善男信女中有官吏,比如達魯花赤就是金代的一個官名,大約為從五品,相當于今天的副廳級;有商人,掙錢之后,燒香拜佛以求佛祖保佑;有僧侶,千里迢迢,云游拜佛敬香一炷,以了平生所愿;更有無以數計的庶民百姓,在敬香求佛,許愿還愿中獻上布施,以求得佛祖保佑平安。在民族構成中,有漢人,更有女真、契丹等少數民族,比如金大定二年,白塔重修時,捐資碑文中就有完顏押里保、依特羅等女真人名及部落名稱,像東通使族、西通使族、移室族、瞎乙刺族、落離族,當時就住在豐州附近,應是西南招討司所管轄的部落名稱。
由是觀,宣教寺的香火是異常旺盛的,特別是元代,世祖忽必烈即位后,授封八思巴為“國師”,后又加封為“帝師”,使喇嘛教成為至高無上的國教。相應的,漢傳佛教也日益興旺發(fā)達起來……
學佛念佛,上香敬佛,貴在境界與修持,對于一般信眾而言,未必得其真味,而對于高僧大德,確能明心見性頓悟禪意,直達澄明透徹。
單從新中國成立以后看,豐州城地下埋藏的文化遺物就已十分豐富。據考古資料,宣教寺的周圍,遼、金、元各代的殘磚碎瓦和日用陶瓷片密密麻麻。1978年冬天,我第一次到白塔時,農田里的瓦礫一不留神就要硌腳,拿起一塊來,不是遼磚就是金瓦,或者就是一塊元石。后來,考古隊員又在這片遺址上發(fā)現了巨型蓮瓣紋石柱基,日常生活用的白瓷大甕,碗和碟,唐、宋、金、元各個時代的銅錢等。除此之外還有兩處窯藏瓷器,鈞窯香爐和龍泉窯花瓶,共六件。比這些更為奇特的是,世界上現存最早的紙鈔實物,中統元寶交鈔壹拾文。這張紙鈔當年就在白塔第二層的積土中。據專家考證,此鈔極有可能就是信眾在宣教寺燃起香火之后,默念誦經,拜佛后又登上白塔祈福,布施于宣教寺。時間當在中統元年七月到至元十三年左右,正是元世祖忽必烈時期。
這個推斷是有一定道理的。還有另外一種解釋,公元1292年,“大同路豐州行用庫官(正在宣教寺旁邊),侵使倒下昏鈔(兌回的爛票)買囑監(jiān)燒人員,虛行作數……”此事據史載,曾被元朝中央政府通報全國,所以,案發(fā)后,“豐州行用庫”的庫官、庫子們就有可能登上白塔祈求佛爺保佑,并表心誠,暗地“布施”與佛爺。
這兩種解釋都與宣教寺的香火及布施有關。從中也可看出當年宣教寺所形成的影響力和教化能力是“法力無邊”的。
最后一個問題是,豐州城、宣教寺被毀于明末清初的戰(zhàn)火,其中有大量的瓦礫可以作證。劉映元先生考察五路村的歷史時認為,自宣教寺被毀后,很多年豐州城一帶闃寂無人,變成野狼瘋狗出沒的地方,直到康熙年間才算有了一點人氣??滴醍敾实蹠r是1662年,那么,宣教寺的文明是怎樣被滅絕的呢?這個迷到現在仍無法破解,因為“文獻不足征也”。
可見,一種歷史的文明并不是可持續(xù)的,也許隨時都有斷裂的可能。所以,最重要的還是我們現代人應該持有的態(tài)度和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