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菲菲
張愛玲曾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蔽禾煺婧臀禾鞜o這部主要談論詩歌的著作《真無觀:與他者比鄰而居》,即是對當下詩歌和社會人倫的一份“懂得”,一份“慈悲”。他們談的既是詩歌本身,也關乎存于當世的社會人倫,其中蘊含著作者作為知識分子和生命個體的崇高理想。
這本書分為三輯,第一輯《真有意思》 為魏天真著,第二輯《無所遁形》為魏天無著,第三輯《觀世之音》為二人的對話錄。對話錄的話題有些就是前面兩輯文題的繼續(xù)和深入展開,而且,二人交談有時會碰撞出意外的文學火花??傮w來說,他們討論的都是比較具體的問題或對象,從字里行間可以看出魏天真在一些問題上觀點更為激進一些,但二人對詩歌現(xiàn)存問題的痛惜與對好詩理想的祈愿是一致的,對詩歌關乎的人性、社會、國家、歷史及語言本身的關注和解析,讓我們看到了文人的詩歌理想和社會擔當。
該書主要談論的是詩歌,將作者對當下詩壇的現(xiàn)狀、某位詩人的創(chuàng)作、個人對詩的一些思考等表達出來。這些文章不是系統(tǒng)化、理論化的學院式批評,但卻融入了作者最為真實、真切的看法和思索,其中不乏真知灼見。文學史是一個民族的心靈史,“文學是人學”,而在這些關乎人類心靈和民族精神演進的文學文體中,詩歌是其中的精華,是“文學中的文學”。在全球化浪潮和市場經濟、虛擬網絡等裹挾下的復雜語境下,詩人生存的現(xiàn)實空間在一定的歷史時期內只能是變小而不是擴大,但反過來需要詩人伴隨著“向內轉”的視角而拓展精神與心靈的空間。透過詩人的眼睛和筆,我們不僅知曉了在“全球化時代如何做一個中國詩人”和放棄“長安”、回歸“楚國”的還鄉(xiāng)理想,更深刻地知道了個人化心路歷程中透視出的人類世界。在與自己和與他者的對話中,我們能夠理解或許詩人注定是失敗的,而詩歌本身則注定是不朽的。比如,兩位作者在書中都提到了海子。生前,他生活困頓,情感受挫,到處碰壁,乃至于死后也遭到“侮辱”與“損害”。但他卻追隨他的“瘦哥哥”梵高,即便在最困頓的時刻也只肯做“物質的短暫情人”。他所追求和向往的愛情也化在美麗的詩歌里——“我愛過的這糊涂的四姐妹啊/像愛著我親手寫下的四首詩”。在他的詩歌王國里,他就是國王。最終火車的鐵軌卷走了他的身軀,而他隨著詩歌“終將被黃昏的眾神抬入不朽的太陽”。在本書中,兩位作者對于當下讀者對海子的接受和炒作,以及他的詩歌文本自身都表達了自己真切的看法。他們懷著對詩人、對詩歌的“同情之了解”,帶給我們一個像杜鵑一樣啼血哀鳴,雖不得世人理解但卻同情世人,執(zhí)著追尋生命真諦的“先知”形象。
此外,本書給我們提供了理解和解讀詩歌的新角度。魏天真在第一輯中有一篇《詩歌是聲音的雕像》;在第三輯《聲音的背后,記憶的后方》的對話中,與魏天無對這一問題又有進一步的討論。將聲音這一敘事學的重要范疇引入對詩歌的分析,既特別新穎,也為感受和解讀詩歌提供了一個新的角度。并且,中國本來就有歌詩的傳統(tǒng),有些詩原就是唱出來的。魏天真以劍男的詩為例,向我們解釋了為什么詩歌是一種聲音,并且特別強調了詩的聲音是它自己的聲音,不同于音樂,“詩灌注生氣于音樂,詩的聲音乃是音樂的靈魂”。雖然詩歌的平仄、押韻、對仗等規(guī)約在當代詩歌的寫作中早已輝煌不在,但對優(yōu)美天籟的渴望促使我們聽聽詩歌獨特的聲音。這聲音借由詩歌示于眾人,對其中聲音的傾聽也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聲音本身就是作者、詩歌自身、讀者等的多重對話,而聲音中傳遞出的“聲音”,不論是詩的言內之意還是言外之意,既屬于詩也超越了詩本身:屬于詩,是說詩歌的聲音本身會攜帶著作者寫作的意圖指向,是詩歌天然的有帶給人美感、愜意或痛苦、哀愁的能力;超越了詩本身,是說聲音本無哀樂,從聲音中解讀出的作者或讀者的歡樂與哀愁,多重聲音的連貫或斷裂展現(xiàn)出的對某種現(xiàn)狀的態(tài)度,從詩歌中讀出這些“聲音”的是人。詩歌的聲音承載的是個人或時代的記憶,人是靠記憶活著的動物,人類心血凝成的藝術形式——詩歌更是記憶中的精華,只不過隨著機械復制和大眾文化時代的來臨,人類創(chuàng)造性的記憶和經驗不斷匱乏,使得詩歌的記憶只能不斷向后退。但在我看來,這仍是以退為進的,因為當詩歌與世界并行,觀察問題并與之抗爭的時候,這本身就是在“協(xié)助世界”。聲音本身就有一種魔力,詩歌的聲音更是帶我們跨過了時空,走過了輪回,傳遞出世間的七情六欲和百態(tài)人生,傳達出天地間的一種不斷變化而又亙古不變的詩情畫意。
《真無關:與他者比鄰而居》作為一部介于大眾讀物和文學批評之間的著作,帶有中國傳統(tǒng)印象式詩話、詞話點評的色彩,為我們更好地走近文學、走進詩歌世界,提供了一座橋梁,讀起來不至于太輕松也不會太累,對于初涉文學的學子是一種指引,對于久浸其中的人是一杯香茗。另外,對詩人、詩歌的持續(xù)的關注和思索,既是對當下社會的現(xiàn)實關懷,更是引導我們回到詩歌、回到文學本身的一種努力。作家余華曾說:“我只要寫作,就是回家。”現(xiàn)在,附著在詩身上的因素數(shù)不勝數(shù),甚至已不堪其重。自然,詩不能脫離現(xiàn)實生活而單獨存在,但應該與其在時間、空間上保持一定的距離。因為詩歌不應該只是見證者,更是思考者,只有保持一定距離,才能做到旁觀者清,發(fā)出一種更理性也更深刻的聲音。在這個意義上,這本書是對詩的一種見證和思考。這份見證與思考既是具體可感的,也是抽象超拔的,因為它關乎詩的發(fā)展,關乎人的存在,更關乎精神和心靈的棲居地。
詩人或許是天地間最痛苦的靈魂,但正是這群先知式的、為人類而思考的痛苦靈魂,帶給我們冷漠世界里的惺惺相惜和一絲溫存。我們對他們的需要和依賴遠遠超過他們對我們的索取?!拔疑钚牛矣肋h是這塊親愛土地上的/那個嘔吐詩句像嘔吐出一朵朵嗆人的花的/那個春天的酒鬼。”(黑大春《圓明園酒鬼》)對情的祭奠與懷念,對逝去的不斷追憶,對于人是一種殘酷,但這份殘酷卻可以在詩歌里找到一份“懂得”。而《真無關:與他者比鄰而居》這部書,是對這份“懂得”的真誠發(fā)現(xiàn)和更深層的對詩人和詩歌的一種關懷與慰藉。這份“懂得”里融注著兩位作者的真情與努力,以及作為學院里的知識分子擔當社會的責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