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濤
(首都師范大學 中國女性文化研究中心,北京 100048)
2015年6月26-27日,由首都師范大學中國女性文化研究中心、中國女性文化研究基地、世界華文文學學會女性文學委員會聯(lián)合主辦的“第五屆中國女性文化研究學術研討會暨國際女性文學論壇”在北京舉行。來自全國各大高校、科研機構以及海外的知名學者匯聚一堂,各抒己見,在多個視閾與問題中對“女性文學經典化與跨界書寫”進行了深入研究與解析。
一
本次會議總論壇的議題是女性文學經典化與跨界書寫。文學的經典化直接受制于政治權力的無形之手的操控,而在無意識深處,也是男權主義的產物,因此從女性的角度討論女性文學的經典化,不僅僅是從女性自身內部言說被男性的歷史所遮蔽的文學,從而獲取合法性,同時也是女性解放運動在文化層面上的進一步突圍,并且是一次對女性文學思想與審美價值的重估。
著名作家張抗抗從作家自身的角度來理解“女性文學的經典化”,她認為“經典化”是為女性寫作設置的一個目標,是有意義的,但作為作家卻不一定很在意。對于女性寫作,她談及三個方面的體會:首先是女性意識的自覺,這種自覺“是指女性希望由自己來掌控命運的強烈意愿,是一種深層的主動的清醒的自我認識”。其次是女性寫作的拓展,是要從傳統(tǒng)的兩性關系、家庭關系進入女性和社會的關系、女性和歷史的關系、女性和人類的關系。第三,是女性寫作的深化,也就是對自我進行更深層次的思考。簡言之,張抗抗認為的女性寫作不再是身體、家庭、閨閣的反復,而是拓展到以女性自我意識來參與和思考宏大的、形而上的命題中去。同為女性作家的徐小斌則從佛教概念“我執(zhí)”和“無執(zhí)”的糾纏中思考了女性寫作的悖論。“我執(zhí)”是“對文學的真愛,把文學當作信仰來愛”,“無執(zhí)”則是一種“平靜,沉默的接受現(xiàn)實”,是一種高貴的精神。徐小斌的發(fā)言暗指當下文學環(huán)境的浮躁,對功名利祿的沉迷與追求綁架了對信仰的虔誠,所以“我執(zhí)”已然變味,而“無執(zhí)”則徹底缺席。兩位女作家從女性意識、家國意識與人類意識各層關系的自覺把握中,論述了女性文學經典文本生成的可能性。
著名評論家陳駿濤先生回顧了80年代女性文學、文化的發(fā)展歷程。他認為,從20世紀80年代初到80年代中后期是第一階段,是“中國女性主義的萌生期”,是“浮出歷史地表”的時期。第二階段是90年代中期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召開前后,是一個性別意識自覺的年代,也是中國女性主義從萌生到成長的階段。第三個階段是從20世紀末到新世紀,我們現(xiàn)在正處于這個延伸和發(fā)展的階段中。美國德儒大學柏棣教授的發(fā)言可以看作對陳駿濤發(fā)言的回應。她對當下女性文學的現(xiàn)狀以及研究對象提出了質疑,認為女性文學是現(xiàn)代的產物,現(xiàn)代女性文學批評中的基本概念則必然地含有鮮明的歷史性和現(xiàn)代特征,而對歷史性的關注正是女性文學批評領域所缺乏的。
清華大學外國語言文學系的卓慧臻教授則將比較文學領域里的兩個經典個案——伍爾夫和張愛玲聯(lián)系起來,對二者筆下關于戰(zhàn)爭的書寫進行了比較研究。她認為,伍爾夫在表現(xiàn)戰(zhàn)爭的手法上是隱藏式的,以暗線處理,戰(zhàn)爭在某種意義上是摧毀和破壞的象征;張愛玲對戰(zhàn)爭的表達則是明線式的,戰(zhàn)爭能夠為企圖改變生活現(xiàn)狀、受過教育、長久受到父權壓制的婦女提供一個選擇的契機。從女作家不同的“個體經驗”敘事來探索女性經驗與經典文本構成對顛覆男權中心文化具有革命性意義。伍爾夫和張愛玲的相同之處在于都表達了對戰(zhàn)爭的批判。
加拿大康科迪亞大學中文部的段煉教授分享了荷蘭女性學者米柯·鮑爾的研究對女性文學研究的啟示。米柯·鮑爾的研究領域甚廣,橫跨視覺藝術、文學理論、猶太歷史、圣經考古、人類學、精神分析、女性研究等領域,是一位集大成的理論家。米柯·鮑爾的跨界研究對于女性文學研究的方法論有著重要啟發(fā)。
與會學者對于文學經典化的理解雖各有差異,但也表達了對文學經典化的共識。首先,“經典化”一定是一個時間概念,它需要的是作家對自我、對世界、對人生的體驗,以及對文學的堅持,同時也需要評論家有較高的理論知識和獨到的審美眼光。其次,女性文學的發(fā)展必須立足于本土的同時,又要有寬闊的國際視野,前者是女性文學的養(yǎng)分之根,后者則是女性文學未來發(fā)展的目標所在。
二
6月27日下午,在總論壇的主題引領下,根據每位到場嘉賓研究領域的不同,劃分為兩個分論壇同時進行。第一個論壇的議題以“女性文學的經典化問題”為核心,由陜西師范大學的屈雅君教授、上海大學的董麗敏教授、杭州師范大學的王侃教授以及北京語言大學的李玲教授分別主持并發(fā)言。
到場嘉賓對于議題都做了不同層面、不同角度的精彩詮釋,主要分為三個方面。
第一,從學理層面對“女性文學”“女性批評”以及“經典化”進行探討。李玲教授和王侃教授均從理論的角度指出性別批評應保持文化反思的鋒芒,并探討了經典的文化政治問題。李玲反駁了妖魔化女性主義的思想暗潮,認為當代中國的性別批評始終堅持了兩性平等和諧、主體間共在的價值理想,并未出現(xiàn)過反對男性的激進女性主義流派。王侃則討論了經典的文化政治問題。他認為目前對于“經典化”存在兩個方面的問題:其一,“經典”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建構”起來的,而我們正試圖在“經典”的構成機制中嵌入“性別”這一要件。但是,所面臨的困境是,“性別”要件的嵌入實際上會導致既有“經典”標準的修正甚至顛覆,從而導致一系列“解經典”化的閱讀和闡釋行為的發(fā)生。其二,“經典”是權力斗爭的巨大場域,是激烈的政治角力的結果,但是,文學批評和文學研究是否已經做好準備為今天的“經典化”提供文化與學理的支撐?這都值得思考。此外,海南師范大學畢光明教授從文學史的角度對女性文學的發(fā)展進行了梳理。他指出,文學經典化就是對文學作品的經典性進行確認,并促使具有經典性的作品在傳播過程中最大限度地實現(xiàn)其內在價值,且保持價值實現(xiàn)的持久性,女性文學的經典化毫無疑問,也必須以文學性作為衡量作品藝術價值的基本尺度。文學性不是藝術技巧和形式主義的代名詞,而是生存經驗、生活感知和生命情志等主體內在精神內容與表達方式的巧妙結合。而南開大學喬以鋼教授則對“女性文學經典化”這個概念所涵蓋的范疇提出了疑問:它是指女性文學范疇中的經典之作,還是指一般意義上的文學經典中應當有女性創(chuàng)作的一席之地?廈門大學林丹婭教授的發(fā)言剛好是對這一問題的解析。她將美國學者李普曼的“擬態(tài)環(huán)境”這一概念引入對當下女性文學的經典化過程中。她認為,女性文學的經典化貌似是由閱讀者客觀的選擇,實際有著被各種“擬態(tài)環(huán)境”所左右的跡象,有各種權力場、文化語境的影響與引領,所以必須要認識能夠形成女性文學經典的內、外在元素,認識和分析其形成規(guī)律,并且可以用于運作。而《名作欣賞》副總編傅書華先生則從文學名作和文學史建構的關系方面,批判了當下讀者對文學名作的閱讀缺失的現(xiàn)狀,并分析了其原因。
第二,以個案研究的方式對已“經典化”的作家作品進行再解讀。董麗敏教授從歷史轉變中的性別主體建構的困境出發(fā),重新解讀了張辛欣的經典文本《我在哪兒錯過了你》。她認為,《我在哪里錯過了你》以帶有鮮明時代烙印的問題意識、故事講述以及人物塑造方式,展示了極具歷史現(xiàn)場感的“女性”以及“性別”生成的基本過程,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20世紀80年代以“新時期”為旨歸的主流文化意識形態(tài)如何借助“女性文學”得以建構的秘密。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的作家、批評家北喬先生,以鐵凝的女性成長作品為研究對象,概括出她的寫作歷程:出走與回歸、迷茫與掙扎、暖色與和諧。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副所長郭淑梅教授,則從生態(tài)的角度考察了遲子建《額爾古納河右岸》中的性別釋義,認為作為一個自然人,女人在遲子建筆下并沒有特別的性別意義,她的兩性平衡論所展示的是一種人類理想的存在狀態(tài)。
第三,從傳統(tǒng)的文學文化中發(fā)掘女性色彩。陜西師范大學的屈雅君教授從社會性別的角度介紹了江永女書的女性文化系統(tǒng),從瑤族故地的女書發(fā)現(xiàn)瑤族女子的社會地位,以及女性的公共空間——結拜姐妹、婚姻習俗、女紅、女性節(jié)日,引申出一個不同于傳統(tǒng)男性氏族的獨立的文化系統(tǒng)。邯鄲學院的宮紅英教授則梳理了先秦、秦漢、建安、唐宋、明清五個時代邯鄲本土的女性文學。
三
第二個論壇圍繞“性別視野與跨界書寫”展開討論,由鄭州大學的樊洛平教授、《新華文摘》的陳漢萍編審、濟南大學的劉傳霞教授和江蘇師范大學的王艷芳教授共同主持。
王艷芳教授、樊洛平教授、陸卓寧教授均以臺灣女性文學作為研究對象,運用個人分析、族群政治與性別政治以及橫向比較的不同視角,梳理了臺灣女性文學的發(fā)展現(xiàn)狀。王艷芳以賴鈺婷的《小地方》為例,從旅行結構、旅行動機、旅行體驗這三個方面來探究賴鈺婷的旅行書寫,藉此解析出其書寫之特色和性別空間之價值,進而豐富臺灣旅行文學的研究。樊洛平則采取橫向比較研究的方法對比了20世紀80年代大陸和臺灣的新女性主義小說的創(chuàng)作,認為兩地創(chuàng)作存在同構性與差異性。同構性主要體現(xiàn)在都以強烈的女性主體意識構建為基點,審視父權中心體制所建立的社會傳統(tǒng)與文學成規(guī);差異性則體現(xiàn)在大陸新女性主義小說大多關懷社會現(xiàn)實,表現(xiàn)出“痛苦的理想主義”風格,臺灣新女性主義小說更深入女性歷史生存真相,呈現(xiàn)出“生活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特色。陸卓寧教授以臺灣原住民作家阿烏為研究對象,從群族政治與性別政治交織的視點論述了臺灣原住民女性的身份建構。
在外國文學方面,北京林業(yè)大學的南宮梅芳副教授討論了弗蘭納里·奧康納短篇小說集《好人難尋》的多個女性形象。她指出,奧康納筆下的女性擁有獨立的空間、獨立的思考能力、美麗的外表,但她們的精神、身體、性格都表現(xiàn)出了某種怪異殘缺,顯示了好女人難尋的事實,而在這個事實的背后則是一種隱喻,是抗拒男權傳統(tǒng)對女性的界定和規(guī)范的寫作。濟南大學的宋曉英教授通過分析新加坡女作家鄒璐的人生和創(chuàng)作之路,進而研究其社會身份的轉變如何影響創(chuàng)作思想。此外,首都師范大學的李晉教授從閱讀倫理的角度對伊迪絲·華頓小說《班納姐妹》進行了闡釋;寶雞文理學院的李偉老師基于魯敏的《六人晚餐》、遲子建的《第三地晚餐》和麥克·蓋爾的《雙人晚餐》,分析“晚餐”這一日常生活事件所反映出的制約男女兩性關系和諧發(fā)展的障礙性因素。來自西安工業(yè)大學的白軍芳教授以韓劇《來自星星的你》為研究對象,從文化研究的角度分析了大眾傳媒時代對某種社會偶像和價值觀念的流行式打造。
在作家作品解讀方面,濟南大學的劉傳霞教授分析了遲子建的長篇小說《群山之巔》,認為這部新作更多的是轉向一種喧囂變異迷茫的城市生活的言說。中國社會科學院的田美蓮副研究員則通過對嫣然的長篇小說《角色無界》的解讀,以及對作者本身的地域跨界和創(chuàng)作跨界的關注,揭示了女性精神成長命題。
此外,邯鄲學院講師邵育欣從對古典詩詞的闡釋中梳理了唐宋時期燕趙才女的人生際遇;中山大學的郭冰茹教授則從女性文學史建構的角度對當下女性文學研究現(xiàn)狀進行了反思,她認為當下的研究停留在女性作家書寫的層面,缺乏國外女性學者豐富的理論背景,而女性問題不是單純的性別問題,應將其置于社會歷史思想文化的大背景之下進行觀照。
四
女性文學經典化與跨界書寫,是一個有著較大的闡釋空間的理論維度,也面臨著一些值得商榷的具體問題。同時,在對這個概念進行闡釋和界定的時候,也要注意性別政治、歷史思維、話語權利、心理定勢、文化導向等各方面對問題的規(guī)約和遮蔽。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楊匡漢先生對本次論壇做了總結,他提出了女性文學研究的三點建議:首先,研究女性文學不能離開時代思想的大背景,同時要尊重個體間的差異。其次,要打通現(xiàn)代、古典、海內、海外,從整體發(fā)展歷史的角度思考女性文學研究。女性文學經典化的提出,要求女作家們創(chuàng)作出更有思想深度、更有審美價值的好作品。第三,要共同創(chuàng)造一個兩性平等和諧的文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