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英楊林翰

（1.北京大學 中外婦女問題研究中心，北京 100871；2.北京大學 社會學系，北京 100871）

在回顧中反省在展望中發(fā)力
——“北京世婦會+20：我們在行動”國際學術研討會綜述

魏國英1楊林翰2

（1.北京大學 中外婦女問題研究中心，北京 100871；2.北京大學 社會學系，北京 100871）

2015年5月21-22日，由北京大學中外婦女問題研究中心、香港中文大學性別研究中心/性別課程中心、韓國啟明大學女性研究所共同舉辦的“北京世婦會+20：女性在行動”國際學術研討會在北京大學召開。來自中國大陸、香港、澳門、臺灣以及韓國、美國等國家和地區(qū)的學者，從法律政策、歷史文化、家庭生活、職業(yè)發(fā)展、心理健康等多個領域，圍繞職業(yè)女性、老年婦女、女農民工、女大學生以及同性戀女性等群體的生存狀況和發(fā)展需求，深入探討了北京世婦會以來各自國家和地區(qū)在推進性別平等方面取得的成績、存在的問題以及未來的行動目標。

一、多領域透視：性別平等進展與困境

1995年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后，許多國家為提升婦女的法律地位付出了努力，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婦女已有的法律地位并沒有得到如實的反映?？s短婦女法律地位和實際地位的差距，成為與會學者探討的一個重要議題。

韓國培花女子大學校長、法學教授金淑子梳理了韓國近20年來制定或修訂相關法律來提高婦女地位的進展，如在《女性發(fā)展基本法》（1995）全面修訂基礎上頒行了《男女平等基本法》（2014）；《男女雇傭平等法》（1987）修訂后更名為《關于男女雇傭平等和支持兼顧事業(yè)家庭的法律》（2007）；通過修訂《國籍法》（1997）保護已婚女性獨立的國籍選擇權；通過修訂《民法》（2005）廢除戶主制；頒行《性別影響分析評價法》（2011）、《關于女性科技人員的培養(yǎng)及扶持的法律》（2002）和《經歷中斷女性等的經濟活動促進法》（2008）等；以及出臺在《公職選舉法》中施行女性公選配額制（2002）、《公務員聘用考試令》中施行男女平等聘任目標制（2003）、《教育公務員法》中施行國立和公立大學男女平等雇傭等措施（2003）。她指出，“單從法律的制定或者修訂上看，韓國在世界上應該屬于男女平等、女性權益得到保障的先進國家之一，但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韓國的女性并未達到法律所保障的平等水平”。她以韓國在國際性別賦權指數（GEM）、性別平等指數（GDI）和性別不平等指數（GII）中的排名以及結合韓國女性生命周期、玻璃天花板指數等數據，分析了韓國女性在現(xiàn)實中仍然遭受到與男性不同的差別待遇。她認為，克服男女兩性的社會不平等，首要任務就是廢除法律上、制度上的男女差別，制定保障平等權利的法律。但是，即使廢除了法律上的差別，男女平等也不可能立即實現(xiàn)。重要的是改變過去關于男女作用和性別分工的支配性意識以及習慣等廣泛的社會認識。韓國啟明大學法律系副教授李露利也對此問題給予關注。她指出，在有關婦女發(fā)展的諸多領域中，韓國政府將婦女與經

濟、針對婦女的暴力、婦女的人權問題、婦女與媒體置于最優(yōu)先的地位。韓國1995年制定的《女性發(fā)展基本法》是標志女性地位提高的制度性成果；針對對婦女的暴力，韓國制定了防止家庭暴力、性暴力、性買賣特例法，使得相關救助制度化；在女性人權方面也出臺了婚姻、家庭、工作方面保障婦女權益的法律，設立兩性平等基金，創(chuàng)辦了支援兩性平等政策的有關機構及設施與團體。但政府方面人力及預算限制、女性政策統(tǒng)籌與調整限制、決策過程女性代表不足以及公民人權意識與教育的不足等，是韓國在完善保護女性人權和實現(xiàn)兩性實質平等過程中仍需面對的課題。

一些學者從歷史文化角度解析近20年來婦女解放與發(fā)展的進程。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主任葉漢明教授基于后殖民理論，以香港長期存在的蓄婢、納妾和新界地區(qū)婦女沒有繼承權等現(xiàn)象為例，對殖民地時期底層婦女的處境和經驗進行歷史梳理，探討了中國傳統(tǒng)父權文化和英國殖民文化共同操控殖民地性別權力關系，呈現(xiàn)了性別、階級和族群間的錯綜復雜情景。她認為，近20年香港由殖民地進入后殖民時代的歷史契機，造就了后殖民理論對婦女史學研究的介入；20世紀80年代的本土化和為革除殖民地時期殘留的父權傳統(tǒng)而發(fā)起的社會運動，刺激學界開始后殖民反思。而殖民主義與父權制的關系如何影響后殖民時代仍持續(xù)存在的殖民主義傳統(tǒng)和父權文化，以至二者結合，為各種方式的保守力量所保護及培育，以追求后殖民時代的霸權，其歷史淵源值得探究。同時值得探究的還有全球化現(xiàn)象本身的復雜性：它一方面為婦女運動注入了平等、人權等普世價值，強化其現(xiàn)代性；另一方面，全球經濟重組的沖擊令女性成為首當其沖的犧牲者。從香港基層婦女的經驗看，她們可以說是時代進步的最后受益者，也是困厄來臨時的首要受害者。北京大學歷史系臧健教授認為，中國婦女與性別研究的歷史，與中國發(fā)展的歷史息息相關。1979年以后中國婦女與性別研究呈現(xiàn)三個特點：一是90年代中后期，中國學者的研究逐漸出現(xiàn)分歧與分化；二是進入21世紀，學界開始更多地關注和研究中國女性的現(xiàn)實問題；三是婦女與性別研究開始在高校設立學科和專業(yè)，標志著逐漸被主流學術界所接納，朝著學術上的性別平等努力。她還特別提到毛澤東婦女觀與斯大林婦女觀存在很大差異，希望學界能更多關注五六十年代蘇聯(lián)對中國在性別觀念方面的影響。

隨著工作節(jié)奏的加快和育兒要求的提高，生活與工作的矛盾更加突出，尋找平衡之策成為職業(yè)女性面臨的重要課題。北京大學中外婦女問題研究中心副主任周云教授從教育程度、就業(yè)水平、生育年齡和時間利用的特點三方面比較了中日美三國男性和女性在生活與工作方面的平衡狀況。她發(fā)現(xiàn)，中國女性受教育程度最低，但初婚年齡最低，勞動參與率最高，工作時間最長，因而最難平衡生活和工作的沖突。女性提升自身教育水平、積極參與勞動力市場的自我積極選擇，結婚和生育等自我設計選擇以及家務勞動和家庭事務增多等不得已的選擇是造成這一沖突的主要原因。減緩和避免這一沖突，需要國家、單位和個人的共同努力。北京大學社會學博士李汪洋基于問卷數據和訪談資料探討了女科技工作者懷孕與哺育對其職業(yè)發(fā)展的影響。研究發(fā)現(xiàn)，多數女科技工作者在喜悅和挑戰(zhàn)并存的孕哺期希望并盡力兼顧工作和家庭，但是她們面臨孕期困難多、產后職業(yè)發(fā)展遭遇瓶頸等問題，可能導致被迫減緩職業(yè)發(fā)展所需的資源積累，在崗位競爭和晉升競爭中處于劣勢，甚至造成資源積累的斷裂。這種不利因素將持續(xù)影響她們此后的職業(yè)發(fā)展，而且這種影響存在著明顯的群際和代際差異，年輕一代女科技工作者面臨的挑戰(zhàn)更大些，原因之一是近年來科技領域對學歷要求普遍提高，從業(yè)女性職業(yè)起步期與孕哺期出現(xiàn)重疊。

澳門大學社會科學學院林玉鳳副教授討論了澳門女性的家庭責任與個人發(fā)展之間的沖突。澳門20至40歲生育年齡的女性有八成工作，其中六成已婚，一邊照顧子女一邊上班的女性占大多數，婦女是主要的家務承擔者。她認為，澳門女性的社會地位仍低于男性，在澳門政治場域以至職場，女性擔任領導人員的比例仍很低。原因之一是“男主外，女主內”的觀念在澳門根深蒂固。處于生育年齡的女性會為了照顧家人而放棄個人在職場上的升遷機會。林玉鳳提出，增加婦女的各種社會支援，讓在職婦女有更多

時間平衡家庭生活和追求個人理想，將有助于構建更完善的家庭與工作模式。韓國啟明大學女性學博士李元心以女性主義哲學觀考察了韓國女性在如何走向退休、離職或建構新的工作形態(tài)。她發(fā)現(xiàn)，女性把家庭看作另一種職場，而不像男性將其視為單純的休息空間，因而職場女性試圖摸索與照顧家庭相協(xié)調的工作形態(tài)，她們并不看重“傭金勞動”，而是要創(chuàng)造和追求工作與“人的生活”相互協(xié)調的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對女性和男性都是十分必要的。

二、多群體關照：女性生存發(fā)展的多樣性和需求的復雜性

隨著經濟全球化的深入，社會階層分化加劇，與會學者認為，關注不同女性群體的生存與發(fā)展需求是推動女性進步的必由之路。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金蕾運用2012年中國家庭動態(tài)調查（CFPS）數據，考察了農村向城市遷移人口的心理健康問題。研究發(fā)現(xiàn)，遷移對于男性和女性的心理健康有著不同影響。農村女性遷移到城市，生活滿意度沒有太大變化，而抑郁程度略有減輕；而男性遷移后，生活滿意度顯著下降，抑郁程度略有加重。其中部分原因是，移民女性比男性更多地處于已婚狀態(tài)并與她們的伴侶生活在一起，而且移民女性比男性的社會融合程度更高。北京大學教育學院岳昌君教授基于2013年全國高校畢業(yè)生就業(yè)狀況調查數據對高校畢業(yè)生跨省流動狀況進行了性別比較。計量回歸結果顯示，無論男性和女性，高校畢業(yè)生跨省流動能夠增加10.7%至21.1%的收入，但女生跨省流動的比例明顯低于男生：男生流動率是50.8%，而女生只有39.1%，且女生起薪低，因此應該在政策上給予女畢業(yè)生更多就業(yè)幫扶。

韓國啟明大學的兩位教授討論了韓國老年女性的生活質量問題。洪成姬教授基于韓國保健福祉部和保健研究院“2011年老齡現(xiàn)狀調查”數據，從結構和功能維度考察了子女支持對老年人生活質量提升的中介作用。她發(fā)現(xiàn)，影響男女老年人生活質量的共同因素是包括主觀性的健康狀況和生活水平在內的個人因素。但不同的是，男性無配偶老人的生活質量主要受子女聯(lián)絡頻度的影響；女性無配偶老人的生活質量則受子女情緒、身體、經濟上支持的影響很大。李信影教授對2013年6至7月間居住在韓國農村的610名女性老年人所做的問卷調查數據和訪談資料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抑郁是影響老年人營養(yǎng)狀況的最大變量，農村女性老年人抑郁水平高于男性，75%的老年女性營養(yǎng)狀況處于危險水平。她建議探索以老年人會館為中心的集體用餐、為行動不便的老年人提供送餐服務等解決方案。

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博士羅鳴探討了中國非異性戀女性家庭暴力問題。她通過419份問卷和對13人的訪談發(fā)現(xiàn)，近半數（42.2%）同性戀女性遭遇過來自父母家庭或婚姻家庭/戀愛伴侶的暴力。在應對家庭暴力方面，她們通常會選擇理解性忽略、功能性認同、從定義上直接否認等方式。遭受家暴后過半數人會選擇求助，首要求助對象是社區(qū)內熟人和社區(qū)外親屬，但求助效果并不明顯。非異性戀家暴雙方雖然有明確的身份認同，但二者的角色仍然被異性戀霸權支配，因為社會還沒有賦予非異性戀婚姻中相應的性別角色和性別任務。羅鳴認為，非異性戀女性所遭受的家庭暴力與異性戀女性所遭受的家庭暴力有一定的相似性，應當且有必要將其納入反家庭暴力立法考量之中，而且在相關法律法規(guī)制定方面，也需要有針對性的措施來保護非異性戀女性，避免其遭受來自親密伴侶或原生家庭成員的暴力傷害。

北京大學社會學系講師吳利娟以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北京數據為基礎，結合定性訪談的資料，對北京居民對中國性別不平等的認知差異及其影響因素進行了分析。她認為，正是性別立場、家庭立場、社會立場等幾種因素的共同作用，形成了人們對中國社會性別不平等的認知差異。韓國啟明大學女性學博士權洺辰基于“實現(xiàn)自我和他人互聯(lián)”的價值觀和實踐理論，分析了韓國非營利組織中女性活動家的領導特征。她發(fā)現(xiàn)，社區(qū)的持續(xù)和發(fā)展是不能通過活動家們宣稱的“獨自行動”來實現(xiàn)的，它的可能性存在于“互動”中。在互動中，社區(qū)成員會批評活動家錯誤的交流方式，同時活動家也能接受批評并做出改變。

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博士李曉雋以《人民日報》近30年來對女排的報道文本為數據來源，從中國體育的價值取向、運動員的訓練和賽場性別形象、運動

員的其他社會性別角色、社會各界對女排的消費方式等四個方面，探討了中國精英體育中女性是如何被定性、拔高和消費的，以及這種具有中國特色的體育女性“賦權”過程的社會和文化意義。他指出，中國女排在國內受到尊奉，并不構成值得樂觀的性別平等樣板；相反，30余年來在市場和國家聯(lián)袂實行的新自由主義脈絡中，精英體育中女性的困境變得更加隱晦復雜，但此中也不乏突破限囿的契機和空間。

三、未來展望：重視社會現(xiàn)實問題，探索本土婦女發(fā)展之路

北京世婦會以來男女平等進程步履蹣跚，與會學者認真檢視問題的癥結，呼吁女性研究與婦女運動要與社會現(xiàn)實問題相結合，更加關注底層婦女面臨的困境，堅持走本土化的婦女發(fā)展道路。來自韓國啟明大學的女性學研究所所長曹珠鉉教授回顧了近10年韓國女權主義方法論的發(fā)展，指出現(xiàn)存方法論上的不足是韓國女性研究衰落的主要影響因素之一。她以近年來韓國出現(xiàn)的性工作案例和整形手術等有爭議的議題為例，借助實踐理論提出了新的女性主義分析方法論，希望實現(xiàn)女性運動方式的根本性轉換和社會的重構。她提出，現(xiàn)代女性運動要更多關注女性的自我實現(xiàn)，而非僅關注男女群體間的平等；要通過對男女平等權力和主體性概念的不斷深入研究，應對東亞各國女性所經歷的新形式的性別不平等。北京大學社會學系碩士研究生楊林翰則回顧了新世紀以來中國學者對男女平等問題的研究。她發(fā)現(xiàn),雖然性別研究有更多男性參與，也有更多本土經驗觀照，但兩性間的絕對和相對資源在進一步分化。她認為，要實現(xiàn)性別平等就需要建立新的性別平等文化，應從性別平等概念、方法論層面上進行反思和再建構。

香港中文大學副校長張妙清教授回顧了20世紀80年代以來學界對性騷擾問題的關注與界定，對新近發(fā)生的各種性騷擾情景進行了新的解析。她認為，性騷擾既包括性敵意環(huán)境、明示或暗示身體接觸，還包括被拒絕后仍堅持追求的行為。調查表明，90%的女性受到異性性騷擾；10%的男性受到性騷擾，其中八成是同性性騷擾，兩成為女性騷擾男性，可見，女性更多地被性騷擾所困擾。她介紹了香港中文大學防止性騷擾的機制和行動，提出應該從機構政策和公眾教育介入，改變大眾對性騷擾的態(tài)度，呼吁盡快修訂一個全面、跨領域的方案，將性騷擾納入婦女權益和性別平等的整體框架，以實際行動來消除爭取性別平等及婦女全面發(fā)展過程中遇到的障礙。

美國德克薩斯州州立大學哲學系苑莉均教授從性的自主論和唯我論角度分析了色情觀念。性的自主論者認為色情消費者有權利觀看，他們是道德中立的；女性主義反色情者則強烈譴責所有色情，認為是對女性的客體化，使她們沉默并否定其自主。她通過詳細檢驗這兩種對立的色情觀和與之相關的其他論點，提出女性主義關懷倫理學方法論對女性主義色情糾結有更合理的解釋和解決建議。她認為，女性主義應擴大對色情暴力的分析，吸收各階層婦女有分歧的色情觀點，建立起在女性經驗基礎上又超越個體的、以關懷關系為導向的道德觀，這將有助于促進對色情批評的健全辯論。

臺灣大學葉德蘭教授從2015年第59屆聯(lián)合國婦女地位委員會（CSW）年會的200多場會議及論壇中，發(fā)現(xiàn)了國際性別平等的三條主軸線——跨越界限的成果、承先啟后的努力和徹底改變的追求；并從婦地會的《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召開二十周年政治宣言》與10周年、15周年宣言的縱向比較中，注意到了國際社會承認并關切結構性障礙和挑戰(zhàn)等動向。她提出了未來亞洲女性運動著重的三個方向：培育年輕女性在實務上與理論上的能量；實踐以女性權利為基準的經濟發(fā)展模式；在宏觀之和平、安全考量下，轉變歧視女性的社會常規(guī)、刻板印象和習慣做法。

令人欣喜的是，參與本次研討會的既有老一輩學者，也有在讀博士碩士研究生；既有女學者女學生，也有男學者男學生。正如北京大學中外婦女問題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魏國英在閉幕式總結發(fā)言中指出的，這是對會議“我們在行動”的主題做出的很好詮釋，是男女平等事業(yè)不斷進步的動力所在，也是人類和諧發(fā)展生生不息的不竭源泉。

責任編輯：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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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2563（2015）04-0118-04

1.魏國英（1946-），女，北京大學中外婦女問題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編審；2.楊林翰（1991-），女，北京大學社會學系2013級碩士研究生。